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他和占喜就并肩往地铁站走,两人靠得很近,他的右臂偶尔会碰到她的左臂。

  碰一下,又碰一下……

  骆静语悄悄地转头看她,心里想法可多。占喜倒是一直沉得住气,左手小幅度地甩着,右手拎着包,晃晃悠悠地走在骆静语身边。

  就这么奇奇怪怪地走了足有一百米,骆静语咬咬牙,右手抓住了占喜的左手,眼睛都不敢看她,只顾着看前方,反过手掌将她牢牢牵住。

  占喜憋着笑,觉得这人真的好可爱!小电灯泡都没了,他居然变得更加手足无措,偷偷瞥他,哎呀,脸都红了!老天爷啊,占喜再也忍不住,呵呵哈哈地笑出声来。

  骆静语听不到她的笑声,却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鼓足勇气转头一看,差点被气死,敢情这人刚才就是故意的!

  他也是没脾气,右手将她扣得更紧,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占喜笑得好开怀,骆静语终于也无奈地笑起来,牵着她慢悠悠地往地铁站走去。

  这是他们交往之后的第一次约会,原本的计划是参观自然博物馆、看电影、逛商场和吃大餐。

  现在变成了少年宫带娃一日游、坐地铁回家、去菜场买菜,最后回家一起做饭、吃饭。

  占喜一点儿也没觉得失望,这次约会很浪漫呀,和小鱼一起手牵手轧马路,一起坐地铁,一起吃披萨,一起逛菜场,都是第一次!

  礼物在宽敞的房间里溜达来溜达去,闲着无聊就往猫爬架上的小格子或太空舱里钻。

  骆静语负责做饭,占喜负责洗碗,把碗盘一个个擦干放进橱柜时,她心中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和小鱼多像一对新婚小夫妻啊。

  她走出厨房,看到小鱼在沙发上撸猫,礼物窝在他腿上露肚皮,占喜撇撇嘴,自从小猫重回1504,就再也没对她露过肚皮。

  真是一只性向很大众、还很颜控的猫!

  占喜走过去把礼物赶开,礼物不爽地冲她呲牙,占喜也不爽:“去去去,这是我男朋友,你想处对象让你爸再给你找只小男猫来。”

  礼物蹲在沙发上朝她看,占喜一屁股坐到骆静语腿上,还抱住了他的脖子,挑衅地对小猫说:“这是我的位置,你,走开。”

  礼物跳下沙发,到对面的猫爬架第二层蹲着,像个侦察兵似的继续盯着他俩不放。

  占喜不理它了,转头看向骆静语,他俩的脸离得很近,他也早就搂住了她的腰,细细地端详她的脸。

  骆静语有话想问她,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只能拿手机打字:【孩子会不会告诉你的哥哥?】

  占喜笑着摇头:“应该不会,他是个很机灵的小男孩,我和他约好了,他会帮我们保密的。而且,他挺怕他爸爸的,他俩不亲。”

  骆静语眼神里浮现疑问,占喜解释:“我哥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好爸爸,他很少管孩子,每次管一下就会不耐烦。”

  骆静语想不通,打字:【孩子很可爱。】

  “是啊,我也觉得威威很可爱,其实他很乖了,不是那种熊孩子,我嫂子把他教得挺好的,很有礼貌。”占喜说着,就想到小侄子对她说的话,她咬咬唇,大着胆子开口,“小鱼,威威刚才告诉我,他听到你的声音了。”

  骆静语愣住了。

  “我……”占喜的右手抚上他脸颊,渐渐又移到下巴、脖子,最后手指落在他的喉结上,眼神不安又透着期盼,“我也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能说给我听吗?”

  骆静语没有犹豫,快速摇头,还慌张地移开了视线。

  “为什么呀?”占喜掰着他的脑袋让他转回头来。

  骆静语想这有什么为什么?他根本就不会说话,只是没控制住发出了声音,没有意义的声音,不会好听的!

  他还是摇头,一直摇头,连着嘴唇都抿着很紧,像是生怕占喜会逼迫他开口似的。

  “我知道你不会说话,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这儿就我们两个人……”占喜正说着,发现骆静语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像是很焦虑,要不是她坐在他腿上,看他的样子恨不得起身就要走。

  “好了好了,我不听了,对不起对不起……”占喜立刻道歉,没想到这个要求会令小鱼如此为难,她怎么忍心给他压力?她以为的小事情,对小鱼来说显然很重要——他竟是如此排斥发声。

  骆静语看懂了占喜的唇语,心里愧疚得不行。

  她很少向他提要求的,那么温柔包容、善解人意的欢欢,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他居然都不能满足,她还向他道歉!

  骆静语拿起手机打字:【不好听。】

  占喜看过后,说:“威威说很好听。”

  骆静语摇头,固执地打字:【不好听!】

  占喜噘噘嘴说:“你自己又没听过,你怎么知道不好听?”

  骆静语:“……”

  他再打字:【你会害怕。】

  占喜感到纳闷:“我为什么会害怕啊?这是你的声音,小鱼。”

  骆静语突然丢开手机,双臂将占喜抱得更紧,把脑袋都埋在了她的肩窝里,就像她平时那样,猫一般地蹭着她。

  他好害怕,好紧张,他居然想试试了,却又不敢!

  他只希望将自己好的那一面呈现给她,人家都说他长得帅,个子高,身材也挺好;他有一套大房子,虽然房贷还没还清;他有工作,收入算是过得去;他会做饭,会烤蛋糕和饼干,爱干净,脾气好……每次想到自己和欢欢之间的差距,他就把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拎出来鼓励自己。

  至于缺点,缺点自然要藏起来。他很努力地去读唇,尽量不让她重复第二遍,这样就会让她忽略他听不见。

  不会说话虽然很麻烦,但他俩沟通时也算是找到了一种平衡,一种默契,这样还不够吗?欢欢怎么会想要听他的声音?

  这一听,不就露馅了吗?

  占喜抱紧骆静语,右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背,他的身体很僵硬,像是特别紧张,她后悔了,心疼了,决定再也不提这个要求。

  她是在揭他的伤疤吧?太残忍了,她应该考虑得再周全些的。

  就在这时,骆静语从她怀里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有点红,眼神哀哀的,占喜吓了一跳,心想这是哭了吗?

  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看到骆静语微微张嘴,他抓住她的右手按到自己喉结上,泛红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嘴张得更开了些,占喜的右手手指感受到了轻微的颤动,与此同时,一道年轻的、清越的、却略微含糊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啊……”

  骆静语闭上了眼睛,将占喜的手指在喉间按压得更紧,继续发声:“呃啊……啊……哦……呃啊……”

  他听不见,此时也看不见了,他的手指能感受到自己喉间的振动,他一次次地振动声带,就像自己每次在卫生间里偷偷发声一样,变换着口型,试图发出不同的音节。

  他是不是说得很大声?很怪异?很难听?

  骆静语不知道。

  他也不管占喜听到的是什么玩意儿了,音量,音调,音色……他什么都不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只知道她想听,那就让她听吧!

  是欢欢想要的东西,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那双柔软的嘴唇压到他唇上时,他还没来得及收声,占喜便听到一声“呃啊”瞬间变成了“唔……”

  她抱着骆静语的脑袋,与他深深地吻在一起,手指穿进他的发间,感受着他干燥蓬松的发质。她也闭上了眼睛,第一次在亲吻中占据主动,不让他躲不让他逃,舌尖搅着他的舌,掠过他的齿,角角落落都不放过,那么激烈,那么汹涌,那么疯狂……直吻得两个人气都要喘不上来才缓缓分开。

  他们互相抵着额头,感受到彼此近在咫尺的急促呼吸。

  骆静语睫毛颤了一下,终于将眼睛睁开,他的眼睛依旧潮湿泛红,近乎卑微地看着占喜。

  占喜先他一步睁眼,将身体与他略微拉开些距离后,右手竖起大拇指,又将右手掌拢在耳边,她没有说话,只是重复这两个动作。

  【好听。】

  他的目光深沉似海。

  占喜双手食指互相敲击,右手伸食指,拇指贴着食指根往下一沉,再竖大拇指,手掌拢耳朵……

  她说的是:【真的很好听。】

第44章

  骆静语送占喜回八楼时, 心神依旧恍惚。

  很多很多年了,他没有在人前主动出过声,这种忍耐很艰难, 要克服的几乎是人的本能。

  高元告诉过他,在他家吃饭时,他的父母和姐姐其实都会在打手语时出声,可能是无意义的嗯嗯啊啊,也有模仿常人的唇形试图“说话”, 当然真出口了, 什么都不是。

  高元说单位里的聋人同事也都是这样,觉得这很正常, 妻子晓梅在家时也会很放松地出声, 为什么骆静语就能一直不出声?喉咙不会难受吗?

  骆静语没有回答他, 内心知道答案, 只要保持清醒,懂得克制,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习惯。

  他和占喜在802门口分别,骆静语用手语告诉她早点睡, 占喜抱着他的腰,仰头问他:“明天下午你有什么安排?”

  骆静语还真有安排, 拿出手机打字:【明天花朝节了, 我想要去公园,节日活动, 拍照, 是工作。】

  “工作?”占喜看完屏幕后小鼻子都皱起来了, “去公园工作啊?一个人去?那我呢?”

  骆静语笑起来, 打字:【你早上是上课, 你想去吗?】

  “想啊。”占喜问,“哪个公园?我中午下课了直接过去找你,行吗?”

  骆静语点点头,晃一下手机,意思是一会儿把公园地址发给她。

  “小鱼……”占喜能看出他情绪低落,哄了好久也没见他高兴起来,这时候还是想对他说说心里话,“刚才的事,你别老想,我就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听听你的声音。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不骗你的,就我们两个人嘛,礼物它是个猫啊,你对着我真的……别有负担,我偷偷告诉你啊……”

  她手指揪着骆静语的衣摆,像是很不好意思,“我在你面前时可放松了,有时候会打嗝,有时候还会……噗噗。”

  骆静语:“?”

  见他拧着眉一脸费解,占喜脸红了,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噗噗呀,你不会噗噗吗?”

  骆静语当然会噗噗,谁都会噗噗,只是他没看懂噗噗是什么,直到被拍了屁股才意识过来,一下子和占喜一起变成大红脸。

  对哦!噗噗也是有声音的,还有味道,那他平时也是这样的吗?天啊!骆静语都惊恐了,占喜咯咯咯地笑起来,又一次抱住他说:“我们是人啊,又不是神仙,这都是很正常的事。你在外面不愿意出声我能理解,但是和我在一起你不用那么紧张的,就放松一点吧。我喜欢你笑的时候能笑出声来,能让我知道你是真的高兴。小鱼,我不想你忍得那么辛苦。”

  她抬手摸摸他的喉结,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我很开心,我听到你的声音了,真好听,我很喜欢,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听。以后还想听,你别老憋着了,好吗?”

  读完她的唇语,骆静语真的放松了一些,反正好听不好听他也无从验证,欢欢说好听,说她很开心很喜欢,他想,就相信她吧。

  低头吻一下她的额头,骆静语伸手刮刮她的鼻梁,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想,也就只说给她听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欢欢没有害怕,没有反感,没有笑话他,这样就够了。

  骆静语离开后,占喜从包里掏出那张小丑鱼的颜料画,从塑料片上揭下来,贴到冰箱门上。

  尼莫的颜色很鲜艳,海底世界总是丰富多彩的,占喜的手指摸过那条白橙相间的小丑鱼,心里又想起骆静语。

  他的音色是真的好听,清清脆脆,并不沙哑。

  但占喜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会不愿发声,因为他开口后,绝不会让人联想到是在说话。那更像是一种含糊的呻吟,一种困兽般的低吼,一种独立于人类语言体系外的发声方式。

  小鱼当时闭着眼睛,占喜能感觉到他在尝试控制音量和音节,声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音节也随着嘴型变化出现过好几种。

  他的声音没有令占喜感到不舒服,正如她说的那样,她就是想听听小鱼的声音。然而她明白,要是小鱼在公共场合这样发声,的确会让别人难以接受。

  ——

  次日早上,依旧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

  在周莲家里,她和占喜刚结束一个小时的手语教学,周莲有点累,说休息十分钟,给占喜准备了些水果点心,让她边吃边看她收藏着的宝贝。

  这些宝贝是老照片,当年都是用数码相机拍的,电脑里也有存,但是像周莲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是对洗出来的照片有别样的情怀,所以按照年份都做了相册。

  周莲抱出几本相册放在占喜面前,换上老花眼镜翻起来:“我这个礼拜找出来的,就等你来了给你看……喏,小占你看,这是不是小鱼?”

  占喜仔细地看,6寸照片里是几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和周莲的合影,她一眼就认出了骆静语。

  周莲和几个女生坐着,身后站着四个男生,小鱼是左起第一个,穿着运动校服,个头高高瘦瘦,留短碎发,眉眼和现在很像,只是青涩许多,脸型也比现在柔和一些,笑容很浅。

  “这是什么时候呀周老师?小鱼那会儿几岁?”占喜喜欢极了,把照片抽出来,拿手机翻拍。

  周莲说:“初中吧,初三的时候,对,这个校服是初中的,高中换颜色了。后面还有好几张都有小鱼,你自己翻。”

  占喜一页页往后翻,真的看到好几个小鱼,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

  周莲又找出几张骆静语高中时的集体照,一个班级只有十几个人,占喜很轻易地就能找到他。

  谁让她的小鱼这么高又这么帅呢?总是站在最边上,神情很温和。占喜问:“周老师,小鱼以前在班里是不是很受女生欢迎啊?他这长相要是放在我高中里,是校草没跑啦!”

  周莲看着照片笑道:“是挺受女生欢迎的,不过他很内向,不是那种活泼的性子,几乎不和女生来往,走得近的也都是男同学。”

  周莲像是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我在盲聋学校工作二十多年,骆静语是我印象最深的学生之一。小占,我不知道你对这个学校有没有了解,应该没有吧?”

  占喜摇摇头,在认识小鱼以前,她从来没有认识过听障人士,怎么可能对盲聋学校有了解?

  周莲吃着小饼干,给占喜讲起来:“我们学校是十二年一贯制,初三以后,会有一部分文化课成绩比较好的聋生去普通高中随班就读,为了冲高考,那些孩子大多都戴着助听器,有残余听力。”

  “像小鱼这样一点儿也听不见的孩子,要么初三毕业就不上了,要么就继续留在学校念高中。高中里也有文化课,好好学也可以冲击大学,小鱼的姐姐骆老师就是留在聋校考上的大学。但这样的学生其实很少,绝大多数学习都不好,学校高中部更侧重职业教育,希望他们能学一些傍身的本领。”

  占喜听得很认真,周莲把水果盘推给她,她拿起一个香梨咔咔地啃。梨子很甜,汁水弄湿了她的手指,她也无暇去擦,只想多听一些关于小鱼的事。

  周莲:“在学校里,我们有美术课,电脑设计课,计算机课,厨师课,西点课,中式面点课……都是适合聋生择业的课程。我教的手工课也都是教他们做一些生活中实用的东西,比如手工香皂啊,手工皮具啊这些。男生们都不喜欢,这么多年了,只有小鱼是个例外,在动手能力上他特别有天赋,做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比女生做得都好。”

  “有一年暑假,我去北京参加一个手作方面的交流活动,同屋的是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她在日本生活过几年,学过烫花,工具都带着,空闲的时候就教了我一下。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回来后就买了些基础材料,自己捣鼓着做了几朵花。”

  “开学以后,我带着一朵花去给学生上课,就是这朵黄玫瑰,我记得很清楚。”

  周莲把那朵已经保存十几年的黄玫瑰又拿给占喜看,“我告诉他们这叫烫花,是用布做的,如果有人感兴趣,可以课后来找我,我给他们演示一遍怎么做。”

  “后来,大概有三、四个女生来找我,然后我就看到了小鱼,红着个脸,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不敢进来。哎呦,那个场景我印象太深了。”

  占喜手里捏着黄玫瑰,脑海里一下子有了画面,她的小鱼就是这样的呀!不仅害羞,有时还胆小,见到她时老是想逃跑,是一头傻乎乎的鱼。

  周莲笑得很温柔:“他那时才初三吧,记不得是十四还是十五了。我把他叫进来,他说他想再看看那朵花,我给了他,他把那朵花拿在手里反复看,眼睛里都亮着光的,跟我说这花真好看。”

  “唉……”周莲叹口气,“可惜烫花的制作材料太贵了,我没有办法给他们上课。小鱼看我做了一遍烫花后,每天都来看那几朵花,终于有一天,他和我说他想学,问我能不能教他。我说你要么自费给材料费,我教你做几朵入门的花,难的我也不会。”

  “第二天他就把钱带来了,是他自己存下来的零花钱,丁零当啷的连硬币都有。我一下子就心软了,真是个傻孩子,我说算啦,不收你钱了,但你别和别人说,我偷偷地教,你偷偷地学。他不答应,非要把那一堆零钱都给我,后来我就收下了,有几十块吧。小鱼就是这样的性格,很较真的,他不会允许自己占我便宜。”

  “我教他画花型,剪花型,染色,用烫镘去熨烫,他学得非常快,不过没学多久,我们就继续不下去了,因为我没有东西教他啦!我会的花型就那么三、四种,他都学会了。我说你要学更难的,你得去找老师。”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走这条路,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背着行李就去上海了。”周莲看着占喜,“其实我一直觉得,小鱼这个孩子,就算他不做烫花这一行,做别的,他一样会做得很好。因为他真的是个很执着很纯粹的人,还耐得住寂寞,这样的性格非常适合手作这一行。”

  周莲叹口气,“他能选择烫花这一行,这么小众的,门槛虽低,精进却很难,我觉得他也是很有魄力,毕竟是个耳朵听不见的孩子。吃亏也是吃亏在这里,很多事情太被动,没人帮他他自己就没办法解决,这个怪不了他,他能做到现在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只是……”

  周莲看着照片里骆静语稚气的脸庞,又抬头看向占喜,“只是我总觉得他应该可以更好,真的小占,你可以给小鱼多些鼓励,让他多点信心。他还年轻,有天赋又足够努力,他就是缺了点运气,在这一行,他理应有更大的成就。”

  听到这儿,占喜想到自己帮小鱼写给方旭的那份“发言稿”,那件事的后续是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小鱼见过方旭后,她在微信上问他聊得如何,他没有正面回答,她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他说他有事。后来就是元旦假期,她回富椿镇了,两人再也没聊起这个话题。

  占喜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小鱼和方旭依旧在合作,如今听到周老师的话,她心里产生了疑问,小鱼和方旭的矛盾真的解决了吗?

  ——

  手语课结束后,占喜去便利店买了些零食饮料,又给自己买了个三明治当午饭,坐公交车去湿地公园。

  这些年,湿地公园每年都会举行花朝节活动,为期一个月。这天是开幕式,也是最正儿八经的节日当天,公园里人非常多,占喜买票进去,一路看到的都是身穿汉服的年轻人,有男有女。

  小鱼发微信说他在姻缘桥边等她,占喜看到这地名就想笑,心想这人是故意的吧?

  她没有汉服,特地穿着一条粉紫色连衣长裙,外头是一件白色毛线开衫,长发披在肩上,脸上化着淡妆。

  原本以为自己打扮得挺美,可是和路上那些穿着漂亮汉服、头戴花饰的娇俏小姑娘一比,占喜的穿着实在很寡淡。

  三月里的湿地公园莺飞草长,还未到鲜花盛开的旺季,不过柳树已经抽出了鲜嫩的叶芽,各种花骨朵儿也都缀在了花树的枝丫上。

  天蓝云白,占喜心情颇佳,循着地图找到姻缘桥,远远地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灰衣男人倚坐在桥沿边,两条长腿交叉着,肩上挎一个摄影包,手里端着一台单反相机,正在取景。

  就像是有心灵感应般,他的镜头慢慢地向这边移过来,当占喜进入镜头范围后,那人就定住不动了。

  占喜双手拎包负在身后,几乎是跳跃着向他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快门声“咔擦咔擦”地响起。

  骆静语放下相机,在占喜走到他面前时,很自觉地摘掉口罩,对她露出微笑的脸庞。

  “你几点到的?”占喜问。

  骆静语用手语比了个“十”,现在占喜已经看得懂了。

  “吃饭了吗?”占喜笑嘻嘻地拍拍自己的包,“我带吃的了,我们可以野餐。”

  骆静语单手比手语:【吃过饭了。】

  占喜看看四周,姻缘桥这儿人好多,有很多人围着一棵树,好像是把红绳系到树上,红绳上还挂着小木牌。

  “他们在干吗?”占喜挽住骆静语的胳膊,指着那棵树问。

  骆静语觉得这都不用答,好多景区都有这样的一棵树或是一面墙,挂着同心锁呀、姻缘牌呀……他低头看占喜,发现她脸颊红扑扑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那棵树看,心里立刻就明白了。

  骆静语牵住占喜的手向着那棵树走去,树边有个摊位出售带红绳的姻缘牌。骆静语用眼神询问占喜,他俩交往才一周,不经过她同意他是不敢买的,毕竟这代表两个人的心意和憧憬。

  占喜的脸更红了,羞答答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一个姻缘牌装模作样地问店主:“多少钱呀?”

  店主玩着手机没理她,骆静语被逗笑了,接过她手里的木牌,指指桌角的二维码,大字儿明码标价着呢,二十块钱一个。

  占喜羞得躲到了他身后。

  骆静语拿着姻缘牌又向她确认了一下。

  占喜点点头,骆静语便扫码付款,又牵着她来到另一棵树旁,树枝上吊着好几支水笔让人写字。

  他拿起一支水笔,在姻缘牌左边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名字:骆静语,又在底下画了一头喷水花的鲸鱼。

  他把木牌递给占喜,占喜在他名字边写下自己的名字:占喜,底下画了个圆滚滚的鸡蛋。

  骆静语拿过木牌,给鸡蛋加上一张笑脸。占喜又拿过去,在两个人的名字间加了一个爱心。

  两人把姻缘牌系到树枝上,满树的红绳子小木牌,每一块上都写着一对陌生恋人的寄语。风一吹,小木牌们晃起来,占喜抬头看着,看着那块小木牌上两个人的名字,还有鲸鱼和鸡蛋图案,心里就觉得好甜好甜。

  花神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占喜想,花神花神请看看骆静语吧,他都以造花来做职业啦,如此虔诚的信徒到哪里去找哇!

  进行过一场小小的“仪式”后,骆静语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和占喜手牵手在公园里逛起来。

  湖中有游船来来往往,小广场上进行着花朝节的开幕式,一整天都有各种文艺表演。小集市上摆着各种卖小吃的摊位,占喜的眼神在某样东西上停留超过三秒,骆静语就会想买,比如糖人、麻糍、奶茶、臭豆腐……

  占喜老要抱着他的胳膊阻止:“我不要吃!我就是看看!我不是小孩子啦!”

  骆静语不依,和欢欢约会就是想花钱,这两天玩下来,他都没花出去几块钱,太伤自尊!

  最后,占喜只好让他买一串猕猴桃糖葫芦,两人你一片我一片地分着吃了。

  一路上,骆静语都在给占喜拍照。

  他原本是来工作的,算是采风,收集素材,也要拍点鲜花特写,不过欢欢来了以后,他的单反相机里就只剩下她的身影。

  占喜发现骆静语的摄影水平很不错,像是专门学过,他会拉着她的手指导她做动作,挑的背景也很独辟蹊径,看着不太起眼,照出来却很有意境。

  占喜好骄傲,她家小鱼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到了花田区域,穿汉服的姑娘越来越多!汉服有各种样式各种颜色,占喜不懂,只觉得每个姑娘都好看,是公园里最招人眼球的一道风景。她们头上无一例外都戴着花饰,就像是与鲜花在比美。

  骆静语还看到了他做的芍药发簪,是粉色的,拉拉占喜的手,偷偷指着那个姑娘给她看。

  占喜终于知道芍药戴在姑娘头上是什么效果,配着一袭粉裙,真的有很浓的春日气息,像个小仙女。

  男孩子穿汉服的也不少,一身白或一身青,有些英气,有些儒雅,摇着纸扇显得书生气十足。

  占喜不由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小鱼这么好看,个儿又高,要是穿一身白色汉服,该多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啊!

  骆静语无意间低头接触到占喜的目光,见她坏笑着,摇摇她的手,眼神疑惑。

  占喜问:“小鱼,你穿过汉服吗?”

  骆静语摇摇头。

  “你不是一直都在做汉服的配饰吗?”占喜很奇怪,“自己都没穿过?”

  骆静语摇摇手,看到一张空着的石椅,两人在椅子上并肩坐下,占喜从包里拿出饮料和小零食,和骆静语一起吃。

  吃吃喝喝休息了一会儿后,骆静语给她打字:【以前,有人叫过我做模特了,汉服,我没有去。】

  “真哒?你为什么不去啊?”占喜打量骆静语,更加确信他穿汉服一定会好看,因为他五官挺精致的,气质又很内敛,身上还真有一丝古典味儿。

  骆静语指指自己,皱眉摇头又摇手,显然是对这事儿完全不考虑。

  占喜噘噘嘴,说:“我觉得汉服很好看啊,我都没穿过。”

  骆静语一愣,拍拍她手臂,比手语问:【你喜欢吗?】

  “喜欢啊。”占喜笑着说,“有机会我也想穿,然后戴你做的发饰!你再帮我拍照片!好不好?”

  骆静语看着她秀美的脸庞、雀跃的眼神,心里想象着欢欢穿汉服的样子。

  他学烫花,对汉服很了解,方旭也请过汉服模特戴着他做的发饰拍宣传照,骆静语知道什么样的姑娘穿汉服会比较出众,他的欢欢绝对算一个。

  她个子高挑纤瘦,不是那种艳丽夺魄的姿容,也不算秀气的小家碧玉,她长得很大气,属于那种传统意义上的美人。

  依照骆静语的审美观念,欢欢这样长相的女生气质该是端庄典雅才对,拥有一定的气场,自信,知性,优雅,从容……

  可不知为什么,她很乖巧很温柔,说话做事特别妥帖,身上隐隐有一种压抑着的情绪,似乎多了一分怯懦,少了一分锐气。

  但是他分明见过她的锐气!在电梯里被她按灭十五楼电梯键的时候;在宴会厅被她从身后拽住胳膊的时候;在舞蹈教室外看她跳热舞的时候;在1504门口被她用包抡砸的时候;还有在他家的沙发上被她抱着脑袋狂吻一通的时候……

  除此以外,欢欢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性格柔顺的女生,骆静语偶尔会感到困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欢欢。

  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不管是温柔体贴的欢欢,还是充满锐气的欢欢,他都喜欢。

  他虽然听不见,心却很通透,欢欢对他是真的好,没有勉强,没有敷衍,没有嫌弃,她的确有过退缩和纠结,最后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如此赤赤诚诚、坦坦荡荡的一颗心,无可挑剔。

  骆静语从摄影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掌心给占喜看。

  是一个烫花边夹,花朵的根部是很浅很浅的绿色,花瓣边缘又是淡淡的粉色,配着几片叶片,小巧又精致。

  占喜问:“这是什么花?”

  骆静语打字回答:【玉簪。】

  占喜笑起来:“是送给我的吗?”

  骆静语点头。

  “怎么戴呀?”占喜拿起边夹,想要直接戴到头发上,被骆静语阻止了。

  他又从包里拿出一把小梳子和几个发圈,站起身,让占喜侧了侧身子,帮她梳起头来。

  占喜头发很长,骆静语帮她梳顺后挽起一部分头发,给她编了几个小麻花辫,扎好后又将这些小辫子在脑袋偏右边的位置盘起一个发髻,固定住,最后将那枚玉簪边夹夹到她的发髻上。

  占喜一直很乖顺地让他去弄头发,路上来往的游客都看到了这一幕,一个年轻的男人居然在给女生扎头发。几个穿汉服的小姑娘看着这边掩嘴笑,互相之间说着悄悄话。占喜看向她们,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肯定就是说这个小哥哥长得好帅呀。

  骆静语帮她戴好边夹后,占喜拿出手机当镜子照着看,发出一声感叹:“哇!好可爱啊!你居然会梳这么可爱的小揪揪!”

  “小揪揪”是什么?骆静语没懂,占喜已经把他拉下来坐到身边,对着他说:“小鱼,我们还没拍过合影呢!”

  骆静语脸色有些不自然,占喜和他凑近一些,几乎是头碰着头,拿起手机自拍,屏幕上能看到男人腼腆的眼神,还能看到女生头上那朵漂亮的花。

  占喜点点嘴角,骆静语从屏幕上看到了,眨了下眼睛,展臂揽过占喜的肩,脸上终于露出了笑。

  “咔擦!”占喜按下快门。

  “真好看。”她看着照片好满意,发给骆静语,“小鱼,这是我们拍的第一张合影呢!”

  骆静语也在看照片,看着两个人亲昵地脸贴脸,视线久久都移不开。把照片存到手机里感觉都不够,恨不得立刻发给爸妈,发给姐姐,发给小哲,发给陈亮,发给徐老师……

  告诉全天下,他有女朋友了!

  游玩结束,回家的出租车上,占喜问到方旭的事:“小鱼,上次你和方旭谈得好吗?你提的那些要求,他都答应了吗?”

  骆静语想了想,打字:【不知道怎么说了,现在还好,就一样去年,以后我不知道。】

  占喜看着他的脸:“以后你再见方旭,叫上我,我帮你去和他谈。”

  骆静语看着她,半晌没反应。

  占喜握住他的手:“真的,不管你去见谁,只要你愿意,我都可以陪着你。你的意思可以明明白白说给我听,我弄懂了,就能帮你发言。”

  骆静语垂下眼睛握紧她的手,一会儿后,终于抬起头来,对她轻轻地点头。

  ——

  接下来的几天,占喜帮骆静语谈妥了两单定制。

  吴太太的牡丹盆景要做五朵,颜色、花型要求都给了骆静语,整个作品成交价六千。

  傅小姐的妹妹三月底结婚,想要做一束手捧花留作纪念,花朵要求是百合、铃兰和粉玫瑰,骆静语按市场价报价五千,傅小姐没有讨价还价,直接交了定金。

  占喜给占杰打了个电话,知道秦菲出差回来了,两个人依旧分房睡,依旧在冷战。

  令占喜想不明白的是,占杰至今没有和秦菲好好谈过,甚至没搞懂秦菲为什么要离婚。

  占喜问:“那嫂子有主动找你谈吗?”

  “她当然想谈了,但我理都不想理她,刚好两个人都冷静一下,一说就吵架。”占杰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我俩的事你别管,小孩子懂什么?过阵子就没事了。”

  占喜:“……”

  骆静语其实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往年花朝节结束后他也会有半个月的假期,因为刚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会趁这段时间出去采风,拍很多鲜花的照片。

  他还会捣鼓一些不常见的烫花花型,做一些造型精巧的小摆件。实在没事干,就帮陈亮做一大堆热缩片首饰去夜市卖,两个人都能赚点钱。

  现在接了两个定制单,工期各为一周,时间不赶,他就做得很用心。尤其是那盆牡丹盆景,骆静语光是造型图都画了好几张,给吴太太确认后才正式开工。

  这中间,方旭联系过他,问他接下来的计划。骆静语照实说,打算三月底开仓接定制单,做一个月,暂时不做大批量的预定,把精力放到七月,去筹备十月的西镇汉服节。

  汉服节为期一周,绝对是全年最大的一笔订单,七月就要开始准备,不仅有像花朝节这样的主题预定,还有和汉服工作室合作的定制款。有些小姐姐真是不差钱,为了精美又独一无二的花饰可以一掷千金,所以,整个夏天骆静语就不会有空下来的时候。

  【方旭】:你今年什么时候去进修?

  【好大一头鱼】:五一后去。

  【方旭】:一个月?

  【好大一头鱼】:一个月半,5月8过去,6月20左右回来。

  【方旭】:那你整个四月接不了几个定制啊,你要不要提前几天开仓?上次还说25号,现在怎么推到30号了?你又没什么事,20号就开仓得了。

  【好大一头鱼】:不行。

  【方旭】:为什么?钱都不赚了?定制单利润高啊!

  骆静语不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把自己已经接了两个定制单的事告诉给方旭,想了半天,找到一个非常完美的理由。

  【好大一头鱼】:我要约会,我有女朋友了。

  【方旭】:?????

  【方旭】:我去!你前面几个月忙得睡觉时间都没了,居然还有工夫交女朋友?你逗我呢??真的假的?

  【好大一头鱼】:真的。

  【方旭】:她也是聋的?

  【好大一头鱼】:她是听人。

  【方旭】:鱼啊鱼啊,你这八成是被人骗了吧?刚赚了一笔血汗钱可要捂好了,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别是网恋吧?对方什么样人啊?你和我说说。

  骆静语:“……”

  严格意义上来说,的确算是网恋。

  但他并不想对方旭说,只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