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塞,一时找不出对她的话。

“不过这之前,你还需要很多磨炼和学习,如果你吃不了苦,这些话也都是空话。”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怎么样?你行吗?”

“哼!就怕你不行!”眼睛里那两团火焰,分明燃得炽烈,她暗自欣慰,看来是没选错人。

“好,明天一早,你到三王府的后门等着,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以后有得苦你吃了。”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人。

刚到院门口,却被他叫住了。

“喂!谢了!”

季海没转脸,却一脸的笑意。也许这小子会是个人才,希望以后能帮上他的忙。她在战场上是一点也帮不上他,希望几年之后,这小子能代替她跟随他的左右。

十八.输赢 一

他迟迟没回京,已经有些风言风语,六王子的大军已经班师回朝,明天就进京师了,顺便还带来了南陈的降书。而他,却只是休了一封书信回京,接着便杳无音信。

季海早朝回府,就见龙眼正站在后门口,直挺挺的,头上被太阳晒得一头汗。

见她的轿子停到了门口,他也没转眼,直到她一身朝服站到他面前,他才略显惊讶地侧脸看她,一时间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

“想骂我?”见他别过眼,就知道这小子是站了一上午被憋屈了,可是,首先要压制的就是他这性子,太过急噪对于一名将领来说很危险,而且危险的还不只他一个人,“这么点耐性!”转身往门里走。

“喂!我要先做什么?”跟在她身后。

“强身健体、认字学习、兵书战策,这些最基本的,你还一点都不会。孩子们都安排好了?”

“哦好了。”声音低低的,有些不确定。

季海顿在门口,没有转脸,“你担心妮儿?”像是在问多年之前的三王子。

“她走不了路。”

季海苦笑,眼眶有些热,“把她接来吧,凌云会照顾她。”这些个男人啊,不管大小,就算是最担心的事,也会埋在心理不说出来,哪个都一样。

“哦,好。”

凌云早已经守在廊子里等候,见他们进来,赶紧招呼了丫头送上酸梅汤,虽然是初夏,可今儿太阳特别烈。

龙眼站在廊子里,没接丫头送上来的汤碗,就是直挺挺地站着,像是等待季海的吩咐。

“以后,你上午跟着前院里的西席学习,下午去骁骑营里喂马,晚上跟王护卫学武。能做到吗?”

“能!”

“不问为什么让你去骁骑营里喂马?”

他笑,“连饭都不会要,怎么能当上乞丐头?”

季海赞赏地看看他,点头,“不过,你记住一件事,不要在任何地方表现出你是三王府的人。”这么密切的关系想跟人撇清怕是件难事。

“记得了,现在就可以去了吗?”

季海点头。

他一脸兴奋地转身就跑,转了半圈却发现找不到路,害凌云和丫头笑作一团,他也不骚,摸摸头走回来,季海挥手让丫头带他去前院。

“你觉得行吗?”凌云接过空碗。

季海翘起嘴角,“这世上有哪件事,能事先预测到的?我也只是尽人事,至于行不行不靠天、不靠地,只能靠他自己!”

“三爷没信儿来吗?”

“没信儿就是好信啊!他要是有信来,怕就是天大的事儿了!现在这个大金,外表光鲜,内则空乏,已经快病入膏肓了,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希望他那边一切顺利。”

“皇上那儿不知道吗?”

“皇上知道的事比我多多了,怕是只有独自关进宫门里犯愁了。”

“难道没一点办法吗?”

“内部太乱,要不然皇上和三爷干吗都这么急着攻北齐?不把大家的视线转到外面,光盯着那座黄金宝座,就能生出无穷事端。这步险棋走得真是心惊胆战又没把握。幸好剩下来就等着翻云覆雨吧!多得事发生呢!皇上才是最明白的人。”

凌云不语。

“我歇会儿,你带两个人一会儿去把妮儿带过来,让她住到后院的西厢房。”

“好,我这就去。”凌云说话就转身出去办事了。

季海脱掉官帽,一头扎进床上,站了一个上午,腿都僵了,闭了眼刚想眯会儿,丫头却匆匆进来,“爷,二王府派了人来请您过去,人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季海睁开眼,望着帐子上的百合图案,“跟他说,我身子不适,正让大夫诊脉,改日再登门拜访。”

“是。”丫头福身退出去。

二王子找她?而且是现在,想干什么呢?还是他们要动手了?

“来人!”爬起身,穿上靴子。

一个仆役站到门口,这些日子前院送了几个使唤的人过来,到让她方便了不少,“爷?什么事儿?”

“去前院把王总管叫来,跟他说有急事。”

“是!”

没多会儿,王三儿匆匆跑进来,满头大汗,看来是一路跑过来的,“爷,啥事儿?”

“三儿,你马上亲自去一趟辰记古董行,跟掌柜的讲,就说家里几只鹊子打起来,把府上几个宝贝给拍腾碎了,让他也别在往家里送东西了。另外,找人把王护卫寻来,让他带上龙眼到后院来。”

“好,我马上去办!”

季海倒上一杯茶,刚喝了半杯,王举和龙眼就到了眼前。

“季爷!”

“嗯,王护卫,这次怕是又要老烦你了。”

“应该的。”

“你带着龙眼立即动身北上,我写封信你带给王爷,记得这信一定要亲自交到王爷手上。”

“是!”

“好,你先回去收拾一下,龙眼,你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随手拿了纸笔,一边写信,一边跟龙眼讲话,“这次给你个好机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战场,什么叫带兵!你去不去?”

“是不是北疆?”一双眼睛已经激动地泛出亮光。

“难道还有别的地方?”

“我能见到战王三殿下?”

“没错!不过路上可能有不少危险!你怕不怕?”

“不怕!能见到战王就是死了也值!”

“错!你必须保证活着回来,我才让你去!记得,在你还未建寸功之时,死是种懦弱!”她把金谋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季大哥!”一脸的严肃。

季海折了信放进信封,开心地笑了,这小子已经不再看不起她,而且还相当地不知天高地厚,居然直接喊她大哥。

“妮儿我已经让凌云去接了,你的后顾之忧也没了。”

“妮儿她性子软”

“放心,这里没人欺负她,只是她还这么小,你好象还要等她很久啊!”

“等她过了十六岁,我就娶她过门!”一脸的坚决,丝毫没有任何羞涩,反倒让季海有些尴尬。

“有人说过你脸皮厚吗?”

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的灿笑,“脸皮不厚哪儿能当叫花子?”

“我看以后就叫你‘叫花子王’好了。”

“谢谢季大哥。”

王护卫已经收拾停当,还牵了两匹马过来。季海用火漆封了信,递给他。

送走两人,她要开始思考怎么应付那些朝臣了,第一波被攻击的肯定是她,水都的盗窃一案,怕是早就等着卡她了,搞不好还要进刑部大牢住些日子呢。所以她得马上把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省得到时候在牢里不好办。

三儿回了辰记掌柜的话,说是已经安排好了,让她放心。

“三儿,过些日子我可能会出去住一阵子,前院有什么事儿,你盯着点,只记得七个字:凡事都闭口不言。”

“是,季爷,您去哪儿住?”

季海笑,“到时就知道了,而且恐怕还要你帮些忙呢。”帮忙打点一下,起码不用受太多罪。

“行,有什么事儿您一句话,我立马给您办去。”

“好!你先回前院吧。”

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才松一口气,只希望他能听她的话,不要那么早回来,那么一切事情就还有缓和的机会。起码几位王子还不敢在他兵权在握的时候动手。只要他手上还抓着十八万大军,京里就暂时不会乱。现在,只等着明儿六殿下回京,看看他的态度了。二王子这一奶同胞都已成了敌对,不知道六王子能不能帮上忙。希望一切都照着她的设想发展下去,否则,她真是无能为力了。可转而又想,怎么可能?这是王位!不是花几两银子就能买来的坐椅,这是生在帝王家的每个王子王孙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他们毕生的目标,怎么可能轻易撒手!

爷!您到底要怎么办呢?

十九.输赢 二

隔天一早,数百的朝臣齐聚凯旋门迎接六王子金虑,自然,季海也在其中。猫在最后边,没她显山露水的份,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官员多如牛毛,况且她现在这差事也只能算闲职,没战事,她就是一个空架子。

六王子金虑一身金甲,红色披麾,金箭斜背,俨然一副大将之风,她几乎已经看不到他先前的影子了,他已变成了真正的金室王子!戎马生涯让他的容貌和性格都粗犷了不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威严,她没想到,一个男孩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男人!跟皮影戏一样,转个圈,已是大人了。

遥望着他的背影,眼睛里却非常空洞,拥挤嘈杂的凯旋门,此刻她眼里却是如此的孤寂。有太多东西被时间改变了,到最后的结局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爷?”三儿在背后捅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六王子的马头正停在她眼前,一双眼睛正盯着她,旁边所有人也都静默着瞅过来。

叹一口气,早知道这些个王子们都不是些好对付的主儿,“下臣季海给六王子殿下贺喜!”退后一步,深深一鞠躬,直到膝盖处。

他却不说话,不叫起,也不出声,她只得继续弯着腰。

“三哥他还没信儿吗?”淡淡的,不知道在对谁说。

等了良久,见没人回话,她才作答,“禀六王子殿下,北疆局势还不稳,三殿下一时难以抽身。不过三殿下已派人传了话,恭喜六殿下大获全胜!”

他没说话,马头转了个方向就进了凯旋门,直等到人都散了,季海才直起腰,脸已经充血了,一阵晕旋过后,她才转了身进轿子。

今儿皇上没上早朝,说是等六王子回朝后叫起,现在要马上赶去大殿。一路上黄沙铺道,一派繁荣喧闹的景象,季海心里明了,这都是面子上的工夫,国库里的那点银子,怕是连宫里的用度都够呛,皇上可是都把内务府里的钱拿出来了,如今再不开源节流,恐怕连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所以她才让辰记掌柜的把东傅、西宁两国那边商号里的钱再存回去,她手里剩下的就那么点了,再被抠去,怕是三王子连老底都会被掀了。手里没钱,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大殿上,六王子双膝跪倒,向皇上禀报南疆的一切善后事物,头头是道,惹得皇上眉笑颜开,早已拟好的旨也宣读出来。

“圣旨,酌册封六王子金虑世袭亲王,封号晋。”太监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来回绕了几个圈。

确实是年少得志,连五王子金易都还没得亲王封号,六王子刚出宫两年不到就得了世袭爵位,确实算是独特了。

季海垂着脑袋,俯视着脚底的大理石地面,数着上面的斑点,人在低谷时,就要懂得享受自在和清净,反正眼前这场面是不可能跟她扯上关系的。

“战时军备衙门长官——季海,接旨!”

突然一呆,怔了半刻,立即屈腿迈步,匆匆跑上前跪倒,“臣季海接旨。”

“战时军备衙门长官季海,不能及时协运粮草,致使北疆十八万大军孤军深入,损失严重,念曾有功与朝廷,酌轻处理,即刻消官罢免。”

“罪臣领旨谢恩。”拿下官帽,额头搁到地板上,冰凉凉的,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大殿侍卫接过她手里的官帽,她缓缓退出大殿,一直低着头,看不见人们的眼神,此时此刻,可惜的、开心的、嘲笑的应该都有吧?

一直退到门外才转身下天阶,俯视下面一片辽阔,前面是海阔天空,背后却是这个天下的集权中心,如今,从这里下来,她又变回了原来的季海,那个到哪里都要自称奴才的季海,没想到这身官服穿了一年还不到就丢了,真可谓短命。

王三儿今天特地跟了她的轿子过来,此刻正拉长了脖子等候,见她不带官帽就走出来,脸色一僵,但立即又恢复过来,匆匆给轿夫们打个手势,四个轿夫连忙起身抬了轿子跑到她面前,没让在场站侯的人有取笑或者同情她的时间。

轿帘子一放下,她便倚住了靠背,这下子轻松了,本以为还要到刑部大牢里住一阵子呢,现下到省了。

掀了窗帘子,“三儿,送我到聚宝斋吧,好久没吃那儿的小菜了,怪想的。”

“好嘞!”

没一会儿,轿子就停在了聚宝斋的门口,她自己掀了帘子走下来,摆手让王三儿他们回去,很久没一个人这么松快地吃饭了,今儿到有了兴致。

“吆——季大人来了。”伙计甩着白色布巾。

季海摆手,“我可是刚刚被罢了官,以后不能再叫大人了。”

“喝——这是怎么话说得,季爷,您点些什么?”伙计的话到也转得快。

“一碗肉米粥,一碟腌笋子,一碟腊肉片,再来两个包子。”

“季爷好胃口,看来是无官一身轻啊,我这就给您张罗,您先坐。”用布擦擦光亮的桌椅。

季海坐在靠窗的一侧,窗口正好种了几株枝子花,虽然只露了点花苞,香气却已经有些浓郁了。

东西上了桌子,饭香盖过花香,先前几天没食欲,此刻却出奇的饿,夹起笋条往嘴里送,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原来心情放松后,真可以让人胃口大开。

吃了几口却觉得有点不对劲,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四下里转了转头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就在墙角里散坐着三四个人,也都衣着普通,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她想可能自己的疑心太重了。

一口气吃完了一碗粥和一只包子,剩下一只正打算夹了继续吃,却再也吃不下了,眼角扫到墙角,刚刚那几个衣着普通的人,其中一个拿下了帽子,正往她这边看过来,这世上,除了他,怕是没第二个人会带给她这种熟悉感。

她没有看过去,背僵了一下,继续夹了包子吃,却总觉得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那几个人已付了钱先走了,她也不敢慌张,慢慢吃完了包子才站起身,从口袋里掏了钱放到桌子上,示意伙计来拿钱后才走。

出了聚宝斋,四下里扫了一眼,没发现他们的身影,也不好四处找,京里多了眼线盯着她,不好慌慌张张地四处寻他们。只得沿着路往府里走,刚拐进一道小巷,就被人蒙了口鼻。

“不要说话——”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突突的像要冲出来一样,真得是他!他回来了,他居然敢这时候回来!

“跟我来。”压低声音。

被他拉着闪进了巷子里的一道小门,高高的围墙挡了不少光线,致使关上门后一时间看不清东西。

等视感变清晰了,他的脸才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此刻他正微微笑着。

“爷?!您怎么现在回来?我让王护卫带着书信——”

“我碰见他们了,信也看过,不过又继续让他们北上了。”

“为什么?”

他笑,此刻她才有机会打量他,他晒黑了,也瘦了,满下巴的胡茬子像是很久没刮,脖子侧边儿还多了道疤,像是刚愈合没多久,血块已经干涸。

“爷这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