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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去你家中吗?”

“是的。”

楚望稍稍想了想,便笑着摇摇头,“这不行。”

徐少谦大约知道这件事不妥在哪里,便是一笑,解释道:“是我太太委托的。她想过继我一位侄子,前不久带他从广东老家过来,过些年想要上皇仁书院。本是想让我在学校找找精通这两种语言的助教,或是教师。现在看来,大约你是最适合不过了。”

楚望盯着他眼镜片沉思了。

人们常说但凡戴眼镜,增添斯文之外还会使人觉得此人格外衣冠禽兽。至于缘由是什么,她曾经思考过很久:戴着镜片的人将一切都看得分外清晰,而镜片反光却使镜片之外的人搞不清镜片之后的眼睛到底想些什么——这其实间接形成了信息不对等,是一种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

她不了解这个时代,也不了解这个徐教授。这个时代他了如指掌,她的信息也被这人摸得一清二楚。楚望觉得非常不安全:你说是你妻子便是你妻子,口说无凭,谁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少谦见她迟疑,却依旧笑着说:“这份招聘启事晚点我会以我太太的名义登报。会事先征求你的意见,全是出于我十分欣赏头脑聪明的人,甚至想提前收你做我的学生。毕竟,如今你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一张物理系的文凭,整个香港除了我之外,恐怕没有别的人有资格与能力提前给你这个特权。”

他说完便将那一沓成绩单收好,归档。见她还在迟疑,便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关于你的所有事,我都会替你保密,绝不细究,也不会告知第二个人。另外,整个香港,也不是非只得你一人能作家庭教师,你若是不肯,另聘他人便是。还有,收你作学生这件事,我也只是作个提议。”

楚望抬头看了他一眼。

徐来快步走到图书馆门口,拉开厚重的门,冲威尔逊神父笑说了几句话。随后他回头来说道:“如果你回心转意,可以打这个电话,随时欢迎。”

他快速念了一串电话号码。

见楚望并没有拿笔记录,倒也不太惊讶,只面上带着些许微笑的说:“还有急事,大约今天不能顺路送你回去了,请好好休息。”

他又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我想林小姐应该不会拒绝我的提议,因为她是个聪明人。”

说完这句话,他同威尔逊神父道了再见,便快步离去,留下一脸懵比、小小身影无比落寞的坐在宽桌旁发呆的楚望。直到身材高大的威尔逊神父将门缝里的光尽数挡住,并无比委婉的咳嗽了两声,她这才无比抱歉的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

徐少谦的提议确实十分诱人。至于为何自己会迟疑,大约也是对这个时代无知的恐惧。

一则不了徐少谦人品如何,就贸然去别人家中,即使真的如他所说:是徐太太提出的招聘。但是真正有什么情况,徐太太一个封建时代的女性,也没法帮她什么吧?

二则,对于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去别人家中作家教,会对名声有多少影响?

在这些都不清楚的前提下,她最大的难题就是: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倾诉,并得到其建议的长辈或是朋友。若是能得一位值得尊敬,悉知这个时代,并了解她处境的前辈友人提点一二,她也不至于这么犹豫不定,进退两难了。

那二十块钱,如遣散兼同情费一般,非常爽快的打到了索米尔先生的账户上。她望着自己六十五块钱的积蓄发起了愁:也许别人徐教授,只是一位同情并赏识她的伯乐而已,自己却因胆怯怀疑起别人的好意来?

不过很快她就没有时间考虑自己这点小事。五卅事件余波未平,北平的三一八惨案事件再度震惊全国。大姑妈在十九日早餐桌上拿着报纸为死难者们啧啧惋惜,并庆幸斯应与林俞极为审时度势,将工作重心转到上海,巧妙的避过了这次风波。

这使得楚望想起了中学课本上那本《纪念刘和珍君》。国民教育并没有使得她理解“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到底指什么,提起“三一八”时,却总让人觉得是在借古讽今。

这次镇压更为明目张胆,这场起义死难者更为众。她不由得想:到底被扼杀了声音的兄弟阋墙更值得被外族悲悯一些,还是势力绝对悬殊的外御其辱的时代更为黑暗一些?

不论如何,在这个女性权益与地位得不到足够保护,信息却事先发达起来的时代,人言比后世更为可畏。在这个主权丧失、领土割据、军阀混战,法制本就不够完善(中国领土里的白人只受自己国家法制治理,而殖民地的国人却享受不到外国法制一丁点好处)的时代里,她可不敢指望英国人“先进”的法制能对自己有多大庇佑,所以万事还是小心些为上。

她心中有颇多疑惑。比如:执政府不过是个傀儡,半个北京城都是姓冯的,城外还有军力三倍于段祺瑞的奉军。为何开枪打死学生的,却偏偏是执政府?

楚望十分想找个了解事实、眼界开阔的友人聊聊,而如今她的倾诉对象除了索米尔先生与阮太太外,只有一个谢弥雅。

索米尔先生认为:“任何牵涉到两者以上的关系,都应是客观的。一切纠纷,绝不会只一方有错。”

索米尔先生说得十分客观且公允,楚望似懂非懂:就似殷商时期,大多诸侯都极为暴虐,史籍却将种种错处归咎于纣王一人。所以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花姑娘啊。

阮太太却说:“我和我先生吵架,反正我不会出错。女人没有错处。”

楚望和索米尔先生则笑着摇摇头:阮先生大约是个软耳根子,阮太太实在是个十分现代的女性。

在青鸟咖啡馆吃蛋糕时,谢弥雅却剑走偏锋的问道:“上海广州如今不是更富有了么,《辛丑合约》真的是不平等条约么?”

楚望默默的叹了口气。某种程度上来说,谢弥雅真的是个非常典型的殖民地女子,一个纯粹的非中国人。

另一个纯粹的古典的中国女性林允焉,如今不论在学校还是在家中,都一血前耻,风光绝非往日可比。她对于这次事件的评价完全出于附庸大姑妈:“爹爹和斯叔叔,当然是极为会审时度势的。”

薛真真没忍住笑了:“要想审时度势,林二小姐先保证英文成绩及格罢,不然哪日香港英文早报都要读不懂了。”

乔太太则先浇灭薛真真的气焰:“女子不当议论时政。”

又破天荒的夸奖了一下楚望:“真真与允焉,最近见面就吵是怎么回事?哪里有一点大户人家小姐的样?好好学学别人三丫头罢。”

这时便又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无比遗憾的告知允焉:“也许这周周末伊始,要为你寻一位旁的英文补习老师了。”

允焉大惊:“玛丽老师要回英国了吗?”

真真笑着打趣:“大约是觉得乔公馆的学生不好教?”

乔太太白了真真一眼,说:“唉,听说是内地来了户人家,要教育她家儿子上皇仁书院。看报上说:聘英文与拉丁文老师各一位。薪水给的相当高,玛丽老师想也是心动了吧。”

听到“皇仁书院”两个字,楚望心下一动,问道:“不知是哪户人家这样有钱?”

乔太太想了想,说:“似乎是姓徐。”

这时真真与允焉似乎都想起了叶同学和徐教授的关系来,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大约是明了了。

允焉不由得大为委屈,央求道:“姑妈,玛丽老师都教导我这么久了,突然换老师也会不习惯,要不要您劝一劝玛丽老师,就说我十分舍不得她……”

乔太太话已经说得十分委婉,听允焉这么一说,不由得脸色一变,“教导你这么久,也不见你有什么起色!我看还是换老师罢!”

允焉被她震得一个瑟缩,当着真真和楚望的面,脸上自然不大好过。

乔太太最近本就有不少事要操心:乔老爷从广州回来之后,又有要紧事要回去英国。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带上米歇尔与莱昂一道回去。一则山高皇帝远的,玛玲又出嫁了,若是乔老爷被那狐狸精在国外一个迷惑,当即就许诺把家中财产给那杂种儿子可如何是好?二则她不知从什么旁的地方听说:现在许多中国人跑到国外去,同别的老婆在国外又结一次婚。乔太太不由得大为紧张,想了许多辙,不肯让乔老爷带上这姨太太娘两。

这时不知谁为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将莱昂记到自己名下养着。这样一来,莱昂在外面的地位有了保障,日后他若是继承了乔老爷的财产也不会亏待乔太太。

米歇尔自然是没法理解“认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大概认为,她们要抢她儿子。于是一天到晚泪眼盈盈,说什么都不愿意。乔太太日语讲的好,英语只能日常应付人用用,同她没法解释清楚“认养”是个什么事,便委托了楚望和真真两个英文好的去同米歇尔姨娘解释,并再三循循善诱:“她若是哭,你们也哭,比她哭的大声。你们舍不得莱昂,定也是不肯他离开咱们乔公馆,是不是?”

楚望和真真禁不住她的反反复复与絮絮叨叨,终于一个没忍住答应了。两人在隔壁二楼客房门口你推我攘,谁都不愿去打这个头阵。就在两人闹得正起劲时,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露出米歇尔半张惨白的脸来。

房门中的安全插销还半锁着,米歇尔一见是她两,警惕的眼神便稍稍柔和下来,语气却是冷冷的:“如果你们是来替乔太太作说客的,那就请回吧。”

真真也没了个主意,求助的看向楚望。楚望也回看了她一眼,却突然灵机一动,对米歇尔说道:“姨娘,真真素来同莱昂最为要好,她想同莱昂说几句话。”

真真一听她拿自己作挡箭牌,不由得拿大眼睛瞪她,恨不得拿眼神剜她一块肉下来。

莱昂似乎是听到真真来了,便小步跑到房门口,隔着门小声喊道“真真姐姐,楚望姐姐。”

真真被他这一句喊得心都化了,不由得柔声说道:“莱昂,姐姐是舍不得你……哎。”

米歇尔的态度也柔和下来,并没有立刻关上房门赶她们走。趁这个时间,楚望微微躬身以保持与他平视,以使他不至于在周围大人的包围下而感到太过威压。

她轻声说道:“莱昂,你想上全香港最好的中学吗?这所中学用英文教学,设有拉丁文课业。这所学校毕业的学生,大都上了英国与美国最好的大学。”

莱昂微微抬头,半带着不解半带着渴望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米歇尔也有些动容,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你……你这是何意?”

她却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即使跟随乔先生这样一个中国商人去了英国,英国人也不大看得起你们母女罢?所以即使是乔先生,也无法在英国为莱昂寻得一所好学校,是不是?”

米歇尔听她这样一个小女孩,说话竟如此直白,不由紧张得舔了舔嘴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楚望继续说:“如果将莱昂记到太太名下,如今在一个公馆中,你依旧能每日都看见到他,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是太太能提供给莱昂的,要比你多得多,你想必也看到了:良好的教育,上等的衣食起居条件,好的名分……”

米歇尔笑了:“你怎么会如此确定太太会待他好?”

楚望笑道:“你若是答应将莱昂记在太太名下,我也能保证太太会送莱昂去上全香港最好的皇仁书院。到时候你想随乔老爷去英国也罢,想留在乔公馆里看着太太教育莱昂也罢,都随你。你且看吧。”

第31章 〇三一 徐宅与网球场之一

其实乔太太认养的计谋能否得逞,莱昂能否上得个好学校,楚望本也没打算插手此事。若说有什么厉害关系,无非是走了一个乔老爷,薛真真眼下在乔公馆里便又少了一个撑腰的;米歇尔姨娘再一走,乔太太也许会将胸中诸多积怨的矛头指向真真和她。

这倒也不是太大的事,只不过姨娘和莱昂一走,她的小日子可能就不够舒坦而已了。

不过她心里倒是还有另一个计划。

同米歇尔姨娘讲了那一番话后的第二天,楚望去裁缝铺的路上,在弥顿道找了个投币电话亭,拨通了几周前神学院图书馆里,徐少谦报过一次的五位数电话号码。

过了会儿,那头响起了接线员用粤语懒懒的问:“接到哪里?”

“请帮我接到徐……”楚望想了想,说,“徐公馆。”

听到是个小孩子声音,粤语讲的还十分不标准,接线员更不耐烦起来,胡乱应了几句,便将电话接走了。那头嘟了好长时间,每嘟一次都伴随着嘈杂的电流声,故而显得徐少谦的声音响起时,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徐少谦喂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楚望倒是不疾不徐的问道:“徐教授您好,我是Linzy。我还以为您不在家的。”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嗯,我知道是你。”

楚望按捺着没笑,想着,这年代没有来电显示啊。她忍了忍,开门见山的问道:“请问徐先生聘到合适的家庭教师了么?”

“合适的英文老师不少,大约是确定了一位;另一位老师还没寻到。”

“我想您不用在另聘旁人了;两种语言我想都能胜任,”她说道:“我只收您预备支付给一位老师的薪水。”

“唔,听起来不错。能问问,是什么使你改变主意的?”

“我承认我确实需要的你的帮助。我也有我的条件:请允许我带上我一位弟弟一同听课。我相信徐教授也知道,有个伴学对于语言的学习是大有裨益的。”

徐少谦的回答十分言简意赅:“可以。”

顿了顿,他便又问道:“那请问,我需要做什么,才能给你家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楚望想了想,便说道:“能否分别以徐太太和徐教授的名义,往乔公馆寄两封英文邀请函:一封邀请乔太太嫡子莱昂来徐公馆与您侄子同学英文与拉丁文;另一封,以您的名义,邀请我提前作您的预科学生,去徐公馆学习拉丁文?”

他想了想,笑道:“我没问题,我太太的部分,我得先过问她。”

楚望提前卖乖道:“谢谢徐教授,也替我谢过徐太太。”

徐少谦笑着同她道了再见,并十分绅士的等她先挂断电话。

楚望的想法是:若是乔太太真的将莱昂记在自己名下,日后带上自己弟弟拜访别人,总不会有什么闲话吧?莱昂如今近九岁,不论发生什么状况怎么着也能算半个战斗力。此外,她也有她的办法不让莱昂告知乔太太与真真那个真正的家庭教师是谁。

乔公馆里,为了自己儿子未来生养问题的米歇尔战斗力全开。在衣食住行、学前教育上达成一致后,米歇尔姨娘却和乔太太就上皇仁书院还是圣若瑟书院争论不休,只苦了在一旁作半个同声翻译的薛真真了。

乔太太嗤笑道:“这两所学校相差并不太多,不过前者有入学前需多聘请一位拉丁文教师。你可知如今香港拉丁文教师时薪是什么价格?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薛真真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上面犯难了,只好一字不差的同米歇尔姨娘直译了去。

米歇尔姨娘则反问道:“米什么价格,同莱昂学不学拉丁文什么关系,现在在中国,还需要烧柴吗?”接着她又咬死自己的观点:“楚望同我讲了,你认养莱昂作你自己的儿子,便一定会送他去上全香港最好的皇仁书院!”

乔太太恨得楚望牙痒痒,两位直去将楚望叫了过来,将她夹在中间。一个问道:“你答应得倒好,叫我上哪里去请拉丁文老师?”另一位则红着眼眶不肯置信的问道:“楚望,你与太太合计起来骗我?”

薛真真则颇为无奈的说:“你自己捅的篓子,我帮不了你。”

楚望倒也不急不气,悠悠的喝着自己的牛奶。有时候心情大好,便会大发善心的劝告两位太太:“大姑妈,姨娘,我认为你们等两天再吵也不迟。”

此二人还是相当不听劝告的又争执了两天。两天之后,徐公馆与香港大学的来信使得整个徐公馆都陷入了久久沉寂。

哪想到允焉竟比楚望还要镇定,施施然向真真放话过去:“我记得我们班里,成绩最优异的学生不是真真妹妹么?”

“妹妹先入了大学预科,姐姐英文尚且还不及格;反正丢人的不是我。”真真眉开眼笑的瞪回去。

乔太太却忘了同自己两位侄女分别道贺和致哀,心思却全在另一封信上。整个早餐桌上,她都在念叨着:“这徐家,听说是广州有名的纺织实业家庭,徐太太这番邀请,是否有意想要结交一番?”

她激动的唤来赵妈,让她去隔壁楼告知米歇尔:莱昂的拉丁文老师有着落了。

随后,乔太太一刻不停的又去致电乔老爷,提醒他让他赶紧打电话去询香港中文报与英文报,请两份报纸明日都登一则广告,以示他决定将莱昂记作嫡子。

看着乔太太在乔公馆中忐忑不安、又喜不自胜的揣测徐太太的意图,楚望作为幕后功臣则从头至尾被乔太太完全忽视,以至于临近带莱昂去徐公馆那天,也都没能得到太太大发慈悲的祝贺。

——

楚望第一次去造访的徐公馆,地处在旺角的花园街。说是公馆,实则只是一栋简洁独立的小楼,隐在旺角的牌楼后也不大显眼。甚至连个篱笆也没有,只周遭多了几丛杂芜的花花草草,将公馆同旁的牌楼隔开,用以划清地界。

她按了门铃,过了半晌,也才只一个老妈子磕磕绊绊的来替他们开门,透过门缝十分小心谨慎的用粤语问道:“请问你是……”

楚望道:“我是徐教授的学生,Linzy,不知教授有没有提及过?”

这时这位老妈子脸色大变,几乎惊慌失措的往里跑着,边跑边说:“太太!太太!先生说的那位老师提早来了……”

楚望看了看时间,还好啊,离约定的两点只早了十五分钟而已。

过了会儿,那位老妈子又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十分不好意思的将楚望和莱昂请进屋中沙发上坐下,立马又一溜烟的跑上了楼,只留下楚望和莱昂面面相觑的僵坐在沙发上。

公馆内部大概也和外面差不多:家具都是齐备的,但除了家具之外也再没别的东西;屋子是整洁干净的,但是整洁干净过了头,没有一丝生活气息。大概屋主人只将这里当作居所,而非一个可以温暖蜗居的巢穴。

因为空洞,所以所有的声音都听得分外清楚。楚望只想在沙发上发个呆,却莫名的听到又听到一连串家庭纷争的影子来。

一位略有些烟嗓的女声,大约是那位徐太太,她说道:“那位英文先生怎这么早来了……文妈,你倒是下去招呼别人喝些茶,吃点水果。老爷不在家,你别让人感觉受到了怠慢。”

文妈咳了两声道:“家里别说茶了,连茶渣子也见不着一个。蔬菜水果……倒是有,上月太太您从老家带过来的冬瓜苹果,也尽没吃,都生虫了吧?”

徐太太便又说道:“要么,你去敲敲文钧房门,叫他先去楼下见过先生?”

文妈道:“我早去请过了,文钧少爷也不知哪里来的怪脾气,大约是又气你开着房门抽一阵烟,敲了半晌也不肯搭理我。”

徐太太叹道:“你……你替我收拾收拾衣服头发,扶我下楼去罢。”

这时二楼另一间房门打开来,又猛的关上了。一阵重且快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没一会儿,一位着棕黄色青年服的男孩子匆匆的下楼来,跑到楚望和莱昂身前。怒气冲冲的小脸上,一双清凉的眼睛,从金发蓝眼的莱昂身上,又扫到了比莱昂高出大半个头的楚望身上,很不客气的转过头,冲楼上问道:“你们不是说先生来了么?先生呢!”

第32章 〇三二 徐宅与网球场之二

楚望视线径直穿过面前焦躁不安的男孩,往壁橱旁的大吊钟看去。那钟摆摆动几下,便铛铛的敲了起来——此刻正是两点。

这时大门咔哒一声响,徐太太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老爷回来了?”

门口便应了一声,“回来了。先生来了么?”

徐太太道:“已经来了许久了。”

楚望听得近在门边一声“怎么这么早?”便携着莱昂从沙发中坐了起来,恭恭敬敬的鞠躬叫了声“徐教授好”。

徐少谦视线只微微扫过沙发旁的三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友好。看到文钧的表情,他便眯着眼睛看向楼梯那处,柔声问道:“你又吸了一阵烟?”

楚望也顺着往那处看去:只见楼上下来一个孱弱的妇人,由一位黄布褂的老妈子引着,缓步朝客厅中走过来;徐太太非常纤瘦,故而使得那件收身泥金缎中袖旗袍在她身上空落落、轻飘飘的,走起路来也能往里钻着风;这旗袍款式如今在少妇圈子里当属顶时兴的、显身段的,在徐太太身上却竟徒徒添了几分惨淡风霜。而她头发却又是乌油油的,挽了个髻。文妈扶着她巍颤颤的在离楚望不远的皮沙发上坐下来,楚望这才发现她走路慢而摇曳的根源——长旗袍下面是一双盈盈一握的三寸金莲。

楚望只是出于初次见面,以示友好的朝徐太太微笑了一下,并未过多打量。而徐太太目光却直勾勾将她从头看到脚:是和善的目光,年长妇人对年轻女孩子的欣赏,带着一点点溢于言表的宠溺和关切。

她本拿不定主意到底是不是该叫“徐太太”:看外貌,她大约三十多,三十五六也许也说不定,看起来总觉得比徐先生大了上十岁也是有的,便只好也对徐太太报以微笑。这时徐少谦却似解围一般,十分自然的倚靠在徐太太沙发扶手上,一只手搭在徐太太身后的椅背上,倒是衬得徐太太更显老态了。徐太太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又气又恼对众人道:“我顶不喜欢跟他坐在一块儿,白白使得我凭空老了几岁。”

楚望这才十分抱歉的致以微笑:“徐太太不老,只比徐先生看着稳重一些罢了。”

徐少谦脸上带着微笑,无比温和的说道:“太太这是嫌我的不稳重催她老了?”

徐文钧一心想着今天会来一位教书的先生,便顶着急的问道:“不是说先生两点便会来么?”

徐太太这才朝楚望这边努努嘴道:“那边不是么?”

文钧这才又回头重新打量了一遍楚望:虽比自己高,但也不过只高了大半个头。皮肤白净,比别的女孩子格外清俊一些,却是一脸故作老成的淡漠相,倒让他想起了从前学堂里那些爱说教的先生;一双不算大却分外漆黑的眼睛,他也说不清是那是毫无神采,或者根本是洞察分明的。

文钧深表怀疑的质问道:“你多大?”

楚望眼睛都不眨:“十六。”

文钧这才微微张大了嘴,眼神询问的看向徐先生。徐先生和徐太太都微笑着看向楚望,既不拆穿,也不点评,只是报以十分一致的淡淡笑容。

文钧没忍住又看了楚望一眼:光凭长相,说她与自己同龄,他也不会怀疑;但是那张微微有些许婴儿肥的脸蛋上的神情,却是一个同龄小孩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的。

徐文钧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便用英文同楚望说道:“我叫文钧徐,来香港之前学了三个月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