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占杰】:吃火药了?说话这么冲?

  【鸡蛋布丁】:你和妈说,下周一我会给她打电话说清楚,这几天谁都别联系我,包括你。其他没事了,我现在要睡觉,再见。

  【老哥占杰】:????

  占喜并不想逃避,这几天她远离钱塘,刚好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和母亲之间的问题。

  问题总要解决,要不然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以前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但她都是选择忍耐,选择消极抵抗或是蒙混过关。事实证明,她的一次次妥协是没有用的,母亲的行为只会变本加厉。

  她不想再像个提线木偶般生活在母亲的阴云之下,不想坐以待毙。

  骆静语洗完澡后没吹头发,穿着短袖T恤衫和运动裤走出来,占喜还没睡,靠在床头看着他,骆静语刚要向她走去,占喜伸手指着他,又指书桌,打手语道:【别过来,去工作。】

  骆静语:“……”

  他摇着头笑起来,揉一揉湿漉漉的头发,乖乖地坐到了书桌边。

  占喜关掉床头灯后侧躺下来,整个房间只剩书桌灯还亮着。骆静语在伏案工作,占喜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劲瘦的手臂。

  她不想再玩手机,下午睡过了,这会儿倒也不困,就一直盯着骆静语的背影看。

  他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肩臂一动一动的,不知道是在染色还是在干吗。

  占喜知道他应该有把动作放轻,哪怕他自己听不见,也不想打扰她的睡眠。

  看着看着,占喜的眼睛又湿了。

  以前,她以为妈妈为她做的一切就是为她好,妈妈怎么会伤害她呢?她当然要听妈妈的话,努力达成妈妈对她的要求,成为妈妈希望她成为的模样。

  她自己的想法无关紧要,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能不听话,不能让妈妈生气,要做个乖女孩,不能做一切让妈妈不开心的事情。

  而现在,从骆静语身上她才真正懂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是一种没有束缚、没有条件的爱,像轻柔的空气围绕在身边,从来不会让她感到窒息和压抑,更加不会有绝望和恐惧。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骆静语吸引,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真的太累太累了。

  而她的小鱼总是对她说:可以啊,去做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自己决定。

  鸡蛋老师你好聪明好厉害啊!

  你真的不会烦我吗?

  我文化低,很笨,条件很不好。

  我不想要你生气。

  鸡蛋老师,我很尊重你了。

  欢欢,你唱,我能听见。

  你喜欢这个吗?送给你!

  歪呃歪呃,歪呃歪呃……

  欢欢,你非常好看了!

  你一定会成功的!

  我在,放心,不要难过。

  ……

  如果说纪鸿哲事件是将她引出迷雾的那声哨响,罗欣然就是沿途的一块块指路牌,秦菲是分岔路口的一盏警示灯,那么骆静语,就是她寻寻觅觅很久后,最终找到的那片温暖又自由的港湾。

第51章

  占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迷迷糊糊间,有个人亲了亲她的额头,她嘀咕了一句:“几点了?”

  没有回答。

  接着, 身边的床垫一陷, 有人躺下了, 她身上的被子也被拉扯了几下,不过没人触碰她。占喜没睁开过眼睛, 又一次陷入香甜。

  早上, 8点的生物钟让她自动醒来, 酒店房间的窗帘很遮光, 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占喜打开床头灯,扭头一看, 骆静语在她身边熟睡, 发出轻微的小呼噜声。

  他睡得很靠那头的床沿,侧身背对着她, 两只胳膊都在被子外,她能看到他白色短袖T恤下突起的肩胛骨,还有凹陷的脊椎线。

  占喜下床走到书桌边, 看到桌上摆着一株植物——绿色的花茎和叶片, 叶片上有着清晰的叶脉, 颜色很自然, 花茎顶端长着一丛丛很小瓣的黄色花朵, 花托也是绿色的,认不出来是什么花。

  她又走去窗边, 撩起窗帘往外看, 五月底了, 天气渐渐炎热, 这间房朝东,早上的太阳异常刺眼。楼下是一条小路,看着很热闹,行人和电瓶车来来往往,隔着窗户都能听到隐隐的喧嚣声。

  占喜知道骆静语是早上9点的课,等到8点20分,她走去他床沿边坐下,拍拍他的手臂,骆静语没反应,呼吸声绵长平稳,显然睡得很熟。

  占喜干脆俯身亲吻他的脸庞,“啾啾”两下,他终于被弄醒了。

  现在的骆静语已经不会在占喜面前刻意隐藏声音,醒来后清了清嗓子,翻身仰卧,大概阳光刺到了他的眼睛,他抬手挡住脸,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呃啊……”声,似乎在抱怨没睡够。

  “起床啦!你要迟到啦!”占喜双手揉搓着他的脸,还啪啪啪地拍几下,“支棱起来小鱼同学!8点半啦……”

  骆静语眯缝着眼睛,根本没看清她的唇语,突然伸出双臂抱住她,往下一压,占喜整个人就扑到了他身上。

  她穿着睡裙,里头可啥都没有,两个人的身体隔着被子贴得紧紧的,骆静语像是什么都没发现,闭着眼睛满足地抱着她,手掌轻抚着她的背,还沉浸在美梦中。

  “哎呀你放开我呀!”占喜却是羞得不行,又推又拍好不容易才爬起来,骆静语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柔柔地看着她,打了个手语:【早上好。】

  占喜也用手语回答他:【早上好。】

  骆静语又抬起双手比划:【现在几点了?】

  占喜右手食指弯钩,给他比了个“9”。

  骆静语:“!”

  他一下子弹起来,几乎是同时,他手腕上的手环“嗡嗡嗡”地开始振动,是他定的闹铃:8点半。

  占喜“哈哈哈哈”笑得拍大腿。

  骆静语知道占喜在骗他,松了口气,对她做个鬼脸,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没多想就掀开被子下床找拖鞋。

  也就两秒钟,他头皮一炸,两条腿又快速地缩回到被窝里。

  抬头看向占喜,晚了,她都看到了。

  占喜愣愣地看着他,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骆静语T恤下只穿着一条灰色内裤,还是三角的,露出两条光溜溜的大长腿,皮肤很白,要是没看错,小腿上还有腿毛……

  骆静语:“……”

  他咽了口口水,两只耳朵尖儿已经变得深红,伸手从床头柜上捞过运动长裤,在被窝里摸索着穿起来。

  占喜默不作声地走到衣柜边去拿自己的衣服和长裤,装模作样地弄来弄去,也不敢回头看他。

  骆静语顶着一脑袋乱毛在卫生间洗脸刷牙时,还是感觉臊得慌。

  小时候不算数,记忆里上初中后他就没再只穿着三角内裤出现在女生面前。就算在家里,因为睡客厅,他也都是穿个平角裤,或是外头加个大裤衩。骆明松一直教他男孩子也不能太随便,毕竟家里还有个小姐姐。

  这家快捷酒店没有早餐,骆静语平时都是去外头吃早饭。穿戴整齐后他背上包,想对占喜交代点什么,占喜却把他往外推,一直推出门外,在他错愕地转过头来后才说:“快走吧!你要迟到了,别管我,我还能饿肚子吗?”

  一边还用手语辅助表达,让他快走快走。

  骆静语没办法,摸了摸她的脸,转身去上课。

  他买了两个肉包边跑边咬,还是迟到了五分钟,走进徐卿言的工作室时,徐老师和其他三位学员已经准备开始了。

  徐卿言笑眯眯地看着他,笑道:“哈,好难得唉,模范学生小鱼同学今天迟到啊。”

  她年过四十,身材娇小,气质优雅亲切,骆静语觉得徐老师和骆晓梅的感觉有点像,从八年前开始就对他照顾有加,这也是他能一直坚持学习烫花的原因之一。

  学员之一邵姐三十七岁,对骆静语说:“小鱼,说好了迟到要罚款的哦,今天下午的奶茶归你请啦。”

  小朱姐和小丁姐都咯咯咯地笑起来,骆静语很不好意思,点点头,比个“OK”,赶紧在自己座位上坐下,把工具从包里往外掏,又把仔细包好的作业拿出来交给徐卿言。

  烫花课不像一般上课那样老师在前面教,学生在底下听,而是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老师边做边说,大家一边看一边听,自己做笔记,然后跟着老师的教学节奏随堂练习。

  教材有图鉴,分步骤讲解,图片有彩色有黑白,不过文字是全日文。徐卿言接触烫花后同步开始学日语,十几年了,现在已经可以把教材上的日文吃得很透。

  她对自己要求很高,在日本学习时就会全身心投入,因为她学习的目的不仅是为自己,还得带回来教给大家。

  徐卿言授课经验丰富,从初级到骆静语这样的高级别都能教,对学员们来说,考验的则是他们的理解能力。学员们需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徐老师怎么做,自行理解和想象花型烫好后是什么样子。

  上课时别说玩手机了,只要思想开会儿小差,一个步骤没跟上,课后作业就会做不好、甚至做不出。几次没跟上,最后的大作业基本就要挂,证书拿不到就得重考,那又是好大一笔钱。所以,大家上课时都很认真,没人说闲话,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

  骆静语的座位是最好的,在徐卿言正对面,每一年这个座位都留给他,是所有人对他的照顾。

  坐在这个位子,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徐老师的唇语,和她手里的动作。只是,骆静语毕竟一点听力都没有,别人都是边看边听,徐老师的讲解类似于手上动作的画外音。可对骆静语来说,他读唇本就要专心,读了唇语眼睛就会顾不上徐老师的操作,眼睛去看操作,就会顾不上读唇语。

  最早的时候真的很难,难到他因为跟不上、作业不会做而晚上回房偷偷地哭。

  后来他厚着脸皮去请教徐老师,说自己听不见,实在没弄懂,徐老师才意识到这个聋人学生虽自述能读唇,还是得多关照一些。

  几年下来,骆静语总算是有经验了,上课时眼睛几乎是盯着徐老师的手看,有闲暇了,才会分心去读唇。徐老师也很贴心,有时候非常关键的步骤,她会先用嘴讲一遍,等大家记好笔记,再上手操作给大家看,这对骆静语来说就友好很多。

  聋人的视觉能力比健听人强,视觉记忆会很深。举个例子,给健听人和聋人按顺序看十张图片,再打乱,让人按照之前的顺序排序,骆静语会做得更准确,因为他在记忆时不会像健听人一样在心中默念图片上的关键信息,他就是光看画面,就能记下来。

  所以,看着徐老师上手操作时,骆静语更能理解并记住要领。

  这堂课教松虫草花,是一种野花,非常难。整朵花的花瓣又多又小又密,花蕊是挤在一起的颗粒状,做的时候要用棉花搓,再用指甲盖大小的布把每一粒花蕊包严实,不能把棉花露出来。

  花瓣和花蕊填补得既要饱和又不能太密集,不把握好那个度,就会很丑。

  做这样的花,万分考验手作人的耐心和手指的精细灵敏度。

  徐卿言操作过一个步骤后,让学员们自己搓棉花包花蕊,骆静语操作时,徐卿言重点关注他,把之前他可能没“听”到的注意事项再对他强调一遍。

  骆静语很感恩,就是这样默契的配合,他的课后作业才能完成得不错,这么多年来,大作业也从未挂过。

  上午的课没有休息,到11点半时,徐老师让大家点外卖,午休一个多小时。骆静语赶紧拿出手机给占喜发微信。

  【好大一头鱼】:欢欢,我中午下课了,你吃饭吗?

  【鸡蛋布丁】:我早饭都9点多才吃的,吃了三明治和酸奶,还不饿,一会儿12点多再出去吃,不想叫外卖。

  【好大一头鱼】:我们下午下课不晚了,吃饭你等我。

  【鸡蛋布丁】:好呀,我肯定等你一起吃饭的,下午我去边上转转,搜到好像有个展览馆,还有个大超市,你想吃什么吗?我去买点儿。

  【好大一头鱼】:水果可以,荔枝现在多了。

  【鸡蛋布丁】:好嘞~

  【好大一头鱼】:那么我吃外卖了。

  【鸡蛋布丁】:嗯嗯,多吃点,你好好上课,别管我,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骆静语抬起头来,发现徐老师和三个姐姐都在看他,一个个表情都很耐人寻味。

  骆静语:“?”

  “我们在等你回答吃什么。”邵姐把手机递给他,说,“就看你发着微信还傻笑,怎么啦?交女朋友啦?”

  骆静语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在邵姐手机上匆匆看了一眼,随便选了个黑椒牛柳饭。

  邵姐下单后看看他,对别人说:“嘿!咱们的团宠还真有情况啦!”

  她们好几年前就开玩笑说骆静语是团宠,又乖又帅还容易害羞,学到这份儿上就只剩他一个男生,每天安安静静的,学得还特别好,天生招人喜欢。

  骆静语抿抿唇,悄悄地打开手机相册,挑出一张自己和占喜的合影,拿着手机想递又不敢递。邵姐眼疾手快把手机抢过去看,叫起来:“哎呦喂!小鱼的对象好漂亮啊!两个人很般配呢!”

  大家纷纷凑过来看照片,连徐老师都兴奋地过来了,一个个都对占喜赞不绝口,说看面相就是个很乖很可爱很温柔的女孩子。

  骆静语看着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话,读过这个唇语又读那个唇语,似乎都是在夸欢欢,他很高兴,笑得眼睛弯弯,嘴角也弯弯。

  不过,这次他没说欢欢是健听人,姐姐们反正也没问,联想到方旭、岳奇和妈妈的反应,骆静语觉得说了以后自己又会被一通打击。

  吃完饭,还没上课,徐老师坐到骆静语身边和他聊天。

  骆静语用手机打字告诉徐老师,他的女朋友在上海,来陪他过周末。

  “谈多久了?”徐老师捧着一杯热乎乎的白茶,笑着问道。

  骆静语害羞地打字:【认识半年,谈3个月。】

  “不错不错,你也二十七了吧?”徐卿言说,“是该交女朋友了,挺好的小伙子,要不是你不在上海,我都想给你介绍了。”

  骆静语笑笑。

  徐卿言又问:“今年忙吗?花朝节做了多少件?”

  骆静语打字:【500。】

  “那不多啊,我今年都没做,人在日本,懒得弄了。”徐卿言说。

  骆静语觉得徐老师真厉害,花朝节这样的大单子她都可以放弃了,他还不行,累死累活也要做一点儿。

  “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做这么少是不是因为一二月在做那棵樱花树啊?”徐卿言像是突然想到这件事,这话题也引起其他几位姐姐的注意,她们都是国内烫花圈里的资深从业者,都听说过这件事,但骆静语还天真地以为没人知道是他做的。

  他想起方旭的话,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看见邵姐张嘴说:“小鱼,那棵树是你做的吧?在钱塘也就是你啦,我都想不到第二个人。”

  骆静语见大家都看着他,只能承认了,点了点头。

  他想,她们可别再笑他了,什么疯披,什么傻逼,想到那些字眼儿他都难过得要命。

  没想到,徐卿言说:“小鱼,你做得很好呢,很用心,我看过照片了,整个布景搭配得相当完美,全是你设计的吗?”

  骆静语:“……”

  他五味杂陈地点点头,内心还是忐忑不安。

  邵姐问:“花了多长时间啊?让我接我可不敢接,这工作量太大了,不过做出来真的超好看,贼牛逼!这树后来去哪儿了?”

  她坐得远,骆静语没打字,在纸上写字给她看:【1个月半,树在我家,是安装在客户家。】

  小朱姐拍拍骆静语的手臂,待他转过头去,她说:“小鱼,这个活儿你那客户来问过我,我离得远嘛,当时都不敢报价,没人做过这种的,报高也不行,报低也不行。我还和徐老师讨论过该报多少,不过徐老师说,这活儿适合交给你,你就在钱塘,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啊?”

  骆静语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又回头看徐卿言,徐老师笑着说:“我觉得你就是最合适的,这个太费功夫了,她们一个个都有家有口,时间也不够,最后证明你真的完成得很好。什么时候去客户家安装呀?”

  骆静语垂眸打字:【客户说5月,我没有空,约下月了。】

  “挺好的。”徐卿言说,“好好干,你也的确该有大件作品了,那棵树做完后你其实应该好好推广一下,太过无声无息,我很多学生都不知道是你做的。再想一想吧,是私人客户,不声张也能理解。”

  骆静语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手心里都是汗,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着头、抿着唇偷偷乐。

  他想,欢欢是对的,方旭真的在骗他,没有那么多的差评,她们都说好,连徐老师也说好,他没给徐老师丢脸,没给烫花手作人抹黑,真高兴啊!回去要和欢欢讲,他被夸奖了呢!

  徐卿言拍拍他的手臂,骆静语抬头看她,她问:“对了小鱼,七月的钱塘造物节,你去参加吗?”

  骆静语指指自己,右手食指在太阳穴边绕了几圈,意思是“他想想”,普通人都能看懂。

  “去呗,搞个摊儿,姐姐来找你玩,帮你坐坐镇。”邵姐说,“唉……知道烫花的人还是太少,我们可以搞个现场体验,你们说怎么样?”

  “可以啊!”小丁姐很兴奋,“我们地方远的就不搞摊儿了,蹭我们团宠的,小鱼,行不行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怎么做展示,徐卿言也给了些意见。她参加过好几次国内外的大型展览,已经不是摆个摊儿的那种档次,但对骆静语来说,能摆个摊儿已经是件大事情。

  骆静语浅浅地笑起来,想了想,点点头,比一个“OK”。

  七月的造物节有手作艺术方面的板块,手作人都想在造物节上展示自己,地点又在钱塘,骆静语前两年就想参加,方旭一直不同意,觉得很亏,没意义。

  今年,骆静语不管方旭同不同意,都想去试试,这还不是想参加就能参加的,还得报名筛选。

  聊了一阵子后,徐卿言拍拍手:“好啦好啦,上课了,早点开始早点结束,你们晚上做作业也能早点收工。尤其我们小鱼还要陪女朋友呢,我们就帮他省点儿时间吧。”

  小姐姐们都大笑起来,骆静语摸摸耳朵,烫烫的,心想自己怎么这么不淡定啊,她们一说到欢欢他就脸热,哪像个二十七岁的男人,十七岁还差不多。

  下午的课对骆静语来说有些难熬,他睡得太少,总归有些犯困。

  不过手作人都有熬夜经验,骆静语为大家点奶茶时,给自己要了一杯咖啡,另外又泡了一杯浓茶,硬生生地把自己给喝清醒了,再次投入到松虫草花的学习制作中去。

  ——

  占喜上午在酒店房间休息,下午去展览馆参观,又去超市买了些水果零食,最后去书店里挑了一本书,准备拿回房间慢慢看。

  很久没过这么悠闲的日子了,一天下来,迟贵兰果真没有联系她,占喜脑子里其实想了很多,回顾了一遍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学习和工作经历,一些以前从没意识过有问题的片段,现在想来都别有深意。

  她的大脑渐渐明晰,几个想法也陆续成型,想着晚上和小鱼聊一聊,听听他的意见。

  骆静语给她发过微信,说这天的课5点左右结束。占喜在房间待到快5点时,突发奇想要去接小鱼下课,就跟大学里那些等着恋人下晚自习的学生一样,她还没有体验过。她家小鱼也不上班,她也没法儿去他单位楼下等他下班。

  想到就做,占喜知道骆静语在哪个楼上课,他从窗子里给她指过,走过去就几分钟。

  占喜晃悠到写字楼一楼大厅,也没地儿坐,天还挺热,她就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一支草莓蛋筒,站在大厅角落慢慢地吃。

  骆静语和三位姐姐从电梯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那个女孩站在不远处,穿着最简单的烟灰色长袖T恤、牛仔裤和小白鞋,瘦瘦高高,长发扎在脑后,光洁秀丽的脸上不施脂粉,手里拿着个甜筒正在舔着吃。

  邵姐见骆静语站着不动,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占喜,几个姐姐立刻叫起来:“哎呀呀,是小鱼的对象哎!”

  骆静语自然是听不见,占喜已经笑吟吟地走到他面前,依旧舔着蛋筒。

  骆静语笑了一下,指指三位陪着他一同驻足的姐姐,对占喜打手语:【我的同学。】

  他很紧张,因为没有经过欢欢同意已经给姐姐们看过她的照片,他没想到欢欢会来等他下课,不知道她会说些什么,都不敢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甚至不敢去牵她的手。

  他非常清楚自己和欢欢还属于半地下恋,在无人知晓的公共场合,他是坦然又稳妥的男朋友,可到了认识却不熟的人面前,他反倒失了些自信,实在不想再被泼冷水。

  占喜看着三位女士,小鱼说是同学,其实都是年长几岁的姐姐,她乖巧地喊:“姐姐们好,我姓占,你们可以叫我小占,我是小鱼的女朋友。”

  骆静语一直看着她的脸,看清她说的话,心里像被撞了一下。

  而占喜已经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手指和他扣得很紧。

  邵姐她们的确没想到占喜会说话,想当然地以为骆静语的女朋友也是聋人女孩,一开始都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说:“你好你好,小占啊,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饭?你家小鱼每天都是一个人吃饭,今天和我们去聚餐吧?”

  占喜看看骆静语,骆静语对她打手语:【你说,明天。】

  占喜懂了,笑着说:“谢谢姐姐,今天就不一起吃啦,明天可以吗?小鱼昨天才睡了三小时,今晚还要做作业,我想让他早点做完补个觉。”

  昨天才睡了三小时啊!!

  姐姐们一脸的恍然大悟,心领神会!

  啧啧啧,这战斗力,真不愧是小年轻!她们哪儿知道前一晚骆静语钱塘上海打了个来回,此时个个笑得很贼,邵姐说:“好的好的,那你们去约会,我们去吃饭啦,说好了明天一起吃啊!”

  临走前,小丁姐避开骆静语,好心地对占喜说:“小占我提醒你哈,今晚小鱼的作业特别复杂,估计要做六、七个小时,我们都准备好熬夜了。男孩子嘛年轻气盛比较那啥,姐姐懂,就只能是你劝劝他,花了这么多钱来上课,作业肯定要做的,别的事不急在一时,睡眠还是要保证哈,要不然身体会吃不消,明白不?”

  占喜:“?”

  占喜:“!”

  哦No!她明白了。

第52章

  几人分别后, 占喜吃完甜筒,和骆静语手牵着手往大街上走。

  暖融融的风吹过他们耳边,骆静语看着街上的风景, 这是魔都的闹市区, 下班高峰快到了,行人和车辆都很多。他想象着这景象该是有多喧闹嘈杂,然而在他的世界里,那些动着的人和车始终是一帧帧安静的动画。

  和占喜在一起,他再也不会把手藏到衣兜里,手指摩挲着掌中肉乎乎的小手,转头看她一眼, 就很开心,特别开心。

  他的欢欢来接他下课了,还大大方方地对他的同学们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一点儿躲藏的意思都没有。

  他好幸福, 她真的没有嫌弃他,她怎么能那么好呢?

  他们没有回酒店,找了家湘菜馆一起吃晚饭。吃完后, 天已经黑下来,占喜想到之前那位小姐姐的话, 问骆静语要不要回去赶作业, 骆静语表示他坐了一整天,有点累,想在外面散散步, 晚点儿开工没关系。

  于是, 两个人就逛到了一个小广场上, 晚饭后的广场很热闹,有人散步消食,有人带着小孩出来玩耍,阿姨们跳着广场舞,还有教练教小朋友们练轮滑。

  骆静语来上海后就是酒店教室两点一线,这是第一次出来转悠,身边还有欢欢,他的心情很是愉悦。

  占喜看到广场角落有一群七、八岁的小女孩在排练集体舞,嬉笑声一阵阵传来,想起,再过几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

  可怜的小威威,这个儿童节注定不会快乐。

  占喜拉着骆静语,在离小女孩们不远处找了个石凳坐下,静静地看着她们跳舞。

  骆静语一直握着她的手,占喜看了一会儿后,转头对他说:“小鱼,我想和你说说转岗的事儿。”

  啊!骆静语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二十四小时,他点点头,打手语道:【你说,我听。】

  占喜便整理了一下思路,从迟贵兰和文琴的关系讲起,慢悠悠地把整件事都说给骆静语听。

  大概因为冷静了一天一夜,占喜说的时候已经不想哭了,愤怒沉淀下来,只剩下反思,她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骆静语以前就听占喜说过,她的妈妈对她有很高的期望,管得很严。在他生日那天她发的微信里,也说过自己妈妈言行很偏激,但是她没勇气反抗。

  骆静语原本以为再怎么偏激、再怎么管得严,妈妈总该支持女儿的梦想,实在没想到,欢欢期望已久的转岗,最后居然是毁在妈妈手里。

  他想不明白,他的妈妈阎雅娟文化不高,就是个最普通最亲切的妈妈。他从小学习不好,性格内向,高中毕业执意去学烫花,阎雅娟也没少唠叨他,这两年还老催他相亲。但他知道,妈妈就是为他好,也从来不做让他闹心的事儿。

  除掉第一年,后面每一年,阎雅娟都会问他去上海的学费够不够,不够就说,她会给他。骆静语过得最苦的那几年,妈妈也没念叨过他学烫花无用,还叫他好好学,水平高了自然能接到生意,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妈妈会鼓励他,支持他,尊重他,偶尔的小抱怨他都是一笑了之,一家四口亲密和谐,几乎没闹过矛盾。

  他以为所有的妈妈都是这样,但显然,欢欢的妈妈不是。

  骆静语终于知道前一天的占喜经历了什么,他既生气又心疼,忍不住就将她抱进了怀里。占喜很温顺地倚靠着他,心想她的充电宝开始工作了,电量杠杠的,足够支持她回钱塘去战斗。

  分开彼此后,她问骆静语:“你听完了,有什么感觉?”

  骆静语一脸严肃地打手语,手势还挺重:【你妈妈,不对!】

  占喜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骆静语神色担忧地看着她,能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的一点水光。

  笑过一阵子后,占喜指着那群跳舞的女孩,对骆静语说:“你看,小姑娘跳舞真好看。”

  骆静语打手语道:【你跳舞,也好看。】

  占喜摇头:“我没学过,小鱼你知道么?我小的时候也想学跳舞,那时候我去桐县县城上作文培训班,有个舞蹈班在收人,老师说我细手细脚,韧带也挺软,是跳舞的好苗子,希望我去学舞蹈。我好想去,想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跳舞,但是我妈不同意。”

  短暂停顿后,占喜看着骆静语的眼睛又开了口,“我妈说,女孩子学跳舞脚趾头会变形,人还容易受伤,以后也不可能走舞蹈这条路,只学几年没意思。”

  骆静语专注地看着她的唇形变化。

  “唉……”占喜叹口气,“我妈一直都是这样的,从来不会问问我的意见。我提出来,她会用一百种理由来否决,然后帮我做下她自认为正确的决定。”

  占喜苦笑,“那时候我才八岁,有个女子国际象棋大师特别火,拿过好几届世界冠军,我妈就自作主张给我报了国际象棋课。我当时呢,围棋、象棋、军棋……什么棋都不会下,一下子让我去学国际象棋,我学得很差,每次和同学下都是输,输到哭鼻子。我就不愿意再学,我妈就骂我浪费钱。”

  骆静语忍不住笑了一下。

  占喜瞪他:“你还笑!”

  他立刻又换回温柔脸。

  占喜继续往下说:“这只是我从小到大,和我妈相处中发生的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要不是我家那边只是个小镇,实在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她肯定会把我拴在她身边。现在也差不多了,她不允许我离开钱塘,上大学、工作、安家都必须在钱塘,哪怕北京上海有更好的机会,她都不会同意我去。”

  “我以前小,从来不觉得我妈有哪里不对,觉得她特别爱我。她不让我学跳舞是为我好,我自己不争气,怎么连国际象棋都学不好?我妈说女孩下棋果然比男孩要笨一点,我应该去学英语,女孩学英语就会比男孩好,我当时深信不疑。可是后来我长大了,离开小镇来到钱塘,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尤其是我的室友,就是我推给你的那个公号的作者,罗然吃瓜,你还记得吗?”

  骆静语点点头,他关注了“罗然吃瓜”,虽然吃瓜老师每天发的推文都和娱乐圈、影视综艺有关,骆静语看得云里雾里,但他还是每篇都看了,就因为这人是欢欢的同学。

  占喜笑了一下,“我受她影响很大,她是一个最热衷打破常规的人。我开始意识到我和我妈的关系不太正常,她做的很多事已经对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扰。上大学后,直到现在,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从这种困扰里挣脱出来,达到一种平衡,我想要自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又不想让我的妈妈生气。”

  占喜盯着骆静语,“小鱼,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

  骆静语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占喜认真地说:“但我现在发现,这种平衡是不可能存在的。要么就是她压过我,完全掌控我的生活,要么就是我压过她,完全脱离她的掌控。我想要自由,就必须推翻她,不可能和平解决,没有其他办法。”

  说到这里,她沉默下来,骆静语忍不住打手语问:【你现在是怎么想?】

  占喜抬头望了望天,低头后又看着骆静语:“我今天想了一天,我必须要改变我和我妈的相处模式,我必须要强硬一些,以后,我的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做决定,不能再被她胡乱干涉。如果她曾经给过我正向的引导,那么我现在还会考虑听取她的意见。可是她已经快六十岁了,很多思想非常陈旧,她一直认为女孩子就应该做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不能加班,不能出差,不能应酬,否则就是不正经的女人,她对我嫂子的评价一直都是这样。”

  占喜自己说着都想笑,摇头道:“我妈认为男人才要奋斗事业,不干家务很正常,她就一点儿也没觉得我哥哪里有问题。她让我去考公务员,说是铁饭碗,以后嫁人了可以让婆家看得起。我其实不排斥考公务员,我排斥的是她给我的考公理由。而且,我上大学时偷偷摸摸学了自己想学的专业,有自己的职业规划,也说不上对或不对,但试都没试就让我放弃,我真的接受不了!”

  占喜说的每段话都很长,骆静语读得略微吃力,眉头都皱起一些。幸好她说得比较慢,他又很了解她的发声方式,即使没有字字句句全部看懂,大概的意思还是能了解。

  骆静语拿出手机打字:【我小时候,做手工,很多人笑了,说我是娘跑,我多不里。我知道什么我想要,梦想,是要坚持,做自己,别人的说话不要听。】

  占喜看完他打的字,“嗤”一声笑出来:“还有人说你娘炮啊?你怎么这么可怜?”

  骆静语耸耸肩,摇头苦笑,打字道:【小哲笑过我了。】

  “纪鸿哲这么过分的?”占喜气道,“一边笑你,还一边拿你做的小礼物去泡妞,你也肯给他呀?”

  骆静语笑着打手语:【没办法,我打不过他,我太瘦。】

  “哈哈哈哈……”占喜笑得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良久,她抬起头来,骆静语一直转头看着她,占喜说:“小鱼,我和你说实话,假设我现在是单身,身边没有你,我碰到这次的事,一开始会生气,可过了以后我很有可能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听我妈的话。继续去考公务员,去和她介绍的男孩子相亲。有一天,我可能会考上,又有一天,我会和她相中的男人结婚,我也许会过上让人羡慕的安稳生活,就这么慢慢地到了三十多岁,四十多岁……我可能,会忘记二十四岁的自己,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可能,会死心。”

  她的手指指甲抠进了骆静语的掌心,令他感到一丝刺痛。

  “但是现在,我身边有了你。”

  占喜说着,眼神变得坚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你就不害怕了,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我必须、必须、必须要改变。”占喜握紧骆静语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要对我妈妈说‘不’,我不考公务员了,我也不会再去她给我介绍的单位。现在这个工作我早就不想干了!回钱塘后就辞职!我要去找自己喜欢的工作,就算发展得不好我也不会后悔。我就是想要试一试!我努力了这么久!她怎么能连试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她的语气激动起来,眼角的水光变得越发明显,骆静语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张开双臂将她圈进怀里,温柔地拍着背。

  对于占喜要辞职的事,他并未感到意外,在事业方面,骆静语向来遵循自己的意愿。

  他是聋人,找工作本来就很难,上高中时就在烦恼自己以后该怎么办。父母说他要是考不上大学,找不好工作,就回家里的小超市帮忙,以后超市交给他,做个个体户小老板,赚得不多,也够娶个老婆过日子。

  但那不是骆静语想要的,他的路很窄,比常人窄得多,但他还是想挤着去闯一闯。他想靠自己的一双手吃饭,只要够拼,他相信自己可以闯出来。

  占喜原本都不想哭的,结果还是不争气地掉了眼泪。从骆静语怀里出来,她泪汪汪地看着他,看到骆静语左手握拳伸出食指,右手五指并拢后,中指指尖抵在左手食指根部。

  这是一个很形象的手语词汇,占喜学过,就像是在“撑腰”,翻译过来就是——“支持”。

  他指指自己,又做一遍这个手势,最后指向占喜,连做两遍。

  他说:【我支持你,我支持你。】

  占喜一下子就破涕为笑,她就知道,她的小鱼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他支持她,支持她主宰自己的命运。

  她不再害怕了,决定挥别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

  她还未满二十四岁,都还没过过人生中第二个本命年,多年轻啊!而她的母亲年近花甲,垂垂老矣,为什么她要这么恐惧?

  她的善良和孝心,不应该反过来成为迟贵兰伤害她、绑架她的利器!

  占喜知道,她将面临的究竟是什么,工作是一件事,和小鱼在一起是第二件重要的事。她没有对小鱼说,他们的恋情一定会经受风雨,相信小鱼也不是一无所知。

  很多人不看好他们,但也有很多人予以支持和祝福。

  那些不看好的人,都觉得是骆静语配不上占喜,就因为他是个聋人。

  只有占喜知道,骆静语有多么多么好。

  他的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是超越常规的好,好到犯规的那种好!

  是因为他生活在无声世界的缘故吗?占喜就没见过比他更纯净更赤诚的人,心底里一丝腌臜龌龊的想法都没有,像孩子一样天真,又有男人的勇气和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