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接触的人是南边人,这倒是在派去的人离开之后让袁缜给打听到了。

既然是南边的人,那多半是杭州那边来的了。

李南风让他继续盯一盯驿馆那边,结果刚交代下去,还没够怎么缓神的工夫,谭峻来了:“刚有人前往都察院告胡宗元在杭州横行霸道,是杭州织造局里的小吏,其诉状有十来信纸之多,历数胡家兄弟在杭州的桩桩件件,证人证辞列得明明白白!”

李南风听得一阵头皮发麻,李夫人的速度竟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金嬷嬷才去过驿馆,都察院这里就接了状子,这前去告状的人若不是李夫人安排的就真有鬼了!

这么说来早在胡宗元他们进京之时,杭州那边就应该把证据收集起来了!

“姑娘!”梧桐走进来,趴在她耳边道:“袁缜去过驿馆,发现那人已去了都察院!”

李南风悬浮着的心咚地下地了,得,果然就是这么回事了,这位郡主娘娘,真是一切都算得天衣无缝,果然是用不着旁人插手。

“继续去都察院那边盯着吧。”

她当下又打发谭峻,随后又到窗前往李挚那边探了探头。

李挚衙门里活没干完跑回来的,这会儿又回衙门去了,她扭头唤来梧桐,让她立刻又找人去给李挚送个讯。

李挚在衙门里,这个时候却已经知道了。

他意欲直接先往都察院去,想了想半路又折回来,往文华殿方向而来。

李存睿任职吏部尚书,按说平日在六部衙门办公,但他又官拜太师,皇帝时常传他议事,十分不方便,便将外朝文华殿这一带,毗邻亲军卫衙署的院子划给了他作理政之用。

从内务府回来后李存睿就在公事房里没出去,历代织造局都是个油水衙门,少不了一些银钱往来,因着差事特殊,朝廷虽每每三令五申,也无法杜绝。

因此在提督人选的斟酌上就得费好一番思量,孙易芳是皇帝少时同窗,既然选中他,自然是可靠之人。

事实证明这几年杭州送上来丝绸也确实按时按质从无差错,这次桑蚕减收,织造局压力大情有可原,谁能料到居然就在他手上闹出了底下官员以次充好这么作死的事情?

李存睿拿起桌上看过不知几次的胡宗元的履历,再次看了一遍之后皱紧了眉头。

“禀太师,世子来了。”

李存睿嗯了一声,将履历合好塞在怀里:“让他进来。”

李挚跨门迈入:“父亲,听说都察院那边方才接到了杭州织造局状告胡宗元与胡宗亚的状子,不知父亲可知情?”

李存睿望着他:“都察院如今什么情况?”

“来人是织造局负责与生丝商接洽的小吏,状子上说因为胡宗元兄弟扰乱行情,横行霸道,引得无数生丝商人闭市抗争。

“以至于如今织造局根本收不到生丝,然而织造局那边因胡宗元有永王府撑腰,又不敢拿他如何,因而一个月前趁胡宗元兄弟押船进京之时,织造局便也召集了这批商人联名书写了这份状子,同时进京告状来了!

“据说都察院那边接了这份状子也是坐不住了,方才把内务府的人也请了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也还是会报到您这儿来。”

毕竟他管着吏部。

李存睿想了想,起身道:“那我先回府吧。”

李挚微顿:“父亲这是不打算理会?”

“既然证辞证人都有,那便禀公办理就是,还来问我作甚?”

李存睿说着已经抬腿出了门。

府里也开始迎冬,下晌冯氏让管家带着人刷门漆,糊窗纱,堆菊山,娘家嫂子又来串门,见李夫人闲着,又结伴往正院来坐了坐。

抹了两手牌,冯家太太被家里来人叫走了,这边厢妯娌俩唠了唠家常也就散了。

李夫人这一日过得跟平常没有两样。

李存睿回来时,她正坐在窗前抄王安石的诗集。一个个蝇头小楷写在印花香笺上,半点磕绊都没有。

“夫人雅兴。”李存睿走到她身后,细看看之后点头道:“嘉兴高家的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李夫人微笑放笔,起身道:“怎么你也来损我。”

“这怎么能是损你?这是实话。”李存睿拉着她的手引她到桌旁坐下,说道:“我还记得当年母亲跟我说,打算聘你为我李家新妇那会儿,我暗地里还慌了一慌。

“我可有兄弟三个,母亲要是乱点鸳鸯谱,把你聘给别的老大或三,那我可要不依不饶了。”

李夫人略窘:“哪有这么夸张?咱们婚前,可没有见过面。”

“怎么没见过?”李存睿道,“你忘了那年金陵松山寺庙会,我们两家在街头相遇的事了?”

李夫人恍然,但也不以为意:“那也不过是偶然见了一眼,话都没说过,也不算什么。”

李存睿道:“那是你傻,你不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没看上我。要不是两家坚持,我们今时今日哪里能对坐在这里说话呢?”

李夫人被他闹的颇有些不自然,别开脸道:“大白天的,让人看到了笑话。”

“谁敢笑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我李家的人,谁敢看不起你?”

李夫人原是随口一句,不想引来他这番应答,心里蓦然一荡,抬起头来。

面前李存睿目光炯炯,十几年烽火岁月蹉跎,他早已经不如少时俊美,但目光里的专注却能融化人。

李夫人垂下头,把桌上杯子倒扣进盘子里:“几十岁的人了,无端端说这些,真是让人臊得慌。”又道:“你不是挺忙吗?怎么还有闲心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第248章 阴暗的心

李存睿豁然笑了,随后敛色道:“我是回来避风头的。”

“这话怎么说?”

李存睿神色逐渐凝重:“永王府继太妃的娘家侄儿,那个叫胡宗元的这次犯事了。”

李夫人微顿,垂眼道:“跟我好像没什么相干。”

“是不相干,但他今儿居然唤我姐夫,还让我救他。”

李夫人抬头,面肌痉挛了一下:“他姐姐是谁?你怎么就成了他姐夫?”

“我也是这么说,”李存睿缓声道:“我说我夫人没有同胞姐妹,我岳母娘家也不姓胡,我生怕回答错了,听到夫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李夫人神情松了松,看到一旁的美人捶,拿起来给他轻捶着右肩:“不要理会他们,咱们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李存睿捉住她一只手:“你不好奇他犯什么事吗?”

“不好奇。”李夫人道。完了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忙,当闲话说说也行。”

李存睿把手松开:“早几个月胡宗元进了杭州织造局。这次是负责押了趟丝船进京。

“结果那船丝绸竟被他暗中掉了包,大约是打量着内务府的人瞧不出来,又或者看在今年生丝减产的情况下能蒙混过关,数量名目都对,就是没有一匹是质量对版的。

“被人一眼就瞧出来了,告到了皇上那儿。”

李夫人唇角噙着冷意:“那是活该。这京中但凡是个官,谁能没见过丝绸?何况内务府。”

“可不是?所以皇上大怒,把他押进了大牢,这边厢事情还没眉目,杭州织造局那边告状的人又来了,原来这厮在杭州为非作歹竟不是一日两日。”

李存睿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夫人身上。

李夫人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半晌才回出一句:“是么,那他真是倒大霉了。”

“只不过他在我跟前喊冤,说是有人陷害他。”

“那你相信么?”

李存睿未置可否:“倘若真有人陷害,能做出这么大手笔来陷害他的人,我想也一定也是曾经被他欺压过的人。

“如果是他作恶在先,那么天道总有轮回。”

李夫人看了他一眼。

“只是可惜了杭州织造局那些人,这船丝绸胡宗元若交不上来,不光是他们兄弟得死,孙易芳他们只怕也要受连累。”

李夫人捻紧桌下流苏:“是胡宗元自己一个人犯的事,又关织造局何事?胡宗元既然有永王府撑腰,那就应该由永王府来收拾这个残局,难道偌大一个永王府,连一船丝绸都凑不齐吗?”

她站起来:“若是永王府不出面,胡家不也还有田产家产吗?也足够抵一船丝绸的。”

李存睿道:“原来夫人对胡家情况掌握挺多。”

李夫人转身,顺光下的李存睿依旧一脸光风霁月,而逆光站着的她却一身的幽暗阴冷。

“我不了解他,父亲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她幽幽说道。末了又问他:“我有点饿了,你要一起吃点什么吗?”

李存睿顿片刻,也点点头:“那来一碗粳米粥好了。”

李夫人走向门口。

隔一下李存睿又道:“多放些薏米。我喜欢吃。”

光影晃了一晃,李夫人走出来。

门外阳光正明媚,晃得人眼花。

以这种手段报复胡家其实并不光彩,但是她愿意,她解恨。她虽然表面上循规蹈矩,心底却仍然有块阴暗到伸手难见五指的角落。

说来也好笑,明明是恨一个人就恨不能将他死死踩进泥沼的人,却又在拼命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累不累?

当然累,她做梦都想像蓝姐儿那样我行我素地活着,可是伪装得太久,她都已经忘记率性是什么东西了。

她也为自己的阴暗为耻,因为这样看起来,她其实也并不比当年设法把母亲嫁到高家的外祖父高尚到哪里去,甚至更卑鄙。

可是李存睿不一样。

也不是没想过跟他吐露,只是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始让他知道,那么他是支持她还是不支持她?

支持,那便违背了他做人的宗旨,不支持,那她积压的那些怨恨该怎么释放?

报仇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有皇亲的身份,何况高家那点事皇帝也很清楚,倘若事败,皇帝也只会选择以家法处置她,不会连坐李存睿和儿女。

所以又有什么理由让他知道呢?

至于连儿女也瞒着——她自己曾为母亲过往所累,自然不必再让自己的儿女也背负着这样的心债。他们应该是光风霁月,性如金玉的,不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如此歹毒的人。

她不能确知李存睿是不是察觉了,若万一察觉……她当然也不会承认的,同样他也不会有证据的。

想到这里她下了台阶,去给他准备粳米粥。

窗内的李存睿望着终于离去的她,目光扫到面前那几张小楷,嘴角微微扬起来。

……

李存睿刚回府李南风就知道了。

但外头消息一道接一道,简直令人目不暇接,首先是都察院那边状子一接到手,都御史们相互一商量,即刻就送到了宫中。

皇帝为着丝绸的事还在盛怒中,看完折子反倒是气笑了,与御史道:“这很能耐啊!渎职是重罪,欺君是死罪,再加上仗势欺人横行乡里,这该当如何?”

在场的刑部侍郎道:“数罪并获,该立刻处以极刑!”

御史也说:“那上告的小吏口述的现象还有很多,包括胡宗元曾经试图行贿官员,以及拉帮结派等等,此人若不重罚,杭州那边行政恐怕会因此受累。”

皇帝道:“即刻处刑便宜他了,大理寺先去彻查胡宗元进织造局与永王府有无干系!”

大理寺没人在场,便由太监即刻赶去传旨。

这边厢刚跨出门,又有人迎面进来了:“启禀皇上,太皇太后有请移驾寿宁宫!”

皇帝凝眉:“太子呢?让太子过去!”

于是正做着功课的太子又奉旨到了寿宁宫尽孝。

李南风虽未知得这么详细,但当听说皇帝要查胡宗元进织造局的缘由时,也知道这事板上钉钉了。

胡宗元若不是永王府的亲戚,他怎么会有资格进织造局?于是连永王府也要下水了。

第249章 一场角力

但李南风想李夫人应该是完胜,如今胡宗元是别想跑了,永王府虽然不至于获罪,少说也要担一顿斥责,更是不可能还顾得上替胡家说情。

可纵然他们没好下场,该要回的嫁妆却还是在胡氏手上,她又会以什么方式要回来呢?

当胡宗元已经不可能再翻案以后,李南风竟然有点期待后续发展了。

这一日再无话,太师府进入各怀心思的阶段。

晏衡当着差半路跑出来带李南风进了趟宫,回到天罡营后就被廖天呈抓着了。

廖天呈职级低,不可能与晏衡抗衡这身份得了,当面没说什么,随后则着人送来了屯营的章程让他站着读了十遍。

事情是小事,可是放在晏衡身上就大了,营中不少人听说他是成日吊儿啷当游手好闲,又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便以为他上回在武举试场赢了太子乃是耍了花枪。

因为同样也没有几个人见过太子出手,总认为身为储君哪需要认真习武?

便自发觉得晏衡到天罡营来,是接替佟青来成为他们下任头领的,看他被罚,有些人就按捺不住在他面前挑拨廖天呈如何如何。

晏衡没必要跟这帮小鬼起冲突,他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左右只要他们不闹事,管他们嘴有多碎。

下了衙回府,惦记着家里还要办谢师宴的事,去问靖王妃把帖子送到李家不曾?

靖王妃说:“还得往后推几日,涂先生家里要办喜事了,咱们家得先去涂家赴喜宴。”

晏衡哦了一声,回房了。

碰巧管卿就来告诉杭州来人要告胡宗元的事,晏衡闲着也是闲着,就让管卿去找李南风,看有没有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

然而压根就没有什么晏衡能帮忙的,目前为止,李南风自己都觉得一身力气无用武之地。

再说说牢里的胡宗元,从一开始的三日问斩,到等大理寺彻查完毕之后再行处决,可谓一波三折。

于李夫人来说也许是坏消息又也许是好消息,坏的是又将拖上几日,好的是有他欺压百姓的事加码,他在劫难逃,而等到彻查完之后又能看着永王府下水,一举几得。

而于胡宗元来说也是又好又坏,好的是可以多活几日就多几日的转机,坏的是他若牵扯上了永王,永王怎么可能不会迁怒他呢?

继太妃从一届平民嫁到高家当太太,又从一个大户人家的太太做到亲王太妃的身份地步,他太清楚她有多在乎这个身份,皇上若问罪,她一定也饶不了他!

但再饶不了他,他们也不会要他的命啊!

同时他也困惑不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到底是谁要陷害他呢?

他惶恐又不安,大理寺牢房不见天日,他只能通过每日送的几顿饭来推测时间的流逝。

……

李家一直安静如常,自那日李存睿中途回来谈到了胡宗元这案子之后,此后他再也没有提及。

李夫人当然也就当作他还不知情。

她从来不装可怜,所以谁欺负了她这种话,她是不会说的。

可是当李存睿跟她说没有人敢欺负她的时候,她也还是不免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心里起了波澜。

她和李存睿是媒妁之约,当然那会儿她知道李家二公子很好,人品上佳,才貌双全,纵然没见过,她自然也是希望如果一定要嫁,那么也最好是要嫁给这么一个人的。

那时候高家想嫁给李存睿的姑娘不少,也有暗中使手段的,李夫人没使过,因为她不想自己也留下话柄给人诬蔑一世。

但高家出于家族利益考虑,还是坚定地选择她成为与李家联姻的人。

他们的结合并没有什么绮丽的色彩。

夫妻俩除了头几年朝夕相处,此后聚少离多,连蓝姐儿都是在他回来探亲时才怀上的。

她其实并不了解夫妻之间琴瑟和鸣是什么样子,她的父亲给她做的榜样,是妻子的言行不能给丈夫抹黑,不能妄想跟丈夫交心。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好的,她也看过很多夫妻情深的典故,可这些还是无可避免地在她心里烙下了烙印。

成亲这么多年,她仍然是不习惯丈夫的情话,不是不想听,是不敢太放在心上。

“太太,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了。”

如常侍候李存睿出门后,金嬷嬷到了身边:“吏部那边有胡宗元的官档,听说还有官员主动捋清楚呈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再持这些线索捉人来问,就一问一个准了。如今只剩下前往杭州的人还没回来。”

李夫人放下梳子:“吏部谁整理的?”

“就是掌管官档的官吏,为此皇上还嘉奖了此人几句。”

李夫人沉吟:“老爷呢?”

“老爷这几日按部就班,没有插手此事。似乎皇上还召老爷进过宫,但老爷表示他应避嫌。皇上知道咱们家情况,也拿老爷没办法。”

李夫人静默片刻道:“会是他做的么?”

金嬷嬷摇头:“不知道。老爷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让人猜不着。”

李夫人深吸一口气,又说道:“信阳那边怎么样?”

“太太!”

正说着,又有人进来,是金嬷嬷的儿子金旺:“太太,听说永王请旨进京了!”

李夫人才举起的发钗又放下来,她在镜前转身:“已经来了?”

“还没到,但据说已经准奏的折子已经到信阳了,快马加鞭,左右不过五六日就能抵达!”

李夫人望着门口朝阳,寒眼道:“那很好。”

李南风收到永王要进京的消息时感觉已有点麻木了。

李夫人战斗力这么强,如今再有什么消息出来她都不再意外。

这几日李夫人面上完全没露出任何破绽,不管是外出走访还是开门迎客,都应对得无懈可击,李南风也算是见惯风雨的,看到这样的她也不能不心生佩服。

但又还是得安排下去:“去看看永王到哪儿了?快到了来告诉我。”

永王进京,李夫人想必就会有新的动作。她倒要看看这场角力接下来她如何收尾。

第250章 一个难题

冬月初四下的雪,初六这日永王进京时整个京城已银妆素裹。

永王从东华门进了宫,风尘仆仆就去了乾清宫见了皇帝。

彼时李南风正陪着李夫人用早饭,李挚也在,作为李夫人的弟弟进了京,这种消息当然是要送往李家来。

李南风下意识看了眼李夫人,被李挚夹到碗里来的一只春卷打了回去。

李夫人仿佛没看到,依旧面沉如水,捧碗吃着粥,手指头都没曾颤动一下。

“我吃饱了。”李南风不太吃得下,放下碗筷,就着丫鬟捧来的热水洗手又漱了口。

见李夫人还没吃完,不敢起身,便又看向李挚:“明儿涂先生家娶新媳妇,这两日学堂不上课,父亲让我明儿去涂家赴宴,哥哥会去么?”

李挚正盯着胡宗元这边,自然无暇,他道:“不去。”

李夫人道:“明儿王家的女眷也会去,你也去。”

李挚凝眉:“王家女眷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你几岁了吗?不打算早些成亲替你父亲分忧吗?”李夫人抬眼,“王家姑娘不错,我见过了,你父亲说得让你看看,明儿你去见见,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就定下来。”

李南风看向李挚,——早猜到是这么回事了,一年时间没够他挑中个媳妇,李夫人拖到如今才说,算是很给李挚面子了。

但李夫人给儿女挑伴侣这眼光她可真不太有信心啊,何况她的意思是看过之后立马就定下来,这跟不看有什么区别?

关键是,永王都进宫了,李夫人还能分心操持李挚的婚事,这究竟是一颗如何强劲的心脏?

“我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眼下朝上事多,还是年后再说吧。”李挚也气定神闲地推拖。说完又问她:“母亲明儿亲自去涂家赴宴?”

李夫人斜睨了一眼李南风:“是你父亲特地请来的先生,我能不去吗?”

李挚便点点头,没作声了。

李夫人不但有余力操心他的婚事,还能安然若素筹备去涂家赴宴,别的不说,这份沉着便让人无法小觑。

饭后李挚照旧去上衙,李南风回房做针线,李夫人在窗前坐了坐,回到里屋开了箱,拿出一本发了黄的账本。天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翻开的纸张上扑腾的尘埃清晰可见。

……

乾清宫里虽然烧了薰笼,但气氛依旧冷得刺骨。

“证人证辞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话说?”皇帝一身家常袍子坐在炕上,双目如刀,投向地下站着的永王。“大宁律法上未经允许皇亲不参政,不许为官,写的清清楚楚,你打量自己不能做官,就打发胡宗元去织造局?好把母族先捧起来,再顺便捞点油水?”

“皇兄明鉴……”

“算盘打得好啊,到时候又有势力又有银钱进项,守着个信阳,规矩都管不着。逍遥快活,谁比得上你?”皇帝轻哂,说完他下地起了身,走到他面前,骂道:“你个猪脑子!”

永王被骂得蓦然抬头。

“朕要是没记得,几个月前你就打发胡宗元进过京,还给太皇太后进献了不少土产,据说就是因为在孙易芳那里求职碰了壁,所以进京活动。

“但他回去之后不久就进了杭州织造局,随后横行乡里连个敢阻止他的人都没有。

“唯一一个孙易芳那会儿都奉朕旨意进了京,以致于胡宗元越发嚣张,不但自己在杭州乱来,还把弟弟胡宗亚也给传了过去,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胡宗元几乎不可能在短短两月间形成这么大的气势,除非真有你在背后撑腰,你撑腰了吗?”

永王打了个激灵跪下来:“臣弟确是有些许小心思,但万死也不敢怂恿他胡来!臣弟从未指使他欺压百姓!”

皇帝睨着他头顶:“既然你没撑腰,那他怎么会走到这地步?”

永王反应过来:“难道是杭州那边有人要搞他?”

皇帝负手睨他:“你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永王寻思:“想不起来,臣弟就算得罪,也绝不会得罪这么厉害的人。”他又道:“会不会是那帮余孽生事?”

皇帝冷哂:“你不过是个皇亲,又无职权,余孽寻你做甚?何况这明显是冲着胡宗元来。”

永王不说话了。

皇帝接着道:“话说回来,哪怕是胡宗元真有可能被人陷害,也没有人按着他脖子在杭州作乱,事是他犯下的,他没法推脱。

“还有你想揩朝廷油水,这一桩也逃不过。

“但也别说朕不给你机会,限你三日,倘若找得着确凿证据替胡宗元翻案,朕仍可留下胡宗亚一命。

“要是找不出来,那朕只能把他们俩都杀了,然后拿你是问,给杭州织造局平了这烂摊子。”

永王不敢多言,跪地称是,退了出去。

皇帝望着门口,眉头凝了很久都未散开。

永王出了乾清宫,又前往寿宁宫去叩见太皇太后。祖孙俩简单说了几句近况,永王便踏着齐小腿深的雪出了东华门。

这京城他十分陌生,当年皇帝举行登基大典时他才呆了几日,等到赐封永王的圣旨下来,他又与一家老小奔赴了信阳。

与皇帝不能畅聊了,跟太皇太后之间也隔了身份,昔年的淘气亲昵不能再在此时放出来。

之所以请旨进京,当然是因为他心里惦记着龙椅上那个是年少时与他同个屋檐生活的堂兄,然而如今的京城与当初的乱糟糟的模样完全不同了,紫禁城的“皇气”也越来越重,天子恩威把昔年的堂兄弟割成了君臣。

胡宗元的事情被皇帝亲口放出态度不会轻饶,如今在他眼里,社稷稳定排在了家族情面之前。

有点惆怅,原以为身为亲王,总归能有一点特权,原来竟不是。

来时那股打定主意要喊冤告状,再在天下人面前显示显示他皇亲身份的气势也已然没了。

他甚至有了个难题,就是他必须找出这个可能存在的栽赃陷害者,否则母亲会认为是他没有尽力替胡家留个后。

第251章 同父所出

其实对这个人是否存在,他内心里是没底的,哪怕他再期盼着胡宗元的确就是被诬陷都好,也抵不过他身上的证据太完备了,以及他一手负责的船只,在他北上的这段途中出的差错,这又怎么解释?

哪怕就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也只不过是在背后推波助澜而已,事情还是胡宗元干的。

但既然皇帝这么说了,他总得努力看看。杀头这种事放在一个家族内部而言可太耸人听闻了,然而放在一个皇帝嘴里,就再正常不过——他是真的会杀的!

可是,谁有可能会是这个人呢?

他想不出来,他从小在高家锦衣玉食,因为是二房长子,所以也受尽父母亲的关爱,他从来不需要靠掠夺和伤害来达成目标,那么谁会恨他呢?想要针对他呢?

哦,对了,胡家遭受的损失更甚,胡宗元兄弟要是死了,那么胡家就绝后了,是谁又恨着永王府,又恨着胡家呢?

他站在雪地里,想不明白。

“永王殿下,我们王爷着小的们前来接驾,迎接殿下前往郡王府下榻。”

迎面而来的车驾停下来,车上着长史服饰的人前来下拜。

永王这才蓦然想起兰郡王也在京城,他连忙回应了,而后上了马车。

上车后他又想到,除了兰郡王,不是他还有个姐姐也在京城么?

……

李挚是看着永王出府的。

李夫人凭窗煮茶的当口他回来了,拍着身上雪花,掏出包栗子给她道:“母亲趁热吃,才买的。”

李夫人接了栗子,道:“我又不吃这个。”

“试试嘛,我看絮姐儿经常买来吃。”。

李夫人不忍拂他的意,剥了一颗吃了。

“好吃吗?”李挚问。

李夫人没说话。

金嬷嬷撩帘进来,没提防李挚在,停在门槛下。

“嬷嬷有什么事情?”李挚问。

金嬷嬷看向李夫人,暗叹了一气上前来:“郡王府那边来人传话,说是永王殿下到京了,在兰郡王府下榻,郡王爷请夫人过去叙旧。”

李夫人抬起了头,李挚闻言也看了她一眼,而后他先接了话:“原来是舅舅来了。只是这冰天雪地的,出行不便,不如我去一趟好了。”

“不,”李夫人道,“让人把车套上,我去。”

李挚看向她:“母亲何必遭这罪?”

“亲弟弟进京来了,我这当姐姐都请不动,传出去不是让人说闲话?”

李夫人下地到了妆台前,开始整妆。

“那儿子随母亲一块儿去!天雪路滑,安全要紧。”

“不用了,有护卫们跟着,出不了事。”

李夫人没有半点松动,梳妆完又拿了件斗篷披上来。

李挚目送她出门,随即折身到了李南风房里:“母亲要去兰郡王府见永王。”

正看着信件的李南风愣了下:“怎么突然要见?从前不是从来都不见的吗?”

“不知道。”李挚凝眉,“不管怎样,我们得瞧瞧去!”

“怎么瞧?母亲会让吗?”

“当然不跟她一处,走吧,先过去再说。”

李南风便不耽搁了,拿起披风便随他出了门。

……

李夫人到了兰郡王府,迎出来的是兰郡王。

“芷慧呢?”李夫人先打听起兰郡王妃。

兰郡王叹了口气:“入冬以来就没下过床了,近来虽是好了些,但因天寒地冻,也没让她出来。”

李夫人点头:“多顺着她些,让她好好养着。”说完转身让金瓶把带来的两株老参呈上,而后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