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去了金楼,但却与你厌恶的那些事情不沾干系,你昨日见到的凌花,我五年前在认识裴芸的时候便认识她了。”袁飞飞放下手臂,拉住张平的手。
张平的手指忽然不可见地颤了颤。
袁飞飞将认识凌花的过程,和这些年与她结交的事简单同张平说了一遍,张平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袁飞飞同张平说的都是实话,对凌花半分的美言都没有。
“那个小蹄子说她是个卖身不卖艺的,因为她没艺可卖。”袁飞飞笑道,“不过,她对我的胃口。”
张平抬眼,袁飞飞看着他,道:“老爷,下次我再去金楼,会知会你一声的。”
张平皱了皱眉,抬手——
【你要答应我,去那里,只能见两个人。】
袁飞飞:“裴芸和凌花,其余我谁也不理会。”
张平想了想,还是放不下心,抬手比划了一堆,嘱咐诸多事宜,看得袁飞飞都要睡着了。
“好了好了。”袁飞飞赶紧握住张平的手,“知道了。”
张平知道刚刚一番话袁飞飞听进去三成都算多,他无奈地一叹气,放下了手。
袁飞飞低头,看着她与张平握在一起的手。她的手比张平的小了很多,她两只手一起,才勉强能包住张平一个拳头。
“还有,老爷......”
张平抬眼看她。
袁飞飞也抬起头,带着一丝歉意地笑着看着张平。
“昨夜将你丢下,是我的错,今后再也不会了。”
张平惊讶地微微张口,袁飞飞低声道:“再也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袁飞飞觉得手上一紧,原来是张平轻松挣开了自己的手,袁飞飞:“我是说真——”还没等袁飞飞说完,便觉得头上一沉,她一缩脖子,发现张平一只大手按在自己的头顶。
张平平时也喜欢按她的头,只不过很多时候她带着头巾,张平只能按在后脑,今日下午同狗八去城外摸鱼的时候,她已经将头巾摘了,将头发随意卷了几圈绑在脑后。
张平这一按,将她整个天灵盖包了进去。
“呀呀,脖子要折了。”袁飞飞揪着张平的胳膊,叫道:“放下放下。”她叫唤完,没见张平松开手,反而自己身子一晃,被张平带了过去。
张平盘起腿,将袁飞飞抱了过去,放在腿上。
袁飞飞:“唷,我都多大了,还这么玩。”
小时候,每次袁飞飞不老实了,张平总是不由分说地将她圈在腿上,她想跑也跑不了。如今袁飞飞长大了些,但同张平比起来还是小孩身材,张平手臂微微一挡,袁飞飞又被圈起来了。
好在袁飞飞也不想挣开,她枕在张平有力的胳膊上,然后两人一起发呆。
过了一会,袁飞飞想起一事,道:“老爷,你若有空,打柄匕首给我。”
张平在她上方摇摇头。
【我说过,你不能带着那么危险的东西。】
袁飞飞一点都不惊讶张平的反应。他曾经拒绝过她一次。
两年前,城中一个大户家的武夫登门拜访,托张平打一柄长剑。张平接下那个活计后,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什么都没有做,只专注打造一柄剑。
铸成之日,袁飞飞瞧了一眼。
那柄剑外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低调之级,但是那锋利的剑刃,只需远远一看,便觉寒气扑面而来。
袁飞飞忽然就觉得那剑美丽之至,她同张平说,她也想要一柄。张平只是把她抱起来,淡淡地摇摇头。
【兵器乃凶器,我不允你沾手。】
袁飞飞懒洋洋地一蹬腿,道:“放心,不是我用,我想送人的。”
张平垂头看她。
袁飞飞道:“狗八。”
张平挑眉,看似是想起了是谁。他静默片刻,袁飞飞知道他在思索,也不打扰,过了一会,张平点头。
【可以。】
袁飞飞一笑,换了个姿势,接着躺着。
张平在寂静之中,回想了一下狗八。是那个乞丐......他知道这个乞丐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同袁飞飞认识了。甚至比他还要早......
其实,张平想到狗八的身形,心中暗道,可能对于那个乞儿来说,短刀比匕首更适用一些。只不过,朝廷有规矩,不论长刀短刀,都是不能私营的。
明月高悬,张平有所决定,开始在脑中勾画短刀形态。
不多时,他觉得手臂一沉,回过神低头一看。
袁飞飞已经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收敛了狡猾的面孔,显得格外纤细柔和。
张平伸出一根手指,将袁飞飞额前的头发拨开。
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将动作放缓,可依旧觉得不够轻柔。
他不禁问自己——
【这究竟,算是怎样的一种情义。】
第四十一章
入夜,张平抱着袁飞飞回房休息。
袁飞飞睡得死死的,张平给她脱了鞋子,抱到床上。
在为她脱衣的时候,张平的手顿了顿。
不知为何,五年来一直做得习惯的事情,今日突然变得有些生分。
袁飞飞坐着不舒服,往张平身上靠。
“啊......”袁飞飞在睡梦之中嘎巴嘎巴嘴,喃喃地低语着什么。张平凑过去,细细听,听见袁飞飞有一句没一句地念着鸡蛋。
张平轻笑一声,脱去袁飞飞的外衣,轻轻放倒,又盖了一层薄被。
夜里,袁飞飞睡得很不安稳,她翻来复去,伸胳膊蹬腿。张平本就心中有事,加之袁飞飞这一闹腾,彻底睡不着了。
他在床上坐起身,双目微闭,稍做休憩。
没一会,袁飞飞一个扫堂腿,搭在张平大腿上,脚丫子踩着张平的膝盖,还不时地揉搓一下。
张平看着已经睡横过来的袁飞飞,长叹一口气,又将眼睛闭上。
来来回回,一直到黎明时分,张平才浅浅入睡。
袁飞飞睡得好,大清早起身,看见张平还在床上躺着,她爬过去,扒在张平的身上,迷糊道:“老爷......”
张平动了动,转了个身,接着睡。
袁飞飞又往前扒了扒。
“老爷,你还不起么。”
张平摇摇头,他正背对着袁飞飞,袁飞飞看了他一眼,靠在张平的后背上,又捡起他两缕头发,拿在手里玩。
张平的背就像一面山一样,结实稳重,又散着淡淡的热晕,袁飞飞靠了一会,舒服极了,差点在晨光中又睡过去。
“哦哦,我得起了。”袁飞飞拍拍自己的脸,爬起来下地。穿好衣裳后,一转头看见张平半睁着眼睛看着她。袁飞飞道:“老爷,我出去了。”
张平无言,袁飞飞道:“今日我可能要晚些回来。”
张平闭上眼,翻过身去。
袁飞飞:“......”
她看着这样半睡半醒地张平,心里一乐,走过去拉住张平的胳膊。
“那我就早点回来。”
张平这才同她点点头。
袁飞飞出门前去火房看了一眼,发现剩的饭菜都吃光了,也不在意,直接出了门。
她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裴府。
来到裴府的时候,袁飞飞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平日喜欢同她打招呼的小厮们一个个的都低着头不说话,只管干自己的活。袁飞飞想问问怎么了,不过看见人家并不是想开口的样子,也就识趣地闭嘴了。
好在,一路上没人阻碍。
不过,等她刚上二楼,就看见小六手端着盘子,跪在裴芸的房门口,一旁站着侍卫杨立。
看见杨立,袁飞飞稍稍诧异了一下。这个沉默的侍卫现面的次数并不多,而且每次都一个表情,活像个石头。
袁飞飞走过去,问小六道:“这是唱哪出,跪这干什么。”
小六见了袁飞飞像见了活菩萨一样,手里东西放到一边,先给袁飞飞磕了两个头。袁飞飞吓了一跳,道:“起来起来,别折本公子的寿。”
“袁公子,你可帮帮小的吧!”小六至今也不知袁飞飞是女儿身,一直公子公子地叫。袁飞飞道:“先起来,把话说清楚,你家主子又闹什么毛病了。”
小六的眼睛红肿着,胀得几乎睁不开了。
“袁公子,我们当家的......过世了。”
袁飞飞怔在当场。
当家的......金楼当家的,金兰珠?
她伸手,把小六从地上拉起来,到角落中,皱眉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小六哽咽道:“金府二爷办满月酒,夫人去贺喜,可昨个宴席上......”他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袁飞飞拍他一下,道:“挑关键的说。”
小六吸了一把鼻涕,道:“大伙吃完了宴席,去荷花池边放灯祈福,夫人因为醉了酒,就留在了房里。谁知......谁知厅房竟然塌了啊。”
袁飞飞凝眉。
小六泣不成声,“夫人啊......夫人啊......”
袁飞飞最不喜听这些闹人的叫嚎声,但人在悲头上,她也不好说什么。这时,侍卫杨立走了过来,袁飞飞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他,见到他面容平静,但也难掩其中苍白。
杨立来到小六身边,低沉道:“够了。”
小六被他一说,嚎得更大声了,他扑通一下跪在袁飞飞面前,抱着袁飞飞的腿,道:“可怜我们少爷,昨晚听见消息到现在都没出过房门,袁公子,少爷自小就你一个朋友,小的求你劝劝他吧......”
袁飞飞嗯了一声,朝屋子走去,刚走两步忽然想起一事,停下转头,问道:“那房子塌了,只压死了金夫人?”
小六哭着要说什么,杨立拦下了他,对袁飞飞道:“还是我来说吧。袁公子,昨晚出事,除了夫人以外,还有金府二爷,也被砸死了。”
袁飞飞:“......”
“哈?”袁飞飞挑眉,道:“那个办满月酒的二爷?”
杨立点点头。
要不是这时气氛太过凝重,袁飞飞差点乐了出来。这世道......她摇了摇头,来到裴芸房门口,小六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少爷把自己锁在屋里了,小的叫了整整一晚,少爷都没出来。小的才请来杨侍卫想办法。
袁飞飞到门口,敲了敲门。
屋里没动静。
袁飞飞又敲了敲。
里面还是寂静无声。
小六吓得浑身哆嗦,“少爷该不会、该不会......”
杨立一竖眉,“休得胡说!”
小六缩起脖子,不敢再想下去。
袁飞飞叹了口气,对小六道:“你们先下去。”
小六还想说什么,杨立已经点头,拉着小六下楼去。袁飞飞再一次轻轻敲门,低声道:
“裴芸,开门。”
她说完这两句,再没有其他动作,手掌覆在门上,面无表情地等待。
过了一会,门被打开了。
袁飞飞抬头,看见裴云淡淡地看着她。
“你来了。”
若不是门口摆着的饭菜盘子,袁飞飞几乎会认为刚刚小六和杨立根本不曾存在。
裴云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梳理妥当,不见一丝一毫地凌乱。
袁飞飞进屋,关好门。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子上摆着基本摊开的书,还有裴芸不离手的琉璃香盏。此时香盏里点了香,又是之前袁飞飞常常嗅到的那种刺人心脾的冷香。
袁飞飞转过身,看着裴芸。
“吃饭了么,我刚刚看见小六端着饭菜,没怎么动。”
裴芸摇摇头,低声道:“我吃不下。”
他缓步来到书桌前,坐下,手掌摩挲着琉璃盏,目光映出盏身上七彩流转的光芒。
袁飞飞站到裴芸身边。
“喂。”
裴芸抬头,袁飞飞微微垂首看着他。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
纵是块石头,也会有草在缝隙中生长。
袁飞飞:“裴芸,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
裴芸:“记得。”
袁飞飞:“我有些记不清了。”
裴芸甚至淡淡地笑了出来,“你不愿记住过去,我明白。”
袁飞飞:“我只记得那天你好似被我打哭了。”
裴芸嗯了一声,“你小时,凶得很。”
袁飞飞:“我厌极了哭的人。”
裴芸又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袁飞飞忽然伸出手,揽住裴芸的后脑,将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身上。这一个安慰人的动作,袁飞飞做得僵硬果断,半分的温柔都没有。
裴芸脖子硬硬的,过了好久,才颤抖着双臂,抱紧袁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