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点头。

袁飞飞还要再给他,张平摆手,示意已经够了,袁飞飞把点心塞到自己嘴里。

张平趁袁飞飞吃得凶悍之时,取来纸张和炭块,袁飞飞凑过去,看见张平在纸上写道——

【裴公子身体如何。】

袁飞飞认得裴,认得子,也认得如,随便一猜就猜到了,她对张平道:“还活着呢。”

张平凝眉看她,袁飞飞正色道:“他身子已经好些了。”

张平点点头。

袁飞飞看着张平,忽然小声道:“老爷,你知道不,那个打了我们的地痞刘四前几日叫病癞子给收拾了!”

张平微微有些诧异,他看向袁飞飞,想了想,在纸上写道——

【你如何得知。】

这回袁飞飞连看都不用看就猜出来了,她道:“别人告诉我的!”

张平沉下一口气,接着写。

【何人。】

袁飞飞支支吾吾道:“就是、是个路人。”

张平能信就有鬼了。

袁飞飞在张平深沉的目光下,终于顶不住了,她道:“是街上的一个乞丐,我跟爹刚来城里的时候认识的。”

张平眉峰紧蹙,一脸犯愁地看着袁飞飞。

她来到家中已经有些时日了,他却还不知她平日里都结交了什么朋友。

张平还在思索之际,袁飞飞又凑过来道:“老爷,我去瞧了那个刘四一眼,他叫病癞子打的就剩一口气了,一边脸都快被扇没了。”

张平一脸复杂。

袁飞飞一口咬下醋糖糕,“活该,狗咬狗。”

张平:“……”

袁飞飞吃完一块点心,把手指尖放到嘴里舔了舔,又道:“看不出来病癞子那老蛤蟆还有这么大的手劲。”她冷不防看见张平神色,连忙道:“不过手劲大也没用,就会扇人嘴巴这么不入流的招数,老爷你知道么,按我爹的说法,扇嘴巴都是女——”

袁飞飞说到一半,就见张平霍然起身。

“哎呦老爷!”袁飞飞吓住,仰着头看张平。张平目光意味深长,抬手掐在袁飞飞的小下巴上,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袁飞飞觉得有些痒,咯咯地笑了两声。

“哈哈,老爷你做啥,好痒。”

张平一口牙紧了松松了紧,最后还是长叹一声,松开了手。袁飞飞觉得他有点奇怪,过去问:“老爷你怎么了。”

张平没理她,自顾自地喝茶,袁飞飞围在他身边,问来问去,张平就是不理会。最后袁飞飞手脚并用爬到张平膝盖上坐着,张平也没甩开她。

袁飞飞趴在张平身上,小声道:“老爷,我知道是谁害哭包子。”

张平胸口微微一动,将袁飞飞托起来,袁飞飞看着他,道:“我不瞒你,我去见过刘四,他就说是一户姓江的叫他动的手。”她小声道,“老爷,城里姓江的最大一户是‘振晖镖局’,他们家老大叫江振天。”

张平一手支在桌子上,轻托着下巴,一语不发地看着袁飞飞。

袁飞飞说到神秘处,眼睛都眯了起来,她轻声道:“江振天……嘿嘿,咱们书院里,有个人叫江振越,老爷你说,怎地名字都起的这么像,他们肯定是一家的。”

张平脸上轻松,没有表示。

没有表示就是最大的表示,袁飞飞知道,张平的意思就是——

【这点关联,还不够。】

袁飞飞:“老爷你还记得我同你说的那个把戏么。”袁飞飞做了个扔东西的姿势,道:“就是那个简直白送点心给我的把戏。”

张平一乐,点头。

袁飞飞又道:“那次我拿你给我的小狼去做压,他们都抢着要,最后就是那个江振越砸到的。不过可惜,半路先生来了,他没能拿成。那时先生是跟着哭包子一起来的。”袁飞飞一拍大腿,叫道:“所以说,他肯定是对哭包子不满已久,这次找到机会报复他的!”

张平眯起眼睛——倒不是因为袁飞飞说了什么,而是因为袁飞飞那一下子是打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把那不老实的小爪子拿开,袁飞飞兀自兴奋道:“老爷你说对不对!?”

张平把她老老实实地按住,转手在纸上写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袁飞飞都认得。

【勿要多管。】

袁飞飞看着这四个字好一会,好似在权衡着什么,而后她开口,声音同之前比,平淡了不少。她道:“这不行。”

张平看向她。

袁飞飞:“那天晚上一共三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她指着自己的脖子,道:“他拿刀比划在这里……”

张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袁飞飞平静道:“老爷,我爹同我说过‘不舍眼前路,不留背后刀。’所以,就算现在不行也无所谓,因为不论多久,我绝对不会忘记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在说这番话时,袁飞飞的神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孩子,她目光依旧清澈,可眼底却隐约带着一丝猩红。

若是旁人,恐怕只会将这话当做孩童逞强的玩笑,可是张平不同,他走过血途,自然也认得出血色。

张平双唇紧闭,看向袁飞飞。

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冰冷,考究。

不知过了多久,张平缓缓抬手,在纸上写了两笔。

两笔,一横,一竖。

一个十。

【十年为期,在此之前,不得动手。】

袁飞飞忽然就懂了,她把那张写了十的纸叠了几折收好,拍了一下胸口。

“答应你!”

张平淡淡地笑了,他把袁飞飞摆正了,又取了张纸,写着些闲话同她聊。

袁飞飞有的字认得有的字不认得,不过她大多能猜到张平的意思,而且好些时候张平都还没落笔,袁飞飞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这一主一仆间,倒也“聊”得顺畅。

又过了些日子,裴芸来书院了。

袁飞飞的第一感觉是,他好像瘦了一点。

而后她渐渐发现,裴芸比之前更沉默了。

从前他虽然不常同其他人说话,但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一整天都不抬头。

除了向屈林苑行礼,还有与袁飞飞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会垂眉看她一眼,其他时候他都闷着头,捧着厚厚的书简卖力读。

袁飞飞因为各种缘故,被屈林苑赶到最后一排坐着,她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最前面的裴芸,一直到最后下堂了,张玉来叫她。

“袁飞,走呀。”

袁飞飞懒洋洋地看过去,“哪去。”

张玉:“摸鱼呀,春鱼前些天就下来了,昨日肖竹未告诉你么。”

袁飞飞想起来了,她刚想起来,眼角扫过前面独独坐着的裴芸,想了想,道:“不去了。”

张玉瞪大眼睛:“不去了?怎么不去了,之前不是说好了。”

袁飞飞:“不去了,饿了。”

张玉拉着袁飞飞胳膊,笑道:“走走走,哥哥路上给你买糕点。”

袁飞飞跟他扯大锯,“不去不去,你自个吃吧。”

张玉百磨无果,只得放弃。

“那哥哥可先走了。”

袁飞飞:“嗯。”

所有人都走后,袁飞飞叫前面。

“喂。”

裴芸听见,转过头看着她。袁飞飞道:“过来。”

裴芸也是听话,站起身径直来到袁飞飞身边,他走过来时低着头,双手轻轻抱在胸前。袁飞飞支着腮帮子,看着小心翼翼的裴芸。

“怀孕了?”

裴芸已经习惯了袁飞飞不着边的话语,他坐到袁飞飞身边,轻声道:

“姑娘家,别乱说话……”

袁飞飞:“你作甚一天到晚都不起来,腿坐的不麻么?”

裴芸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袁飞飞:“怎了。”

裴芸犹豫道:“你、你不同他们一起去玩么。”

袁飞飞漠不关心道:“不是没去么。”

裴芸低声道:“其实你不管我也无妨……”

袁飞飞对他都懒得不耐烦了,自己一个人折纸玩。

裴芸想起什么,忽然来了点精神,他碰碰袁飞飞的胳膊。

“你看,这是什么。”

袁飞飞赏脸看了一眼,裴芸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袁飞飞一看那红纸就坐直了。

“呀!”她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裴芸,“你藏得可真紧,快打开。”

裴芸轻笑着把纸包打开。

这是田素坊专门包糕点的油纸,因为怕漏油的缘故,纸包了好些层,裴芸大家风范,一点一点地拨开。

袁飞飞等不及,一把夺过来,几下子撕开。

“哎呦,还没吃过的!”袁飞飞捡起一块淡绿色的六棱糕,放到嘴里。

裴芸在一旁道:“这是豌豆糕。”

袁飞飞点点头,“不差。”她点了点纸包,“你也吃。”

裴芸摇摇头,“我不喜甜,你吃便好。”

袁飞飞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裴芸坐在一边,看着身边的小姑娘脸蛋红润,吃得满脸碎屑,几缕打弯的发丝从额前垂下,轻轻细细。

袁飞飞吃着吃着,停下手,她扭头看着裴芸。

“你总看我做啥。”

裴芸似是有些入神,轻声道:“刚刚我说错了。”

袁飞飞:“什么。”

裴芸目光移向袁飞飞的双眼。

“我说错了,你不同他们一起也好,他们给的起的,我也可以。”

袁飞飞愣住,裴芸缓道:

“……他们给不起的,我依旧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袁飞飞愣愣地看着裴芸,半响憋出一句——

“你要给我钱?”

裴芸轻笑一声,“你想要钱?”

袁飞飞摇摇头,道:“我要你钱作甚。”

裴芸道:“那就是了。”

袁飞飞把下一块豌豆糕放到嘴里,道:“哭包,你的伤好利索没?”

裴芸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道:“你、你别叫我哭……”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叫出这称呼,袁飞飞在一旁笑得开心,道:“哟,最近哭的少了。”

裴芸脸红了红,道:“别拿我玩笑。”

袁飞飞忽然正色道:“喂,你知道是哪家动的手么。”

裴芸脸上笑意渐失,眉头轻蹙,神色有些黯淡。

袁飞飞看了一眼,道:“好像是知道了?”

裴芸脸白了白,道:“也许吧。”

袁飞飞:“你家里人查出来的?”

裴芸点点头。

袁飞飞一拍手,“要去寻晦气了?别忘叫上我。”她虽答应张平不动手,但可没说不去看热闹。

可她自顾自兴奋,没注意到一旁裴芸安静地低着头,不说话。袁飞飞觉得有些不对劲,她问道:“哭包,怎么了。”

裴芸低声道:“我没有报官。”

“嘁!”袁飞飞还以为是什么事,“当然不报官,这种事就要以牙还牙,谁找官家!”

裴芸皱着眉,道:“都没有报官,自然也不会去寻仇。”

袁飞飞诧异道:“什么?不报仇?”

裴芸嗯了一声,眼睛盯着袁飞飞桌上的一叠纸,不做声。

袁飞飞压着火,又问了一句:“为何不报仇,他们差点打死你。”

裴芸淡淡道:“不是没死么。”

袁飞飞啪地一下猛拍桌子,蹭地站了起来,指着裴芸鼻子大骂:“裴芸你个软脚虾——!”

裴芸被她一吼,身子颤了颤,却还是忍着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