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虽然结了,皇帝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存疑不曾,但哪怕不曾存疑,朝中等着的那船丝绸总归是要解决,不解决,也难道事后不会被翻案。

为着想辙,放学时李勤喊她堆雪人她都没去。

回房算完了手头银子,以及可能出得了力的人,梧桐忽然来说“何姑娘来了”。

李南风愣了下然后站起来:“请进来!”

丝绸这边出事之后她就没工夫跟何瑜联络了,倒没想到她会来访,不过她可是有好几间铺子的小财主婆,指不定她这边能帮着想想办法!

何瑜穿着身天青色的绫缎小袄,外披湖青色一袭白狐裘,脸庞到了冬天稍稍圆润了些,也很红润。

“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事求你呢!”

李南风忙拉着她进门。

何瑜解下狐裘,笑道:“求我什么?”

那日在姚家遇见李挚,就察觉他有事,后来又见他跟姚凌闭门谈了很久才走,就想来找找李南风,但这几日赶上街头要斩刑犯,宋国公夫人嘱她少出门,她便拖到了今日才出来。

“我想筹措一批绸缎,你在南边有没有这方面来路?”李南风已经想好了,如今织造局缺的就是生丝和现绸,如果能在江南筹府到这么一批,然后再火速报给杭州织造局,那么赶在年前运送上来还来得及。

“我只有粮油铺,笔墨铺这些,又没卖丝绸,这可帮不着你。”

李南风想想倒也是,她要是卖丝绸,当初她又怎么会有去丝绸铺让她跟李挚见面的机会?

不免又沉默,不知道往日跟她拿货的那些商号没有可能帮她这个忙。

何瑜望着她,笑了笑又道:“我帮不了你,不过,我想有个人应该能帮。”

“谁?”

“洛老板。”

“洛咏?!”

“正是他。你之前不是在我粮油铺子留下了联系你的办法么,他昨儿下晌就到我铺子里来过了,只是没说要见你,今儿早上又来了,方才我路过铺子听说之后,就把他留下的落脚的地址拿了过来。”

何瑜说着掏出张给他,“他住在永福客栈,好像是急于见你一面。”

早前李南风曾跟李挚商议过给洛咏去信,一面走的水路,一面走的陆路,准备让他联合杭州被胡宗元所坑的那些商户状告胡元。

后来因为李夫人早准备好了,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也没盼着他还能在年前进京来。

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便坐不住了,拿着那纸条起身道:“我这就得去找他!”

何瑜也拿起狐裘来:“我马车就在前院,你省得套了,我同你一块儿去!”

李南风没推脱,换上鞋便出了门。

永福客栈在两条街外,到了客栈一打听,洛咏正好在。

李南风直奔上楼,敲响房门,正好是洛咏来开的门。

“哎呀!李掌柜的,我可找到你了!”

洛咏一看到李南风就击起掌来,并且满面红光引她上了店堂,请掌柜的另开了一间茶室坐下来,“我收到你的信就着手行事往京里赶了,没想到还是没赶上!

“不过更没想到的是最终等来了胡宗元被砍头的结果,这真是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

洛咏一面说着一面亲自起身给李南风执壶倒茶。“我算是看出来了,姑娘不是一般人!以往是我洛某人有眼无珠,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当初李南风找上门来谈生意,想他还看不起她一个小黄毛丫头来着。

李南风看着他正儿八经举杯赔罪,不由笑道:“洛老板客气。我也不过是在京师呆得时间长点儿,哪里称得上不一般?倒是洛老板既然进京了,我倒是有个请求,还请洛老板搭把手。”

“您说!”

李南风便就把胡宗元这事闹得杭州织造局为难的这事说了出来,而后道:“洛老板是这方面的老商家了,倘若您能帮忙给织造局解除这个燃眉之急,也不妄他们进京告状将胡宗元绳之以法这个功劳啊!”

洛咏一听顿即肃然:“李姑娘莫非与杭州织造局有什么渊源?”

李南风知道这件事必然得对他们有个说法,便说道:“倒谈不上渊源,主要是我这人嫉恶如仇,但又不屑看无辜之人受累,这胡宗元作恶多端,虽是咎由自取,但如果没有杭州那边进京告状这一码,他也不会那么快得到报应。

“有这么样公正的衙门,对咱们行商也有好处,为他们解决燃眉之急,我等也是应当的。”

同座的何瑜也笑着道:“想必此案一了结,洛老板与同行们又可以重整旗鼓财源广进了。”

洛咏笑着拱手:“承姑娘吉言了。”

说完又重重点头:“李姑娘言之理。告胡宗元的事我也听说了,倒没想到织造局的人把证据搜罗得这么完备,扫除了这个人,我们是该好好帮织造局一把了。

“我洛家行商几代,别的不说,这买卖场上的门路还是不少,今年生丝虽说紧张,但若集齐全城商号之力,要凑齐一船官绸倒是不难。姑娘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李南风大喜起身:“那就多谢洛老板了!”

洛咏连忙回礼:“可不敢当!我还要谢过姑娘才是!我知姑娘从中定然有出力,别的就不多说了,日后咱就把姑娘当自己人,但凡有我洛某人可效力之处,但请姑娘直言!”

说完他立刻就着人前去退房,即日就准备南下。

李南风是真高兴,出了客栈,与何瑜道:“我心下石头落了地,中午我请,咱俩去吃馆子!你想吃哪家?”

何瑜也不跟她客气,想了想笑道:“我知道琼花楼新上了一道胭脂醉鹅,我都找不到人一块去吃,正好他们家的炖菜不错,咱们去尝尝!”

第261章 薄情寡义?

大雪覆盖整片北方的时候,永王也驾着马进了信阳城。

永王府守门的典史袖着两手坐在火笼旁,心情有些忧虑。

打从三年前宁王登基,高家二老爷追封为永王,这座前朝遗留下来的王府就改建成为了新朝廷的永王府。

作为皇帝为数不多的堂兄弟,永王府的存在当然可以说是高高在上,甚至因为皇帝的英明,立朝之后推行的许多利民新政,就连周边百姓都对永王府发自内心的仰望。

典史也觉得自己哪怕就是个看门递帖子的,面上也光彩,但近日京师传来的消息,以及府里的现状却让人轻松不起来。

“啌咚!”

突然间大门一开,一队侍卫闯进门内列成了队,再接着几匹马冲进来,为首一人黑貂大氅头束金冠,赫然是进京去了的永王!

典史打了个哆嗦迎出去,永王却目不斜视驾着马又进了端门那头,一直到了承恩殿门下,他才下马,并且直奔继太妃胡氏所在的福宁宫。

继太妃年岁还不太大,嫁给高家二老爷的时候她十六,就是三十三年过去,如今的她还不到五十。

当年不过是个贫寒之家出身的她,在高家养尊处优一路过来,如今又高高在上成为宗室太妃,在嘉兴本地几乎已经成了个传奇,关于胡家这位姑太太的好命,也早就让无数人羡慕不已。

但是最近的继太妃却无法再保持雍容,因为胡家她两个侄儿犯事了,永王为此也进京去了,她想不到胡宗元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去调包织造局的丝绸,他不应该啊,如今又不缺他们吃不缺他们喝的,他至于冒这么大险跟朝廷作对?

京师传来的消息一道比一道心惊,她坐不住了,她只有一个弟弟,弟弟也只有两个儿子,胡宗元兄弟都还只生下一个姑娘,并没诞下子嗣,他们俩一被问罪,那胡家怎么办?

还没等她想出个头绪,上晌京中前来传旨钦差就到了,直接宣读了皇帝对永王的责罚,以及当然也把胡宗元兄弟问斩了的消息给告诉了!

继太妃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地上,连永王在旁边架都没架住!

永王一进福宁宫,迎面而来就是浓烈的汤药味,门里门外宫人跪了一片,他脚步未停,直接进了宫门,到了继太妃床前。

继太妃半躺在锦榻上,腰身以下覆着锦被,额上压着丝帕,正在不住地哀泣。

永王道:“母亲!”

继太妃抬眼看向他,眼泪已流下来,凄凄切切又是一阵嚎哭!

永王咬牙俯身:“母亲节哀!”

“节什么哀?我如何能节哀?”

继太妃闻言,又放声大哭起来。

从旁侍奉着的永王妃看到永王一身被雪打的濡湿,正要说话,永王已冲她挥手,她只得让身边人招呼宫人们出来。

永王等人走尽,在床前圆凳上坐下,眼望着床榻上道:“胡宗元兄弟是依法被处决,母亲不必过于伤心,还望保重身体才是。”

“我怎么能不伤心?”继太妃激动起来,“你只有一个舅舅,你舅舅也只有他们两个儿子,他们这一被砍头,我胡家可就绝了后了!

“你此去京城之前不是说过会尽一切力量保住他们吗?再不济你也保住一个!如今两个全杀了,回来你竟还问我是不是伤心?你这个不孝子!”

永王内心翻腾,忍耐之下恭顺地解释:“胡家确是后果惨重,可是儿子也被胡宗元给拖累了,儿子此去不光是被皇上训斥,如今礼部案头还堆着儿子一堆状子,接下来礼部还不定查出我什么,我自顾无暇,自然就顾不上胡家了。”

继太妃哭着道:“皇上兄弟不多,你父王当年也是为皇上大业出过力的,咱们家很该在朝廷,在宫里头都有脸面才是。

“皇上都答应你进京了,你怎么会自顾无暇呢?难道皇上召你进京,只是为了让你难堪不成?”

“皇上倒不曾使儿子难堪,是胡宗元罪证确凿,儿子没有任何道理给他求饶!”

“那你姐姐呢?”继太妃倏地止住眼泪,坐起来,“李存睿不是当朝太师,皇上不是最最信任他的么?你怎么不找他们帮忙?那压根就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永王深深看她片刻,说道:“母亲觉得我能跟他们开这个口吗?”

继太妃微怔,接而道:“怎么不能?你是她弟弟!她虽非我亲生,但我也于她有养育之恩。这么多年她不回娘家也就算了,她总不能连她两个表弟都不伸手罢?

“我们高家可没出过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啊!”

她说着眼泪又夺眶而出:“不认我就算了,如今当了太师夫人,怎么也能连体面都不顾,当真就袖手旁观,由着世人说她薄情寡义呢?当初我可不是这么教她的!”

“不知这薄情寡义四字从何说起?”永王望着她,“她嫁出来都二十来年了,胡家又与她无任何血缘关系,母亲该不会是又打算要拿这话去中伤她和李存睿吧?”

继太妃正凄凄怨怨拭着泪,听到这里她抬头:“你这是什么话?”

永王眼珠丁点不错地望着她:“这次进京,我听到些闲话,有说母亲当年虐待继女,侮辱过世的太妃,还谋夺原配的嫁妆占为己有,不知道这些是真的吗?”

继太妃顿了三息,忽然掀被下地:“你从哪里听来的?”

永王望她半晌,说道:“京城里人说的。”

继太妃脸上的羞怒一瞬变为震惊,她讷讷站在脚榻上,身上是有着顶级绣工的罗裙,腕上是赤金镶宝的凤镯,璀灿得仿若一尊藏在宝库里的金塑。

“这怎么会……”

她身子晃动,声音也有些不稳。

“是真的吗?”永王也撑膝站了起来。

“当然是假的!”继太妃一张脸变成紫胀,“我怎么会是那种人?我对你姐姐怎么样高家所有人可是都看在眼里的!他们谁不说我这个继女做得称职?

“你竟敢在外头信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来顶撞我!到底是谁说的?我要上奏给太皇太后!”

“就是太皇太后说的。”永王望着她,“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第262章 他也要脸

继太妃的神色不知是否出于震惊,刹那间变得有些狰狞。

“她怎么会跟你说这些?”她咬着牙后退了一步,她身后就是锦榻,这一退就在榻上跌坐下来。

“我只想听听母亲怎么说?”永王也坐下来,与她平视。

继太妃目光不停地闪动,双手攥着拳在胸前,半晌,她喃喃道:“她不是答应我不再追究了吗?为什么还要告诉你这些?她明明说过不追究了,为什么还要让你知道?”

说完她抬起头,眼里又有了一簇恨意,“是她让你来问我的么?是她故意挑拨你我母子关系的么?”

永王望着她没有说话。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翼,希望从她这里得到否定答案的,他还是希望这之间有什么隐情,希望自己的观感是正确的。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她的默认,并且她还自以为是猜忌起帮着自己瞒下那笔财家的婆婆,这简直把他通往人性深处的又一扇门给打开了。

“我从前总以您为傲,在我心里您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我知道胡家穷,您当年嫁过来时手头也不宽裕,可是您怎么能去掠夺别人的东西呢?!

“您哪怕是贪墨高家的东西都没有这么让人无法忍受!让我也能理解您!您连个亡者的遗产都贪,又让读圣贤书长大的我情何以堪?!”

他都不想说什么她虐待李夫人之类的话了,拿了人家的东西,还要侮辱人家,这叫什么?这是吃了人家的饭还要把人家的灶给砸了!印象里温柔大度的她,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吃相呢?

永王心里难受极了,在面对胡宗元时的那股嫌恶忽然又爬上了心头。

他自己当然也不算什么完美的人,他也虚荣,成为永王之后没少在封地摆架子,请知府巡抚吃饭一掷千金,出门在外也喜欢别人逢迎奉承。

城中勾栏院的头牌他也熟,府里侧妃姬妾也有好几个,算不得什么守身如玉的好男人。

但他懂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一不强抢民财,二不压榨百姓,出身世家自小养尊处优,倘若要去为着些钱财下黑手,他还有脸么?

哪个世家出生的子弟还需要侵占别人的财物供养花销?

但他的母亲却这么做了,她嫁进高家就已经是高家的二太太了,是世家贵眷,不再是为着点小钱需要算计过日子的人了,哪怕是她手头不宽裕,高家也绝不会少她吃的少他喝的,她居然拿了这笔钱,还要倒贴胡家!

她不光做了她还要颠倒黑白!还要责怪别人的不是!

然而这些终究都还比不上她是否与人苟合生子保全地位重要。

这才是与他息息相关的事情!可他又怎么启齿跟她求证呢?作为儿子,这种事情可万万说不出口。

“王爷!”

门外突然传来长史叩门声。

“何事!”他怒道。

“回王爷的话,胡家舅老太爷听说王府回来了,哭泣前来求见!”

榻上的继太妃身子一震,看向永王。

永王回看了她一眼,转身把门打开,走了出去:“把他打回去!”

“你敢!”

继太妃闻声追出来。

永王回头:“他胡家仗着永王府干了多少阴司,如今还连累了我,母亲不让我打出去,可要儿子把舅舅请进来,当面问问他?!”

继太妃噎住,随后眼泪又滚落下来,哭道:“太皇太后害我!我当年那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几个?!

“要不是我,你们几个能这么没心没肺地长这么大?你我终是亲母子,就算当年我有过些许算计,你也不该这么来对我!”

永王看着满脸泪痕的她,脱口道:“为了我们?高家坐拥良田千倾,有累世财富,我们身为高家子弟,难道还得母亲用偷用抢的手段才能养活吗?

“母亲莫非还把我当三岁稚儿?从姐姐手上夺来的太妃嫁妆,你有多少是给了我的,又有多少是给了胡家的?

“胡家若不是因为得了太妃嫁妆,哪里有本钱做买卖?他们家如今拥有田地铺子,放哪里都算是个殷实人家了,还不是得了周太妃的好处?

“母亲怎么会有脸说是为了我们?!胡宗元自己犯的事您不说胡家,到如今为止您可是还在怪儿子没能保住他们性命!

“你根本就是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在自私地责任转嫁给我!当你知道家财万贯的周太妃在高家都不被看得起的时候,你害怕在高家被人低看,所以你不但在背地里折磨敏姐姐,还顺手把她母亲的嫁妆也给拿了过来!

“你一面羞辱人家的母亲,一面又眼红人家的家产,一面还跟所有人标榜自己是贤妻良母!你还以孝道来要挟我!我高家世代读书人,我也是要脸皮的!”

永王控制不住大吼,诚如他所言,他是个读书人,他没有这么骂过人,更别提骂自己的长辈,自己的母亲!

可是她这行为实在是太挑战他忍耐度了,更别说还有一双弟妹来历不明的身世!这样的丑事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母亲过两日就搬到二弟府上去住罢,我这里侍候不起了!”

他咬牙撂下这句话,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屋里传来失控的哭声,他也没有停步。

……

永王一回来就跟继太妃在屋里起了口角的事,到底由于被打了出府的胡老爷而没能瞒住,出这么大的事情永王妃当然要过问过问才像话,是夜永王妃就来承庆殿询问因由,并欲加以规劝。

永王跟王妃也是少年夫妻,心里烦闷难当,也欲把真相吐露给她,话到嘴边到底忍住了,给自己留了这么点脸面。

但他要把亲生母亲送到怡郡王府去却令人纳闷了,永王妃能嫁到高家,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私下也难免找机会跟伴随永王进京的扈从们打听。

胡氏搬去怡郡王府的消息传到京师,是十日之后,这日靖王府要办谢师宴,宴请涂先生,晏衡没去军营,亲自到府门口出来迎接的李南风。

第263章 惊人之事

晏家今日请的人不多,除了涂家一家子之外,便只有李家各房,加上晏家几房,算算人也不少,靖王妃让把临湖的一座小楼收拾出来,用作宴席之地。

晏衡在门下看到李家车轿到来,跟晏弘一道挨个儿地拱手相迎,俨然一个端方能干的少当家。

到看见李南风随在李夫人身后下轿时,他两脚不听使唤地走了上前:“天雨路滑,郡主当心脚下。”

李夫人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被迎出门来的靖王妃地招待走了。

晏衡正好使了眼色给李南风,引着她到了素日两人打着写功课而密谋大事的靖王妃的药房。

“你母亲可真沉得住气,胡宗元都身首异地大半个月了,她还绷着个脸呢。”

这半个月里,胡宗元事情的余热还未散去,朝廷拿盐业,丝织的事情在朝上狠说了几日,年底本来就该是各部述职的时候了,这一来又更加多了几分压力。

这是份内事,倒也不算什么,只是那一船被胡宗元“贪墨”了的丝绸缺口不知如何才能填补上去。

便就有钦差南下协助织造局筹集丝绸,李南风暗暗祈盼洛咏这边能来得及。

再回到说李夫人,虽然她这份定力的确是常人难及,但李南风和李挚还是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的。

比如说她话就比从前多了一些,也确实不再时时刻刻都绷着了,但对李南风却一点儿也没有放松,还是每日盯着她做女红和读书。

对李挚的婚事也同样上心起来了,要不是因为腊月冬月不适合议婚的话,多半这个时候早已经张罗起来。

这便有理由使李南风相信,李夫人的严格跟她心里对胡家的仇恨是没有关系的,她刚才对晏衡的那一眼,实则是出于对李南风,毕竟这两年他们俩时常走在一块,李家人已经司空见惯。

不过上回塞红薯给李夫人时提到晏衡,李夫人却始终没说什么,也是让人意外。

“少说废话,有什么事快说吧。”

李南风端起温到刚刚好的菊花茶来喝。她来靖王府这么多回,口味什么的都让靖王妃身边人记得很清楚了,她可是越来越喜欢上晏家来了。

晏衡便就把胡氏搬到二儿子高榕那儿去住了的事跟她说了。“侍卫打听胡氏,从嘉兴打听到了信阳,就听说你舅舅回去之后就跟继太妃吵了起来,随后胡氏就被怡郡王接到府里去了。”

李南风虽然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但来得这么快还是出乎她意料。

按说胡氏是永王的亲生母亲,周太妃的嫁妆落在他和胡家手上,那也是他们得了好处,按照他们那一窝的禀性,难道不应该是把事情捂下来么?怎么这永王居然还怪上了继太妃?

“胡氏这边查出什么来没?”她问道。

“有所收获。”他拿出一卷纸递给她,“胡氏原先在嘉兴以貌美温顺出名,后来为高家所知,当时高家正好要给你外祖父高潜续弦,就着人去说了媒。

“而胡氏在过门之后……”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捏着下巴觑起她来:“高家有个旁族子弟叫高幸的,你听过不曾?”

李南风抬起头。

晏衡表情有些玩味:“这高幸年少貌美,却家徒四壁。那会儿曾帮着你外祖父打理家族庶务,往高家二房去的挺多。

“从侍卫查得的时间算起来,胡氏进门未到半年有的永王,永王刚出生,高幸就到你外祖父身边来了,后来你姨母出生之后,高幸就突然得暴病死了。”

李南风只觉后脑勺一阵凉风蹿过!

“什么意思?!”

“胡氏早就成了为了嘉兴城里的传奇,侍卫在嘉兴呆了不到两日,就把她生平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后来再往高家祖宅这边打听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么一回事,有风声说高幸是在吃过胡氏赏去的女儿满月酒的喜饼后死的。

“另外,怡郡王高榕比永王小了四岁,锦阳郡主却只比怡郡王小了一岁。”

李南风是惯于心计之人,这番话什么意思就不必多说了,这个高幸拥有跟胡氏很多私下接触的机会,而且他是在胡氏生完锦阳郡主后死的,也就是说胡氏在高幸死后就再没有生了。

如果李夫人的推测属实——李夫人与胡氏互为敌人,那会儿她必然会处处留心她,胡氏即便无把柄留下,有痕迹留在李夫人眼里也正常,她反复跟永王说这话,那多半是空穴来风了!

胡氏进门才有的永王,那可以完全排除她失身进门——事实上她想怀胎进门也是不可能的,大家族对这方面的把控还是相当严格,何况胡家又非大户人家,高家更是会小心。

胡氏生下永王后相隔四年才有的怡郡王,没隔一年又生下锦阳郡主,那么中间那四年胡氏和高潜干嘛去了?

胡氏嫁进高家注定是负有繁衍子嗣的使命的,生下长子后几年没动静,公婆的热情不会降低?她的地位不会受到威胁?随着高潜年龄渐长,高家不会张罗给他纳妾?

连续几年肚子没动静,胡氏必然感受到了焦虑,所以就看中了年少貌美,又家徒四壁的高幸。

那么,事实便是胡氏跟高幸通奸生下了高榕与锦阳郡主,最后胡氏为免事发,所以下毒杀了他?杀了孩子的亲生父亲?!

倘若这事是真的,那宗室可就要有大戏唱了!

胡氏的次子高榕与锦阳郡主都是在高家长大的,受皇室恩荫得到的爵位,受尽了高家一切好处还占高家子孙的名,太皇太后那能受得了?这事放在天下任何一家里都是让人无法惹受的,更别提皇家了!

但是再一想,李夫人却始终持着这杀手锏没使,这事儿要闹到那地步怕也很难,前世怡郡王和锦阳郡主都没被褫夺封号,晏衡还曾说过锦阳郡主趁着给兰郡王妃奔丧而到李家来求见过李夫人,这就说明前世太皇太后和皇帝殡天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高幸死了,李夫人也没能掌握到证据,所以她才只能通过告诉永王来达到撕破胡氏伪善嘴脸的目的。

第264章 有证据吗?

她问:“高幸还有家人吗?”

“他当年是娶了妻的,也有一个儿子。沾了皇家的光,如今高幸的儿子负责打理嘉兴本地的皇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李南风想了下,胡氏这些丑事必须揭开,但李夫人都没有捕风捉影去禀宫里,自然是证据难寻。

但宫里可以不告诉,不代表不能告诉别的人,这胡氏凭着副肚皮混成了人上人,如今有多少羡慕的人,就会有多少嫉妒的人。

前世李夫人未能揭开这丑闻,是因为她个人力量有限,如今既让她李南风知道了……

打开那卷纸扫了几眼,她道:“这么说侍卫回来了?”

晏衡点头,但他马上又道:“还有几日就我生日了,当然你要是能送我个价值好几百两银子的寿礼的话,我也是可以再派他们去的。”

“你生日?”李南风愣了下。恍然记起他生日的确是在这时候。

“我都送你两回了,你是不是也得回个礼给我?”晏衡理直气壮。

李南风又想起来了,去年他生日的时候他爹娘带着他还有晏弘他们举家往京郊别邺去住了,东西她是没怎么准备,原本打算请他吃个饭的,他不在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都靖王府的宝贝疙瘩了,还指望我送的那点礼?”

“指望当然是不指望,但礼尚往来这是规矩,你也不能白拿我的呀!”

李南风冷哂。不过看在“礼尚往来”四字上,今年再请他吃顿饭得了。

“哪天有空,我去翠微楼订包间。”李南风说着,又低头翻起卷宗。

晏衡想说什么又抿住嘴了,末了只道:“想得你个生日礼怎么就那么难呢?”

李南风倒不是不肯送礼,主要是她长这么大真没怎么费心思送过男子礼物。

家里兄弟,包括学堂里晏家兄弟生日,她都是随大流。

本来晏衡这里她随大流也就行了,但是去年她也挑了柄扇子送给他的时候,被他狠狠鄙视了一番,一度要把送她的小老虎给要回去,所以后来就改成要请他吃饭。

说真的,按他们俩的关系,她能收他的礼物,并且请吃饭回赠已经是很难得了,他却还挑三拣四!

李南风也不用他再派侍卫去,说道:“我让袁缜去。”

晏衡道:“侍卫不好用?”

“袁缜本来就是南方人,他去了比侍卫更方便!”

李南风心里算得透透的。

晏衡把茶喝了,忽然道:“袁家住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走?”

“袁缜他爹还没回来呀!”

晏衡道:“那他这趟辽东可去得挺久的,都去一年多了。”

李南风也觉得这话很对,袁缜父亲虽说押镖过去行程是得慢些,但一年多还没回来也是有点久,他还让袁婧姑侄进京等待……不过袁婧又说他一直有信过来,想来也许有别的事情耽搁了也未定,便不深究了。

想到李挚今日也到府来了,便想去寻他把方才这重要的消息给说了,三两下把菊花茶喝完,起了身。

晏衡今日也有待客的任务,便引着她同往西边子弟们所在之处。

李挚与晏弘一个在礼部一个在翰林院,素日衙门里也常有机会碰面,今日便由晏弘来招待涂李两家这些才子们。

屋里屋外都是男人,李南风虽是个女的,但是在场都是晏弘李挚一辈的大龄青年了,再说又还有涂先生的孙子在,也没有谁会把才齐晏衡胳膊那么高的她当女人看。

但有这么多人在,李南风也不方便跟李挚说,到头来只是混了两杯晏弘私藏的贡茶吃了就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她倒是让丫鬟跟李挚递了句话,让他早些回府。

饭后李夫人要与涂家女眷再聊聊,李南风就先回来了,李挚后脚到家。

听完胡氏这消息,李挚也是吃惊起来:“还真有这回事?”

“如今看来倒不像胡诌了,要知道这要是被永王告到宫里,母亲也会有麻烦的,她应该也不会平白无故乱说。所以这事倒是挺可信的。

“而如果此事为真,那高幸就是死在胡氏手上,她手沾一条人命,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好下场了。”

“但又要如何才能使这番真相浮出水面呢?事情过去都二三十年了,证据肯定没有了。就是证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李南风道:“你不是也要请了姚凌帮忙吗?他那边如何?”

“姚凌那边还没回我。”李挚道,“不过要捅穿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高幸若真是中毒死的,仵作验尸骨是能验出来的,但这必须由高幸的家人报官。

“只要报了官,高幸的死因就能有说法。但要证明高幸是死于胡氏之手,就还得在结果出来之后有个强有力的证人。”

“那就只有胡氏身边可能存在着了。倘若这些都是事实,胡氏身边一定是有知情人的。”

李挚想了想,说道:“先请金嬷嬷过来坐坐。”

……

金嬷嬷年纪大了,早已经把李夫人出行之事转交给了金瓶银簪她们几个,今日趁着大雪未化,她采了些梅花顶尖上的冰雪储起来,预备着来年做腌食之用。刚把坛子封好,梧桐就来了。

听说是李挚兄妹请她,她倏然就警觉起来:“有说是什么事么?”

“世子和姑娘说请嬷嬷去吃茶。”

金嬷嬷猜想是借口,但也不能不去,便擦擦手往扶风院来。

李南风笑嘻嘻拉了她坐下,给她端上早就沏好的茶,说道:“嬷嬷别紧张,我们只想跟您唠唠磕。”

金嬷嬷看着他们又板不起那个脸来,只吟吟笑道:“唠什么呀?”

“嬷嬷这几日容光焕发,看着年轻了十岁!”

金嬷嬷呵呵道:“都皮打菊花皱的人了,年轻什么?不过姑娘嘴甜,老身笑纳了。您改天也去太太面前使使,哄太太也高兴高兴。”

李南风打开点心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说道:“我就不兜圈子了,胡宗元那事儿我们都心里有数。想头问问嬷嬷,可知母亲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265章 知情人呢?

金嬷嬷猜着就是说这个。按理李夫人只信任她,又费了那么多力部署隐瞒,她是不该透露出来的,但如今计划都成功了,且上回都已经被他们逼问出来了,她也就无谓再遮遮掩掩了。

她说道:“这些年太太虽然没回去,但高家情况还是了解的。

“继太妃面上做得圆滑,永王又是个糊涂的,对她这些事倒像是真不知情。此去信阳,必然会有一番惊天动地。

“此事太太并不想牵连更多人,倘若永王跟继太妃摊牌了,他们母子反目,让胡氏尝尝恶果,再拿回那笔嫁妆,太太应该就不会再理会了。”

李挚捧茶道:“我近日听到点风声,说是胡氏的次子,也就是怡郡王高榕,身世有点不清不楚,不知道是否真有这回事?”

金嬷嬷手一抖,茶水溅湿了衣衫一片:“这话怎么说?”

李南风赶紧招呼梧桐拿帕子擦拭,金嬷嬷拂开梧桐,又正色道:“哥儿姐儿都是金尊玉贵的正派人,从哪处听得来这样的消息?”

李挚道:“我正好上礼部遛达,又发现怡郡王与永王年岁相差四岁,与锦阳郡主却只差上一岁,感觉有些蹊跷。

“按说高家我外祖父那辈人丁不算很旺,胡氏过门时我外祖父年纪也不小了,按说胡氏该放开肚皮生养才是,如何生了永王倒又停了四年?”

金嬷嬷有几个胆子敢非议宗室秘闻?立刻站了起来。

李南风飞快又搀着她坐下,咧嘴说:“这里就咱们仨儿,门窗都关了,嬷嬷不用怕。”

金嬷嬷面色凝重:“你们倒是告诉我从哪儿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