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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小妤回到公司之后,一直加班到凌晨三点,中间曾出公司门去过三次洗手间,每次都带着手机,每次想打电话给她的乐逸哥哥,每次却又在拨出的前一刻取消拨号。

他还在店里忙碌吗?

他已经在路上了吧。

他身体不好,一定是睡着了吧。

她不想打扰他。

他亦是在家中的地毯上傻坐着,每次在电拨出的前一刻挂断,他不想打扰她工作。

抬头,李乐逸望着窗外的白月光,今晚的月亮只有一弯新构,却是异常的明亮,虽不开灯,亦能清晰地看得到室内的一切:蓝天,大叔,动物,木桩…生活在森林里,是两人小时候对家居的幻想。

眼看墙上的白孔雀挂钟指针刚指向11点30分时,李乐逸难得地洗漱上床,第二天清晨,他亦是没有习惯性起床就吃糖。

他将区小洋包的馄饨放入锅中煮上,加紫菜,香菜,出锅了,竟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馄饨,吃完之后,似乎馄饨馅儿和汤都在他胃里唱歌。

李乐逸开始了长久以来都未实行的健康计划:早餐之后,看一小时书,健身房,午饭学中式烹饪,之后,美美得睡一个午觉,下午为病人进行心理咨询,晚八点时,准时出现在他的“多啦A梦的1001个愿望”。

整整三天,李乐逸和辛小妤谁也没有联系对方。

第四天时,李乐逸和心小妤约好晚八点在“哆啦a梦的1001个愿望”店里见,八点整时,辛小妤没到,区小洋却一身黑地扑进了店里。

“乐风大叔,我好难过!”

区小洋踮起脚,结结实实地搂住李乐逸的脖子,开始轻轻呜咽。

“乐风大叔,乐风大叔。”

区小洋死搂住他的脖子不放,他的肩膀被她的泪染湿了大片。

李乐逸的背后也涔了满满的汗,湿透了衬衣。

“区小洋。”

李乐逸后退一步,区小洋紧紧贴在他身上,丝毫不放松。

“区小洋,我知道你身上可能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肩膀可以借你靠,可是,小妤马上就要到了,她对我很重要,你能不能先…”

话未说完,李乐逸已噤声。他看见,辛小妤已站在不远处冲他微笑。

“小妤。”李乐逸笑得一脸愧疚。

区小洋亦发现气氛不对,松开双臂,抹一把鼻涕,说:“对不起,耽误你约会!我实在太难受了,我爸爸他…他殉职了!三天了,在局里,在…灵堂里,我不敢哭,我怕他们笑区大队长的女儿是个脓包,我一直忍着…我忍得好辛苦…”

李乐逸微微一怔,打量着这个小自己七岁的女孩:几天不见,她几乎瘦了一圈,本是肉嘟嘟的脸已经成了尖下巴,红肿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乌青的黑眼圈十分明显,本是健康的肤色也成了蜡黄,看得他心里像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

“原来是这样,节哀顺变。”李乐逸拍拍她的肩膀,向前走几步,对辛小妤认真解释着:“对不起啊小妤,这个小妹妹的父亲刚…我和她只是好朋友,希望你不要误会。”

区小洋亦是抹着眼泪,对李乐逸说:“乐风大叔,这个姐姐不会误会的。她是个好人。刚才我恍恍惚惚地坐地铁,钱包被人偷了,是她帮我追回来的!”

李乐逸心头一热,细细端详着他的小妤:依旧是长发飘飘,白上衣,今天她穿的是牛仔裤,一双红色的帆布鞋被刮了一个大口子,似乎是刚才追贼留下的。

“小妤,你还是那么正义。”李乐逸说完,忽又觉得有些状况不对:“区小洋,你不是很能抓贼吗,怎么今天倒是别人帮你抓?”

区小洋不知什么时候已从自选柜中挑出一个大的乳酪面包,一边哭,一边道:“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辛小妤忙说:“你别哭,想吃什么,我请你吧。”

“我想吃辣!”区小洋撅着嘴道。

三人来到一家附近有名的湘菜馆,入座之后,区小洋点了水煮鱼,垛椒双鲜带鱼虾,剁椒鱼头豆腐,干锅菜花和辣子鸡,湘西土匪鸭,每道菜只吃了几口,却又泪珠涟涟。

“这是我爸最喜欢吃的菜。每到过年的时候,他总会哄着我给他做…”她的泪大滴大滴地落入碗里。李乐逸和辛小妤不停地为她夹菜,她却再也咽不下去。

面对一桌子好菜,辛小妤舍不得浪费,每样吃了些许,李乐逸则是在这些区小洋父亲的挚爱中,发现了美味的新奥义。

“你看,我就说辣是老天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吧。”区小洋边抹眼泪边道。

辛小妤则是拍着区小洋的肩膀,安慰道:“如果你喜欢吃,我以后做给你吃。”

李乐逸微微一怔。

“我实在吃不下了,谢谢你们。”区小洋说:“我要回家。”

李乐逸忙说:“我开车送你。”

于是,李乐逸先将区小洋送回家中,两人帮她热了牛奶,切了水果之后,方才离开,紧接着,便要送辛小妤。辛小妤的小区居然在区小洋的小区隔壁,分别前,两人均是依依不舍地望着对方。

“对不起,小妤,我和区小洋她…”李乐逸说。

“我知道的。”辛小妤看一眼手机,说:“那么晚了,你早点回家,记得早休息,不然会身体不好。”

“我会的,你也是。”李乐逸说:“熬夜工作太辛苦,你多休息。”

“好的。你记得按时打针,千万别用吃药代替。”辛小妤说。

多年不见,两人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话道嘴边,两人却都有些失语。

辛小妤的小区是旧小区,院子里大树茂密,一树树的樱花将谢了,白玉兰也怒放至佳期,晚风吹来,白的,粉的,纷纷扬扬。小区的大路上人并不多,两人就这样慢慢悠悠地散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半小时之后,辛小妤便要赶他回家:“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啊,你的身体最重要。”

李乐逸只得离开,到自己家门口时,却见一团黑黑的影蜷缩在门的角落。

“乐风大叔!”

区小洋扑了上来,受伤的小狗一般钻入他的怀里。

李乐逸推开也不是,接受也不是,只得由她紧紧箍着,轻轻拍着她不停颤抖的后背。

“不要哭,都过去了,你还有我们这些好朋友。”李乐逸的声音温暖得像一杯热的红茶暖入她的胃里,像她的父亲最喜喝的大红袍,想起来,区小洋的胃暖了又凉,凉了又暖。

“我不敢回家…家里全是爸爸的东西,我好难受,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几天?我保证,我心情好了之后,马上离开!”区小洋委屈地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李乐逸。

第十章

李乐逸垂下蝉翼似的眼睫,低头望着她圆圆的忧伤的大眼睛:忧伤,失神,她青黑的眼圈看得他心下一软,她抓住他后背的手冷煞了他,他的心头却是热的。

“想要在这里住,答应我一个条件。”李乐逸说。

“什么条件?”区小洋依旧眼巴巴地望着他,黑瞳像黑葡萄滴了露珠,幽幽的。

“不准,吃,我,豆,腐。”李乐逸郑重地道。

区小洋忙从他的胸前撤下自己的一双爪子,后退一步:“不吃,也就是说,你答应了?”

李乐逸冲她微微一笑,转身去开门,区小洋扑上来吻了他的左颊,含着泪笑了:“谢谢你,乐风医生!”

开灯之后,区小洋再次步入森林童话世界,只是,童话已蒙了一层灰。

区小洋呆呆地坐在地毯上,失魂地盯着尚未打开的电视屏幕,双臂抱着自己的腿缩成一团。

李乐逸泡上一杯薰衣草茶递给她时,她毫无反应。

李乐逸拍拍她的肩膀,她却本能地一把将李乐逸的胳膊擒住,薰衣草茶撒在地毯上,撒在她身上,烫,区小洋方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啊,乐风大叔,我帮你整理!”区小洋忙躬身道歉,起身就要去厨房找毛巾。

“算了,不用了,明天就它自己就风干了。”李乐逸阻止道。

“可是,会变颜色的!”区小洋已跑进厨房,找到一块抹布,一边擦地时,想起自己在家中擦地、老爸在厨房烧饭时候的场景,心中又是一伤。

李乐逸将抹布夺过来,温润地笑道:“我跟你玩一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区小洋无力地问。

李乐逸说:“闭上眼睛。我说睁开时你再睁开。”

区小洋便配合地闭上眼睛。

一分钟之后,她听到李乐逸再次来到客厅,说:“依旧闭着眼睛,站起来。”

区小洋站了起来。

“坐下。”李乐逸的声音暖如吹化了梅上雪的春风。

“睁开眼睛,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李乐逸轻声哼着宫崎骏电影《龙猫》里的曲调,区小洋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住的向前,转身一看,自己竟坐在一只灰色的布偶大龙猫上!

李乐逸轻轻一推,大龙猫载着她一直到客厅的另一头,李乐逸再一推,大龙猫又载着她回到这一头。

区小洋的心情瞬间如冬雪融化一般,枝头的寒梅在绽开,冰冻的湖水已化冰,心中的蓝天此时一碧千里,蓝天上,依旧有爸爸英俊的笑脸,爸爸在微笑,区小洋也笑了。

“我还要玩!”区小洋说。

李乐逸伸出长腿,再推龙猫一下,圆滚滚的龙猫继续前行,区小洋干脆翻了个跟头,站在龙猫身上,靠着龙猫的力量继续向前,她大声喊着:“森林里的多多洛们,你们都给我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都出来投降吧,哈哈哈!”

李乐逸手中的白色龙猫玩偶在用蜡笔小新的声音求饶:“警花大王我错了,我投降,我不该偷吃栗子!”

区小洋抹着泪微笑,从龙猫上跳下来,扑到李乐逸身上:“大叔,我爱死你了!”

“傻丫头,你救过我的命嘛,我还是你的心理医师,让你开心是我的责任呀。”李乐逸继续用蜡笔小新的声音说。

区小洋放开自己的双手,欣然微笑:“是啊,你是我的心理医师,而且,你已经有爱人了。乐风大叔,你以后当我的大哥怎么样?让我死了这条心,好不好?我不想失去你啊!”

李乐逸用龙猫玩具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小洋,干妹妹,妹妹,小洋!”

那一霎,区小洋的双目恢复了一半的神采。

区小洋走上前去,保住那只大龙猫时,方才意识到,这个玩偶,竟是在轮椅上套了玩偶布套的改装。

区小洋笑着笑着,心又疼了。

“乐风大叔,不对,大哥,这是…你生病的时候用的轮椅吧?”区小洋小心翼翼地问。

李乐逸辛酸地笑笑:“我说不是,不会信吗?”

区小洋撅撅嘴道:“当然不信,我知道1型糖尿病和2型中老年人的那种不太一样。1型特别容易酮酸症中毒,还容易伤害到眼睛什么的。你看你已经是我大哥了,我要知道你的身体情况。”

李乐逸笑着揉乱区小洋的头发:“什么情况啊,说得好像cancer一样,既然心情好了,你就去睡吧,晚安。”

“好啊,晚安。”区小洋对着已然关上的房门,大声说:“大哥,你下次生病时候,我会好好照顾你吃喝拉撒的!才不便宜那些护士什么的!”

区小洋说完之后,却又拍拍自己的脑袋:“不对,有我在,才不会让大哥病重!从明天开始,我会监督你跑步!”

“不跑。”李乐逸干脆地回答。

“不跑的话,当心永'垂‘不朽啊!”

女流氓。

李乐逸无奈地笑笑,眼前又是一阵一阵得发暗,他跌跌撞撞地上了床,晕乎乎地倒头睡去。醒来时,已晕得天旋地转,知是低血糖发作,他习惯性地去摸床头,没有摸到他的糖。

此时,方才清晨六点半。区小洋已准时起床,隔着窗往下去,小区里落樱如雨,白的,浅粉的,深粉的,淡黄的,像英俊男子温柔而灿烂的笑。

“这叫染井吉野樱,这是一叶樱,这是山樱…”

区小洋想起自己小时候,老爸带她去公园野炊时,曾一一教她辨认时,双瞳又晶亮起来。

用三分钟洗漱,扎马尾辫,穿戴一整地站在李乐逸卧室门口敲门时,门内却迟迟未有反应。

“大哥,起床!”区小洋轻轻敲门。

“大哥,懒虫,起床了!”区小洋的手加重了几分力度。

“大哥,你不好好锻炼身体,辛小妤会嫌弃你’娇软不胜垂,瘦却哪堪舞’了!你看,纳兰容若都写词来笑话你了!”区小洋开始打着节拍敲门。

她的父亲很喜欢读史书,家中的书橱角落里有一本纳兰词,钟汉良演纳兰容若的时候,区小洋曾翻出书来学习,投其所好,就学会了那么一首《卜算子·咏柳》。

“咚!”

门内忽然有了反应,像是人跌倒的声音。

“大哥,你没事吧!”区小洋开始使劲敲门。

“没事…”

门内传出李乐逸虚弱得如丝如缕般的回应。

区小洋一脚将门跺开,只见李乐逸双目微闭,扶额无力地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雪樱,苍白瘦削的大手微微颤抖着。

“要叫救护车吗!”区小洋抓起床头的电话时,李乐逸却摆手制止:“低血糖而已,快把你藏的蓝胖子糖给我。”

区小洋说:“算啦,还给你。”

李乐逸吃力地点头。

他将糖放在床头的作用,除了解馋,主要原因还是为了防止清晨起床后的低血糖症状。许是昨天下午健身的时间久了些,许是昨晚散步的时间亦长了些,总之…

他的心脏跳如脱兔,眼前有如一团乌云压过来,压得他睁不开眼,通身汗涔涔的。

唇边忽然多了一个微微冒着热气的瓷杯,一个热手将他的唇轻轻掰开,一股又一股甜丝丝的水露顺着他干渴的舌润入喉咙,入胃,眼前的乌云亦慢慢退散。

二十分钟之后,李乐逸睁开双眼时,却不见人。他将套在鼻间的呼吸罩吃力地取下,侧脸一看,只见蓝胖子糖已悄然归来,瓶子里的一颗颗姿势各异的蓝胖子冲他微笑。他想起床,依旧是浑身无力。

“好了,来了!”

区小洋端着一碗牛奶炖蛋和一杯猕猴桃腰果燕麦片进了他的卧室,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床边,舀起一勺燕麦片就往他嘴里送。

“我自己来。”李乐逸伸手去抢,手臂如有千斤重,还未抬起,已垂下来。

“给我个机会嘛,是我不该藏你的糖,我错了。”区小洋做个鬼脸,开始一勺勺喂他,李乐逸却赧颜张口:“我不饿。”

“吃吧,吃完之后,你会比超人和蜘蛛侠都强壮!“区小洋趁他开口之际,已将一勺燕麦送入他口中。

李乐逸脸上微微一红,一阵往事如潮暗涌。

“小妤,快帮阿姨劝劝你哥哥,他知道自己有病之后不肯吃东西,会饿坏的!”

那是他十二岁生日刚过,被送往医院,得知患病时。一向忙得不到深夜不回家的母亲,突然就二十四小时围在他身边,一直以女强人的姿态出现的她,在医院哭了无数次。父亲更是直接让司机把小妤接了来。

“好啊阿姨,包在我身上!”小妤拿着饭勺,凑在他面前,使出浑身解数,唱机器猫的歌,唱两人喜欢的戏说乾隆,他却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肯见她。

最后,小妤只得吓唬道:“乐逸哥哥,你再不吃饭,就要去见小怪兽了!以后再也看不到机器猫和足球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