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起身,华丽旋转,他头也不回离去。

几个月前他们说“再见”,用手冢国光喜欢的方式。

几个月后他们告别,用迹部景吾的方法。

不必再相见。

第三十六章

2007年,手冢国光在斯图加特捧起职业生涯首座冠军奖杯。当晚和教练组小小庆祝之后,他向普拉特提出要去一次慕尼黑,从那里搭机飞赴下一站与他们会合。

七月德国,热浪滚滚。手冢在上午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目不转睛看着市政厅钟楼漂亮的跳舞娃娃。

很多年以前,神气活现的少年在广场做跑圈运动。彼时,他们刚完成一个永载日本国中网球界史册的传奇,他来慕尼黑疗伤,他来慕尼黑追求“冰山”。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

十二点钟声敲响,一声声连绵到天边。十分钟太短,只够他看半程风景。

迹部景吾,我拿到了我们的第一个冠军。

许下的誓言,仍要由他去完成。

转身,不再依依不舍,手冢信步朝广场附近的啤酒馆走去。德国人爱喝啤酒举世闻名,以前因为未成年人不允许喝酒,而现在的他自信有能力挑战那惊人的容量。

金黄色液体流进嘴里,淳厚口感中略带苦涩。他终究做不到豪迈的一口饮尽,放下啤酒杯稍作歇息,打算接下来一鼓作气喝完。

“嗨,手冢,好久不见。”头顶飘过熟悉的日语,带着一抹浮滑的关西腔。手冢国光抬起头,面前墨蓝头发的眼镜男子正含笑看着他。

忍足侑士跟随导师来慕尼黑参加学术交流,他在体育新闻里看到手冢夺冠,不苟言笑的男人依旧是过去面无表情的模样。忍足莫名其妙在酒店房间笑了半天,惹得同行的女伴误以为他精神突然失常。

他只是想起了过往,隔着岁月长长的河冷漠审视曾经,为过去、现在强烈的反差忍俊不禁。

忍足没想到会在慕尼黑遇见手冢国光,他一眼就认出清冷男人的侧面——那张脸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特别是在没有表情的时候。

犹豫半分钟,他端着啤酒杯走过去,吊儿郎当打了个招呼。

不等对方答应自说自话落座,与手冢国光的正襟危坐截然不同,忍足侑士的坐姿传递了一种漫不经心勾引的讯息。难怪冰帝女生票选网球部帅哥时给他的评语无一例外“即使把钮扣扣到下巴,仍然有足够本钱诱惑女人。”

漫无边际闲聊,大部分时间是忍足在说话,手冢默默地听。不知不觉喝完一杯啤酒,顺便消灭一份咸猪肘,时间将近午后一点半。

忍足侑士知道自己在说废话,对方仅仅出于过去的友情在忍耐。连接他和手冢国光的只有曾经而非现在,奈何那些人全部封存于记忆深处,是不能触碰的禁忌话题。

如果有一天,能笑着谈论失去的爱情,他一定不再爱他。

从洗手间出来,手冢已结了帐。忍足坚持Go Dutch,付清自己那份帐单。

“我不习惯欠人情。”他笑起来如同春风拂面,让人不好意思婉言谢绝。手冢国光不由想起另一个常常用温暖笑脸面对同伴的男人,同样顶着“天才”头衔。

他不懂不二周助,就像他无法理解忍足侑士,包括他与向日岳人分手的决定。

“忍足,你会回日本吗?”临别之际,手冢语气平淡问了重逢后第一个问题。

日本,东京,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国家地理名词。

他微微眯起眼,慕尼黑午后的阳光过于灼热,地面反光刺痛双眼。

“Why not?”魅惑的嗓音用一句英语反问,忍足侑士勾起的嘴角流露一丝不屑。

向日岳人,那不过是一段往事。

八月十五日,日本政经界人士及右翼团体集体参拜靖国神社,再度引起亚洲其他国家政府的强烈抗议。同时,由于索尼、三菱公司拒不召回在中国市场销售的存有质量隐患产品,中国各地纷纷发起“抵制日货”运动。当天抗议活动达到高潮,所有日系产品全部撤架。

这一天,日本最大财团CEO迹部景吾拜访中国南京,在这一敏感时期他既不谈商业合同也不提投资相关事宜,首先提出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对这位身份特殊的客人,馆长朱成山亲自接待。南京素有火炉之称,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烈日炎炎,而这个灰紫色头发的年轻人却身着庄重的黑色西装,在阳光炙烤下依然风度翩翩。

他的中文显然学了没多久,遇到难以表达的词汇只能借助英语。令朱馆长意外的是,整个参观过程中,他并未使用自己的母语。

迹部景吾在遗骨陈列室驻足良久,累累白骨无声控诉七十年前惨绝人寰的屠戮。他的耳边回响着一句低沉却掷地有声的话语:“历史,会给你证据判断真伪。”

千回百转,他代替他来到这里,见证历史的真相。

走进半地下的史料陈列大厅,墓穴状设计加强了阴郁压抑的气氛。迹部景吾敛去自身标志般的傲慢张扬,庄严肃穆的神情如同正在忏悔,深深感染了同行者。

他被真相震撼,尽管在手冢和宫本的“教科书事件”中迹部选择了手冢国光这一边,但并不能说明他本身对这段历史作何解读。时隔多年,他站在这片曾经哀鸿遍野生灵涂炭的土地上,耳边再度响起他的声音:“一个国家若不能正视自己的过去,必将愧对未来。”

八月十五日,迹部景吾知道自己未来的岳丈会去参拜靖国神社,所以他特意以商谈合资协议为借口离开日本。

参观的最后一站,他们来到遇难者名单墙前献花。随行的助理递上白百合,迹部接过鲜花走上前。

他弯下腰,将百合花放在大理石墙体前。令在场人士震惊的一幕随即发生,他屈膝笔直跪了下去,犹如当年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殉难者纪念碑前惊世骇俗的一跪。

三十万死难者的亡魂在苍穹默默注视,华丽的声线吐出唯一一句日语:“对不起,请安息吧。”

这一画面被前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如实摄录,并于当晚新闻中面向全球播报,与日本政经界要人参拜靖国神社画面呈对比播出,舆论一片哗然。

晚间新闻结束不久,迹部景吾便接到了鹰取五郎的电话。他的未来丈人口气严厉,斥责他此举有辱大和民族尊严。

“岳父大人,您知道刚才在与南京市长的会晤中我得到了什么?价值两亿的土地批租合同。”他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挑起不屑一顾的微笑,当然手机另一端的人无法看见。“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在商人眼里任何东西都有价值。”

夜晚七点,万家灯火。迹部景吾挂断电话,走到窗前眺望南京城灯火辉煌的夜景,这个城市在未来几天内会争议他的举动,然后像所有被人遗忘的故事那样渐渐湮没于历史洪流。

手冢国光,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所信仰的公正!

8月15日,日本首相小泉参拜靖国神社;

8月16日,DELL因为索尼电池板安全隐患宣布召回400万笔记本电脑。

我不知道真正的手冢国光和迹部景吾会不会这么做,

但如果我不这样写,

我愧对“中国人”这三个字。

有些事,你不该忘记!

八月十六日早起,听着新闻刷牙,无力感和愤怒同时在心头激荡,于是庆幸自己尚未麻木。有些事情,你应该永远记得,比如南京城三十万死难者的亡灵,比如为了不做亡国奴在八年时间里前赴后继倒下的英雄,比如军国主义泯灭人性的战争,还有一个岛国永远不死的“大国”梦想。

对日本,和大多数人一样怀着矛盾。这个国家从废墟中崛起,精神毅力让人佩服之余深深后怕,这个国家能牺牲整整一代女性改良种族基因,这个国家用汽车、家用电器征服了全世界,完成二战没有实现的梦想。我们的邻居是个野心家,其称霸世界的心从未真正死去过。

恐惧、担忧,未若提高综合国力。当你弃日货选择国货时,你就是在为中国经济添砖加瓦。我可以很自豪的说,我家的电器全都是国产品牌。支持,或许会为质量付出学费,或许还会被认为傻,但若是中国人自己都不支持自己的品牌,那我们永远会被人看不起。

师夷长技以制夷,鲁迅先生的“拿来主义”我也非常赞同。取日本发展经验之精华,吸收其文化中值得借鉴的部分,世界大同本不必拘泥于纯粹。只是别忘了你是中国人,有一段历史你不该忘记!

短短千字,只可见一斑。

说回文章,迹部景吾永远不会成为手冢国光。他的原则带着功利,当年勃兰特的一跪得到了诺贝尔和平奖,而他则得到了商业合同。我不想把他描绘成天使,那样的人在商业竞争中逃不脱失败者命运,我心目中的他决断、精明、冷酷,与此同时在心底为手冢国光留存了最柔软的角落。没有手冢在身边,这个男人无所谓身处地狱还是天堂,因为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他征服世界的战场。尽管不忍心,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迹部景吾的确变了,或者说是他教育中功利的一面占了上风,那场双部队决最开始他想毁掉手冢肩膀的做法未尝不可看作是为了铲除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只是当年他15岁,还不是日后踏上商场的男人。从中部开始,《寂灭》已经脱离了POT,变成我自己想写的一个故事。我对本文中原该单纯快乐的少年遭受到的苦难深表歉意,但是我从不后悔写下这些文字,现实的人生向来可怕,无从回避。

我愿意给我爱着的少年光明的结尾,中间必须经过漫长无边的黑夜,请你们努力。

冬天,忍足侑士学成归国。十七岁考入东大医学院,十九岁出国深造,他只用了四年时间完成别人要花七年读完的学业,名副其实的“天才”。

欢迎忍足回国的家宴上,父亲出人意料宣布已将他推荐给自己医学院同学、现在著名的心胸外科专家中田英治教授,希望他能跟着中田积累丰富的临床经验。

忍足侑士不置可否,笑了笑接受父亲的安排。他对中田并不陌生,此人医术高明被认为是能接替现任东京综合医院院长的不二人选,父亲和他从大学时代起便是好友。小时候,这位中田叔叔还送过他一套手术器具模型作为生日礼物。

忍足到医院的第一天就上了手术台,担任中田的副手一同主刀完成非洲某国政要的心脏移植手术。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处子秀”了,自这一天起,外表英俊医术高超的忍足侑士一跃成为东京综合医院最受护士以及女性病患爱慕的医生,No.1宝座从未有人撼动。

洁净的水冲洗白皙修长的手指,很早以前便有人说过他的手适合拿手术刀。忍足用刷子刷尽血渍,神情漠然。

“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中田英治拍拍他的肩膀作为鼓励。

他侧过头,背光站立使得俊美的脸笼罩在阴影里,镜片后的眼神阴晴不定。“有劳主任栽培。”

中田一笑而过,留下忍足目送他的背影。

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中田英治出于何种考量让自己主刀如此重要的手术?他就不担心他临阵怯场?

忍足出席了术后新闻发布会,坐在中田身侧接受媒体采访。漫不经心用外交辞令敷衍记者提问后,忍足侑士百无聊赖用目光巡视会场,在人丛中发现一张熟悉的脸。

回到东京遇见的第一个旧识,居然是立海大附属中学的真田弦一郎。手托下巴,含义不明微微一笑。

风流倜傥的瞬间镜头被摄影记者捕捉,第二天出现于报纸显眼位置,“天才”之名响彻日本医学界。报道称,这并非忍足侑士首次参与复杂的心脏移植手术,三年前他就已独立完成过此类手术。

发布会结束,忍足主动走到真田面前寒暄。要等这个严肃认真不亚于手冢国光的男人热情洋溢过来打招呼,恐怕太阳得从北边升起了。

“真田,想不到在这里看到你。”

说实话,真田弦一郎也算得上长相英俊,偏喜欢扮严肃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成熟。他点点头,不苟言笑的模样无端让忍足联想起半年前在电视上瞥到的手冢,这两人的面瘫程度与过去相比有增无减,勾起嘴角在心底偷乐。

“易卜拉辛?库伊科?埃拉尼亚?默罕默德,是警方重点保护对象。”真田言简意赅说明。至于此位大人物被国内反对党派列为头号铲除目标的事情就算自己不说,忍足看看国际新闻也能了解。

对于真田爆出的一长串名字,墨蓝头发的男人歪着头皱眉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才想起这个名字代表的人正是自己刚做完手术的那个。

“你,应该还没从警校毕业吧?”

“实习。”真田弦一郎简短作答,省略了自己在警校获得多次“优秀学员”表彰因而被推荐到东京都警视厅实习之类种种。

“哦。”忍足继续发表无意义的感叹词,临走前推推眼镜例行公事说了一句:“辛苦了。”

他的日子忙碌起来,与真田偶尔在医院走廊碰到,相互点个头或说一两句话问问近况。那位名字很长的大人物没有出现排异现象,重新获得了一颗健康跳动的心脏继续其政治生涯。

回到动荡贫穷的国家后,他会不会仍旧推行军事统治?忍足侑士不得而知,他的职责是救人,而非救世。

忍足跟着中田查房时顺便观察真田的警察同伴们,忍不住摇头叹息。如此松懈的布控,若真有人存心暗杀,只怕这位易卜拉辛先生有十条命都不够死。他和真田闲聊过,后者端正的脸庞闪过一抹愤慨,一言不发奔向自己的岗哨。

任何一行都存在积弊,当局者往往有心无力。这是不是成长的悲哀?你豪情万丈原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到最后却是世界改变了你。

回到东京,不可避免常常听到Deep Blue的歌曲,确切地说向日岳人的声音从未自忍足耳边消失过。他加入Deep Blue全球歌迷会,如同最狂热的Fans那样精心收藏每一张专辑。和很多人想象中不一样,天才的无动于衷其实建立在残酷凌虐自己的神经之上。

外科病区新入院的金田龙太郎十一岁,小小年纪的他同样是Deep Blue的歌迷,住院还不忘把家里的CD一同带来。

忍足侑士用一张限量版专辑粉碎了孩子的戒心,外表酷酷平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龙太郎与这位“医生哥哥”每次都聊得很开心,在忍足查房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谈论他最崇拜的“岳人哥哥”。

“医生哥哥,你现在是我第二个喜欢的人哦。”待忍足拿掉自己口中的体温表,龙太郎迫不及待开口说话。

“啊,才第二啊?哥哥很伤心呢。”忍足夸张地做出哀怨表情摸摸孩子的头发,一旁的护士吃吃笑起来。

龙太郎有些为难,左思右想半天仍然不肯改变自己最喜欢的人,嘟着嘴说道:“岳人哥哥对大家很好,我收到过他手绘的生日卡片哦。”怕他们不信,龙太郎从枕头下摸出粉红色的珍藏,献宝一般递给忍足侑士。

他的手绘,和过去一样幼稚。忍足在心里如此评价,目光却贪恋着拙拙的线条,不愿松开手。龙太郎急了,忙不迭抽回卡片小心翼翼放回枕下,像护雏母鸡那样张开双臂不让他靠近。

“傻孩子,哥哥怎么可能抢你的东西?”他笑咪咪凑过去拍了拍龙太郎的脸,“岳人哥哥最近受到很多批评,你还喜欢他吗?”

“喜欢。”不容置疑的肯定。

忍足侑士查完病房等待下楼的电梯,神情轻松。刚才,在离开龙太郎的病房时他和孩子约定了一件事——要一直喜欢向日岳人。

“医生哥哥,那你呢?”龙太郎这才想起还不知道他喜欢Deep Blue里的谁,每次都是他一个人说个不停。

忍足侑士回头,俊美脸庞浮现温和浅笑:“真遗憾,哥哥已经过了喜欢的年纪。”

电梯停下,金属门缓缓滑开。瞥见里面有两位年轻美丽的护士,他挑起嘴角微笑着走进去。

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意外地吸引了忍足的视线。对方个子很高,瘦长体型,白色外衣仿佛挂在衣架上,轻飘飘随时能被风吹落。似乎刻意为了弥补五官平淡予人的观感不足,男人在嘴唇上方留了奇怪的一撮小胡子。

电梯在五楼妇产科停了停,独剩他们直达一楼。忍足故意落后一步,在男人背后走出电梯。

“财前医生。”慢悠悠叫出对方胸卡上的姓氏,他迟疑了一秒钟才回过身看着忍足,淡淡问道:“有什么事,忍足医生?”

“心脏外科,嗯?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噙着玩味笑容,镜片后的眼神无比锐利,像是等待主人命令的利剑,只待一声令下便出手挑去对手层层伪装。

“忍足医生,有些人还是不必认识比较好。”挂着“心脏外科 财前正浩”胸卡的男子语气调侃,满不在乎耸了耸肩。

尖锐警铃忽然响彻医院各楼层,并非火警,而是重大事件发生时专用示警铃声。这所医院会发生何等大事必须动用专用警铃?忍足只想到一个可能性。与此同时,医院安全门自动关闭,眼下任何人都无法自由出入了。

“看来不妙啊。”男人抓了抓头发,扫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忍足侑士。“不知道医院的紧急通道还有没有用,让人有机可趁就不好了。”

“啊,关于这个,财前医生何不亲自去看看?”他笑得云淡风轻,顺手指向隐蔽的安全通道,“和警方合作,是良好市民的义务。”

财前正浩目光深沉凝视忍足,猛然爆发出一阵爽朗大笑。“忍足侑士,你果然很有意思。”

有意思吗?他目送财前高大挺拔的背影迅速消失于混乱的医患之间,莫测高深笑了笑。

我只是无聊而已。

十分钟后,一辆银色宝马驶过东京综合医院。医院大门被警车重重包围,荷枪实弹的警察驱赶围观人群尽快散开。

驾驶座上的男子放开方向盘,抬手掠掠银色发丝,狐狸般狡诈的笑容浮现于英俊的脸。

“Byebye,真田副部长。”

第三十七章

易卜拉辛?库伊科?埃拉尼亚?默罕默德在东京综合医院遭暗杀身亡,此事件迅速升级演变为国际纠纷,堂堂一国元首在日本境内遇刺,无异于朝政客们的脸扇了响亮的一巴掌。

没完没了的调查影响医院日常运营,住院部病人也被轮番盘查。不胜其扰的病患纷纷要求出院或转院,每天都有家属到总务处长办公室抗议院方限制病人人身自由,本该安静的医院吵吵闹闹不可开交。

忍足冷眼旁观,仿佛一个并不具备职业素养的群众演员,瞧着周围的人把戏里的悲欢离合当作了真实人生,而他随时能抽身退出。

警方和医院像无头苍蝇般忙了一星期,总算找到突破口。在易卜拉辛入院前一个月,警方曾打印过全体医护人员的名单进行仔细核查。忍足加盟心脏外科之后,新打印出的名单加上了他的名字、身份,但是当警方使用这份名单与案发后的医院人事资料库进行对照,唯独少了财前正浩。

忍足侑士在午餐时间和真田弦一郎闲聊过案子,用嘲讽的口吻漫不经心分析:“从报纸很容易了解我什么时候加盟医院,然后通过入侵数据库修改记录。警方只对我这个活生生看得见的人进行了核查,漏了那个并不存在的人属于正常现象,毕竟之前已经核对过名单了。”

忍足对警方明里暗里的讽刺,真田免不了有几分难堪,幸而从少年时代开始他的表情就同威严画起等号,通常在这张英挺俊朗的脸上看不到明显的情绪波动。

和手冢国光很像,同样被认为国中网球界帝王般的人物,却走上没有网球的人生道路。忍足笑笑,将烟盒推到真田面前,后者摇了摇头拒绝。

抽出一支烟,按打火机点燃,送到口中吐出形状奇怪的烟圈。“真田,有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话题一转,让人莫名其妙。

真田弦一郎略皱了皱眉,正色道:“忍足,我们能不能谈正事?你,见过这个人。”他不用疑问,直接用肯定句套他的话。

那天,他和“财前正浩”所在角落正处于监视器死角。彼此皆似无意,在对话开始之前便移动到安全领域。

他厌恶镜头,尤其讨厌被监视的感觉。镜片后,看起来总有一抹倦怠之色的眼睛冷静凝视着真田,忍足侑士笑得极有风度:“抱歉,我不记得了。”

按灭烟头,他端着餐盘起身,顺手将随餐赠送的苹果放进白大褂口袋里。“死掉的人,我没必要关心。”

“真相不明,对死者不公平。”

“公平?”低沉笑声,传递忍足无所顾忌的嘲弄。“真田,只有死亡公正无私。”将瘦长背影留给沉默的男人,他走出医院餐厅。

忍足侑士,在因网球产生过交集的时代,亦是如此冷漠的人?真田弦一郎的思绪不受控制回到那段时光,冰帝傲慢的正选、青学嚣张的小鬼,还有立海大的一些人。

一张张曾经鲜活的脸在岁月里渐渐模糊,记忆却清晰印刻了某个人少年时的容颜。手指插入浓密黑发,他想自己此刻需要一支烟。

忍足侑士回办公室之前先去看望金田龙太郎。孩子刚输完液,正躺在床上听CD,看到忍足来了,绽放开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