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喜再三向苏苏确认,婳裳之前没有和小鱼鱼烫花签过任何合同,没有收到过方旭发过去的设计稿,搞得苏苏都纳闷了。

  【苏苏】:怎么了?骆老师和方先生之间有不愉快吗?

  【鸡蛋布丁】:倒也没有,只是现在骆老师刚刚单干,这个单子是从方先生手里接过来的,我们怕有纠纷。

  【苏苏】:放心啦,我们的设计师指明要原来小鱼鱼的那位设计师来设计,不管他在小鱼鱼还是在禧鱼,只要是他本人就没问题啦。

  【鸡蛋布丁】:那肯定是他本人设计的,骆老师设计初稿时我都有亲眼看到,看着他画的呢。

  【苏苏】:嗯嗯,以前我们的合同都是和方先生签的,那这次就麻烦你请骆老师签一下吧,签完了快递给我,我盖完章寄给你们。

  婳裳汉服工作室走的是中高端路线,大本营在广州。占喜上网查过,也看过他们的网店,每一套衣服价格都不便宜。

  夏装普遍三、四百,春秋款五、六百,冬装更是八、九百到一、两千不等,还有些婚嫁系列、与知名网游的联名系列更是贵得叫人咋舌。

  这次他们与骆静语合作的是秋季新款“盛唐风华”主题中的两套女装,每套都配有一支发簪、一件发冠和一朵手花。

  对方要求的饰品主题是——鱼戏莲花。

  唐代女性对发型和发饰相当重视,饰品多华丽繁杂,虽然现在的汉服成品都有改良,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但饰品风格上还是要贴合朝代。所以,骆静语在设计时也按照对方设计师的要求,将莲花设计得精巧华美,又带着他的作品中惯有的典雅大方。

  对方要求的成品数量并不多,苏苏说这些饰品是限量款,只有最先预定的客户才能买到,一共只有三十套,合同价是三万多元。

  合同打印出来后,占喜拿给骆静语签字,他看都没看,直接就签上了大名。

  占喜坐在他对面无奈地打手语:【你都不看一下的吗?】

  骆静语看着她,神色疑惑,抬手比划道:【看什么?】

  占喜用手指敲敲桌面上的几张纸。

  骆静语笑起来,摇摇头,打手语:【我相信你,你看过就行,我也看不懂。】

  占喜觉得他真是没救了:“小鱼啊,这么多年你没被方旭给卖了,也是个奇迹啊!”

  骆静语一点儿也不在意占喜的吐槽,还是笑得没心没肺的,用手语回答:【我以前没有签过,他不让我看的。】

  占喜差点吐血,扑过去就捧着骆静语的脸颊揉啊揉:“你真是好笨一头鱼!怎么会这么笨的?”

  骆静语睁大眼睛读完她的唇语,像是遭了打击,抬起双手犹犹豫豫地问:【你觉得我很笨吗?】

  啊啊啊!占喜都要被他给气死了,手掌用力把他的两边巴掌肉一挤,骆静语的嘴就嘟起来了,占喜“啊呜”往他嘴唇上咬了一口,气道:“笨蛋!”

  说完拿着他签好的合同就跑开了。

  骆静语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被咬疼了的嘴唇,觉得自己真委屈。

  一周后,婳裳盖完章的合同寄回到占喜手里,和对方设计师沟通修改过几次后,联名款的饰品终于定稿,骆静语开始购买材料动手制作。

  除了五金件,发簪和发冠里都有一些珠玉配饰,当然最重点的就是鱼和莲花。

  莲花不必说,自然是用烫花做,占喜最好奇的是那条鱼,骆静语是用什么材料做呢?

  骆静语没回答,直接从柜子里拿出几条做好了的锦鲤给她看。

  这些都是他之前实验用的,用热缩片做的锦鲤,造型立体,每一条都有不同的姿态,晶莹剔透,鱼身是淡淡的橙红色,鱼尾巴还是透明的,鱼鳍、鱼鳞清晰可辨,连着眼睛都很灵动。

  占喜把一条小锦鲤托在手掌上看,比硬币都要小,简直看呆了,又觉得这条鱼像是在哪儿见过,一下子又记不起来。

  骆静语笑吟吟地站在她身边,问:【好看吗?】

  占喜觉得他打手语时都有一股子潇洒劲儿,连连点头:“好看,好可爱啊!这么小!你也太厉害了吧!”

  骆静语得意地挑一挑眉毛,对他来说,只要是动手的东西就没有能难倒他的,做这些小锦鲤时还很开心,小鱼呀,一条条的小鱼!

  他还想以后试着做做小金鱼,金鱼的颜色和样子更多,姿态也更柔美,如果和烫花结合在一起,应该也会很好看。

  占喜还在把玩那几条小锦鲤,想象着发冠做出来的样子,一朵或几朵清雅的莲花,边上绕着两条锦鲤,再配上亮闪闪的金属和一些碎玉珍珠,哇!绝对美爆了!

  怪不得小鱼说初稿只能小幅度修改,鱼戏莲花,还能怎么改啊?不能换花也不能换鱼,改来改去还不是这个主题么?

  ——

  “禧鱼烫花”的网店陆陆续续有客户下单,占喜坚持每天更新社交平台的内容。

  Q站主打短视频,公号自然是推文,占喜会把汉服节定制饰品一件件分开讲,配上美美的图片和一些传统文化解读,写得不长,天天刷一下存在感。

  微博上就没那么严肃了,除了和烫花有关的内容,占喜偶尔会晒一下家里的猫,还有骆静语养的花和做的菜。

  这已经不是一个纯粹的工作号,变成了展示骆老师生活的一个平台。当然,除了公号推文里的那张侧脸剪影,为保隐私,占喜和骆静语从没有露过脸。

  各个平台上的粉丝数一点点在增加,网店里的订单量却没什么起色。

  占喜去看过方旭的网店,销量还是很可观的。方旭很重视这次汉服节,请了汉服模特拍照,还搞了些满减的活动。

  骆静语只给了方旭五件样品,模特头上的样品可不止五件,花朵还分不同的颜色。

  占喜把手机拿给骆静语看,让他指认模特头上哪几个是他做的,哪几个不是,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光看图片,管如婕做得还可以,就是不知道实物质量如何。

  占喜想着得知己知彼才行,就找罗欣然帮忙,在方旭店里下单了两款发簪,打算看看管小姐的手艺究竟有多精妙。

  她和骆静语讨论过,按照现在的情况,禧鱼这一年的生意很可能不会好,不过没关系,等他们发了货,大家就会知道骆老师出品是怎样的质量,口碑会带起来的。

  另外,等到七夕节婳裳开了新品发布会,禧鱼烫花再跟上一起宣传,订单量应该还能再多一些。

  骆静语没那么忙,就挑了一天约姐姐、姐夫去看望父母,在父母家吃晚饭。

  骆晓梅怀孕已经快十六周,肚子很显怀,再过一个多星期就要去进行胎儿的基因检测。

  她胖了不少,在父母家见到骆静语后,笑着拍了下弟弟的胳膊,打手语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有了女朋友都不回家了吗?我都快两个月没见到你了。】

  骆静语告诉她,自己上个月参加展会特别忙,最近才空下来。

  这事儿骆晓梅是知道的,当时她想和父母一起去参观造物节,被骆静语劝下了,一方面是觉得占喜在,怕她被动见家长会不开心,另一方面展馆里很热,人又多,空气不太好,不适合孕妇前往。

  骆静语和姐姐、姐夫聊了会儿天,告诉他们自己和方旭散伙了。骆晓梅很吃惊,问骆静语接下去要怎么办。骆静语就告诉她,自己在和女朋友一起做,很多事女朋友都会帮他,让姐姐不要担心。

  他打手语时想到了欢欢,脸就微微热起来:【我的女朋友是大学生,非常聪明,写文章特别好,现在多亏了她帮我,要不然我一个人的确会很难。虽然生意还很少,但她一直鼓励我,说不用担心。】

  骆晓梅看着弟弟一脸沉浸在热恋中的傻样,担心地问:【你女朋友家里,现在都不知道你们的事吗?】

  说到这个,骆静语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腰背,手语都打得兴奋起来:【不!她的爸爸和哥哥已经知道了,知道我是个聋人,她的哥哥还来我家里做客了,吃过几次饭,他很喜欢我!他们同意我和她在一起了。】

  高元在边上“噗”地笑出了声,骆晓梅也掩着嘴笑起来。骆静语觉得自己好像太嘚瑟了,又弱弱地打手语解释:【我和我女朋友,真的感情很好,我是想和她结婚的。】

  骆晓梅揉了揉骆静语的脑袋:【努力工作,好好对她,不要太介意自己听不见,你是个好男孩,你值得一个好女孩。】

  骆静语看着姐姐,视线又移到她隆起的肚子上,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他以为怀孕的肚子会很软,摸上去的感觉却是硬硬的。

  摸了一会儿,他收回手,问:【宝宝会动吗?】

  骆晓梅笑着回答:【还不会,要再过几周才能感觉到动。】

  骆静语想了想,问:【你紧张吗?要检查。】

  骆晓梅轻轻地摇摇头。

  骆静语又看向高元,高元也笑着摇头,开口回答:“不紧张,我和晓梅都不紧张,顺其自然。”

  骆静语想不明白姐姐和姐夫为何会这么淡定,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换成他,真的会紧张到疯,会天天猜孩子有没有遗传到耳聋,如果遗传到了该怎么办?

  他想,姐姐和姐夫都是那么好的人,还吃了那么多的苦,读书不容易,找工作不容易,走到一起更不容易。老天爷已经和他们开了很大的玩笑,现在是不是该给他们一点美好的回报?

  神啊,请给他们一个健康的孩子吧!骆静语在心里祈祷,一个健康的孩子,也能带给他更多和欢欢携手余生的希望。

  正聊着,阎雅娟从厨房里出来了,对着三个小辈打手语:【吃饭了,晓梅你坐着别动,小鱼去拿碗筷。】

  骆静语乖乖起身去厨房,阎雅娟又跟进来,拍拍他的手臂,问:【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家吃饭啊?这都谈了半年了吧?还不让我们见见吗?】

  骆静语又害羞了,抿着唇也不回答,拿好碗筷就溜了出去。

  ——

  炎热的八月过得很快,骆静语早早的就把几件样品寄给了苏苏。

  在经过一波又一波的预热后,婳裳汉服工作室于8月25日、也是七夕节当天,在广州举行了新品发布会。

  占喜在微博上看到了发布会现场的视频和照片,男女模特们穿着一套套华美的唐风服饰走T台,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和骆静语设计的饰品相关的那两套女装。

  占喜跑到骆静语身边和他一起看,两套衣裙一套深色,一套浅色,花纹上果然都有鱼戏莲花的元素。

  模特化着夸张的唐妆,头上应该戴着假发髻,发簪和手花很小,在视频里不太显眼,但那款发冠就很吸引人眼球了。莲花挺大的,精美又逼真,能隐隐约约看到边上环绕着两条橙红色小锦鲤。

  发布会很成功,没过多久,婳裳汉服的微博就发布了每一款新品的精修硬照,“鱼戏莲花”款那两条微博还艾特了禧鱼烫花,说明饰品是联名款。

  占喜立刻转发,把婳裳汉服和骆老师都大肆吹捧了一番。

  她迅速更新公号,婳裳汉服微博有三十多万粉丝,占喜摩拳擦掌地等着淘宝店的订单能再冲一冲,可是事情的后续却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顺利。

  不仅不顺利,事情似乎还朝着很可怕的方向在发展。

  就在婳裳汉服发布新品发布会的第二天早上,占喜睡醒后看手机,发现微信上居然有十几个苏苏的未接语音电话,都是大半夜里打来的。

  她赶紧回拨过去,开口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苏苏,我睡觉静音了,有什么事吗?”

  苏苏的语气透着慌张和怒意:“小占,赶紧看微博!有人艾特你们和我们了,你看看是怎么回事!我都要疯了!”

  占喜一脸懵:“啊?好的好的,我马上去看,看完了再打给你。”

  挂掉电话,她打开微博,发现有好多条消息,评论先不管,占喜去看艾特她的消息。

  苏苏让她看的,应该是一个叫“rrmft0429”的微博用户发的一条原创微博,有图有文字:

  【rrmft0429】:天啊!我是被抄袭了吗?@婳裳汉服工作室,@禧鱼烫花艺术,请看一下我7月21日发的微博哦,声明!那是我的原创作品哦!请两家大佬解释一下啦![哭]

  配图1、【rrmft0429】7月21日的微博截图,时间很明确。

  配图2、婳裳汉服发布的精修图中鱼戏莲花发簪特写

  配图3、婳裳鱼戏莲花手花特写

  配图4、【rrmft0429】做的发簪特写

  配图5、【rrmft0429】做的手花特写

  ……

  占喜头都炸开了,第一反应就是方旭搞的鬼!她立刻去看【rrmft0429】7月21日发的微博原文。

  7-21 来自XXX手机

  【rrmft0429】:上周和朋友去公园采风,莲花都开了,还看到了好多小鱼儿,可惜没有带面包,拍了几张照片回来觉得意犹未尽,决定做手工!历时一周终于完工!晒一下啦,我还是烫花新手,要夸我呦![可爱]

  配图1、湖里的莲花

  配图2、莲花边有锦鲤

  配图3、【rrmft0429】做的发簪特写

  配图4、【rrmft0429】做的手花特写

  ……

  占喜把这人做的手工图片一张张放大看,都有水印。

  莲花的确是用烫花做的,没有骆静语做的精致,粗糙得很符合新手人设。那几条鱼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不像热缩片,比花还粗陋,问题在于造型和颜色……实在和骆静语做的那几款饰品太像了!

  占喜仔细地看,两边的饰品细节肯定有不一样,五金件也不同,就是莲花和锦鲤组合在一起的既视感让人无法忽视。

  这人没有做发冠,可能发冠太难,只是,光是发簪和手花就已经足够让占喜头疼。

  她心里燃起熊熊怒火。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现在占喜已经能确定,这就是方旭搞的鬼!

  理理时间线,骆静语是七月上旬画的初稿,占喜看着他画的!

  是哪天被方旭拍去的照片?她一时想不起来,还得回头翻日历。

  这人是7月21日发的图,说是一周前得的灵感,明显是在骆静语画初稿之后。

  小鱼画完初稿后有留下能证明日期的电子版吗?

  占喜不知道,还需要向他求证。

  她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方旭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赶尽杀绝吗?多大仇多大怨?

  她又去看【rrmft0429】的主页,这像是一个小号,只有60多个粉丝,从三月底开始发微博,十天半月地更新一条,偶尔会和烫花有关。

  看语气像是一个女生,发的微博也没人评论点赞,就是微博上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哪怕是这条艾特两家工作室说对方抄袭的微博,底下都没有一个评论。

  占喜决定把方旭的动机暂时放到一边。

  问题出现了,现在不是要知道为什么的时候,而是要想出解决办法才行。这不光是骆静语和方旭之间的问题,还关系到婳裳这么大的品牌,如果产品出了抄袭丑闻,禧鱼签了合同,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很显然,对方有备而来,盯着婳裳开新品发布会呢。

  占喜坐在床上,渐渐镇定下来,她知道任何口头的解释都没用,赌咒发誓更是个笑话,这种纠纷就是要看证据。

  苏苏还在等她的解释。

  占喜跳下床,也顾不上洗脸刷牙了,抓起手机和钥匙就往十五楼冲。

  拜托拜托,希望小鱼手上能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画初稿是在这人之前!

  只要能够证明这一点,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第67章

  占喜进屋后直接冲进骆静语的卧室, 一看,床上没人。

  主卫的门关着,里头传来洗漱声, 她在门口着急地转圈圈,终于等到骆静语开门出来,刚想要开口问他,骆静语先跳了起来,两只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遮。

  他光着上身,底下只有一条内裤,哪里想得到占喜老清早会出现在他房间里, 披头散发只穿着睡裙。

  占喜这时候心急如焚, 根本没往别处想,从床上抓起骆静语的T恤衫和运动裤就丢给他:“赶紧穿起来!小鱼, 出事了!你穿好出来我和你说,快快快!”

  骆静语懵懵地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占喜正在他工作台上到处找东西。他走过去拍拍她手臂, 占喜回头就问:“小鱼, 你仔细看好我说的话, 你给婳裳画的初稿, 七月初画的那六张,你有没有留过电子版?电子版!拍照也行,扫描件也行,有吗?”

  骆静语认真读完她的唇语,思考了一下, 最终摇了摇头。

  他从台面上找出八月画的几版设计稿, 是经过一次又一次修改的, 再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里头装着六张初稿,全都拿给占喜看。

  他指指后来画的那些,打手语道:【这些拍照,发给对方,修改。】

  指指定稿的那几张,又指指角落里的电脑和打印机:【这些扫描过。】

  最后指指初稿,双手比划:【这些没有,很久了,方拍照,我就没拍。】

  占喜的心都凉了。

  骆静语发现她的神情不对劲,皱起眉问:【怎么了?】

  占喜拉着他在工作台边坐下,一边打手语一边说:“小鱼,出了点事情,我现在全部告诉你,你听的时候如果有不懂的立刻和我说。然后,你仔细想一下,在整件事的过程中,你有没有留下过一些证据,什么都可以。”

  骆静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占喜神色凝重,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占喜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讲给他听,骆静语听着听着,脸色就渐渐发白了。

  连占喜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骆静语比她更懂这个圈子,哪会不知道啊!染上抄袭这种黑料,对一个设计师、两个品牌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轻则赔礼道歉,重则吃官司退圈。

  可问题是,他没有抄袭啊!他这辈子就没有抄袭过!

  占喜把【rrmft0429】的微博打开给骆静语看,也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人的微博下已经有两条评论了,不知道是对方安排的托还是真路过的吃瓜群众。

  【网友1】:有瓜?放个屁股。

  【网友2】:看图真的很像,蹲后续。

  骆静语:“……”

  他把事情都搞清楚了,占喜满怀期待地问他:“小鱼,你再想想,你有证据吗?”

  骆静语又把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还是摇摇头,抓起那叠初稿看,打手语道:【以前,我都是手机传给方,那天,他来我家,他拍照!我没拍!】

  占喜知道他的意思。

  和骆静语认识大半年,她在1504的时间比在802多多了,对于骆静语的工作习惯也有了解。

  小鱼画设计稿喜欢手绘,平时都是用微信把稿子拍照后发给方旭,自然会留下聊天记录和时间。

  他会在作品定稿后扫描到电脑上存档,配上多张实物图,每一款都有一个文档,按着日期整理得很清爽。

  这样的工作习惯,占喜了解,方旭自然也了解,小鱼是不会在设计修改的过程中去扫描存档设计稿的,他也没有用图形软件做修改的习惯。

  可是那一天……占喜翻过日历,是7月11日,方旭突然过来,当时离造物节开幕还剩不到一周,骆静语正在教占喜做铃兰。

  他俩忙得要死,完全没有在意方旭的行为,骆静语和方旭说好了要继续合作汉服节的生意,没有人察觉出方旭已经有了散伙的心思。

  回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当时让方旭拍照还是骆静语自己提出的,方旭问他要不要修改,小鱼说你先发给对方看看,这些话他是用手语表达,占喜帮他翻译。在他俩的眼皮子底下,方旭拍下了六张设计稿的照片。

  也就是说,能证明骆静语初稿绘制时间在【rrmft0429】之前的人,目前看来只有方旭,证据就是他的手机。

  占喜在脑子里整理线索:

  一、方旭和【rrmft0429】是不是一伙的?——90%,是。

  二、方旭的诉求是什么?——打压禧鱼烫花?逼骆静语退圈?逼骆静语回头和他合作?向婳裳讹钱?

  三、方旭和婳裳是不是一伙的?——90%,不是。婳裳这么大的品牌,不太可能故意弄坏自己的名声,配合方旭去搞小鱼,他们简直比小鱼还冤,可以理解苏苏的愤怒。

  四、方旭为什么如此笃定骆静语没有证据?如果他有呢?拍几张照的事儿,这不是很容易就翻盘了吗?

  占喜想了一会儿,眼睛又移到【rrmft0429】的微博上。

  她有点明白了,这是一个小号,为什么是一个小号?就是因为对方不知道骆静语有没有证据。如果有,这事儿轻易就过去了,一个小号发的微博,发出来,删掉了,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如果没有呢?

  如果她和骆静语拿不出证据呢?被对方知道了,是不是会有更大的动作?

  现在去求方旭还来得及吗?

  占喜想,事情没有闹大,婳裳和禧鱼都没有回应,因为【rrmft0429】也在观望,观望骆静语有没有证据。如果现在去求方旭,问问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还有的救?

  坏处是立刻会让方旭知道,他们的确没有证据自证。

  好处就是,带上录音笔诱导方旭说话,把对话都录下来,这不就有证据了吗?

  占喜把事情都想顺了,觉得是时候先和苏苏沟通。

  她当着骆静语的面给苏苏拨电话,对方很快接起:“喂!”

  占喜按下录音键,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经过都说给苏苏听,很诚实地告诉她,骆老师应该是被方旭故意陷害了。

  苏苏并不接受占喜的解释,怒不可遏:“这是你们和方旭之间的矛盾纠纷,关我们什么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骆老师单干是因为和方旭闹得不愉快?你要明确一点,骆老师把初稿给了一个和他闹得不愉快的人,这件事,你应该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说了,我们愿不愿意再和你合作是我们的事,你不说,就是你们的责任!”

  “对不起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对。”占喜抓着头发,“我们真的没想到方旭会这么卑鄙,骆老师单干时,方旭拿走了他之前四年所有的设计版权,作为补偿,他把这单生意送给骆老师,我们当时真的没有怀疑过他的动机。”

  “那你有证据吗?有白纸黑字写下来吗?”苏苏突然找到了重点,“占小姐,现在的问题不是方旭怎么样,而是微博上那个人没有说和方旭有关系啊!她是以个人名义提出的抄袭质疑!我现在都不能完全相信你的话,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把初稿给方旭,我也不知道骆老师的灵感到底是不是来自微博这个人,我要的是证据!你光嘴巴和我说有什么用啊?”

  占喜叫起来:“我说了骆老师画初稿的时候我是看着他画的!是七月初啊!方旭拍去照片我也是看着他拍的!是7月11号!我都在场!你相信我!骆老师就是被陷害了!”

  “证据呢?!”苏苏也大声喊,“你要我相信你,你给我看证据啊!对方是7月21号发的图,你给我看证据,证明骆老师的初稿诞生在她之前,你有吗?!”

  占喜一下子蔫了下来,语气低落:“没有,唯一的证据在方旭手机上。”

  “……”苏苏沉默了,半晌后说,“我先去和老板讨论一下,一会儿再和你联系吧,我们设计师现在很生气,这件事如果解决不了,对不起,我们只能按照合同办事了。”

  按照合同办事,骆静语要承担法律责任,要赔偿,要道歉,最后的结果势必是——退圈。

  占喜挂掉电话后抬头看骆静语,他一直在看着她打电话,也不知道她说的话他都看懂没有。占喜觉得小鱼此时的神情很陌生,是她不曾见过的,心中一软,知道他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他大概想不通吧,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坏,要处心积虑地去害他。他的心思那么简单纯净,根本就没有坏心眼儿,被人欺辱也都是默默地自我消化。

  小时候纪鸿哲欺负他,长大后他完全没放在心上;占杰对他冷眼相待,他还屁颠屁颠地讨好对方;方旭压迫他四年,面临散伙他还记着对方的恩情。

  骆静语在为人处世上的确是生涩的,有时候甚至有点傻,占喜懂,一直都懂。

  他在无声世界生活了近二十七年,知道普通人对他这样的特殊群体充满偏见,他不曾怨恨别人,只努力改变自己,不想让人讨厌,不想被人看轻。

  别人不喜欢他发出的声音,他就憋着不出声,别人会好奇地看他打手语,他在公共场合就习惯了双手插兜隐藏自己。他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大的善意,从不伤害别人,不求别人理解他,更不希望别人同情他施舍他,只求别人也不要伤害他。

  所以,对于方旭这样故意的做局陷害,骆静语是想不通的,对他来说打击巨大,会让他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方旭的事情,才会遭到这样的报复?

  他也可能会产生自我鄙夷,觉得自己太笨,着了对方的道,现在不仅害了自己,还害到婳裳,又连累占喜一起烦恼。

  占喜上前抱了抱骆静语,又捧着他的脸颊对他说:“小鱼,这事儿你没错,一点错都没有,完全是方旭不对。他就是故意要欺负你,可能是想要钱,也可能是想让你在烫花界混不下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你是无辜的,你太信任他了,但太信任他并不是一个错误,这是你的优点。因为你是骆静语,你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不像方旭那么肮脏。”

  占喜不知道骆静语是否看懂了她的话,这时候,她自己思绪也很混乱,主要是想不到解决办法,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求方旭。

  骆静语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占喜看着他的眼圈一点一点泛红,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推开她的手,起身走进主卫,还带上了门。

  自来水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占喜叹了口气,拿起手机。

  她决定赌一把,试试运气。

  占喜给【rrmft0429】发私信。

  【禧鱼烫花艺术】:你好,我是禧鱼烫花骆老师的助手小占,对于你昨晚发的那条微博,我方的说明如下:骆老师是在7月3号接到婳裳汉服的设计委托,有微信聊天记录为证。他于7月4号到7月9号间,陆陆续续画出“鱼戏莲花”饰品的初稿,时间绝对在你采风之前,设计灵感都是原创。所以对于你提出的抄袭指控,我们认为是无稽之谈。

  初稿现在就在我们手上,后续发生的修改稿和定稿也都有和婳裳的聊天记录为证,请你不要空口鉴抄,尽快删除微博,我们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谢谢。

  私信发出后,占喜手心冒汗,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几分钟后,对方回复私信了。

  【rrmft0429】:是吗?那你证明给我看呀,只要能证明你们的初稿的确是在我发博前就诞生了,那我就承认这大概就是很巧合地撞了设计灵感。对了,其实我也有画设计稿啊,不画设计稿怎么做嘛,你等等,我去发个博先。

  怎么还要发博啊??

  占喜都要疯了,有事儿不能私聊吗?

  一会儿后,她就看到了【rrmft0429】发出的新微博。

  【rrmft0429】:这是我做的发簪和手花的设计稿,画得不好让大家见笑了。我刚翻了照片,采风是7月15号,回来后就画了三天图,这些稿子应该是7月18号画完的,画完后没给任何人看过哦。接着就做了三天手工,21号做完发博,就是这么简单。@婳裳汉服工作室,@禧鱼烫花艺术,啦啦啦~不知道禧鱼烫花的骆老师说初稿诞生在我之前,有没有证明呢?有的话请给我康康呀。

  这人真的发出了四张发簪和手花的设计稿,也是手绘,不过用的不是马克笔,而是彩铅。

  占喜拿起骆静语的初稿原件和她对比,心又凉了一截,她就是照着骆静语的初稿重画了一遍,连细节都一模一样。

  因为这人不知道骆静语后来修改成什么样,所以最终两边的成品才会有细节上的差异,但如果用双方的初稿去对比,外人都说不上来到底是谁抄谁。

  看证据,这人有7月21号发博的那条铁证,而骆静语什么都没有。

  占喜窝在椅子上,手指敲着自己的下巴,想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大概还是得去找方旭,事情的钥匙就在他手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不了给钱?

  看在骆静语帮他赚了四年钱的份上,求他不要毁了小鱼,的确很憋屈,但占喜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在这件事里,她不知道方旭和【rrmft0429】究竟谁是主导,至今不清楚他们的动机,如果是要钱还好办,就怕不是!就怕他们的目的是搞垮骆静语。

  占喜毕竟年轻,还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思考以后决定找人帮忙一起想想对策,就打电话给罗欣然。

  罗欣然一直在吃娱乐圈的瓜,对于这种公关方面的事要懂一些,接到电话后很快就赶了过来。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占喜觉得自己和骆静语是当事人,罗欣然是局外人,也许会有不同的见解。

  两个女生坐在工作台边认真地讨论,占喜拿出纸和笔给罗欣然列时间线,罗欣然则翻看着那几十张设计稿。

  占喜已经用铅笔在设计稿的右下角都标了序号和时间,初稿、第一次修改、第二次修改……定稿。所有的画稿清晰地显示出骆静语的思路变化,整个脉络一目了然。可最操蛋的是莲花和鱼的搭配,从头到尾就那个样子,本身就很难改变。

  在她们讨论时,骆静语起先安静地坐在边上“听”,后来他起了身,走进了厨房。

  再后来他从厨房出来,拿起钥匙和手机准备出门。

  占喜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问:“小鱼你去哪儿?”

  骆静语笑了一下,打手语:【买菜。】

  占喜无语:“别去了,家里有什么随便吃点儿吧,我没胃口,叫外卖也行。”

  骆静语摇摇头,指指罗欣然,回答:【有客人。】

  占喜也就不勉强他了,对于她的朋友,小鱼是从不怠慢的。

  于是,骆静语就独自出了门。

  ——

  “如果要去找方旭,要说的话一定要事先准备好,背得滚瓜烂熟,预想出各种应对方案,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诱导他承认,是他拍了小鱼的图。就算他不承认这些事都是他搞出来的,没关系,只要能证明小鱼是七月初画的图就行。也甭说微博那个人是不是抄袭碰瓷了,无所谓,就当她撞灵感,咱们不计较这个!”

  罗欣然对占喜说完,又指指纸上的几个字,“还有,录音笔,一支不够,多准备几支,全身都带上,实在不行咱们去买那种迷你的录音设备。妈的,我就不信搞不死那个姓方的了!欺负你们家小鱼还是不是人啊?小鱼到底怎么他了呀?这人特么是个狗吧?我都想找皮皮虾去削他一顿了!”

  占喜疲惫地抓抓头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打算明天去找他,反正我还没承认手上没证据,对方肯定也忌惮。婳裳一直在装死,事情也还没闹大,我觉得大家都在观望。我去找方旭,方旭一定就知道我们没有证据,这事儿真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解决。”

  罗欣然说:“明天我陪你去,让皮皮虾也去,在外头等着。”

  “需要这样吗?”占喜问,“难道还会打起来啊?”

  罗欣然气道:“安全点呗,这种事太特么离谱了,栽赃陷害抄袭,我去!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的,也就是欺负你家小鱼人单纯,心里有话也讲不了,根本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占喜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心里突然一个激灵,问:“小鱼出去多久了?”

  “嗯?”罗欣然一愣,“不知道啊,快个把小时了吧。”

  “买菜不用这么久的,小菜场就在小区门口。”占喜从椅子上蹦起来,拿出手机给骆静语发微信。

  【鸡蛋布丁】:小鱼,你怎么还不回来?

  【鸡蛋布丁】:小鱼,快回来,我饿了。

  【鸡蛋布丁】:你去哪儿了?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骆静语始终没有回消息,占喜心里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看着罗欣然说:“坏了,小鱼……大概是去找方旭了。”

  “不会吧?!”罗欣然震惊地瞪大眼睛,“他这人这么莽的吗?”

  “他想法和我们不一样的,他、他、他大概是气昏头了,就、就不会想这么多,他大概就是想问个为什么。”占喜说,“不行,我得去找他,我知道方旭办公室在哪儿。”

  她飞快地回八楼换上外出服,没刷牙没洗脸没梳头,和罗欣然一起出了门。小区门口的小菜场根本没有骆静语的身影,手机也一直安静,占喜打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报出方旭办公室的地址。

  半路上,占喜试着给骆静语打电话,一直都没人接听。小鱼是不接电话的,但手机能振动,能让他知道她在找他。

  占喜担心极了,也不管骆静语的行为是否打乱了她的计划,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她太了解骆静语了,他看着很平静,苍白着脸,什么都没表达,但占喜知道,他心里已经巨浪滔天,指不定起了什么样的念头。

  他学了近十年的烫花啊!是他最热爱的事业,是他想要终其一生奋斗的目标!他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在烫花界从未有过污点,倒是有不少烫花爱好者照着他的作品仿做一些小东西,方旭懒得管,他也就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