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三遍脸, 占喜终于把自己搞干净,又脱掉丝袜走进淋浴房,拿花洒冲洗腿上伤口。擦干双腿、重新穿上热裤后, 她准备出去, 视线却被盥洗台上的一瓶绿色液体吸引。

  是薄荷味儿的漱口水。

  占喜咬了咬唇, 好不容易沉下去的小心思又悄悄地冒了出来, 她还是……想吃鱼。

  吃一小口就行, 实在是太馋了。

  占喜从客卫出来, 看到骆静语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个药箱,正在研究瓶子装的药水。

  他也脱掉了羽绒外套,身上是一件墨绿色高领毛衣, 是除夕夜穿的那一件吗?

  真好看,显得他肤色好白。

  那盏鲸鱼落地灯被摆在沙发边,弯弧型的灯杆,一头木制鲸鱼从顶端垂挂下来, 亮着温暖的橘色灯光, 柔柔地照在骆静语的身上。

  一盏鲸鱼灯, 一张沙发,一个英俊的男人, 占喜静静地看着这幅画面,心里想的是, 要是再加一只猫就更完美了。

  骆静语抬头看到她,立刻起身,拉着她的胳膊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她脸上那些乌糟糟的妆和泥都洗掉了, 露出白嫩的肌肤和秀美的五官, 脸颊旁的碎发也被重新扎到脑后, 毛衣下只有热裤,光着两条腿,赤脚穿着拖鞋。

  骆静语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腿上,坐到她身边,拿起一瓶碘伏给她看,做了个给膝盖涂抹的动作。

  占喜却是眼神一凛,伸手过去抓他的左手。

  骆静语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占喜哪里肯放,“啪”一下拍在他左臂上示意他别动。骆静语手臂吃痛,右手揉一揉,看着占喜时神情就变得委委屈屈。

  看手就看手了,怎么还打人呢?

  “你这手怎么回事啊?”占喜已经把他的左手抓在手里了。

  这么漂亮的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手掌上都是破了皮的红痂,有些已经变硬,有些像是刚受的伤,手背有,手指也有,小拇指下的掌侧都有……他这是干了什么呀?练铁砂掌吗?做什么活儿会把一只手伤成这样?

  骆静语把手机搁在腿上,右手打字:【做芍药,是这样了,花朝节的东西,500多个芍药。】

  占喜不懂为什么做芍药会把手伤成这样,这一个多月他们果然联系得太少,小鱼的新活儿她都不了解。

  看着他满是伤痕的左手,占喜只感到心疼,手指抚过那些红痂,心想这得多疼啊!磨破了这么多地方,会不会留疤呀?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就把他的手拉到嘴边,在大拇指下破皮最严重的地方亲了一口。

  骆静语就跟左手摸了电门一样,一道刺拉拉的电流从手掌直通大脑中枢,还没回过神来,占喜的吻又落在他的手背上、手指上……

  他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骆静语胡乱地想着,其实什么都没确定对吗?虽然刚才都拥抱了,也差点要亲她了,可很多事还没说清呢!

  左手被占喜握着、吻着,骆静语的神色越来越不自然,他撑不下去了,又挣了一下,占喜噘了噘嘴才不舍地放开他。骆静语指指碘伏,又指指她的膝盖,神情严肃地把棉签递给她。

  占喜没接,耍赖地说:“我怕疼,你帮我涂。”

  骆静语:“……”

  不是他不愿帮她涂,实在是因为她伤在膝盖,而裤子又好短。

  占喜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撩开盖腿的外套把右腿露出来,一点也不客气地架在了骆静语的大腿上。

  骆静语无法,只得拿棉签蘸着碘伏帮她消毒。

  眼睛盯着膝盖上的伤口,余光却还是能看到她的腿。

  欢欢的腿好漂亮啊,细细长长的,皮肤细腻,骨架子似乎很小,可他还是不敢用手碰,只敢用棉签去抹。

  伤口上药有点痛,占喜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儿。

  骆静语低着头,占喜看到他头顶乌黑的发,还有他红红的耳朵尖儿,轻声说:“小鱼,我喜欢你。”

  他涂抹得很专心,什么都不知道。

  “你超级可爱,还很帅。”占喜自得其乐地说着,“我真的好喜欢你。”

  骆静语放下碘伏,换了一瓶红霉素软膏帮她涂抹伤口。

  “你喜欢我吗?”占喜又问,“哎,骆静语,你做我男朋友吧?”

  骆静语转头换了一根棉签。

  占喜偷偷地笑:“你不反对,我当你答应了。”

  涂完药,骆静语收拾着药箱,转头时发现女孩子将两条腿屈起搁在了沙发上,抱着他的外套笑得身子直抖,下半张脸都藏在了外套里。

  骆静语:“?”

  占喜拉过他的左手,问:“你的手要上药吗?我帮你涂。”

  骆静语摇摇头,单手比出一组手语:右手后三指弯曲,伸出食指,拇指抵在食指根部,向下一沉;又用右手拇指、食指捏成一个小圈,从右至左挥动了一下;再让右手掌心贴在额边,手掌往前一甩;最后就是占喜特别懂的——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做得很慢,比对纪鸿哲打手语时慢得多,占喜一边看,一边说:“很……快,好?第三个是什么?”

  她学着骆静语的动作,右手平伸,掌心贴在额边,最后手掌往外一甩,“等等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很快……好,很快会好?是‘会’,对吗?”

  骆静语笑起来,用手语夸她“聪明”。

  笑着笑着,他的眼神里又浮起一层浅淡的哀伤,拿起手机打字。

  占喜没有凑过去看,等着他打完把手机拿过来,可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就在他又一次想要删除时,占喜扑过去抓住他右手不让删,将屏幕看了个分明。

  很简单的七个字:【真的不会烦我吗?】

  骆静语攥着手机,都不敢抬头看她。

  内心深处,他真希望欢欢能看懂手语,如果她能看懂,他就能对她说好多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用稀烂的书面语言与她交流,偶尔打几句简单的手语,还得让她连蒙带猜。

  一次两次可能是情趣,可时间久了呢?

  人与人之间是要交流的,哪怕他是聋人,不会说话,也有交流的需求,手语的出现就是让他这个群体可以自如地“聊天”。

  他倒是能看懂她大概在说什么,她却很难从他这里得到最迅捷、最准确、最详细的反馈。就像以前在厨房里那样,他做着饭,她独个儿对他说着话,让他不用管她。

  他害怕终有一天她会厌烦,厌烦到不愿进厨房,不愿再对他说话。

  这时,占喜抬起手,摸了摸骆静语的左耳。

  他一下子抬头看她,眼睛瞪得很大。

  他的耳朵本就敏感,被占喜一摸,整个耳朵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那红色还蔓延到他的双颊,令他又一次心跳加快。

  他想他的心脏可真坚强,这一晚上折腾下来,都没被搞成心衰。

  占喜胆子越来越大,又摸了摸他的耳朵,手指沿着耳廓慢慢地描摹,最后还捏了捏他的耳垂。

  骆静语肩背都僵硬了,身子坐得笔直,占喜跪在沙发上,上身向他凑近了些,在他左耳耳垂上亲了一下。

  他的眼睫垂落下来,轻轻颤动,呼吸都开始急促。占喜又凑过去,这一次不仅是亲他耳垂,还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她的唇贴着他的耳朵,说:“一点都不烦你,骆静语,我喜欢你。”

  骆静语的眼眸抬了起来,深深地看向占喜。

  他听不见的,但他感觉到了她的吐息,她在他耳边说话,说的什么?让他猜吗?

  占喜看出他的困惑,歪着头笑嘻嘻地指他的耳朵:“我把答案告诉它了。”

  她笑得很坏,“你要想知道,也行,得拿东西来交换。”

  骆静语眉头微蹙,打手语问:【什么?】

  占喜挑挑眉毛:“你先说嘛,愿不愿意交换?”

  骆静语点点头。

  他没有什么是不能给欢欢的,什么都可以给,只要她想要,只要他拿得出。

  占喜满意地笑起来,说:“那我拿了啊。”

  说着,她倾过上身,嘟起嘴巴,“啾”一下亲在骆静语的唇上。

  骆静语:“……”

  占喜快速地退了回去,眼珠子转了一圈,舌头舔舔嘴唇,回味着之前的触感。

  好像……没尝到味道,果然只吃一小口是不过瘾的!

  男人还在那边发愣,占喜又凑了过去,这次将唇印在他唇上时,还碾摩了一下,终于感受到了他嘴唇的柔软。

  嘤,满足!

  骆静语:“……”

  占喜坐回来后摸摸嘴唇,觉得可以了,低头思索着该怎么对骆静语正式表个白,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呢,只觉身前袭来一阵压迫感。

  她抬起头,眼睛都没对好焦,身子已经被一双手掌揽了过去,眨眼之间,男人的唇重重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这就不是浅尝辄止的事儿了,他像是很饿,想要大饱口福,在唇上舔舐厮磨还不够,非要用舌撬开她的齿关,在她嘴里狠狠地扫荡了一番。

  占喜被他吻得心脏乱蹦,身体发软,心里暗自庆幸,刚才用漱口水漱口了两次,要不然这一晚上又是吃饭又是喝酒,嘴里不定啥味道呢。

  神奇的是,他嘴里的滋味也这么清爽,好像是……茉莉花味儿?

  他喝过茉莉花茶吗?占喜猜测着,他平时就爱喝茉莉花茶,开工时总会泡一杯。

  真甜,真软,真香,唔……真好吃,小鱼真好吃!

  骆静语闭着眼睛,抱紧她的身体,用心尝着她的滋味,心想这就是她想要交换的东西吗?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儿?

  给她给她,全部都给她,要多少给多少,不告诉他答案都没关系!

  在他的家里,不用怕人打扰,这个吻绵绵长长,像是永远都不会结束。好不容易分开彼此,两人竟都感到不舍,只是再吻下去,他俩估计都要缺氧了。

  喘着气、脸红红地偷瞄对方,占喜舔舔唇,问:“你还想知道答案吗?”

  骆静语的呼吸也很急,摸了下她的脸颊,点点头。

  占喜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开口:“骆静语,我喜欢你,我们谈恋爱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了她很久很久,终是倾过上身又一次浅吻她的唇角。

  大概这就是他的回答了,占喜甜蜜地想着。

  她羞答答地抱住他的手臂,仰着头问:“你是不是喝过茉莉花茶啦?”

  骆静语一愣,摇摇头。

  占喜问:“那为什么……你嘴里有茉莉花的味儿啊?”

  骆静语忍住笑,拿过手机打字:【你洗脸时,我刷牙了。】

  占喜:“……”

  她用力地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扑上去就噼里啪啦地打他:“骆静语你这是居心不良啊!那个啥都不懂的小鱼到哪里去啦!”

  骆静语无声地大笑,仰躺在沙发上捉住占喜的手腕,使得她不能动弹。她几乎是趴在他身上了,两个人四目相对,骆静语一点不浪费,又抬起脑袋亲了亲她的嘴。

  事已至此,不需要再确定什么,也不需要再说清什么。

  对骆静语来说,一切已尘埃落定。

  他咬饵了,上钩了,从寂静的深海里被拽出来了。

第40章

  时间已快到零点, 占喜却还舍不得走,骆静语想到第二天是周日,也就没催她回家, 泡了两杯热橙汁, 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聊着天。

  可以光明正大地靠着小鱼,抱着他的胳膊和他亲昵, 占喜简直幸福到飞起!

  再也不用羡慕罗欣然了,不用羡慕袁思晨了, 不用羡慕尹莉了, 现在她也是有对象的人啦!

  而且她的对象超级好, 又高又帅又有才华!还温柔体贴会疼人,永远都不会凶她。

  别人是有一技之长, 她的小鱼何止是一技啊,分明是有四技五技六技……比她那个啥也不会、只会像个大爷一样瘫着的哥哥不知道优秀几百倍!

  小鱼只是听不见, 那又怎么了?这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能选的,她喜欢她接受就行了。

  她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不想放弃他, 不想失去他,至于其他的事, 现在先不要考虑啦, 处对象嘛,先处起来再说。

  骆静语心里的感觉难以形容, 已经不能用“幸福”来概括。

  他觉得自己买沙发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占喜黏在他身边,猫一样的, 两条腿都盘在沙发上, 腿上盖着他的外套, 右手抓着他的左手十指交缠,有时还摸摸他手上的伤口,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疼惜。

  【不疼。】骆静语对她比了个手语,是刚教会她的,很简单,并且形象。见她眼神里透着不信,他又加了个动作:双手食指互相敲了一下,后面连着“不疼”的手语,笑眯眯地转头看她。

  占喜看懂了,他说的是:【真的不疼。】

  手语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就和学英语一样,词汇量多了总会越学越好。

  占喜现在只会一些简单的手语词汇,都是骆静语教她的。碰到一些简短的语句,他就会给她比一遍,占喜都能记住,也懂得融会贯通。比如“真的”这个手势,可以组成“真的饿了”、“真的不知道”、“真的很好吃”等等。

  占喜抱住骆静语的胳膊,问:“做芍药会弄破手,那你为什么要做芍药啊?不能做别的花吗?”

  骆静语打字回答:【很多花做过了,芍药没有,不可以一样。】

  占喜:“你是说花朝节的花朵,每一次都不可以重复?”

  骆静语点点头,打字:【春天花朝节,女孩喜欢花,春兰浆果,樱花,芍药,玉簪,水仙,桃花,很多做过了。】

  他打鲜花的名称时很顺畅,都记在心里的,几乎没有错别字。

  占喜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找小钟和小莫来帮你一起做?上次他们来帮你做樱花,我觉得挺好的,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骆静语读完她的唇语后,笑着摇摇头,打字:【他们水平不好,只会简单,没有学过专业了,芍药不会。】

  占喜说:“他们不会,你可以教他们呀。”

  骆静语又摇头,拿起手机想了想该怎么和她说,就打了几个关键词,让占喜自己去联想:【烫花,专业,学费高,我教不可以,简单可以,有规矩。】

  占喜开始求证:“你是说,烫花学习有规矩,有专门的学校或是机构去学习?学费还很高,你不能私下里教很专业的技术?简单入门的可以教,是这个意思吗?”

  啊,不愧是聪明的鸡蛋老师!骆静语现在夸她时不比“聪明”的手语了,也不竖大拇指,直接往她脸上“吧唧”亲一口予以肯定。

  占喜羞得满脸通红,又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猫一样地蹭啊蹭。

  其实,骆静语也满想让钟鹏和莫杨来帮他干活的,就像以前他帮徐卿言干活一样。那时候徐卿言开仓后预定量太大,忙不过来,骆静语就帮她做一部分,赚得也不少。

  可是钟鹏和莫杨做不了,他们两个还是高三生,只跟着周莲学过最基础的烫花技术,都没出去专业进修过,和骆静语当时不能比,完全做不了像样的作品。

  当初,骆静语是正儿八经去上海拜师学艺的,高三刚毕业,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

  因为耳朵听不见,孤身一人出门的他着实吃了不少苦。好在徐卿言对他很照顾,几乎算单独开小灶,才让他正式入了这一行。

  所以,对于徐老师,他很感激,很尊敬,不会做违反职业操守的事,比如私底下教人专业的烫花技术,收费不可以,免费更不行。

  烫花教学其实很系统,还分流派,骆静语学的这个流派,每一种花型由易到难都有明确的做法。

  打个比方,不同级别的学员同样做玫瑰,最低级的玫瑰和骆静语这个级别做出来的玫瑰,做法和成品的精致度都有极大的差别。

  每年去进修,骆静语都会学到更难的技术。

  这种技术,徐卿言也是拿到日本教室授权的,有专门的教材和配套材料。

  骆静语可以教占喜和池江先生做简单的入门花,一朵两朵没关系,因为他们只是爱好者,不会成为从业者。

  他绝对不能随随便便教给钟鹏和莫杨这样的小孩,因为他们可能会走职业路线。想走职业路线,就要花钱去系统学习。如果每个高级别的烫花手作人都自己开班教学,那市场就乱套了。

  骆静语拿着手机给占喜打字,告诉她花朝节的饰品大部分做完了,第二天就要第一批发货,方旭会到他家来拿。第二批还有四天发货,他还差八十个没做完,再坚持几天这波生意就能搞定。

  打字真的很让骆静语头疼,好在他俩都是有耐心的人,这时候又刚确定恋爱关系,特别甜蜜,占喜就看着他慢慢地敲屏幕,一句一句说给她听。

  骆静语习惯晚睡,平时凌晨2、3点都还在工作,占喜不行,快要1点时她困极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骆静语摸摸她的脸,指指大门,比了个睡觉的姿势。

  占喜知道,她是时候回家了。

  她的大衣一塌糊涂,骆静语说他拿去洗衣店洗,给她找来一条他的运动裤,又为她披上他的外套。

  占喜原本想就上下楼,她自己回去就行了,骆静语不让,非要把她送到家门口。

  玄关柜上搁着占喜的东西,骆静语盯着那把伞,不太开心地撇撇嘴。占喜指着榨汁机对他说:“小鱼,这是我抽奖抽来的奖品,留在你这儿吧,我有榨汁机,不需要两个。”

  骆静语只有一台搅拌机,的确没有榨汁机,笑着点头收下。

  两人一同出门坐电梯,骆静语看着占喜,她穿着他的外套和裤子,外套太大,裤子太长,脚踝那儿都堆着了,显得有点搞笑。

  到802门前,占喜打开门,轻声对骆静语说:“礼物应该睡觉了。”

  骆静语记起那只小白猫,过年后他还没见过它,真挺想它的,不知道小猫还认不认识他。

  他和占喜面对面站着,占喜说:“那我进去啦。”

  骆静语点点头,在她快要转身时又拉住她的手臂,比手语道:【明天】,食指又画了个小问号。

  占喜知道他是在问她第二天的安排,说:“明天早上我要出去一下,上课,中午就回来,怎么啦?”

  骆静语看清后就有点懊恼,欢欢明早要上课?他还留她到这么晚,真是不应该。

  他摇摇手,拿出手机打字:【我开工4号完了,会有空很多天,明天下午你睡觉,晚上我家吃饭?】

  他连她的作息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占喜觉得安排得不错,点头同意:“好,明天晚上我去你那儿吃饭,下午午睡,等你忙过这几天再说。”

  她伸手拉拉他的外套,“你也注意身体,别老熬夜,明天晚饭随便做两个菜就行了,我来买菜吧,我去做都行!”

  骆静语连连摇手。

  占喜噘嘴:“我知道,你就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骆静语无奈地摇头笑,揉揉她的头发,指指房里,让她可以进去了。

  “那我进去啦”占喜也对他微笑,“小鱼晚安。”

  骆静语左手插兜,右手冲她挥挥手。

  占喜转过身,就要进屋时抿了抿唇,突然又回过身来,骆静语还没走,就见占喜踮起脚尖,飞快地啄了下他的唇。

  “晚安,小鱼。”这一次,她真的进了屋,骆静语帮她关上了门。

  门内,女孩子背脊贴着门板站了许久,右手抚在心口,小小地喘着气。

  门外,男人双手插在兜里,面对着这扇门默然而立,良久,右手才从兜里伸出来,摸了下自己的嘴,低下头无声地笑。

  他转身走向电梯,按下上行键,电梯还没来,他又一次回头看向802的房门,想着里头的那个女孩子,挠挠头发,对着虚空打了一句手语:【女朋友,晚安。】

  ——

  占喜洗过澡,只睡了五个多小时,早上7点20分强撑着起了床。

  她和周老师约好9点上手语课,地点是周老师家里,路上都得花一个多小时。

  占喜坐在床上啪啪拍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捞过小鲸鱼揉一揉,亲一口,说:“早上好,鱼蛋,昨晚忘记告诉你了,你哥现在是我男朋友啦!”

  从卧室出来,占喜对趴在沙发上的小猫喊:“礼物,早上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有爸爸啦!今晚带你去玩猫爬架呀。”

  礼物动动耳朵,从沙发上跳下来,溜到占喜腿边打转。

  刷牙时,占喜一嘴的泡沫,对着镜子又一次表演精分。

  “鸡蛋老师现在心情如何?”

  占喜一脸骄傲:“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就是,喜大普奔!鸡蛋老师现在是有对象的人了!鸡蛋老师昨晚还么么哒了呢!”

  “鸡蛋老师,骆先生知道您私底下是这样的吗?”

  “我又不怕他知道,他知道了只会说……”占喜咕噜咕噜漱口,吐掉泡沫,对着镜子捧起脸颊,“鸡蛋老师非常可爱了!”

  礼物待在卫生间门口,欣赏完这一切后,屁股一扭就走了。

  7点50分,占喜准备出门,对着餐桌上玻璃瓶里的几枝花说:“大葵小葵还有葱葱,妈妈走啦。过些天等你们爸爸空一点,妈妈再去学做几朵花,咱们争取把花瓶插满哈!”

  穿过城市来到周老师家时,占喜又变成那个温柔恬静的女孩,周老师将她迎进门,上下打量一下,笑起来:“小占你本人比照片更好看呢。”

  占喜纳闷:“啊?”

  “我看了你的朋友圈。”周老师说,“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占喜也打量周老师,她年近五十,保养得非常好,戴一副金边眼镜,长卷发松松扎在脑后,看着就很有气质。

  周老师的家宽敞整洁,她的先生也在,占喜跟着她进到书房,发现周老师也有一张手作工作台,上面摆满各种材料工具和半成品,种类比小鱼的要多,很多东西占喜都不认得。

  “我们就在这儿上课吧。”周老师给占喜泡了一杯茶,和她一起在工作台边坐下,笑着问,“骆老师说,你学手语是想和喜欢的男孩子无障碍交流,是真的吗?”

  占喜脸都红了,心想纪鸿哲怎么连这个都告诉小鱼的姐姐呀!

  “我……算是吧。”她只能羞涩地承认。

  周老师问:“那个人是小鱼吗?”

  占喜:“……”

  她愣了一会儿,才叫起来:“啊?”

  “哈哈哈哈哈……”周老师笑得不行,打开手机给占喜看,前一晚占喜发的“妖魔鬼怪就是我”下面,明晃晃的是骆静语的留言和占喜的回复。

  占喜恨不得夺门而出,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和小鱼的微信共同好友又多了一个!

  “我叫周莲。”周老师笑着说,“你别紧张,小鱼是我学生,初中高中我带了他六年。别的任课老师可能记不得他,或者没有他微信,我肯定会有。因为这个孩子啊学习真的不行,就我这门手工课,每次都是第一名。”

  学习真的不行……占喜已经听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小鱼了。方旭说他文化不高,纪鸿哲说他成绩差,小鱼自己都老说他文化低,现在周老师又说他学习不行,哎呦,听着怎么这么可怜呢?

  周莲起身,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朵花给占喜看,占喜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一朵黄玫瑰,烫花做的。

  “小鱼现在就在做烫花,我算是他的启蒙老师了。”周老师说,“当然,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现在水平跟他差得远了,他是专业的。”

  她看向占喜,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健康的女孩子,心里想到骆静语,问:“真的决定学手语吗?”

  占喜用力点头:“真的,想系统地学,好好学,想看懂小鱼说话,想和他好好地聊天。”

  她承认了,是的,就是为了小鱼。

  “他们那样的孩子,心思很敏感的。”周莲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她和骆静语认识十多年了,现在都保持着联系,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下面前的女孩,“小占啊,你还年轻,我看着你比我女儿也大不了几岁。我不是泼你冷水,就是想告诉你,像小鱼那样的孩子,因为从小耳朵听不见,人就比较单纯,执着,甚至有点固执。我不知道你和他现在的关系是到哪一步,就这么说吧……别伤害他,好吗?”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占喜心里挺难过的,昨晚才和小鱼处上对象,怎么第二天就有人对她说“别伤害他”?

  周老师是不是对她太没信心了?也是,她俩原本并不认识,周老师只认识小鱼,私心肯定是向着小鱼的。

  占喜平静地说:“周老师,我真的是很认真地对待骆静语的,我知道他也是很认真地在对我。我只能说,和他在一起,我一定全心全意地对待这份感情,至于您说的伤害,这个……感情这种事是双方的吧,您不能只对我说啊。”

  周莲说:“小占你别误会,我自己也是有女儿的,她在上大学。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家里同意吗?”

  占喜答不上来了。

  “如果我女儿找小鱼做男朋友,我一开始是不会同意的。”周莲注视着占喜的眼睛,“为什么说一开始呢?因为我自己是特殊教育从业者,太知道那些孩子过得有多辛苦了。我不会因为对方有生理缺陷而盲目反对,我希望他们的人生也能精彩,也能幸福。所以,我会观察我的女儿,看她对这份感情到底投入到什么程度。恕我直言,我很少有看到健听人和聋人在一起的,很多都不会撑到父母知道的阶段,两个人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手了。”

  占喜:“……”

  她想,老妈要是能像周老师这样讲得通道理该有多好,小鱼明明是个这么好的人。

  周莲继续说:“如果我的女儿经受住了考验,那么我会同意的,前提是对方必须是像小鱼这样优秀的孩子。你不知道其他一些人……怎么说呢,大部分是好孩子,总有个别在生活上、性格上有陋习。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要找我学手语,我可以教你,我就是怕你三分钟热度,我怕小鱼受伤,我也怕自己失望。所以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想好了我们就开始,我这儿有教材,我会好好教你。”

  占喜没有花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直接说:“我想好了,周老师,我要学的。”

  周莲温柔地笑起来:“好,那我们就开始吧。”

  两个小时的手语教学结束,周莲把教材和其他手语书给了占喜一份,说:“我教你的是中国手语,类似于手语里的普通话,全国通用。但是小鱼他们私底下交流时,会用到自然手语,那个没教材,类似于方言,嗯……这个需要你和他多聊,就会适应起来。自然手语语序、手势和中国手语不太一样,很多打法会简略,小鱼都会,考验的其实是你。”

  占喜把教材都装进袋子里,满脑子还是刚学过的一大堆手语词汇,觉得收获非常大,对周莲说:“谢谢您周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学,多练习的,不会让您失望。”

  “加油,你也是个好孩子。”经过两个小时的相处,周莲挺喜欢占喜的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性格却很温和谦逊,讲话轻声细语的,一点儿没有骄纵之气,怪不得小鱼那个傻小子会喜欢她。

  ——

  方旭又一次来骆静语家,准备搬走四百多个做好的芍药发饰。

  “牛逼啊,鱼哥。”方旭看着几个大纸箱,“十五天,做了四百六十个,真的是极限人生啊!那往年你提早俩月开工,怎么只能做一千个出头啊?”

  骆静语看完他的话,也不想回答,只把左手伸给他看。

  “我去!这么惨?”方旭看着他手上密密麻麻的破皮伤,感觉自己的手都在疼了,“以后咱别做芍药了,再坚持三天,三天后就结束了。你好好休息半个月,我们再定后面的计划。”

  说完,方旭把箱子一个个搬去电梯口,准备回去就发货。

  骆静语还有八十个发饰要做,三天时间,倒也够了。

  看墙上挂钟,下午1点多,欢欢回来了吗?吃过饭了没?还是在午睡?

  早上,他俩只发了两、三句微信,占喜说她在上课,骆静语就没有再打扰她。

  他想欢欢真的很厉害,一直在考试,上课,提升自己,他和她在文化层面的差距真的很大,怎么办呢?

  骆静语决定,等这批芍药的单子做完,他要去买书看。至于买什么书,让欢欢帮他挑吧,姐姐说了,多看书会让他打字进步,脑子也能变得聪明些。

  啊,还有,等到这波花朝节的生意做完,他可以休息半个月。也就是说,下个周末他就有空了,欢欢也放假,他是不是应该陪她出去约会啊?

  别人约会……都是去哪里?

  吃饭,逛街,看电影,逛公园?

  骆静语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百度输入信息:和女孩第一次约会去那里?

  跳出来的答案大同小异,骆静语一条条仔细地看,说的都是公园,咖啡馆,爬山,看电影,电玩城,西餐厅,博物馆……

  博物馆?

  他眨眨眼睛,在沙发上躺下来,眼睛盯着那盏镂空条纹样的鲸鱼灯,脑子里想到一个地方——自然博物馆。

  他小时候去过一次自然博物馆,是学校组织的活动,看到过鲸鱼的骨架标本。

  他忘了那是哪一种鲸鱼,当时同学们看到后都跑来叫他,把他拖到那个骨架前,一个个仰着小脑袋,互相之间手语打得飞快。

  那组鲸鱼骨架吊在空中,骆静语不知道它具体有多大,也不知道它生前是什么样子,仰头看着那根根白骨,他只感受到震撼。

  好像头顶就是一片蔚蓝海洋,有一头巨鲸缓缓游过,和它相比,九岁的他显得那么渺小。

  骆静语的小名是爸爸取的,爸爸说他的名字和鲸鱼同音,所以叫他小鱼。

  同学们都知道他喜欢鲸鱼,因为他的大名和小名,然而在那之前,骆静语压根儿就不知道鲸鱼到底有多大,看到那组骨架,他小小的脑袋里都混乱了。

  他不是叫小鱼么?鲸鱼居然这么大!这么大呀!为什么不叫他大鱼啊?

  他把这个问题丢给姐姐,骆晓梅说:【因为你是小孩啊,小孩怎么能叫大鱼?】

  后来他长大了,有了手机,注册了微信和QQ,选择昵称时,便给自己取名叫【好大一头鱼】。

  望着鲸鱼灯,骆静语唇边泛起笑,他想,欢欢会愿意和他一起去博物馆看鲸鱼骨架吗?

  十七年了,那头鲸,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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