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垂眸,继续替他理好袖子,说道:“别想那么多了,世间之事,哪有处处如人意的?你看这王府这么大,日后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母亲若当真这么想,就不会这当口跑来看我了吧?”

沈夫人道:“别瞎说。”

晏驰头枕在椅背上,幽幽笑道:“您虽说刚强,可终究是个女子,心里有事纵然不说,也会表现出来,大哥稳重,凡事当先考虑的是避开风险,因而你有大事抉择,总会问他的意见。可你也知道他内心柔善,也崇拜着父亲,他在如今这件事上必然以孝为先。

“而你是心有不甘的,她当初付出那么多,是因为父亲是你的丈夫,而你没有等来同等的回报,你的痛苦,身体健全的大哥他无法理解。

“但是我能。”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我能,因为我知道被亏待的感受实在太糟心了,我主张你回京,主张你跟林氏争,不是因为我贪权贪势,是因为我想要个公平。

“母亲也是。所以在被冷落孤立的时刻,你会情不自禁地来找我,你知道我的话才能顺贴你心意。”

沈夫人微微变了脸色。

晏驰轻伏在扶手上,定定望着她:“哪怕母亲在父亲那里铩羽,你不断地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结果,可你心里还是纠结的,不甘的。

“尤其是在你看到婶娘们与林氏言语亲密,而放眼望去这王府里又全是林氏挑选买进的下人,你像是住在别人家里,这又勾起了你寄人篱下的那段煎熬心路。

“你十分抵触,好不容易结束了克制多年的生涯,如今自然不会想再度如此。

“你会无比地想改变挣脱这种感受,可是要想挣脱,便只能往前走。你想往前走,又还缺少足够的信心,因为你内心里的确也认为不该让林氏母子一无所得,你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于是你来找我了。你想听我的劝说,想看看我是否能够说服你下定决心。”

沈夫人常年平静的面色,此刻掀起了波涌。

她沉声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晏驰默然片刻,道:“母亲何必否认。林氏母子虽然看上去无辜,但这个府里,谁又不无辜呢?

“我不敢肯定林氏有没有别的想法,但父亲至今为止都在偏帮着他们总是事实。咱们可没有人帮,自来成王败寇,不想憋憋屈屈地度日,便只能先下手为强。”

沈夫人指甲抠进了肉里,目光似是要钻进他的心中。

开启的窗口有被风撩动的纱帘在轻舞,这夜晚,像是静不下来了。

“母亲没有必要再犹豫了。”晏驰撑着身子坐直,神色也变得凝重,“你还指望父亲回心转意?

“不可能的。这十四年里林氏与他朝夕相处,点点滴滴他都是亲身感受的。

“何况您当初在他战况未卜的时候,仅因为他另娶而执意不曾回到他身边,他会觉得你意气用事并且不知轻重,他心里拿你与林氏一比较,自然就有了高低。

“总而言之,论情份您是无论如何比不上林氏了,也就无谓再在他身上浪费心力,就让林氏去拥有他吧,咱们拿住地位身份就好。”

第032章 这是障碍!

“这又谈何容易?”沈夫人脱口道。话出口又一怔,而后迅速地抿唇别开头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驰又笑了,“母亲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你是世家出身的大小姐,从小被教育着克制住各种心思,沈家没教您别的,就让您学会怎么压抑了。

“事到如今,否认还有什么意义?既然都争取到正妃之位了,难道不是该向前看么?

“诰封了就是名正言顺的靖王妃,从此与父亲比肩而立的只有您,等你成了正妃,咱俩就成功了第一步。”

沈夫人攥着手绢,转脸沉了口气。

……

林夫人回到院里,丫鬟们已经四处找开了,但沿途不见雪狐,只好又让人传话给侍卫,让守住府墙的侍卫们都留心着点儿,但凡只要它没跑出这王府,便总会找到的。

可终究不放心,因为兰郡王得来这只猫也不容易,若真走丢了,虽说不怪罪,心里又怎会安乐?便也着人拿了些鱼干虾干,在周围召唤起来。

“夫人,前面是安雎堂了,我们还要不要去寻找?”

找了几重院子,大丫鬟黄鹂快步过来说。

安雎堂里住着晏驰,林夫人并不太想去打扰他。“二爷身子不好,得静养。先去别处找找吧,就是去了也总归会跑出来的。”

黄鹂点头。正准备走,那边厢百灵却又气喘嘘嘘自远处跑过来,神色里还带着点慌张:“夫人……”

“怎么了?”林夫人问。

百灵看了看左右,才压声道:“奴婢方才去往我安雎堂后头,看到沈夫人与二爷在说话。”

林夫人闻言就看了眼安雎堂。母子俩说话是正常的,但他们说话能让丫鬟神色不定,这显然就不那么正常了。

她抬眼望了片刻,收回目光道:“说话又怎么了,谁惯得你去听主子壁脚呢?想挨板子了不是?”

“不是啊夫人——”

百灵想要争辩,但到底还是咬住嘴唇了。

林夫人转身往外走。

庑廊两旁满地都是廊灯照下的树影,参差凌乱,不知尽头在何处。

她脚步有些不听使唤地慢下来,隔片刻,她缓缓转了身,看向那院落。

……

屋里的沈夫人也在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京师跟蜀中不一样,蜀中的春天是湿的,而京师的春天是干的,干到心里能见风生火似的。

“可是有一点你还是错了。”静默良久后她说道,“即便正妃名正言顺,没有男人撑着行事,终究不过是句虚话。你纵有百副心肠,也敌不过当家男人一个念头。”

晏驰道:“要分宠还不容易?参照历朝历代宫里斗争就知道了,先进宫的娘娘们想分宠,不外另找新人上阵。”

“你是让我给你父亲纳妾?”沈夫人眯了眼。

“有何不可?反正他已经有了个侧妃,一个是纳,两个也是纳。”

“他是你父亲!”

“不,我才刚刚认识他。”晏驰凉薄地回望。

沈夫人怔住。

晏驰咧唇:“母亲忘了,我不是大哥,我生下来就没见过他,对我来说,他还不如幼年在我们隔壁卖字画的大叔来得亲切。”

沈夫人怔然无语。

“如今天下大定,不必父亲再出征涉什么险了,他功成名就,母亲身为正妻,不给他纳几个侧妃侍妾,用温柔乡困住他,难不成还要放他跟林氏再生几个儿女出来吗?”

“他岂是这种人!”沈夫人起身,“就算他是,你又如何能保证他有了新欢就会忘了旧爱?

“你不是也说他与林氏经历了那么多,连我都不可能比得上吗?你又如何笃定再纳妾进来就能达到目的?你也太轻狂,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即便对新纳的人进来没信心,那总归也比看着他们仨和乐融融地要好,不是吗?”晏驰也起了身,他面上起了些许潮红,“母亲认为我轻狂,幼稚,不要紧,你只要承认我说到你心里去了就好。

“你难道没有想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沈夫人面肌微颤,牙关咬得生紧。

“你这是在逼我吗?”

“没有逼你。”晏驰道:“是你自己犹豫不决,你还在指望父亲回头。”

“我指望他,又有什么错呢?”

晏驰默然,摇摇头道:“没有错。”随后他抬头,“如果您一定要这样,那么,您索性就去拉拢他吧,顺着他的心意,为咱们自己争取利益。

“只要那母子在,不光是母亲挽不回父亲的心,我和大哥也得不到父亲的关注。”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来说去那母子俩就是绊脚石!母亲若能接受给父亲纳妾,那咱们尚且可慢慢来,可如今你又还想挽回父亲的心,那么他们的存在,就是障碍!”

沈夫人猛地缩手,碰翻了茶盏。

屋里顿时响起刺耳的脆响,把一切杂音都已给震住!

窗外的林夫人两眼空洞地望着灯光摇动的屋里,浑身骨头支楞起来,发出轻微的颤抖。

天上有稀星,明月不知往哪里去了。

“夫人……”

百灵以气音在呼唤她,她抬头对着窗户内的母子又看了良久,方才抬步转身。

背上沁凉沁凉的,粘在皮肤上,应该是被汗浸湿了。

“夫人!”

百灵担忧地随在她身后。

她停下来,扭头再看了看那间屋子,目光也变得跟这股汗意一般沁凉。

“去请王爷!”她道。

百灵应声去了。

屋檐上的晏衡望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不觉已错愕屏息……

屋里母子说了这么长时间,他会武功,能避开耳目倒也不足为奇,可林夫人行走进来,难免会遇到院里的下人,他不知道她又是怎么做到的?如何他窥听了这么长时间,林夫人也能顺利听了这么久?

“咳咳。”

屋里传来的轻咳声暂且令他收回神思,他打了个手势给身后,又悄然伏了下来。

第033章 山雨欲来

“母亲想好不曾?”这自然是晏衡又开口了。

短暂静默后沈夫人开口了:“他们不是障碍。就算是障碍,我也不会那么疯狂。我是恨你父亲薄情寡义,但林氏没有什么过错,我若连退居侧妃之位的她也容不下,那么天理也不容我。”

她语速变快了些,人也站了起来。“爵位的事情也就这样吧,他已经在怨我当初不肯跟他上战场了,我不想再让他看不起我。你就当我没有来过。”

“母亲可太自私了!”晏驰拔高声音,“您倒是高风亮节,可您觉得晏衡当上世子之后,会容得下比他还大的我们兄弟么?

“咱们虽不比皇家,但也是位极人臣,若是同胞同母倒也罢了,自然是传长传嫡,眼下这模样,母亲真觉得那林氏是真心让位?!”

沈夫人背朝他立在灯影下。

“我从小到大就被教育着看人脸色行事。沈家的子弟姑娘,总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却不同,我是寄人篱下,处处得仔细着是不是触恼了兄弟姐妹们什么,怕他们的母亲含沙射影地指责,怕他们会怠慢我们,给你脸色看。

“大哥去到沈家的时候又已经懂事,从备受宠爱的世家嫡长子,到经历过生死险境,又到寄人篱下,他所见所知,岂不比我更煎熬?

“他虽未跟我说过,但我想,对他来说,应该没有什么比让他重新做回风光的晏家嫡长子,做上靖王府的继承人,更为让他扬眉吐气的事情了吧?!”

晏驰说这番话,也不曾情绪波动,但字字句句都如刀子般扎在人心上。

沈夫人攥手垂了头。

晏衡透过瓦缝眯眼看着屋里,除了目光冷点,倒也没别的,半辈子生涯走过来,总得攒几分稳重气。

晏驰既然把他们母子视为眼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那么林夫人的死若是他下的手,倒是也不奇怪了。

而林夫人既然听到了这里,她知道了沈氏母子有提防针对之意,她接下来多半也不会坐以待毙,她方才着人去请靖王就是明证。

那么接下来靖王与林夫人之间又会发生什么?

“行了!我说过不要再——”

“喵呜——”

不容晏衡多做猜想,屋里又响起沈夫人的声音,而紧接着一声猫叫又忽然从底下响起来。

屋里动静刹时停下,接而未久,窗户打开,沈夫人探出头。

“……哪里来的猫?”

窗门开启的同时也泄出一片光,将蹲坐在窗台下的一只雪白碧眼大猫照得雪亮。

晏衡收回目光,悄声潜下屋檐。

晏驰听到声音也走到窗边,望了这猫半晌,他忽然抬头:“此猫甚名贵,定是主人之物。而父亲自不会有闲心侍养这些,此间出现,只能是林氏的猫!”

沈夫人蓦然怔住。

晏驰神色不太平静。“林氏的猫怎么会在此地?”说完他索性将窗门大开,看了眼外头,随后气息一顿:“外头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人都上哪儿了?!”

正待没入夜色里的晏衡闻言回头,目光直落在晏驰掩不住惊疑的脸上……

……

晚宴上靖王也跟两个弟弟喝了几杯。

回到书房时初霁拿来宫里送来的密件予他看:“是洛阳那边给皇上的来信,皇上让太监送过来的。看起来情况还不错,几场突袭下来,已经几乎剿尽。

“不过由于都是些流民,刘将军的意思是兵勇们不必苛责,看是否能另外编部好生教化?”

靖王凝眉看完:“好不好眼下还不能定性,十几年的斗争,谁还学不会几个应敌花样?”

“这么说来还是得严着来?”

“明日我见过皇上再说吧。”靖王将信折起,端起醒酒汤来喝了两口。

初霁颌首。又掏出封帖子道:“太师方才差安相如送来张帖子,要请王爷明日在秋衍斋吃茶。”

说着他又道:“前番咱们三爷与李家姑娘起争执的事情还没了,我预感这八成是场鸿门宴,王爷是赴还是不赴?”

靖王无奈:“他这是先礼后兵,我要不赴,他必定直接杀到我家里来。回他个帖子,就说我准时到吧。”

初霁领下,待走,靖王又留下他来:“我看驰哥儿这身子骨够呛,虽说我们家里有个大夫,但衡哥儿母亲的身份,只怕暂时还是避着些为好。明日我进宫跟皇上讨个人情,你回头拿牌子到太医院请钟太医好好给他瞧瞧。”

初霁颌首:“王爷思虑得很是。”

靖王把醒酒汤喝了,又扶桌叹道:“到底也是我对不住他们母子。

“尤其驰哥儿可怜,他因我而落得如今这病体,要说对不住,我最最对不住的就是他。

“弘哥儿好歹还在我跟前当过三年儿子,也受过晏家的宠爱,更还有副强健的体魄,唯独他……他是打生下来起就在受磨难,我是见不得他,一见他我这心里就抽抽地疼。”

初霁也点头:“骨肉至亲,莫过于此。”

“我如今也只能尽力让他身子好起来,这心里头才稍稍能感到安乐,不然的话,我怕是来日到了地下也没脸见老太太去。”靖王深吸气说。

初霁正待答话,长随就进来传话说林夫人有请了。

靖王看了眼漏刻,起身道:“我去歇了,你事情办好再来回我。”

初霁送他出了院子。

……

林夫人回房后便坐在榻上,昏黄烛光下,她的脸色像纸一样白,但她的神色却又有着异样的平静。

伴着她听完整个过程的百灵频频担忧回视,即便无事可做也不曾出去。

沈氏对林夫人不但没有任何体念之情,居然还得陇望蜀,意图把世子之位也要给抢去,甚至是还要把他们母子当障碍给清除掉!

这就不要说林夫人本人了,就是她听到那些话的刹那,手脚都是透凉的!而眼下林夫人的平静,便总让人觉得像是山雨欲来。

“王爷来了。”

这时候黄郦恰好走进来,在门下轻轻使了个眼色。

第034章 你证据呢?

林夫人身姿动了一下,眼神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靖王人还在廊下声音已传进来:“我那身滚银边的宝蓝缎衫何在?明儿我要穿去见老李。”

话显然是冲着林夫人说的。说完他挥退丫鬟自行掀帘,立在门槛下望着她:“这是怎么了?坐那儿跟只呆鹅似的。”

林夫人未言语,站起来迎到帘栊下,看看他身后,丫鬟们都退干净了。

“你方才在哪儿?”她问。

“还能去哪儿?跟初霁在书房说话呀!”靖王走进来,边说边更起衣来,“洛阳那边起了点状况,说是流民作案,我老觉得没那么简单,皇上大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发太监来送密件给我。

“另外老李又送了帖子来,设了鸿门宴要约我吃茶,奶奶的,这家伙今儿不来非推到明日,不知道这一晚上怎么算计着讹我一笔呢。”

“就这些?”

靖王停手回头:“不然呢?”

林夫人扯扯嘴角,坐下来:“东院里这初来乍到的,明日就要诰封,你莫非没有半点示下给初霁?”

靖王略有些心虚,再看她面无戏色,便挨着坐了下来:“是说了几句,不过也没说别的,不过是因着日后总得在此长住,嘱了些初霁日常事务,让他给驰哥儿请个太医来瞅瞅病什么的。”

又道:“我想了想,你身份也不比旁人,还是无需事必躬亲。”

林夫人道:“你是不信我?”

靖王摆手:“你可别多想。我不信你信谁呀?”又瞄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忽然醋味这么大?”

林夫人道:“你我这么多年,你看我几时可吃过你醋?”

靖王微笑,低头除鞋。

林夫人也勾唇:“你既然信我,那么可否即刻上折子进宫,请皇上收回诰封沈氏为靖王妃的成命?”

靖王一只鞋叭嗒掉在地下,半日才合上嘴:“这笑话可不好笑。”

“不好笑就对了,因为我压根没说笑。”林夫人看向他,“我要当靖王妃。”

靖王愣坐半晌,调整坐姿:“这又是何缘故?”

“我想来想去,这事还是太憋屈了,而且也不安稳。这正妃之位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好些。”

“可之前我反复问过你好多次,你不是都说没问题吗?怎么突然改主意?”靖王这会儿可算相信她不是诈他了,他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无事发生,只要圣旨没下来,我都有反悔的权利不是吗?

“当初沈氏都拿着头鍪寻死觅活地跟我争正妃之位,她那么豁得出去,万一答应我的条件不过是权宜之计呢?”

说到这里,她神情总算有了一点波动,目光也犀利起来。

“就算是权宜之计,那她又能把你怎么样?还能让她翻了天不成?”靖王脱口道。

说完自觉戾气太重,又缓下语气:“她若能有这份心计,当年还会跟我置气不出来?你放心好了。”

“这种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从前是无利益可图,如今利益就在眼前,何况她还争过一次了!我可只有一个儿子,我冒不起这个险,也不敢再把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他人的人品之上!”

如果不是亲耳所闻,她也不敢相信,当年一个能够在月子之中带着家小突围出京只求活命的坚强女人,如今会为了利益而变得面目可憎,连底线都不要了!

难道他们仨这些年的坎坷都是白经历的吗?!

她素来也相信相由心生,见沈氏的第一面,也并未觉得她心机深沉,可谁能想到呢?!

“有我杵在这儿,你还怕我保不住衡哥儿一个爵位?”靖王眉头越发锁紧。

“你又不能时时在我们身边,你怎么知道就不会有意外发生?”

“可是此事已成定局,你若早说还可商量,明日就是诰封之日,天一亮圣旨就会下来了,这会儿再反悔,不嫌晚了吗?便是皇上再恩宠咱们,也不会容我们这般胡闹!”

“便是不容,也最多降个罪,跟我所要冒的风险比起来,我倒宁愿领这个罪!”

靖王面上布满惊愕之色。

“这当真就是你突然之间起的念头?”他问。

林夫人紧抿双唇,绷紧的脸色回答了他。

“你向来通情达理,如何要挑在这节骨眼上生事?”靖王烦躁起来,“明儿就有诰封了,这当口你非要改变主意,我冒着被皇上降罪的风险也不是不行,但你总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吧?!

“这毫无理由我进宫去,也得皇上肯搭理我不是吗?!

“而且,不是我偏心弘哥儿母亲——你原先那样大方,这当口突然又反悔,你让人家怎么想?她能干吗?你这不是成心逼我吗?!”

“你倒会替她着想!”林夫人踩着他的话尾脱口而出,接而走上前两步:“你可知方才沈氏在何处?

“她在晏驰房里,我亲耳听到他们娘俩在合计着明日诰封过后,接下来再怎么清除我和衡哥儿这个障碍!他们肯接受我的条件进京,根本就不是妥协,而是步步为营!

“晏驰极力劝说沈氏如何谋夺一切,若他们得逞,我和衡哥儿的下场就是死!这都要咱们的命了,我还不能为自己搏取吗?”

靖王瞠目结舌,半日后指着晏驰院子方向问她:“你去过他们院子?”

“雪狐走丢了,我是去找它!”林夫人深吸气,“重点不是这个,是他们笑里藏刀预备逼我和衡哥儿上绝路!”

“我知道这也是重点,我只是想知道为何驰哥儿的院子你能悄无声息进得去?!”

林夫人被问住,这个问题她也回答不上来。

靖王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你说你亲耳听到他们母子在密谋,可你又是怎么能听到的?”

“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信你,可你指控的人里还有我身患重病的儿子,且他还是个孩子,你总得给我个理由,让我能够相信你?否则我岂不昏馈了吗?!”

第035章 真是自尽??

“如果我就是拿不出证据呢?”林夫人问。

靖王反过来被问住了。

“我就是拿不住证据,你是不是就会认为我是诬陷晏驰?”林夫人再问。

靖王下意识摇头。

林夫人抓住他衣襟:“既然你不会,那你为什么不信我!”

“那我也需要时间!”靖王道,“你突然之间跟我说这个,也得容我弄个清楚才能定夺不是吗?你也知道我们行武出身,行军打仗感情用事是禁忌!

“我也从来不是凭感情用事之人,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在想万一是你误会了什么呢?”

“可是离天亮已经很快了,我没有时间容你去查!”

林夫人颤着声,眼眶都红了。

靖王望她良久,说道:“你总说我不信你,其实你何尝不是不信我?你逼着我上折子请奏劝改圣意,也是不信我能保护好你们母子。

“说句难听的,我若是心里没你们,你就是全拿到手了,难道将来我就不会改变主意吗?

“道理换到他们身上也是一样,他们就算全部争走了,只要他们德不配位,也不见得会安稳一辈子。”

林夫人闭上眼,深呼吸气睁眼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靖王捏捏她的手,“你听我的,不要激动,我这就去传他们过来问个清楚,给你个交代。”

“他们怎么可能会傻到承认?”

“可不弄清楚,我也没办法上这道折子!你换位想想,倘若他们来寻我说你和衡哥儿想谋害他,我也应该信他们吗?”

“可我与你多年情份!”

靖王沉气:“我与你多年情份不假,但我已经亏欠那两个孩子了!你们哪一个受委屈我都不愿意!这事一旦有误会,你觉得我后半生能安乐吗?

“况且我也没有不信你,我只是不想草率地对待既定的决定!”

林夫人跌坐下来,道:“那随你吧,我若留在此处是必然要当靖王妃的!衡哥儿也要当靖王世子!”

“你这是不讲理——”

“那我就带着衡哥儿离开靖王府!”林夫人瞪眼怒视她,“我正妃之位不要,世子爵们也不要!我成全你们,让你们一家团聚!我跟你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你胡闹!”靖王怒道,“你我拜过天地,立过誓言此生都不生离!你生是晏家的人死是晏家的鬼,衡哥儿也是我晏崇瑛嫡嫡亲的骨肉,你带他走上哪儿去?!你简直,简直是不可理喻!”

“你说我不可理喻,那我还真就不可理喻了!”林夫人说着自袖口里抽出支匕首抵在颈根上,“她沈子卿当初既能以这招来要挟你,想必也是管用的,我也不在乎你信不信我了,你今日若不如我之愿,我定然依样画葫芦,也要做个了断!”

“你!”

靖王徒手抓住这匕首,含怒瞪视,睚眦欲裂。

檐上晏衡眼眶也似要迸裂,后槽牙传来的酸楚几近让人眩晕。

林夫人眼里已有了泪光。

靖王与她对恃半晌,先松了手,随意擦了把手心的血说道:“我们那么些年生死与共,敌军的刀剑都没有使我们分离,如今临了,却反倒要为这些事而生争端,你觉得值得吗?

“你在气头上,我不与你争,我让初霁安排人送你回晏家老宅先住着散散心,等我把事情弄明白,我再接你回来。”

“我不会信你!”林夫人怒道。

靖王无语了。

“要么和离,要么让我当正妃,儿子为世子,否则任何条件都免谈!我也哪儿都不去!”

“你怎么就油盐不进!”

“你因为对他们母子心负愧疚,宁愿去相信他们是无害的,而不信任我所见所闻,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会做到一碗水端平?”

林夫人控诉的声音响彻了屋宇,晏衡定睛望着底下的父亲母亲,情绪在心头翻涌。

“王爷,沈夫人门外求见。”

丫鬟小心翼翼前来禀报。

夫妻二人同时看向门外,接而又同时望向对方。

靖王收敛气性,说道:“去收拾收拾吧,过几日我要去洛阳,正好过来寻你。”

林夫人恍若未闻。

目光落到一旁披风上,她神色微动,将之拿起来。片刻,她竟将披风挟在臂上,拿着出了门。

靖王没料她如此,顿了下,连忙跟随出来。

晏衡缩在檐角,紧盯着下方的父母亲,不敢有丝毫放松。

林夫人何以会被送走,至此谜题已解,但他没想到,她先前扬言自尽,所说的内容竟与前世遗书上的如出一辙!

那么,难道她当真是自尽而亡?她此刻默声出门,是否心里打定了主意?

他将目光再度投回底下,看到二人跨出院门,旋即也悄声跟上。

沈夫人果然已候在门外,并且神色焦灼。

靖王沉声:“你来做什么!”

沈夫人道:“驰哥儿被猫惊到,旧疾又复发了!你快去看看,好拿个主意!”

林夫人仿若没听,而后越过他们走了。

靖王下意识追了两步,沈氏在身后道:“你去哪儿?!”

靖王没理会她,只顾凝眉看向林夫人离去的背影。

沈夫人道:“驰哥儿真有事,你能不能即刻请个大夫替他瞧瞧?!”

靖王略沉吟,扭头道:“你方才在哪儿?”

“驰哥儿不好,我自然在他房里。”

“你们说了什么?”

沈夫人抬头:“他喘都喘不上来了,能说什么?你认为我和一个自顾不暇的孩子能说什么?”

靖王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世子爵位给衡哥儿不公平,应该给弘哥儿。”

沈夫人紧紧瞪住他,半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