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静语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窗外,恨不得天光永远不要亮。可时间不会因为他而停留,很快,天就要亮了。

  ——

  周五早上,冬雨淅沥,温度又降低了一些。

  占喜起床后思考该穿什么衣服去上班。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又不那么普通,这一天,她将拿到那盆送给日本客户的烫花,还将见到“好大一头鱼”本人。

  占喜本来打算穿一条漂亮的裙子,又觉得会不会太夸张,天下着雨,那么冷,她感冒发烧又刚好,精心打扮估计会被同事们笑话。

  最终,占喜还是像平时一样,穿着毛衣、羽绒服和厚呢裤子出门上班。

  她和“好大一头鱼”没有约具体时间,下班前他能来就行。

  所以这一天,占喜工作时有点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会去看看手机,有没有那头鱼发来的微信。

  可惜,一直都没有。

  下午2点多,她正在帮文琴整理一份表格,手机响了,占喜激动地拿起来看,才发现是迟贵兰的电话。

  她接通,还没开口,就听到迟贵兰的怒吼:“你怎么回事?谁要你搬出来住的?你现在胆子大了啊!租房子住居然都不告诉我!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秦菲搞的鬼?!”

  占喜只感到脑袋一阵嗡嗡嗡,赶紧离开工位去无人的地方接电话:“妈,你小点声,我在上班呢。”

  “我管你上不上班!”迟贵兰是真生气了,“你这工作本来就是临时做做的!等你考出公务员马上就要辞职的!为什么要给你找这种清闲的工作?就是要你好好复习考试!你还上心了啊?”

  “妈!”占喜喊了一句后又压低声音,“你先听我说,我哥家离我公司很远,我每天上下班要花三个多钟头,所以才在公司旁边租房子,哥都同意了!是他和你说的吗?我本来想元旦回来自己和你说的。”

  “你别管谁和我说的!”迟贵兰就像在开机关枪,“轰轰轰”地炸在占喜耳边,“你有没有脑子的?你这个单位做不久的呀!你房子租在旁边,租一年!等你考上好单位你怎么办?钱多没处花啊?有地方住你不住?你没脑子你哥也没脑子!你说!是不是秦菲欺负你了?你和妈妈说实话!”

  “不关嫂子的事!也不关我哥的事!”占喜不明白老妈为什么要揪着秦菲不放,“嫂子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妈你让我自己决定一些事情可以吗?你一直要我去考试考试,我跟你说了我不想考公务员!”

  “你非考不可!”迟贵兰一口拒绝,“欢欢我和你说,你以后是要嫁给体制里的男孩子的,体制里的男孩子很挑的你懂不懂?你自己不是体制里的,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占喜感到一阵窒息:“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体制里的男孩子啊?!就算要嫁,为什么他是体制里的,就规定我也一定要是体制里的?这是什么道理啊?”

  “你不怕被你婆家看不起啊?”迟贵兰觉得女儿怎么这么不开窍,“欢欢,你怎么变了呀?你以前很听话的!爸爸妈妈这么辛苦不都是为了你吗?给你介绍工作,介绍男孩子,小王多优秀啊!你要好好抓紧……”

  占喜突然想明白了:“是王赫告诉你的?”

  “……”迟贵兰一顿,“跟你说你别管谁告诉我的,反正你租房子就是错的!”

  “妈我先不和你说了,现在要去开会,元旦回来我再和你解释。”占喜胸腔里一股子气没处撒,强自按捺住,“还有,你直接去和王赫说,我和他没戏了。”

  挂掉电话,占喜气鼓鼓地回到工位边,上手就把王赫的微信删了。

  她气死了,一个男的嘴这么碎!别说他现在什么都不是,就算是她的男朋友,也不能未经她允许,把两个人的聊天内容去向她父母汇报!简直Low爆了!

  迟贵兰又打过来两次,占喜没接,直接挂断。

  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占喜刚要挂,却发现是一个钱塘的陌生号码。

  她飞快地接起来:“喂?你好!”

  “是占小姐吗?”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男声。

  占喜心脏怦怦跳:“我是。”

  “你好占小姐,我是烫花工作室的,你的花我给你送过来了,现在在你们公司楼下,麻烦你下来拿一下好吗?”

  这么客气?

  是“好大一头鱼”吗?他应该不会这样讲话啊。

  占喜收起疑惑,拿起准备好的一个纸袋,匆匆下楼。

  办公大楼的一楼大厅里,一个男人坐在会客沙发处,茶几上摆着一盆花——是占喜相当熟悉了的“好运来”。

  每天都能看到它的进展,看到葵百合做出来,看到望鹤兰做出来,看到阔叶和龙柏做出来,最后看到它们都被好好地固定在陶缸里。

  每天都能听到那个人说做花时的困难点,尤其是做阔叶时,叶片特别多,他吐槽说自己染色染得都要睡着了。

  现在,占喜终于见到了实物,真漂亮啊!比照片漂亮千万倍,是那个人一点一点、从无到有、亲手做出来的。

  她看向沙发边的男人,他已经站了起来,三十岁左右,身材匀称,穿一身草绿色冲锋衣、牛仔裤黑皮靴,一张脸棱角分明,五官端正,打量占喜时,唇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占喜却笑不出来,走到他面前说:“你好。”

  “你好。”男人笑得更明显了。

  占喜没有心情和他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好大一头鱼,为什么没有来?”

第11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好大一头鱼’?”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孩。

  她有一张小小的脸盘儿,略施薄妆,肌肤白皙细腻,五官精巧,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留一头染成深咖色的披肩长发,竟是非常漂亮。

  她的个子还挺高,穿着粉紫色粗线毛衣,底下是深驼色呢料长裤配通勤黑皮鞋。毛衣和裤子都不修身,依旧可以看出她身材窈窕。

  占喜回答:“你肯定不是。”

  她说不出具体理由,反正在接到电话、又看到这个男人第一眼时,她就确定他不是小鱼。

  小鱼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也不会这样笑,虽然她没见过小鱼,但她就是知道!

  “为什么呀?”男人像是想不明白,“我就不能故意装成和你不熟的样子打电话吗?”

  见占喜的神色越发冷淡,男人不敢逗她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确不是‘好大一头鱼’,我叫方旭,旭日的旭。其实我们聊过,Q站那个就是我。”

  原来是那个开口就是“亲”的老板。

  “哦,那……‘好大一头鱼’为什么不来?”占喜在意的只有这个问题。

  方旭说:“小鱼临时有事,让我代他向你道歉。”

  占喜问:“他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为什么不自己来说?”

  “这……”方旭挠挠脑袋,“我就不知道了。”

  占喜垂下眼睛,嘴巴都噘了起来,方旭感到尴尬,指指茶几上那盆花,问:“呃……占小姐你看看,这花有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话我们还能调整造型,没问题的话,就麻烦你签收一下了。”

  占喜的视线落到那盆花上,冷冷地说:“没问题,挺好的。”

  “这何止是挺好啊?”方旭觉得对方到底是门外汉,“这是精品啊!能看出小鱼下了很大功夫的!你领导拿去送人,对方绝对喜欢,这花可以永久保存哦!”

  占喜没精打采的:“哦,谢谢。”

  方旭瞅瞅她,接着说:“这花要保养,切记不能碰水,因为有染料,碰了水颜色会晕开。所有的花瓣和叶片都有定型液形成的一道膜,如果沾了灰,要么吹吹,要么就拿小刷子刷刷,平时不观赏时可以放到柜子里或盒子里保存。”

  占喜点头:“我知道了。”

  方旭见她兴致不高,犹豫着说:“那你要是觉得没问题,就把尾款结一下吧。”

  “好。”占喜拿出手机,当场付掉尾款。

  方旭收到钱,从沙发上拿过一个封装好的大纸袋递给占喜:“占小姐,这是小鱼要我带给你的。”

  占喜接过袋子,掂了掂居然挺重的,也不知是什么,轻声说:“谢谢。”

  她的手上也提着一个纸袋,想了想还是拿给方旭:“这是我给小鱼的,也麻烦你带给他吧。”

  方旭:“???”

  他想,这是什么情况啊?骆小鱼也太会撩了吧?做花做了一个礼拜,这两人已经发展到互相送礼物的阶段了?他做这行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福气碰到这样一个又可爱又漂亮的女客户?

  方旭接过纸袋:“行,我一会儿就带给他。”

  没什么事了,占喜弯腰抱起那盆花准备上楼:“谢谢你跑一趟,我上去了,拜拜。”

  “拜拜,有机会再合作。”方旭冲她笑笑,目送她走进电梯。

  占喜捧着花回到公司,径直去文琴的办公室,一路上,同事们都看到她怀里的花,袁思晨叫起来:“哇,好漂亮啊!这就是要送那个日本人的礼物吗?”

  “好运来”摆在文琴办公桌上,HR的几个女生都进来观摩,文琴上上下下打量这花,啧啧感叹:“真好看啊!和真花好像哎,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用手去摸摸百合的花瓣:“硬的呀!”

  “用布做的,烫过,再定型,所以有点硬。”占喜解释。

  “真不错!”文琴相当满意,起身抱起花缸对下属们说,“别看了别看了,我拿给孙总去,小占,任务完成得非常好!这个礼物很有档次呢!”

  占喜笑笑:“希望孙总也满意。”

  她把烫花的保养事项告诉给文琴后,众人散去,占喜也回到工位,才把那个纸袋打开。

  纸袋里有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里头是一朵烫花胸针。

  占喜在“小鱼鱼手作烫花”的网店里看到过这款胸针,蓝色的勿忘草配浅绿色的绣球花,再搭配着一圈莹润润的白色淡水珍珠,优雅大方,售价要五百多。

  盖上盒盖,占喜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更大的黑色盒子,打开后她愣住了。

  盒子里是一个熟悉的玻璃瓶,瓶身上系着一条银色丝带,瓶子里插着一朵葵百合,边上还有一朵小小的同色百合花苞。

  占喜从盒子底下掏出一张手掌大的卡片,上面写着:

  鸡蛋老师:

  祝你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小鱼

  他的字说不上好看,但也不丑,每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令占喜想到可爱的小学生。在“小鱼”边上,他还画了一头冒着水花的卡通鲸鱼。

  占喜又看向那朵百合,这是属于她的第一朵烫花,心里的郁结减轻不少,可总归还是不太高兴。

  拿起手机看,“好大一头鱼”直到现在都没发消息来,占喜本来想对他说声谢谢,这时候又打消了念头。

  是他不对在先的,为什么要她先开口啊?就不理他,哼!

  ——

  此时,骆静语卷着被子睡得很熟。

  前一晚,他折腾到天亮都没睡着,早上更是顶着黑眼圈、对着那盆花做了几个小时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怂了,中午发微信把方旭叫过来。

  方旭来的时候一脑袋疑问,说骆静语离这么近不去送,非要让他开车从市里跑过来送,为什么啊?!

  骆静语用手机打字给他看:【下雨,烫花不能碰水。】

  也有道理,方旭认了,捧起花就要走。

  骆静语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抿着唇把一袋子东西交给他,又打字给他看:【这个给占小姐,帮忙我道欠她,不要给她告诉我听不见,拜托。】

  方旭看完手机上的这行字,再抬头看骆静语时,发现这个二十六岁的小伙子居然脸红了。

  有情况!

  “我知道了,放心吧。”方旭也没多问,口齿清晰地说给骆静语看,离开了他家。

  方旭走后,骆静语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了一些,一夜未睡的困意终于汹涌而来,他爬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正熟,黑暗的房间里突然亮起灯光,骆静语敏锐地睁开眼睛,发现床边墙上的一个小灯泡正亮着。

  这是专属于他的“门铃”,在家里每一个房间都有一个这样的小灯泡,只要有人按门铃,所有的灯泡都会亮,不管骆静语在哪个房间,都会注意到。

  他披上家居睡衣去开门,头发支棱得乱七八糟,不明白这时候会有谁来。

  方旭说他送完花就会直接回去,所以,骆静语开门看到是方旭去而复返后,很是怔楞了一下。

  “我不进来了。”方旭把纸袋子递给他,“占小姐要我带给你的,我没看,不知道是什么。”

  骆静语:“……”

  他呆呆地接过袋子,方旭说:“她收下花了,很满意,但看到不是你去送,好像不怎么高兴。”

  骆静语看懂了他的唇语,心都跳乱了一些。

  方旭摆摆手:“那我先走了。”

  他刚要转身,骆静语又拉住了他的胳膊。方旭回过头惊讶地看着他,骆静语急得想打手语,才想起方旭看不懂,抬手示意他别走,进卧室把手机拿来,打字给他看:【她是什么样子?】

  “哈?”方旭差点笑出来,反问,“你不知道她什么样子吗?”

  骆静语摇摇头,嘴唇依旧抿得很紧。

  方旭这人也很人来疯,心想他帮着骆静语隐瞒耳聋的事,是不是也要帮着占小姐隐瞒点什么,这样才公平嘛!

  他笑着说:“就很普通一个女的啊,三十多岁吧,个子不高,大众脸。”

  骆静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嘴唇,生怕看漏一个字,“听”完后,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令方旭捉摸不透。

  方旭戏谑地问:“怎么?失望啊?”

  骆静语没看清,皱起眉打字:【什么?】

  “失,望,吗?”方旭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又问了一遍。

  骆静语看懂了,但没明白,打字:【失望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她是美女?哈哈哈哈哈……”方旭终于笑出来了,忍得真特么辛苦,“小伙子别发春了,努力赚钱吧!你做了一礼拜插花,店里的货都要卖没了,赶紧开工!”

  他拍拍骆静语的胳膊,转身走了。

  “发春”这么高难度的词语,骆静语又看不懂了,心里想到的是“犯蠢”,方旭是叫他别犯蠢了,对吗?

  他觉得方旭可能误会了,他犯什么蠢了?也没失望啊!他早就知道鸡蛋老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了。他就是挺羡慕方旭的,能见到鸡蛋老师本人,还能和她说话。也不知道她的声音好不好听,她人这么耐心,声音肯定也很温柔,真可惜,他听不见。

  关上门,骆静语在工作台边坐下,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

  是一盒欧舒丹圣诞礼盒护手霜!

  他打开礼盒,把四支护手霜都拿出来研究,发现袋子里还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

  小鱼:

  冬天天气干燥,记得涂护手霜哦。

  谢谢你做的“好运来”,也祝你健康幸福,好运连连。

  ——鸡蛋布丁^_^

  201X年12月6日

  她的字写得真好看,文雅秀气,骆静语想到自己的狗爬字,顿时更难为情了。

  他打开一支黄色外壳的护手霜,挤了一点在手上,把手凑到鼻子前闻一闻,是淡淡的柠檬香。他把护手霜均匀地涂抹开,感觉并不粘腻,再闻一闻,两只手都香香的了。

  骆静语眨巴了几下眼睛,心里感到愧疚。

  怎么会这么巧?他们都给彼此准备了礼物,还写了小卡片。难道鸡蛋老师很期待和他见面吗?她居然给他准备礼物!她怎么能那么好啊!

  那他没有去,她是不是会生气?

  骆静语打开手机,“鸡蛋布丁”没有发来新的消息,最后一条还是昨晚10点半发的,当时他们刚聊完天,聊了一个多小时——

  【鸡蛋布丁】:小鱼,晚安,明天见[月亮]

  看着这句话,骆静语的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按上屏幕。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

  他等了五分钟,对方没回。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去送花,谢谢你送我了礼物,我很喜欢,刚刚图了手过,很香。

  十分钟过去了,对方还是没回。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你是不是生气吗?我像你道欠,对不起,我错了。

  一小时后,没有回复。

  骆静语整个人都不好了。

  啊啊啊啊啊!完蛋了!鸡蛋老师生气了!她不理他了!

第12章

  雨一直都未停,滴滴答答地下了一整天。

  占喜一手撑伞、一手抱着黑色盒子,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走进青雀佳苑。

  地铁站在公司和小区之间,占喜第二天就要搬家,不想把那瓶百合拿回哥哥家,又不舍得把它留在公司过周末,干脆下班后先把它放到802来。

  进到出租屋,占喜把玻璃瓶拿出来搁在餐桌上,自己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看那朵紫红色的百合花。伸手摸摸花瓣,感受到上面凸起的斑点,占喜想不明白斑点是怎么做出来的,还有叶片上的叶脉,又是怎么做的?

  看照片时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实物在眼前,她才更加体会到小鱼的手有多巧。

  她当然看到了小鱼发来的消息,却硬起心肠不回复。

  黏糊糊的雨天影响心情,她被老妈骂了一顿,还莫名其妙被小鱼放鸽子,只得来一句道歉,却没解释原因,这让她很介意。

  她想,他不来就不来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总该提前和她说一声,发条微信这么难吗?几秒钟的事!只要他提前说了,她肯定会理解的。

  总之先晾晾他,小孩子这么不懂事,她可是鸡蛋老师,刚好教教他怎么待人处事!

  离开802,占喜坐地铁回哥哥家,进门就对上占杰一张垮掉的脸。

  看到占喜回来,占杰问:“妈给你打过电话了?”

  “嗯。”占喜不用问就知道,老妈打她电话打不通,肯定打给占杰了,估计把他给狠狠骂了一顿。

  在某些理念上,占杰和父母是一致的,比如他应该好好照顾占喜,妹妹是家里的小宝贝,乖巧漂亮,父母要她时都快三十五了,现在年近六旬,他这个做哥哥的,比妹妹大那么多,应该多帮衬些。

  但在另一些问题上,占杰也觉得老妈对占喜管得太严。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想在事业上奋斗一下,占杰认为很正常,但老妈不这么想。她觉得女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嫁个好老公,逼着占喜考公考编,也是基于对择偶有利的考量。

  下午,占杰在电话里被老妈骂得狗血淋头,与她争了几句后,迟贵兰居然哭了,说他们兄妹两个都想要气死她,还骂他有了媳妇忘了娘,胳膊肘往外拐,联合秦菲教唆占喜不听话,巴拉巴拉巴拉……

  占杰一个头两个大,好声好气哄了半天,答应元旦回家负荆请罪,才被恩准挂电话。

  自从上周日占喜去医院,秦菲这几天都没怎么搭理她。吃晚饭时气氛挺沉闷,饭后,占喜想洗碗,秦菲阻止了她,语调怪怪地说:“你病刚好呢,我来洗吧,不敢劳动你。”

  占喜挺尴尬的,趁着秦菲洗碗时,她拿上烫花胸针进厨房,说:“嫂子,这几个月我给你添麻烦了,这个胸针是纯手工做的,可好看了!送给你,谢谢你照顾我。”

  她把盒子打开,秦菲看了一眼后神色缓和下来,见客厅里的占杰没注意,低声说:“占喜,我对你其实没意见,大家住在一起半年了,我这个人你也该知道,不是那种难搞的人。既然你明天要搬走了,我也和你说说心里话,你是占杰的亲妹妹,我欢迎你过来小住几天,但要是一直住着,说实话啊,真的不太方便。”

  占喜说:“我知道的,嫂子,我自己住着也很不好意思。”

  “你妈妈那个人……唉……”秦菲叹口气,都不知该怎么说迟贵兰,“也亏得我没和她住在一起,要不然我和你哥早离婚了。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对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呀?你想考公务员吗?”

  占喜说实话:“不想考。”

  她没说想转部门的事,她太懂迟贵兰了,这种事不能对家里人说,万一被老妈知道了,她绝对会被骂死。

  秦菲说:“如果你自己想考,进体制也挺好的,稳定嘛。但我觉得你妈妈让你去考,也不是为你的事业发展考虑,你懂我意思吧?”

  占喜哪儿会不懂呢?低着头嘟囔:“我知道,但我说不过她嘛。”

  秦菲洗着碗:“占喜我劝你一句,你妈的话你得挑着听,她毕竟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现在这世道女人手上也得拿得起,不能只想着靠男人。就你妈那个观点,我听着都膈应!你要是千金小姐那是另一回事,那你是吗?大家都是普通人,你现在是年轻漂亮,但你会老的呀!只有你手上有本事,心里才有底气,就算老了也不怕。”

  占喜看着秦菲的侧脸,嫂子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占杰那会儿瘦,也很帅。可是近十年过去了,秦菲一直为小家操劳,脸上已经有了细纹和淡斑,占杰也长出了一圈肚腩,好在发际线还坚定不移,没秃。

  占喜把礼物盒放到台面上,诚恳地说:“我明白的,嫂子,谢谢你。”

  洗过澡后,占喜在床上躺下,心里一直思索着秦菲的话。

  秦菲说的是对的,占喜原本就没想过靠嫁人来改变命运,而考公考编这件事,因为迟贵兰一直以来的洗脑,反而令她心生厌恶。

  占杰在互联网公司做后台维护,年薪十五万左右。秦菲比他厉害,她做业务,据说到年底能挣到十八万。两口子的小日子过得挺美,然而迟贵兰就是看不上秦菲。

  她嫌秦菲是农村出来的,可占杰明明也是小镇出身呀!

  她嫌秦菲只有中专学历,可占杰也只是大专生而已!

  她希望占杰能娶一个老师或护士,国企员工也行,工资少点儿没关系,胜在稳定,可占杰自己也就是个私企员工啊!

  占喜记得,占杰和秦菲谈恋爱那会儿,迟贵兰还给占杰介绍过一个在快速公交站台值班的女生,美其名曰市公交集团也算国企。

  那个女生月收入才一千多!那时候秦菲每个月已经能挣四、五千了,这件事闹得他俩差点分手,占杰追好久才把秦菲给追回来。

  在HR工作半年,占喜是知道公司里所有员工明面上的收入的。比如文琴的年薪是二十二万,管招聘的袁思晨是十三万,技术部林岩是十八万,占喜自己则是税前月薪七千五。

  而策划部那边的薪资浮动就很大了,高的人有三、四十万,低的也有十几万,看绩效,看项目,看经验和能力,还看运气。

  正胡思乱想着,占喜的手机响起提示音,她拿起来看,是一条短信。

  【138……】:占喜,我是王赫,你怎么把我拉黑了?

  占喜想到王赫就生气,忍不住回了一句。

  【占喜】: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还是算了吧。

  【王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聊得好好的呀!不都说好下周末见面吗?

  【占喜】:我和你聊天,基于信任把一些私事告诉你,你回头就告诉我妈,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王赫】:就因为这???

  【王赫】:是关于你搬家的事吗?那我要解释一下的,你冤枉我了!我妈问我有没有和你见面,我说没有,因为你周末要搬家,就这么说了一句,我和你妈半点儿没联系过啊!!

  占喜看着短信发愣,如果王赫说的是真的,那倒也不能全怪他。

  可是,他们聊了两个礼拜,也没聊出个所以然来,占喜只觉得索然无味,远不如和“好大一头鱼”聊得开心。

  她好歹有过两次相亲经验,知道自己和王赫大概率没戏。这时候对方急吼吼地来解释,占喜受过的教育使得她没办法无理取闹,思考以后,决定还是和王赫见一面,见完面再说不合适,应该更有说服力。

  于是,她又加回了王赫的微信,约好下周六一起吃晚饭。

  加微信的时候,占喜又看到“好大一头鱼”的对话框,他最后一条消息发自半小时前,是占喜洗澡的时候,这是当天他发过来的第四条微信。

  不管是信息的长度,语言的恳切度,还是语病的出错率,都再创新高!

  【好大一头鱼】:鸡蛋老师,我知道你生气了,不想要答理我了,我有想很久时间,还要是给你道欠阿!我解释我的原因,真的我的条件很不好,你如果看到我的真真样子,你会讨厌我了,我不想要你讨厌,害怕了,很多人讨厌我了,我不想要你一样。我真的不故意不去送花,我很就难过害怕,你送我礼物,我很喜欢,心里非常高兴阿,可是我要你生气了,你可以不要生气吗?我错了,我害怕你看我,真的我的条件很差!可是我想要和你聊天,你说了语病交我改,你说了我们做朋友了,我记住啦,鸡蛋老师,请你原谅我吗?

  占喜其实已经不生气了。

  一个男孩子,相亲时因为条件不好而被女孩拒绝,现在又因为条件不好而畏惧与她见面,说她见到他会害怕,会讨厌。

  占喜想,到底是什么条件不好啊?长得不好看?还是个子太矮?不管是什么,在看到他费劲吧啦地发来这么长一段话后,占喜的心就软了,觉得什么条件都不重要了。

  小男孩好像很委屈,不过占喜还是打算训他两句。

  【鸡蛋布丁】:我原谅你了。小鱼,其实你不来见我没关系,我只是生气你没有提前和我说一声,事前一句解释都没有,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不礼貌,不尊重我。

  骆静语收到“鸡蛋布丁”的回复时,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仔细看过她的话,又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住,每天只顾着做手工赚钱,很少与人打交道,为人处世之道的确不太懂,以为方旭带到话就行了。

  不是没想过事前给对方发条微信解释,他就是不敢。

  好在,她说原谅他了,骆静语还是松了口气。

  【好大一头鱼】:我下次不会了,鸡蛋老师,我很尊重你了。

  好吧,既然都说开了,占喜也不想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和他闲聊起来。

  【鸡蛋布丁】:我的花做完了,接下去你要做什么呀?

  【好大一头鱼】:网店很多手饰缺了,我要多补做,圣诞节有限亮视频预定,很多很多个!是要快点做完,从早到晚做了,害怕来不及!

  居然这么忙啊?占喜没想到。

  【鸡蛋布丁】:圣诞节限量饰品?

  【好大一头鱼】:是的!打错了,限量饰品。

  【鸡蛋布丁】:我去康康~

  【好大一头鱼】:康康是什么?[疑问]

  【鸡蛋布丁】:[捂脸]网络用语啦,就是我去看看。

  【好大一头鱼】:我有,我给你康康。

  他发给占喜好多张图片,都是用烫花做的圣诞节限量饰品,有发夹、胸针、耳坠、手花……每一款都有圣诞元素,红白绿咖色调,精致又可爱。

  【好大一头鱼】:你喜欢那个?我送你。

  【鸡蛋布丁】:?????

  【鸡蛋布丁】:不用啦!你已经送我礼物了,我还没和你说谢谢呢!百合很好看,胸针也特别美,我已经送给我嫂子了,她很喜欢,谢谢你,小鱼。

  【好大一头鱼】:不客气,就是小东西,你如果喜欢那个告诉给我,真的我送你。

  【鸡蛋布丁】:真的不用了,你也是打工的,不容易。

  骆静语看着“打工的”三个字,有点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不是什么大老板,好歹也算个自由职业者,不管是和方旭合作前还是合作后,他都没觉得自己在给谁打工。又没人给他开工资,每一块钱都是自己赚来的。

  不过,既然对方坚持不要,他也没再勉强,想着等空一点了单独为鸡蛋老师设计一套饰品,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送给她。

  【鸡蛋布丁】:对了,明天我要搬家啦![坏笑]

  【好大一头鱼】:行礼多吗?

  【鸡蛋布丁】:不多,就一些衣服被子,我哥会开车送我。

  【好大一头鱼】:你自己住了,会不会做饭?

  【鸡蛋布丁】:……

  【鸡蛋布丁】:讲真,不太会[害羞],不过我可以学![加油]

  【好大一头鱼】:我会做饭[呲牙]

  【鸡蛋布丁】:什么水平啊?

  【好大一头鱼】:非常好吃水平了![得意]

  【鸡蛋布丁】:大吃一鲸.jpg

  【好大一头鱼】:?

  【鸡蛋布丁】:哼,我又没得吃,你随便吹。[左哼哼]

  骆静语想打字说:我做给你吃……

  打了三个字后就停下了,他连面都不敢见,老老实实告诉对方,怕她会害怕、讨厌自己,这时候哪有脸说做饭给她吃?怪不得她说他是在吹牛了。

  他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好大一头鱼】:我可以拷蛋糕给你快递。

  【鸡蛋布丁】:烤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