于是,冰冷的事实就像一记狠狠的巴掌用力地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你还有什么遗言需要我们替你转告给你的亲人吗?”

“不用了,我已经没有在世的亲人了,随你们处置吧。”他面无表情地嘟囔了句。被抓后,他一向都是这么态度冷淡,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他感到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昨天傍晚,在宣布死刑执行令后,年轻的法官便开始按部就班例行公事。他知道,等下只要走出走廊尽头的那道沉重的大铁门,面前这位法官的脸上肯定就会露出如释重负般的表情。毕竟,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很快就要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这对于任何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

于是,他默默地摇了摇头,飞快地在执行令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就是希望我赶紧签字吗?他的嘴角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就好像梭哈游戏中终于凑成了一副期待已久的同花顺,他有点为此而暗暗得意。

接下来的一晚,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晚上,回到牢房后,他睡得出奇的安稳,连个梦都没有做。蜷缩着身子就像个婴儿般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一年来头一回从肮脏的被褥上仿佛闻到了阳光所特有的芳香,尽管事实上他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真正的阳光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最后一天的阳光似乎格外温暖!看来老天爷对自己还是挺仁慈的。

“终于结束了。”他喃喃自语,以后这该死的世界上的所有一切,真的就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真的没有关系了吗?他真的可以放心往生而没有任何牵挂了吗?脑海里陌生的责问让他的心微微一紧,憋得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的尽头终于传来了铁门开启的声音。沉重的军靴伴随着一大串钥匙所发出的叮当声一步步地向他所在的牢房逼近。

深吸一口气,他默默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横条纹囚服,戴上假发,尽量做到体面完美,然后慢吞吞地走向牢房门口。

最后回头看一眼狭窄的牢房,他要确保自己没有留下任何遗憾。毕竟再也不会回来了。

死亡并不可怕,难熬的却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依次被戴上脚镣和手铐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沉重许多,每走一步都有往下坠落的感觉。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从死囚牢到执行枪决的地方只有短短数百米的路程。以前,他也曾经在这个时候听到过不远处传来的零落的枪声,每次枪声响过之后,他整晚都会失眠,甚至于还会在噩梦中被生生地惊醒,然后满头大汗、目光惊恐地等待天亮。只不过今天,这枪声,自己将会是最后一次听到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越到临死的时候,本能地怕死却又渴望这一刻快点到来。

他低着头,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了苦笑。三个法警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没有谁会在去刑场的路上催促死刑犯快走,这不合规矩。

突然,高高的墙头上岗哨的位置方向迎着风传来了微弱的喊话声音:“赵家瑞,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还有什么遗言要我告诉你的家人吗?”

声音虽小,每个听到的人心里却不由得一震。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即将被处死的男人没有父母,也没有孩子,唯一的老婆也早就弃他而去,所以死刑被执行结束后不会有人来替他收尸。

执行死刑的这个小小的特殊队伍中传来了一些轻微的骚动,后面的法警开始伸手推他,试图想让他加快脚步,可是沉重的脚镣却根本容不得他像正常人那样行走。结果却让他反而踉跄了几步,身子一歪,差点跌倒。

法警试图架着他向前走。

赵家瑞认识这个喊话的人,这是《环岛日报》的记者,很敬业,具体叫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入狱以来,他的记性就越来越差。印象中对方是一个很胖的人,体型像个皮球,每次在牢房中出现的时候,就都会不停地擦汗,语速飞快,讲到兴起之时,还会神经质地挥舞着他那肥肥的右手。当然了,他也是判决后,赵家瑞所剩无几的生命中除了狱警和法官以外所见过的唯一不穿制服的普通人。

说实在的,自己的律师都还没有他来得勤快!更别提判决后就消失了。而“皮球”的敬业精神曾经一度让赵家瑞敬佩不已,却又为他感到不值得,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他早就已经打定主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局赌注,他绝对是赢定了的!

“赵家瑞,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告诉自己的家人吗?”趴在岗哨旁边的“皮球”的嗓音渐渐有些声嘶力竭。为了争取到这最后采访的机会,“皮球”几乎费尽心机,动用了所有的关系。

赵家瑞停下了脚步,抬头,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耸耸肩,摇摇头,然后在法警的簇拥下继续向前走去。

“不说你老婆的话,那你的孩子呢?他将来总会知道真相,难道你就没有一句话留下来给他吗?难道你就真的不想告诉他们你根本就不是杀人犯吗?……”“皮球”不甘心地大声吼着,生怕自己的声音太过于渺小以至于对方没有听到。为了能抢到重磅新闻,他冒险抛出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

孩子!杀人犯的孩子!

这一句话,终于撕毁了赵家瑞精心修饰的假面具,他先是愣了一两秒钟,紧接着浑身就像遭到电击一般一动不动,突然用大得可怕得力气挣扎了起来,竭力想离开这个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队伍。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身体很快就被法警架着匆匆消失在了刑场的铁门后面。铁门在身后应声关闭,这意味着生的世界也就不会再属于他了。

赵家瑞不无绝望地意识道,再也无法挽回了,自己所做的努力或许都将付诸东流。

心里一凉,他紧闭双眼,热泪瞬间夺眶而出……

枪声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值班法医卓佳欣草草地勘验了赵家瑞的尸体,随即就在死亡确认书上签下了被处决犯人的死亡时间和见证人的名字。

门外,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普通灰色面包车早早地就候在那里。连环杀人恶魔赵家瑞在临死前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他签署了身上所有可以用来移植的器官的捐赠书。所以,为了不损伤眼角膜,在值班法医的监督指导下,最后的子弹被以一种特殊的角度穿过了他的脑干。死亡是在瞬间发生的,而作为回报,他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赵家瑞的遗体会被以最快的速度运往市立医院做尽可能多的器官摘取。当然了,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没必要让太多人知道。

瘦小的尸体被搬上了担架,在为他盖上白布的那一刻,卓佳欣法医弯腰捡起了掉落在地板上的假发并重新又放回担架上。他一抬头,无意中看到死者的眉毛竟然是精心文上去的,这在男人身上确实是很少见,不只是头发,身上的汗毛也很稀少,这让死去的赵家瑞此刻看上去显得格外渺小瘦弱。

难道说那个刑警队的说的是真的?不过那样一来也未免太夸张了吧。想到这儿,他的脸上不由得闪过一丝苦笑。

别想太多了,不是自己职责范围内该去考虑的事。现在呢,所犯的罪孽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去弥补了。至少让他死后有点最起码做人的尊严吧。毕竟在法医面前,所有的死者都应当是同样平等的。

目光最后打量了一下担架上这具已经毫无生气的躯体,正在这时,卓佳欣本能地微微皱了下眉,他在死者的双下肢脚踝上方竟然看到了骨折的迹象,难道说一副简单的脚镣就能把人活生生地给戴骨折了吗?

还有,赵家瑞眼角的是泪痕吗?听说过这个男人活着时候的残忍,在他手下几乎没有活口留下,而他杀人从来都喜欢用刀,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那种带锯齿和倒钩的特制美式卡巴军刀,在他手下死去的十一个人,除了第十一个死者只找到头颅以外,其余十个死者身上的刀伤从来就没有少于过四十这个数字,最多的那个尸体上竟然有七十二刀,从腰部开始往下,刀刀都精准地远离致命的要害。

所以,可以推测这十一个人的死因,无一例外都是因失血过多所导致的失血性休克并发弥散性血管内凝血,最终被写上尸检报告的结论则是简单的专用医学术语“多脏器功能衰竭”。看似毫无痛痒的这几个字,但是身为法医的卓佳欣知道,那样的死,却是很痛苦而又漫长的,而这样冷血的杀人犯,临死前却竟然流下了眼泪,卓佳欣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话说回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为自己的可耻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的遗愿理所当然也就该得到尊重。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监狱外的媒体很快就会散去,去继续追逐下一个能博人眼球的新闻,相信要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忘记这个案子,连同那十一条无辜的生命一起远远地抛在脑后。

用力关上车门后,面包车就迅速开走了,走的是一条非常僻静的小道,不会有媒体知道。当值法医卓佳欣长长地出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也很快就会忘记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幕,毕竟这只是工作而已。

这里的一切都会恢复平静,直到下一次枪声响起的时候。关于死亡,自己周遭的一草一木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只是拿着登记簿走出铁门的时候,卓佳欣的心里却一直翻来覆去地纠结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前段日子参加例会的时候好像听刑侦队的同行说起过赵家瑞的案子中还有一具尸体至今都没有找到,而已经发现的尸体中的一具也只找到死者的头颅,暂且不论尸体的完整,毕竟也是一条人命,所以虽然知道是十二条人命,但是上报的时候秉着“一尸一命”的原则,却不得不改为十一条。卓佳欣不明白为什么赵家瑞就是不愿意说出那第十二具尸体的去向并且只求速死,抑或那人根本就没有死?

他无奈地摇摇头,看来自己真心不适合去凭空瞎想,但愿时间能让死者的家人早一点放下这场梦魇吧。

寒风凛冽,就好像要把人活生生地给撕成两半似的。

工作敬业认真的“皮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的丑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监狱院墙,就毫不犹豫地弯腰钻进了自己的车。

他要做的事还有许多。赵家瑞虽然已经被处决了,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就此结束。在漫长的一年审讯过程中,赵家瑞始终都没有说出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也拒绝交代详细的犯案过程,他全盘接受了所有对他的指控,并且放弃了所有的上诉机会,只求速死。虽然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他所犯下的罪恶,但是在法庭上的每个旁观者的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赵家瑞在被警察抓住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被告席上的,只不过是一具徒有其表的行尸走肉罢了。“皮球”却例外。

赵家瑞是一个浑身包裹着秘密的男人,就像一只厚厚的甲壳虫。——这是“皮球”所能想到的对赵家瑞最恰当的比喻。

如今看来,似乎只有“皮球”才知道赵家瑞的秘密,这是他的天赋,一点都不奇怪,他本来就是靠挖掘别人的秘密而生存的,而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相信也绝对不会只是少数。

“皮球”虽然貌不惊人,在事业上也是庸庸碌碌,但是只要时机对了,他就会立刻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他从赵家瑞冷漠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内心深处所隐藏着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很显然赵家瑞是宁可选择为它而死的。所以,“皮球”很得意,就像赌徒终于翻牌成功赢了五百万一样兴奋异常,很快就花大价钱从打听到的知情者手中恩威并施地买下了这个秘密。因为好秘密是应该被分享的,而把它公之于众似乎已经成了他下半辈子唯一为之奋斗的目标了,想到即将向自己走来的新闻界至高无上的荣誉,还有那新闻部主任谄媚的笑脸,在开车转弯加速上高架的那一刻,“皮球”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儿。

人一高兴就容易出事,或许是路面不平整的缘故,也可能是车本身的大梁问题,一阵异常猛烈的颠簸突然袭来,刹车瞬间失控,“皮球”的脸色刷白。他慌乱地踩着毫无反应的刹车,嘴里念叨着奇迹赶紧发生,可是,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一辆重型集装箱货车的尾巴离自己越来越近外,“皮球”所能做的,就是在绝望中徒劳地腾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似乎这样就能够逃过一劫。

这无异于掩耳盗铃。

猛烈的撞击扑面而来,崩裂的集装箱车门无法阻挡住冰冷的钢筋条穿透不堪一击的车窗玻璃,随之而起的巨响声中破碎的零件漫天飞舞,当这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经过的人们不无惊恐地发现“皮球”的身体竟然孤零零地被高高地挂在了半空中,四肢拼命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而支撑着他的是斜挂在车门上的两根粗粗的桥梁钢筋,痛苦结束得很快,因为在被挑上半空中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巨大的冲撞力使得集装箱车里的钢筋在惯性的作用下不偏不倚地插进了“皮球”的心脏,并且均匀地分布给了左右心室,殷红的血液一滴滴地顺着逐渐冰冷的躯体缓慢地滴落到地面。

看到这惨烈而又恐怖的一幕,集装箱货车司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面如死灰,浑身发抖,见到鬼一般地嘴里喃喃自语:“……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生命的结束往往只是瞬间发生的事情。不到半小时之前,半空中的这个男人还在做着事业发达的美梦,如今,他却带着无尽的恐惧——死了。

距离赵家瑞的死刑被执行时间恰好过去整整一个小时。

下雪了,没有任何征兆,雪花就纷纷扬扬地飘落。警局灰色的五层小楼外面没过多久就被大雪所覆盖。屋里的暖气断断续续地,法医主任章鹏刚接完一个电话,没写几个字就写不下去了,他干脆放下手中的笔,朝手上拼命哈着热气,希望这样能够让自己的双手变得稍微暖和一些。他是个书卷气十足的男人,身材偏瘦却显得十分精神,除了眉宇间总是带着几丝忧郁外,他给人的感觉是平静中充满着睿智。

刚刚接到的电话是监狱刑场打来的,章鹏破天荒头一次没有去参加死刑的执行。或者说他不忍心去直观地面对死亡。案子是终于告一段落了,虽然心中还是有很多疑虑,但是章鹏很清楚自己已经尽力了,他又一次拿起了钢笔,在小工作笔记上一笔一画地继续写着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

……所以,赵家瑞今天被处决了,作为主检法医师的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总感觉他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但是可惜的是,他是带着秘密走的。我希望我没有做错,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窗外,不知不觉早就已是夜色朦胧。

1.潘多拉魔盒

三十年后。

黑暗的房间里播放着一首二十多年前的老情歌,音量不大,似乎这才是真正地在享受音乐。

他席地而坐,笔记本电脑就放在双腿上,目光紧盯着屏幕神情专注,眉宇间时而紧锁时而放缓,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

时间过得真快啊,记忆中的那一幕就好像在昨天才刚刚发生过一样。或者说,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而反复思考行动的步骤,不断地对计划进行修改,直到趋于真正的完美——这才是两年多以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动要去做的事情。

他在等待,一块巨大的拼图就差最后一块碎片了。这是一件让人感到激动人心的事。

十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飞舞着。就在这时,电脑音箱里又一次发出了清脆的叮咚声,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十八封邮件了。三个星期之前,一个被精心掩饰的电话开启了后面这一连串的噩梦,只不过,这些噩梦即将属于别人而已,而没有人知道屋主人才是这些噩梦背后真正的操纵者。

在面前的清单上敲下最后一个数字9后,他便顺手点开了屏幕上的邮件提示。

发这封邮件给自己的人贪得无厌且永远都不会得到满足,他毫无廉耻地标榜着靠贩卖别人的秘密而生活,其实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秘密早就被别人所掌握了。因为这个世界上,哪怕是死人,都不会有别人所无法探听到的秘密。说实话,屋主人根本就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甚至发自骨子里的厌恶,但是目前却还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不想过多地去抛头露面来引起别人的注意。

邮件中附有一份手写的纸质户籍档案的翻拍版,在现今这个电子文档充斥的社会里,还能翻看到多年前的纸质档案,显然对方是费了一番工夫的。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笑了,目光中却充满了轻蔑。

档案是有关一个被收养的四岁小男孩,本名党爱国,来自云台福利院,这么大众化的名字,是若干年前的福利院对无名弃婴的一贯做法。

看着相片上小男孩稚嫩的脸庞,他的心中久久难以平静,右手拇指轻轻拂过相片所在的位置,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确定是你就好!”

线索都齐全了。比起刚开始的时候,屋主人也显得轻松了许多,心思回到了手头已经拥有的东西上——一本老旧的笔记本,塑料封面,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采访记录。这是一本不详的采访记录,因为这本记录本的主人早就已经在二十五年前的一场诡异车祸中一命呜呼,而他得到这本笔记本的过程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如今,他已经把它仔细翻看了无数遍,上面所写的的每个字都被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这真的是一次意外的收获。因为这本记录本和他本就有着无法分割的联系。也正是因为这本笔记本,他才知道自己两年来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在最后研究了一遍清单和所有即将发生的事件过程后,为了最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已经准备好了。他的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现在,就让这些噩梦真正地被拉开帷幕吧!

“什么才是堪称完美的犯罪?看来只有我才知道!”他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时钟指向凌晨三点。

关上电脑后,他并没有起身去休息,相反只是面无表情地从身边的地毯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匕首,同时拉开自己左手的衣袖,毫不犹豫却又缓慢地用匕首的刀刃划过手臂,五公分长的口子,不多不少,鲜血无声地滚落到地毯上,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让人感到讶异的是,他的脸上所流露出来的却不是痛苦,而分明是一种痴迷而又诡异的欢乐。而在他的手臂上,类似的伤痕早就已经纵横交错。

他知道,自己对痛感的贪婪不亚于一个吸毒者对毒品的疯狂。

窗外,雨水倾盆而下,一只被淋得湿透的野猫在对面的屋顶上发出凄厉的嚎叫,稍纵即逝……

眼前的尸体有些不对劲!可是究竟哪里不对,章桐却一时半会儿毫无头绪,她找不到答案。

秋末的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灼热的太阳光的味道。章桐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全神贯注,却又满腹疑惑。这让她的心里开始感到有些烦躁不安。

解剖室的空调坏了,十八度的温度和二十八度一般无二。裹着厚厚的一次性手术服,章桐的鼻尖渗透出几滴细小的汗珠。

如果把法医的尸检工作比作是在清扫一座毫无声息的雕像的话,章桐却感觉自己是在做一堆让人苦恼不已的无用功——“雕像”上本身就干净得连苍蝇都站不住脚。

有时候,干净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皱着眉,眼前的尸体,分明就是从医学院的解剖实验室里直接被送过来的,而从来都没有被装在塑料袋中在普通的城中村小旅馆房间的床底下被塞了整整一天。

这不可能!虽然现在已经是立秋,但是暴露在常温中尸体正常的腐败还是应该有的,这具尸体却似乎违背了所有的自然规律。

一股熟悉的福尔马林的味道,没错,百分之十福尔马林溶液残留物遍布尸体的全身,在四肢的臂弯处甚至还找到了注射的痕迹,这是典型的教学用尸体标本的制作流程。章桐又有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上半年就曾经发生过医学院的学生向这个被媒体奉为法医神探的师姐公然发出过挑战的闹剧。虽然说事情最终以一纸处分告终,但是为此,章桐却搭上了一个礼拜的宝贵时间。

眼前这具尸体全身赤裸,皮肤在锃亮的不锈钢解剖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背部的一个个小圆点是由于长时间压在解剖台的下水通道孔所致。问题来了,章桐面前四张解剖台上的下水通道孔的形状与尸体背部的痕迹完全不相符!而尸斑也显示死者临死时很有可能就是保持着这种平躺的姿势。难道这又是一场恶作剧?可是这次事件的性质就明显严重多了。

因为这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局里非常重视,为此出动了一个队的警力,还特地成立了专案组。而上次,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实验室人体样本。

如果真是那帮学生们变本加厉的话,想来那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章桐趁自己的心情还没有糟糕到极点,摘下手套,伸手打开了录音机,开始口述。

“死者为男性,四十岁上下,尸体长度为173厘米,发育无异常,营养一般。尸僵已解除,项背部见紫红色尸斑,其余皮肤苍白,无黄染。无头发,头皮环形切口,角膜混浊,双侧瞳孔等大,直径为零点八厘米,巩膜无明显黄染。口唇紫绀,口鼻腔以及双侧外耳道未见异常分泌物,牙齿缺失,创面未完全恢复,疑似生前手术拔除。气管居中,胸廓对称。胸部可见明显解剖痕迹。尸体四肢可见明显针头注射防腐剂的痕迹……死亡时间在两天以上。死亡原因——暂时不明。”章桐低沉的声音在解剖室的瓷砖墙壁上四处回荡着,显得格外刺耳。

绕着尸体转了一圈,她皱眉想了想,便又打开录音机补充了句:“死亡原因——因为尸体已经经过专业的防腐处理,所以暂时无法确定,身上非要害部位除多处疑似刀伤外,没有明显被害特征,疑似非正常死亡。等待毒物报告结果出来后再另行更正。”

尸表的伤口都是自己非常熟悉的,包括内脏器官的处理方式,章桐关上录音机,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拿起工作台上的相机,对尸体上的伤口逐一做了拍摄取证。如果真的是被偷的尸体,自己也好有个存档的说明依据。

做完这一切后,章桐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尸检开始才过去不到四十分钟,这算是自己近期速度最快的一次尸检工作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利索地为尸体盖上了白布,然后搬上轮床,推到后面的冷冻库房去了。

临关门的那一刻,章桐停了下脚步,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具被标记为4327的尸体。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或许是太多巧合了吧,近期接连发生类似的事情,章桐对自己的专业技能比对自己的长相可是有信心多了,犹豫再三,她却最终还是用力关上了冷冻库房冰冷而又沉重的不锈钢大门。

自己目前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还有什么好去牵挂的呢?

她一边摘下手套丢进脚边的卫生桶,一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下午赶去第一医院心理科替母亲取药。她暗自埋怨自己最近这段时间都忙昏头了,以至于耽误了好几次陪母亲去门诊的机会,章桐心里隐约感到一些不安与自责。

她也曾想过就此放弃自己的工作,收入不高是一个原因,毕竟母亲年事已高,而自己是她在世的唯一的亲人,要不就把自己积攒下来的假期都休了,或者干脆就辞职算了。但是每次也就只是想想,经历了这么多,章桐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再从事别的工作了。

得与舍之间,有时候是完全没有真正的界限可言的。

对于第一医院心理科的年轻医生李晓伟来说,今天又是一个无聊透顶的日子,门诊室里一如既往地门可罗雀。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谁叫自己放着好好的神经内科不选,偏偏要图这么个看似很高尚且自由时间一大把的清闲科室呢?以前实习时,每次经过同一楼层的神经内科,那种从医院开门一直排队等到医院关门,恨不得值班医生24小时不吃不喝的惨烈景象总是会让医学院的实习生李晓伟感到一丝幸灾乐祸。可是如今看看自己的办公室,就连清扫工都不愿意走进来,因为这里的灰尘比库房里还厚。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最重要的当然还有薪水,因为病人本来就不多,所以奖金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很多同事都要么辞职自己开诊所,要么就偷偷摸摸去私人诊所打工赚外快了,只有李晓伟还在犹豫,努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一丝清高。

大中午的,本来就是午休时间,李晓伟在空荡荡的候诊室里溜达一圈后,便干脆把门一关,随手抓过两张凳子,头对头一拼,倒头就睡。或许是昨晚睡得太迟的缘故,刚躺下,他就进入了梦乡。

就在梦里,李晓伟又一次毫无悬念地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或者说,是有些模糊的父亲的背影。

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做着同样奇怪的梦。可是从李晓伟五岁开始起,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而母亲,在自己三岁的时候据说因病去世了。所以李晓伟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母亲的影子。

梦里的父亲拿着铁锹,泪水从他脸上流淌下来,一阵可怕的呜咽声从他肺部深处喷涌而上,冲破他紧闭的双唇。但是哭泣却一点都没有阻止父亲的动作,他举起铁锹,不断挥舞着用力插向地面,被撕裂的泥土就仿佛破碎的尸块,瞬间滚满四周。

父亲在哭。颤抖着双肩,就好像他脚底的大地彻底激怒了他一般,狂怒不已,拼命挥舞着手中的铁锹。

躲在树后的李晓伟感到莫名的惊恐,他双手紧紧地抓着树干,好奇心占据了全身,却一点都动不了。只能闭上双眼强逼着自己去听那单调恐怖的铁锹插向地面的声音。

“噗嗤——噗嗤——噗嗤——”

声音变了,变成了“噗……噗……”就好像有人凑在脑袋边朝着自己吹气一样,李晓伟分明还能感觉得到那股热热的口臭味扑面而来。他吓得浑身一颤,在睁开双眼的同时狠狠地跌落到了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溅起了一阵轻微的尘土飞扬。

看清楚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张年约三四十岁的男人的脸,此刻,他正弯着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刚才也恰恰正是这张脸在朝着自己吹气!

李晓伟被摔得浑身的骨头一阵抽痛,对方却好像没事人一般打着招呼:“下午好啊,李医生!”

说着,他优雅地在李晓伟的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坐姿端正,一板一眼,就连双手交叉所放的位置也是恰到好处地位于两个膝盖骨的正中央。

李晓伟强压住火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尘,同时又换上一副职业的标准笑容,重新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

他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再熟悉不过了,潘威,三十五岁,和自己年龄差不多,IT从业者,一个可怜的程序员,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斑白头发,还有那极富有标志性的与优雅根本就不相称的动作——啃指甲,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在李晓伟的脑海里出现一次,当然了,是在他看完病走了以后。

潘威得的是妄想症,有时候李晓伟也怀疑过他的病症来源与他的职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李晓伟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是没有劝人改行的义务的,他所要做的就只是每周尽量地让潘威回到现实中来。所以,对于刚才他那独特的唤醒自己的方式,李晓伟只能当做没看见,因为他很清楚和妄想症病人理论的结果就只有一个——毫无结果。

“潘先生,下午好。”李晓伟礼貌地打着招呼,就像和一个老朋友聊天那样,同时快速写着病历,右手则悄悄地揉了揉刚才被摔疼的胯骨,“你来得很准时嘛。”

“那是当然,李医生的门诊,我是肯定要来捧场的。”果不其然,随着两人交谈的开始,身心彻底放松的潘威便开始优雅地咬指甲了。

李晓伟强迫自己不去看这个招牌性的动作,他的所有病人几乎都有招牌性的动作,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其中也绝对不会有相同的地方,这就是心理科的独特之处。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李晓伟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些招牌性动作给潜移默化了。

“谈谈自己的状态吧,我们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李晓伟顺手摁下了桌上的计时器。

他把自己重复过无数遍的这个特殊动作命名为——打开潘多拉魔盒。

章桐挂上了电话,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重了。天长市所有的医学院实验室外加殡仪馆以及医院停尸房的电话她都打了一遍,连周边的都没有放过,所有她能想到的能合法存放这种尸体的地方,回复几乎如出一辙——抱歉,我们最近没有丢失过登记在册的尸体。

可是就有这么一具经过处理的尸体此刻就躺在自己身后的冷冻库房里,编号4327。章桐知道自己没有疯。

小旅店的老板娘用自己祖奶奶的名誉发誓,根本就不知道这具尸体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而那个房间也已经空了大半个月了,这次如果不是水暖设备坏了的缘故,楼下客房租户抱怨水漫金山,否则的话是绝对不会这么早就发现这具塞在床底下,且被严严实实包裹在塑料袋中的尸体的。

“我哪会砸了自家店的牌子啊!”面对刑警队队长卢浩天的质问,老板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拍着大腿直嚷嚷,“这死人的事传出去了,哪有人敢踏进我的店门?你们也不替我想想,我可是要开门做生意的。”

她说的话没错,按照常理推测,这具尸体应该是在荒郊野外或者是其他足够远离小旅店这种人流量超多的地方被发现,而藏在小旅店的床底下,明着看是抱着大隐隐于市的心态,但是仔细一琢磨,却分明带着一种嘲笑的味道——我就在这儿,在你们警察最容易发现的地方,可是你们就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你们没有我聪明……

卢浩天的脸就像被人无形中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样,一阵红一阵白。面对警局上层的质问,他根本没有可以用来应对的答案,所以一结束案情分析会,他就灰溜溜地来到了章桐的办公室,用他的话来说——整个警局就属你这里清净!

“章主任,你想想看,我们都查遍了所有的监控录像,包括值班的旅馆服务员,甚至于街对面洗头房门口的监控探头资料我们都翻了个遍,不过你也知道那些所谓的监控探头其实都是一个摆设而已,但是我向你保证连只苍蝇都不可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可偏偏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和这具尸体有关的影像。”卢浩天挥舞着双手,愁眉苦脸,一肚子委屈,“一具尸体哎,就这么啪的一声,跟变魔术一样,凭空就从小旅馆的床底下出现了,明白不?你叫我上哪里去找破案的突破口?尸源无法确定,更别提这具尸体是否属于刑事案件还不一定。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章桐默默地给他倒了杯热水,一脸同情,然后就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卢队,你说得没错,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从毒物报告来看,这个案子也不一定就是他杀,所以我在报告上写了死因——多脏器功能衰竭,因为除了失血性休克外,有时候自身肌体原因也有可能并发这种病症导致最后的死亡。再加上死者本身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体偏瘦,这种前提之下导致死者体内多脏器衰竭也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我在正式的尸检报告上就没有写上他杀的肯定结论。”

“可是就这么不了了之也是行不通的啊,章主任,你也知道现在头儿最怕舆论了,我们对公众无法交代的话,这比案子不破的性质更严重!”卢浩天一点儿都不傻,他是局里众所周知的副局长热门候选人,关注必要的细节问题是他现在工作之余的必修课之一。

“我觉得呢,卢队,这个问题目前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章桐叹了口气,“现在认尸启事还没有回应,而我已经问遍了天长市所有的停尸房,也找不到这具尸体的来源,排除这个原因的话,剩下的,恐怕法医处这边还真的帮不了你什么了……”章桐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已经久远的影子。

“你说后续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尸体?”卢浩天端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整个人就像僵住了一般。

章桐皱眉,微微摇头:“我不确定,对于这种他杀痕迹并不是非常明显的尸体来说,我真的不好随便做决断,只能如实告诉你手头现有的证据所做出的推断。”

“章主任,四点了!”潘健从铁皮柜后面探头提醒道。

章桐点点头,站起身,一脸歉意地看着卢浩天:“真抱歉啊,卢队,今天我要早走一会儿,我和医生约好的。”

“去吧去吧。”卢浩天挥挥手,然后把屁股底下的凳子调转了个方向,开始向潘健倾诉了起来。在他看来,只要有人听,不管是谁,性质都是一样的。

走到门口,章桐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卢浩天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怕你忽略了,卢队,死者的牙齿,一颗不剩。目前来看,我还找不到具体原因。”卢浩天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是说死者的牙齿,生前的时候被全部拔除了,而且根据创面的恢复状况来看,是死前不久才发生的。”章桐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是不是年纪大了,所以掉光了?”

“死者才四十多岁,身体各项机能虽然有点差,但是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这个现象如果发生在六十岁以上的老者身上,就不会显得这么突兀了。”章桐哭笑不得。

“牙齿收藏者?哇噻,好变态!”潘健顿时兴奋了起来。

章桐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你是不是那些侦探小说又看多了!”潘健伸手摸了摸那鸡窝似的头发,嘿嘿一笑:“下了班就没事了呗,那叫打发时间!章主任,对了,要不你也写个女法医系列小说?我打赌到时候肯定能大卖!”

“我可没那闲工夫。”章桐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看着卢浩天,“我也考虑过特殊原因——死者年龄四五十岁,不排除死者在生前做过牙齿矫正手术,更何况死者本身就有地包天。程度还比较严重。我只是奇怪如果真的做手术的话,那重新排列的牙齿为什么不及时种回去?阿健,你还愣着干什么?”

潘健笑嘻嘻地说道:“好,好,章主任你放心去吧,我这就去查近期所有牙科诊所医疗档案。看能不能找到这家伙的相关手术资料。”

章桐关上门匆匆离开,卢浩天一脸疑惑的表情:“什么叫地包天?”

“兜齿,上下颚发育畸形,”潘健头也不抬地伸手做了个兜起的姿势,“下前牙咬在上前牙的外面,如果发育期间不做相应的矫正手术的话,成年后就要做牵引和牙齿重新排列的手术了。我们在旅馆床下发现的死者就有这样的畸形。而做过这样手术的,都必须要有相应的记录。”

看卢浩天双手托着腮帮子发愣半天没说话,潘健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别怕,卢队,你的上下颚发育很正常,不用做这个手术。”

还差十分钟就到下班时间了,第一医院的门诊大楼里明显安静了许多。

几乎闲逛了一整天的李晓伟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一边收拾着乱成一团的桌子,一边心情不错地哼起了歌,拖完地板,看到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吊兰,他还大发善心地把自己没喝完的茶叶水给倒了进去。最后,环顾了一遍收拾一新的门诊室,李晓伟心满意足地鞠了一躬,转身就往外走去。

不知道是谁跟自己说过“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的,反正自从今天过了以后,李晓伟便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还没等他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前一花,一个人影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就猛地向他扑了过来。李晓伟有一米八五的身高,自信身体还很强壮,可是这次撞击却来得太突然了,就像一个锤子般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胸口,李晓伟瞬间应声倒地,后背重重地摔倒在了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

“天呐,我到底干了什么?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耳畔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只异常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脖领子,用力把他从地上生生拽了起来。

那种冰冷的感觉,李晓伟不由自主地浑身哆嗦了一下。

“真抱歉,没摔疼吧?”

李晓伟这才看清楚冒冒失失地把自己撞倒的居然是一个瘦得几乎弱不禁风的年轻女人,于是,到嘴边的一句咒骂硬是咽了回去。

“没……没事,对了,你有什么事吗?”李晓伟皱眉看着章桐,后者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这么瘦小的身体里怎么会爆发出那么大的一股力量?李晓伟满腹狐疑,脸色苍白不说,眼前这明明就是一阵风刮过去立刻就能摔倒的女人啊。

章桐赶紧赔上笑脸,顺便晃了晃手中的挂号单据:“我是来给我母亲拿药的,这是她的病历,一直都是王医生给她看的,这不我前段时间没空,就没赶上王医生的门诊。”

“下班了!”李晓伟干巴巴地说道,准备自认倒霉转身就走,可是想想不太礼貌,便又停下了脚步。

“这还有几分钟呢,李医生,帮帮忙,我来一次真的不容易。”章桐向前横跨一步拦在李晓伟面前,摆出了一副你不开药我就不给你让路的姿势。

李晓伟瞅了瞅病历单,又瞥了章桐一眼,后背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因为章桐说得没错,还差四分钟下班。而对他来说,开一张药方几乎是瞬间就能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