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南风脚步轻快,便问她道:“你去哪儿?”

“当然是回府。”

晏衡撑着车门:“还早,要不要逛会儿再回去?”

“跟你有什么好逛的?”

“那可说不准。”晏衡说着。

“不去。还有事儿呢!”

李南风让车夫赶车。

晏衡拦住她:“那你想要什么生日礼?”

李南风听着倒觉稀奇:“你还打算给我送礼?”

“阿蛮说全学堂的人都在嘀咕着,我一个人不送也不合适吧?”

李南风哼笑,道:“真有诚意,就把夺了我的庄子送过来呗!”

“那你倒可死心,我没那么多钱!”晏衡直言。

他一个吃世子爵禄的人,没官职又没成家,本来就钱不多,日常还要花销,哪有钱买庄子?

“那你就慢慢想!”

李南风还要去见李挚,丢下话,走了。

……

李挚到家,听说去串门的李夫人回来了,便先到了她房里。

“赏赐虽然不多,但哪怕一针一线都是皇恩浩荡,明儿儿子进宫去谢个恩,母亲可有什么话嘱咐?”

李夫人瞅着桌上,说道:“回头我跟你父亲说说。”

李挚出了房,李夫人拿起桌上珠花来看了看,眉头渐凝。

李南风回房换了件衣裳,便去寻李挚,刚好在院门下看到他,便推着他进屋,问他道:“绸缎呢?”

李挚示意桌上的大包袱:“够你穿到明年春天的了!”

李南风瞄他一眼打开,而后道:“挺好看的,你怎么这么会选?”

李挚笑道:“铺子里请人选的。”

“谁眼光这么好呀?”

“是姚家那位表姑娘。”李挚坐下道,“赶巧她也在那儿买衣料子,我就让她帮了个忙。”

“那果然是很巧。”李南风道,“那姚家表姑娘是什么模样?好不好看?得不得人意?”

“得不得人意就不知道了,看着倒是挺坦率大方的。”李挚道。

李南风道:“还有吗?”

“你还想听什么?”李挚侧首。

李南风笑了一下。

她想听什么?当然是想听听他对何瑜更深入点的看法,但光凭这一面,没有别的感觉也正常。

她想了下,下了榻:“那行吧。”

拿着绸缎回房,跟姚馨之逛完街回来的李舒也闻讯过来了。

“怎么样?”

听李南风把晏弘也出现的经过说了,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想了下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见着面了。成不成是他们自己的缘份。就是不成也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就是缘份的事儿。”

李南风点头,谁说不是呢?她要不是怕什么时候李夫人一锤定音,强横给他定下来,也不会安排这么一出。

李夫人要是给李挚挑,必然是照她自己的标准来。李挚都明言说过他不会喜欢她的眼光了,不趁早看好难道临到头来再抗争?

当然何瑜是不是李挚心仪的那一类她也说不准,何瑜看不看得上李挚也说不准,论情份她当然觉得李挚不可多得,谁看不上他她都会觉得太不会挑了,但这种事情还真不是光凭眼睛看看就能断定合不合适,还得他们自己感觉。

姐妹俩这里说了会话就散了。

晏衡回了府,侍卫先把晏弘兄弟跟沈亭会面的结果禀报上来。

“沈亭坚持要见沈侧妃,大爷坚决不许,驰二爷骂着骂着就大发雷霆,险些起冲突,最后两厢不欢而散。沈亭不知会如何,大爷回府后,把驰二爷说了一顿,怪他不该冲动。”

意料之中。晏衡点头。想想又转身回头,唤住他道:“去打听打听皇上赐了什么给李南风?……”

皇帝赐下来的东西的确不算多,两对珠花,几匹绸缎,然后是一枚金锁。但对于一个小姑娘过生日而言,光是这份恩宠就很难得,更莫说挑的都是家常之物——

李南风寻思,皇帝这不像是给臣子家眷的赏赐,倒像是舅舅给外甥女。

怎么前世里又没见他赏赐她生日礼呢?

李存睿打发丫鬟来传话:“老爷说,明儿进宫叩谢皇上,让姑娘也去磕个头呢。”

“知道了。”

舅舅再亲近,那也是皇帝,得了赏赐势必得进宫谢恩。

上晌李南风要读书,李存睿也要去衙署,午饭后,父女俩便就又乘着步辇往承天门内来了。

午门内练骑射的太子远远看见,等了他们一道进宫。

“昨儿去你家,你没在。”太子说。

李南风只能含糊其辞:“我上街去买了点东西,不知道殿下会来。”

太子倒没在意,笑道:“我无事,就是去串个门。”又道:“下回我再去,先着人问问你在不在。”

李南风停步:“殿下找我有事?”

“无事。”太子也停下来,说道:“就是偶尔心里会闷,这宫城太大了,想找个人唠唠磕都不容易。”

敛去笑容的太子蓦然多了一丝深沉,瞬间与前世里登基后长年撂手政务的他有了些许重合。

李南风不了解他,也不敢了解。她收回目光,点点头道:“好。殿下想找人唠磕,就着人给我传个话。”

这深宫里头,就住着他们一家四口,还东一个西一个的,串个门都得走老远,各种规矩阻挠,确实也闷了点。

太子笑着低头:“走吧!父皇好像很喜欢你,还总说姑母拘你太紧。”

第154章 良心发现

皇帝确实待李南风或者说李家还不错,不管哪方面,以皇帝的身份而言。

李南风与李存睿先去乾清宫,太子回宫更衣。

晏衡放了学,看看桌上侍卫打听回来的礼单,搓着下巴看了好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是斥责几句也是君王对臣子的恩赏,何况这些珠花首饰代表的是爱惜?

可是皇帝能送珠花首饰,他晏衡就不能,到底送那丫头点什么好呢?

靖王妃跨门进来时就看到他撑着头冥思苦想,手指头一敲桌子道:“琢磨什么呢?”

晏衡把纸折起来收入怀,道:“您有事儿?”

靖王妃道:“明儿初一了,你放了学去相国寺添点香油钱。”

晏衡道:“怎么让我去?不是有初叔去办?”

靖王妃脸色有点黑:“上回被你炸了的禅房修好了,你爹让你亲自去,顺道拜拜菩萨!”

不说这事儿晏衡都快忘了。

“行。”他倒是也爽快,“索性我眼下就去得了。”

到了相国寺,先去菩萨面前拜了拜,拜见了方丈,然后才去往禅院。上回破损的屋子修整一新,整洁干净得都看不出痕迹来了。

晏衡凑到窗前看了看,只见里头禅床上盘腿坐着个人,正是成悦,当下眉开眼笑,推门走了进去。

成悦也看到他了,大惊失色,颤着身子站起来:“怎么又是你!”

晏衡撩袍坐在对面,道:“听说你房子修好了,特意过来看看。”

“你还好意思说!”成悦看到他就没法冷静,“要不是你,我用得着跟我师兄挤着睡好几个月?”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是出家人,得想开点儿。”晏衡兀自翻开杯子来斟茶。

成悦气吐血,抿唇瞪眼瞅着他。

晏衡喝着茶,看到桌上一串黄澄澄的蜜蜡石,拿起来道:“这拿来做什么?”

成悦不明白这人怎么就这么自来熟,但他也敢怒不敢言,只道:“别人拿来让方丈开光的,你别动!”

晏衡好像没听见,拿着石头在手里仔细打量,倒是极好的品相。放下来问他:“哪里的香客让开光?”

成悦不说话。

不说话晏衡就直接往兜里揣。

成悦赶紧阻止:“是武略将军腾海替他老母亲开光求平安的!”

晏衡顿住:“原来是腾将军的。”

腾海是靖王部下,又是求给他老母亲的,这个东西他不好拿来开玩笑。

但他一想,又道:“开光求平安?”说着他又伏上桌:“有用吗?”

成悦瞪他:“我可没逼你相信。”

晏衡拿着那串蜜蜡石摩挲着,又瞅了他一眼,眼神暧昧极了。

……

给皇帝磕了头,皇帝又请李南风吃点心。

李南风适应了大半年,也找到几分装小孩儿的感觉,总之没再像当初晏衡那般,让皇帝瞅出破绽就是了。

吃了点心,唠了两句家常,照例大人们又回到他们的话题上。

太子提议去园子里逛逛,但还没行动,东宫太监就来传话说少詹事来了——没登基的储君,也是很忙碌的。

回府后去正房回话,李夫人破天荒关心起她进宫事宜。问她:“皇上说什么?太子在不在?”

李南风都如实回了,李夫人也没再追问。

翌日早上获准可以不去上学,但李南风不上学又能做什么?过了几十回生日了,她对这种日子又没有特别的期待。

早起到正房给李夫人磕了头,领了李夫人给她做的两套新衣裳,外加两只赤金镯子后便去往学堂。

半路遇见李勤,老远就夸张地作揖打拱,要给寿星磕头。

李南风笑拍了他肩膀一下,问他:“你马骑得怎么样了?”

“早就学会了!过些日子不是科举乡试了么?我听说学堂里放假,便打算跟梁诚往香山打猎去!”又问:“你去不去?”

李南风怀疑地看着他的小身板:“你行不行啊?拉得动弓吗?”

“不会就学呗!等我打了野味,给你打牙祭!”

李南风就等着他的野味。

边说边到了学堂,大伙也凑上来祝寿,晏弘拿了只长盒子给她:“一柄象牙扇子,祝南风平安喜乐!”

李南风谢过,这边厢晏驰也把他的松烟墨递上来了,说道:“你是行家,我就不废话了,祝你聪敏健康。”说着也作了个揖。

李南风都收了,笑道:“我父亲惯着我,今儿容我在家里闹腾闹腾,两位兄长请留下来吃杯酒。”

晏弘笑道:“我大出你们许多,就不凑热闹了,你们几个去。”

说完他又看向还坐着的晏衡。轮都轮到他了,这家伙坐着没动,该不会是根本没准备吧?

李南风也好奇他会不会有东西拿出来,看着他。

晏衡就起身了,掏了只盒子在她面前的桌上,道:“祝你长命百岁!”

李南风瞥了他一眼,拿起盒子来打开。这辈子不被他害死就不错了,还指望百岁?

盒子里是颗雕成了小老虎的玛瑙,比铜钱略大,还有挂环,可以穿线的。

今年正是李南风的本命,她正属虎,都收了一堆老虎制品了,这玛瑙虎可算平平无奇。

但难得是这家伙还能有这番心意,她就不客气了。

“多谢啦。”她把盒子扣上。

陆续又有李家的兄弟姐妹过来道贺,最有意思的是李絮李缘姐俩,两人合起来给她蒸了笼寿桃包子,预备回头吃饭的时候呈上来。

晏衡好容易等她应酬完回到位子上,凑过去小声道:“你把那玛瑙给随身带着。”

李南风斜眼:“为啥?”

晏衡无语,说道:“那是我替你跟成悦他师父求来的护身符!”

李南风倒觉意外了,转过身来道:“你还会给我求护身符呢?”

“小看人了吧?”晏衡道,“知道你最怕死,特意给你求的这个!”

李南风掏出小老虑来又看了看,果然在老虎背上发现了一句新刻的经文。她抬头道:“这是良心发现了哈!”

晏衡得意:“是不是就数我礼物最特别?”

“嗯,”李南风摸着老虎点点头,“是比上回那炸药强点儿。”

晏衡敲了她个栗子。

第155章 仁义风骨

晏家三兄弟都没参加李南风的寿宴,晏弘是明说不来了,晏驰当然不会去,李家女娃儿都好烦,晏衡也没那个兴致。

李南风便早早着人封好了四色点心当作回礼。因为靖王妃也着人送了礼来,她又另封了一包,里头除了点心还放了自己绣的两方帕子,让疏夏送到靖王府去。

靖王妃拿到手一看很高兴,直夸赞李南风手工好。

晏衡躺在她躺椅上,翻着医书,听着听着嘴角就扬起来。

进了十月,秋风就猛了。

沈铭山是初五到的京,沈栖与沈翼沈亭迎出城门十里,他一路也无话,直到进了家门,看着才翻新不久的门窗屋宇默然良久,又去往家祠里,将随身带入京的列祖牌位一一供奉上去,认真上香磕了三个头才回到上房,问沈栖云:“我闺女呢?……”

派去蜀中的侍卫护送沈铭山平安到府,便回了王府禀报靖王。

靖王当夜没去沈家,只着初霁去了一趟。翌日上晌他才前往沈家来,临走前给昭华堂这边传了话。

晏弘只知道外祖父即将到京,并不知道具体何时,收到沈侧妃着人送来的消息,他放了学便急急地赶回府。

进门只见沈侧妃已经在穿戴,看到他也是神色凝重:“快更衣,我们去拜见你外祖父!驰哥儿呢?”

随后进来的晏驰也罕见动容:“我回来了!我不换衣裳了,我这就可以去!”

沈侧妃忙道:“你不必去了,你在家!”

“我怎么能不去?外祖父来了,我自然要去给他请安的!”

沈侧妃看了眼晏弘,晏弘颔首:“让他去吧。”

沈侧妃她便道:“去把书放下,你父亲已经先去了,我们快些!”

靖王到了沈家门前,站了有一阵才让侍卫通报。

这沈家自他当年离京之后,便未曾再来过,这熟悉门庭,令人又不觉回想起那些快把沈家门槛踏破的岁月。

他与沈氏少年相识,也算青梅竹马,彼此都未识儿女情长时,便被两家父母缔结了姻缘。

由于彼此性情有数,婚后倒也和睦,她尊长爱幼,顺从迁让,持家也有一套,很得老太太欢心,作为丈夫,晏崇瑛自己也敬她爱她。

于是婚后四年,接连有了两个孩子,初为人父,他难掩喜悦,却因朝局动荡,也不能不出京驻营。

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出乎每个人意料,也确实让前线的他揪紧了心肠。

那会儿他已经失去了敬爱的母亲,哪里还堪再承受失去妻儿的打击?

那几年纯粹他就像是一把杀敌的工具,漫无目的地随着宁王四处征战。

得知他们娘仨还人世,已经与林夫人成亲生子的他也一度有过深深的内疚自责,但他终究已经是两个女人的丈夫,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直到被沈氏拒绝同来的那一刻,他才恍觉十余年的分别,还是让他们之间产生了鸿沟。

但他身为丈夫与父亲的责任是推不掉的,把他们接回身边是他应该坚持的决定,就像如今,替他们出面讨回尊严也属他义不容辞。

门楣下站了不过片刻,大门便打开了,沈铭山率着家小迎出来,靖王摒开侍卫,当即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

沈铭山连忙双手扶起他,要给他回礼,被他架住了:“岳丈对崇瑛恩重如山,崇瑛岂敢受礼!我这三个头,是叩谢岳丈替我庇佑妻儿三个,应尽之礼!”

沈铭山红着眼眶,大掌重重覆在他手背上:“难得你还肯唤我一声岳丈,也不愧你我两家当年欢欢喜喜结下的这门亲!来,王爷进屋!”

二人相携进门,到了正堂,沈家人全都随进来,未曾来得及迎出去的女眷们也上来见礼,靖王立定受了,才又举步进内。

“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想当年我在堂前看着你五花大马地来,八抬大轿地抬着子卿走,那样和乐,竟仿似还在眼前。”

老太爷望着庭前轻语,转头又看向靖王:“可我沈铭山愧当王爷一声岳丈。

“十七年里,我自以为对子卿母子仨儿照顾周到,却不想到底未尽到职责,在我眼皮子底下,让本该在沈家理直气壮过日子的他们,过得忍气吞声。

“我没有想到,我沈铭山还在世,于乱世之中守住了那偌大家业,保住了家眷族人,却没能让我的女儿和外孙在沈家吃得好睡得香。

“我也愧对子卿,作为父亲我失职,她是我的骨肉,凭什么我还在世却要看兄嫂脸色度日?

“弘哥儿一个世家贵公子,不得已学会隐忍,还有驰哥儿,他也有理由不认他的舅舅舅母。

“所幸的是,我这把老骨头今日还能有机会听我闺女诉诉委屈。”

他话音落下,卢氏身子已经摇晃起来了。

打从跟着沈侧妃一道进京,她就再未与靖王有过正式见面,此刻靖王就坐在上方,目如冷星,不怒自威,踏过万千血肉过来的王者气势与当日在沧州时和悦接地气的他判若两人,卢氏额冒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沈栖云望见这般,也跪下来了:“父亲恕罪!卢氏虽有过错,终归罪不致死,儿子愿意遣她回乡,命她长伴佛灯!”

“这你不孝子,还敢讨饶?”沈铭山怒斥,“看来你是到如今还未明白错在何处!我问你,沈家那十七年是谁当家做主?”

沈栖云咬牙垂首:“自然是父亲。”

“既知是我,你妹妹带着孩子没吃你们的,没穿你们的,你以哪门子恩人自居?为父都未曾跟晏家邀功,你哪来的资格挟恩图报?!

“难道就凭你们替驰哥儿请了几回郎中,教他们读了几年书么?可那是你亲妹子!她就是分毫不回报咱们,你们做这些,在她落难时施以援手,也是天经地义!

“你们好意思标榜自己是世家出身,什么是世家?世家是什么?吃了几年苦,便连手足相扶族人同亲的道理都忘了,你还有何仁义可言?有何风骨可言!”

第156章 拿个交代

沈亭也跪下来:“祖父责骂得是!父亲与我近日都百般忏悔,深知昔日疏忽了姑母与两位表弟,也百般寻求机会弥补,只是姑母拒不肯谅解,我等也是无可奈何。”

“我母亲不肯谅解?你倒是把你怎么寻求谅解的的给亲口说出来!”

沈亭话音刚落,晏驰的声音就自门外传了进来,屋里人目光转过去,就见晏驰迅速跨门进来了,带着怒容指着地上的沈亭:“你是怎么弥补的?

“你不过是听说外祖父要来,着急忙乎地求见我母亲,想磨着她原谅你,替你们在外祖父面前遮瞒,我母亲不肯,我们也不肯,结果你倒把屎盆子扣我母亲头上,你这是还想说自己冤枉呢!啊?”

一屋人在晏驰这番话下神情各异,沈铭山已经瞪望着沈亭胸脯起伏起来。

靖王望着晏驰:“驰哥儿休得无礼,还不快来拜见你外祖父?”

晏驰瞪完了沈亭才上前跪在沈铭山面前:“驰儿拜见外祖父!”

“你起来!”沈铭山扬手,“你母亲呢?!”

“女儿在此!”

随后到达的沈侧妃与晏弘同时跨进门,匆匆看了眼晏驰,便也要跪下来。

沈铭山摆手,旁边黄氏便双手将沈侧妃手臂托住。

沈铭山道:“你如今是靖王府的侧妃,是有诰命的人,不必向我行跪拜大礼。”说罢,反倒是端端正正躬身给她作了个揖。

沈翼夫妇也立刻领头,带领着沈家小辈们给沈侧妃行礼。

这一番行事下来,便令当日伸手打了沈侧妃的卢氏,斥责到府替沈家圆脸面的沈侧妃的沈栖云,立刻面上火辣起来。

余下小辈们也皆诚惶诚恐。

沈侧妃攥着手,看了眼座上神色平静的靖王,忍下满腹心潮坐了下来。

“驰哥儿,你来告诉外祖父,这十七年里,在沈家你过得怎么样?不许撒谎,须得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

言毕,便连座中的吕氏也不由攥起了绢子。

……

晏衡看晏弘走得匆忙,回到府里也去了靖王妃屋里。

“父亲跟西边儿往沈家去了?”

靖王妃提笔画着株桔梗,道:“他不去还算什么男人?”

晏衡在她对面坐下来,瞅着她:“这个男人替别的女人出头,母亲不吃味?”

靖王妃抬眼瞥他:“吃什么味?我当年嫁给他,是看中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他要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不去护,还算什么男人呢?

“他今日不去护他们,来日便也有可能不护咱们,难道我还应该撺掇他不去不成?”

“可我只怕父亲前去当‘女婿’了。”

“他们本就明媒正娶,他曾是沈家的女婿,这点谁也抹不去,就是当了‘女婿’,也伤不着我哪里面子。”

靖王妃头也没抬地说。

沈氏当年也是明媒正娶进的晏家,又不是真的抬进来的,有什么呢?

晏衡定眼瞧她半晌,点头道:“那就好。”又道:“那您以后还打算让父亲留宿么?”

靖王妃脸红了,骂道:“死孩子!一天到晚脑袋里琢磨些什么?功课做完不曾?!”

“做完了,早就做完了。”晏衡轻叩着躺椅扶手,“为了等沈家那边的结果,特地做了功课回来的。”

靖王妃道:“把那边几筐草药拿去晒晒!”

……

沈家这边,晏驰把十七年里的经历一鼓作气说了出来,嘴皮子利索的他每说到一桩,相关各房的人背脊就要抖一抖,地上沈栖云一家反倒是没了反应,看似已经麻木了。

沈铭山早已经气到脸色铁青,到后期忍不住老泪盈眶,等晏驰停下来,他抬眼望着沈栖云夫妇,咬牙指着他们,竟没能说出话来。

沈侧妃坐不住,上前道:“父亲勿恼,不必因为这些事气伤了身子!女儿如今也好好的呢!

“弘哥儿承蒙沈家栽培,学业有成,明年开春便将下场应试。驰哥儿当年我们不都还担着他养不活?在父亲庇佑下,他如今也好好的。父亲……”

沈侧妃原是要宽慰老父亲,说着说着望着他白发,竟忍不住哽咽起来,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伏在他膝上呜咽起来。

那十七年里兄长的忽视,嫂子们的微辞,她都可体谅原谅,唯独是卢氏打她的那一巴掌,沈栖云得到了恩报之后的埋怨怪罪,令她难以承受!

他们的怪罪,也就把当年那些可以体谅的事情都催化成了肉骨里的刺,变得不能原谅,在委屈里加码了。

沈铭山手覆在她肩膀上,掌心也在微微颤抖:“你还在替他们遮掩,你要遮掩到几时!”

沈侧妃执帕拭泪。

老太爷深吸气,缓缓道:“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老迈昏庸,自你母亲过世,对家务事我竟。”说完他转身面向靖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王爷可否允准?”

靖王颔首:“岳丈只管直言。”

“我这三房子媳败了家风,不堪留在朝中给后辈们作榜样,明日沈栖云便会将辞呈递交吏部。之后我会让他回蜀中定居。

“沈亭虽未有大错,却也是非不分,该受惩处,我想恳请王爷出面斡旋,将沈亭调离京职,以为外任。”

“父亲!”沈栖云大惊,“儿子知错,您饶了儿子!”

“我若不饶你,便该将他打了板子再送蜀中才是!”沈铭山道,“你这无仁无义的东西,为了个官职把你妹妹当什么了?你不该为官,你只配回乡自省,为后辈子弟之鉴!”

“父亲!”

沈栖云跪行上前,给沈铭山磕起头来。

靖王看着,抿唇没有言语。

老太爷抢先发落辞官,不过是怕他一言令下要让他把沈栖云一房逐出门墙才算。

但掌心掌背都是肉,父亲顾念儿子也无可厚非,何况沈栖云也未曾对沈侧妃实施过什么恶举,都是事赶事才到了这境地。

如今一心求来的仕途被老父亲一手掐断,结果也算是公正了。

想想,便说道:“岳丈有示下,小婿自无不从之理,辞官的事你们商量就好。

“只是三哥治家不严,致使卢氏伤了侧妃,这却是有犯王法的事,你我两家已结两姓之好,朝堂上我没透露过风声,但关起门来三哥却不能不给我个交代,离京之前,不如把许大人请过来,当面把这事说清楚?”

第157章 有孩子爹

晏驰听到这儿,不由得冲靖王投去一眼。

大家注意力都在沈侧妃被兄嫂轻视的事上,没有人提及沈芙出阁时发生的传言,但晏驰自己却知道,沈栖云父子早就怀疑上了他,并且还打算过要找到证据把他拖出来指证给许家。

许家因婚事风波受了影响,沈栖云走了,但他们两房终归还是亲家,来日若是这事他们再传给许家听,照样许家跟晏家,或者说跟他晏驰还隔着根刺。

靖王将事情挑了出来,沈栖云夫妇只要当着面把事情来龙去脉跟许家说清楚,许家便也再管不到晏家头上,也避免了日后许家再被卢氏他们挑拨!

沈铭山也深深看向了靖王。

“父亲所虑很是。”晏弘站起来,跟沈铭山拱手,“外祖父明鉴,芙姐儿出阁时的传言,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三舅母无礼在前。

“此事实属无风不起浪,与其让许家百般猜测,倒不如当面讲清楚,省得再引出许多别的猜测来。”

沈铭山沉气,望向望着沈栖云:“你意下如何?”

沈栖云咬牙垂头,他除了答应,又能如何?

……家事家办,内里的事情没必要全都撕出来给外人看,两厢便议定沈栖云明日递交辞官,靖王琢磨着最迟明日下晌他能让吏部把辞呈批下来,当下也表示由他去约许淮生,明日晚间到沈家碰面,这期间也正好容沈铭山心情有个缓冲。

沈铭山挽留靖王与沈侧妃他们用饭,靖王推辞改日,沈铭山自己也心潮难平,也就不再强留。

目送他们上了街头,回步转身,见沈翼夫妇在面前,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喃喃道:“何以会如此?何以会如此?”

黄氏不忍,上前道:“老太爷保重。其实发生这些事,说来也不奇怪。

“沈家自第一代入仕为官的先祖时起,至今已传了有七八代,就是前两朝江山更迭,也没落到须自谋前程的地步。

“家中子弟生来钟鸣鼎食,三叔他们这辈没过过苦日子,当年又都正是年轻有为之时,自然都还是暗暗盼着旧朝不倒,好延续荣华富贵。

“因而总归也是有几分怪责姑父他们起事破坏了这股安稳,移情到姑母他们母子身上,也就没个轻重了。

“自来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朝江山变,如今眼看着当年不如咱们的都纷纷起来了,像沈家这样从高处猛跌到谷底的,几个人能如老太爷般看得开?

“便是我们,若不是年纪小小就遇上了战乱,早年那些浮华都印象不深了,也未必能沉得住气。

“三叔他们是急功近利了些,但,这也大约是安逸已久的大部分世家子弟会有的作为。”

沈栖云他们几兄弟,在前周都是鲜衣怒马的人物,偏生搅乱了朝局、令他们远离风光的又是自己的妹夫,哪里会没有怨气?

收留沈侧妃母子是一回事,但是否还能一连十几年如一日地关怀备至,则未必了。

所以沈栖云能默许卢氏有微词,也能拿出当哥哥的作派理直气壮埋怨妹妹,只不过碍着血肉亲情,没把那层意思挑出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