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睿端起杯子:“织造局官绸的气。永王去探胡宗元的监时,有太监奉旨跟随。”

李挚恍然大悟。

胡宗元的案子了结得太利索,以至于都令人无暇疑心皇帝究竟是何态度。而他们早就应该从永王被允许探监想到,皇帝怎么可能会对胡宗元的案子一点疑心都没有。

“那可有些麻烦。”李挚不由道。

李夫人报仇有因,但最不该的是利用织造局,拉拢朝臣,处置完胡氏,皇帝未必不会拿李夫人开刀。

李存睿啜着茶,说道:“你先回礼部吧。”

李挚略想,点点头,起了身。

……

皇帝直赴乾清宫,挥退了宫人。

等李夫人进来,他方转身望着她。

李夫人在他凝视下垂下了头。

“真是报的一手好仇。”皇帝道,“从胡家到胡氏,到永王再到太皇太后,一个不剩,一个不漏,筹谋得天衣无缝,也真不愧是高家的女儿!”

李夫人跪下来:“皇上恕罪。”

“你要朕恕你什么罪?”

“恕臣妹不敬尊长之罪。”

皇帝扬唇:“你还知道你不敬尊长?”

李夫人默然片刻,随后道:“恕臣妹斗胆,皇兄既然知道胡氏与太皇太后皆为事出有因,就不该这么问我。

“我也是个人,我也不过是给自己讨回个公道,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祖母纵为长辈,可她同样也身为当家主母,我小时候受胡氏欺凌她不知道我不怪她,可她怎么能在我长大成人即将出嫁时和盘托出告诉她,她还要包庇胡氏?

“她的理由就更可笑了,就因为胡氏给高家生了两个儿子,她是功臣!

“既然子嗣这么要紧,而姑娘不重要,那她当初又保必把我嫁给李家,别的姐妹全都待嫁而沽嫁入世家高门呢?我也只能有这么个机会替自己说几句话,还请皇兄宽侑这一回。”

“为自己说话,”皇帝寒脸点头,“没有不让你说话,但你知道你声讨的那个人是谁吗?是你的祖母,也是朕的祖母!

“你当着朕的面,当着朕的儿子的面声讨朕的祖母,把年近八十的太皇太后拉下水,若她气出个三长两短,你说朕是惩处你还是不惩处你?”

李夫人抿唇,接着又道:“皇兄知道我在出阁前寻她说出那些事,是抱持着多大的希望,希望她能替我主持公道吗?

“我指望着她给我作主,可她却把我最后的希望都给抹灭了!我想让她把胡氏侵占去的我母亲的东西讨回来,让她把胡氏的假面给撕开,仅此而已,她都做不到,你还希望我能怎么尊她敬她?

“难道不应该是长辈为慈在晚辈才为敬吗?今日哪里是我把她拉下水,分明就是她自己栽到了她自己手上!

“事情是没落在皇兄头上,要是落在您头上,您未必不会如我这般!”

“朕还真就不会如你这般!”皇帝说着自案上抽出几本折子。

第289章 添个外甥

“行事不长脑子,你这么不在乎你自己,那朕问你,你难道也不在乎你丈夫儿女还有李家吗?”皇帝把折子径直甩向她:“报仇也不分三七二十一,冲撞祖母的事朕不追究,但你必须解释解释胡宗元的事!”

“你勾结杭州织造局,唆使官员收胡宗元入编,又多方纵容胡宗元在杭州胡作非为!你为了让胡宗元入套,故意引他亲自筛选船上船工,以使他事后百口莫辩,你为了私仇,把朝中衙门都利用上了,你致使朝中官绸紧缺,你祸乱朝纲,你还有没有把朝纲放在眼里!”

李夫人手臂被折子砸得生疼,她白着脸咬了咬牙,望着折子封皮上大理寺的徽印,说道:“偌大朝廷比这严重紧急的事情多了去了,织造局那么忙,您不可能会有时间一一拷问。何况犯事的胡宗元兄弟有证据在,难道您还要为他们洗冤吗?”

“你真当他们拿不出证据朕就不能奈何你?”

“您当然能!”李夫人脱口道,“可是皇上真觉得这一切是我而起吗?若皇上要处置我,我以死谢罪在所不惜,可是在我以死谢罪之前,高家是不是也该因此负起一些责任?倘若当年有人替我撑撑腰,说说话,我又何至于走到今日?

“当年您写信给存睿,让他出山辅佐您,是我说服的他,这江山是我的丈夫伴着皇上一寸一寸打下来的,这里头也有他一腔想要付诸现实的志向,难道我情愿看到江山不宁,朝局混乱吗?而就在几个月前,太皇太后还居高凌下让我原谅胡氏,让我算了!

“她竟然让我算了,还说我将来得要靠娘家,这样的娘家我靠来干什么?难道还要我舐着脸去捧着胡氏吗?我这么多年没靠永王府不也一样活得好好的?胡氏至今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能怎么办?我不这么做,难道就任他们这么欺压我吗?

“我也不过是找不到出路,才会铤而走险。”

李夫人说到激动处,眼泪流下来,她苦笑了下,吸气又道:“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我受了委屈她说算了,她被胡氏坑了,也没见你们说算了,总不能因为我就是好欺负的,只能被他们按在地上磨擦就对了吧?”

皇帝道:“你说的都有理,但你想过不曾,你报复的他们,利用的却是朕的衙门,朕的臣子。朕没有负过你,没有对不起你,你利用朕给你的地位,身份,甚至是权力,来扰乱朕的朝纲,对朕又是否公平?”

李夫人怔忡垂首。

皇帝转过身,低头望着她:“你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朕难道不无辜?朕花了那么多心力打下这片江山,是想拨乱反正开创盛世的,可是你身为太师夫人,却带了这么一个头。胡氏这事一出,朕必须得有个说法给宗正院,如此胡宗元的案子也是不可能再瞒得住的,就算朕不说,与案相关的人,就如这递折子上来的大理寺的人,他们也会揣测。

“他们不会告你,但会效仿你,来日你也勾结朝官构陷,他也勾结朝官栽赃,你让朕还怎么治理这座江山?这才是建国第三年!朕这龙椅都还没坐热乎,我梦寐以求的盛世还八字没一撇,你就这么拆我的台,让我将来不能不分出心力去整治官员风纪,你说我又该找谁要公道?”

李夫人紧抿双唇,覆在膝上的十指蜷起来。

只有他们两人的偌大殿堂在雪光映照下蒙上了一层青白。

皇帝望她半晌,负手又道:“李存睿他有没有参与?”

……

文华殿里,李存睿把换了不知第几次的茶终于喝完,掸掸袍子站了起来。

西路到乾清宫也不近,翼门下的侍卫向来不拦他,进去之后沿着庑廊往北深入,正常也要走一两刻钟。

“没有!”乾清宫里李夫人她攥紧双拳,斩钉截铁说,“从始至终他都没参与,并且不知情。”

皇帝转身:“你这么做,当真就不怕死吗?”

李夫人静默半晌,说道:“我不怕死,我只是舍不得存睿。”

“你也有舍不得的人?”皇帝哂道。

“我怎么就不能有舍不得的人?他是我的丈夫!我这辈子唯一幸运的事情,就是嫁给了他,跟他生儿育女。”

皇帝咬牙,沉气道:“滚回去!爵位没了,此后搬入清泉观修行吧!”

“皇上!”常春在门下道,“太师来了。”

李夫人闻言下意识地直起了身,皇帝怒视门口:“让他进来!”

“皇上!事情是我做的,请不要迁怒他!”

李夫人连忙道。

李存睿踏进门槛,先朝皇帝拜了,而后温声道:“皇上要你回去,你就先回去嘛。”

李夫人颤声道:“你来干什么?”

“回去。”李存睿扶起她,示意道。

李夫人看向皇帝,紧咬着下唇,福身退出去了。

皇帝脸色仍然不好,走到炕上坐下,眼角都没瞥一眼李存睿。“有事么?”

李存睿跟过去,说道:“臣无事,不过就是来接阿敏的,顺道问问皇上,阿敏犯什么事了?”

皇帝啪地将刚拿在手里的镇纸放回去,说道:“你还有脸问朕她犯什么事?她滥用私权勾结地方衙门,构陷朝廷官员的事,你这个当太师的丈夫,敢说当真不知道?”

李存睿顿了下,说道:“臣说不知道,皇上信不信?”

“李存睿,你反了吗?!敢这么说话!”

李存睿微笑,说道:“皇上息怒。”

皇帝沉脸:“她身为宗室郡主,当朝一品诰命,她不带头维护朝纲便罢,竟还私下里拆朕的台,朕若不从严惩戒,岂非乱了套?到时候各家各府争相效仿,万千将士历尽千辛打下来的江山,便要败这些人的手上!

“你来了也好,朕已决定褫夺她爵位,打发她去尼庵,你回去跟她话个别吧。”

李存睿不慌不忙:“敢问皇上,去尼庵住多久?臣膝下才一个儿子,还想跟阿敏试着给皇上您再添一两个外甥呢。”

第290章 难辞其咎

“自然是终生,难不成只放她去烧个香就回?”皇帝道:“朕念在你和挚哥儿蓝姐儿份上,保她诰命夫人身份,好自为之吧!”

“法不外乎人情,阿敏这么做乃事出有因,臣不反对皇上略施惩戒,但一味将责任推到她头上,是否有些过了?

“说句僭越的话,臣与皇上当年揭竿之时,不也是因为不忿于前朝官僚腐败,忠臣贤能蒙冤受屈而不能出头吗?

“阿敏也只是无奈之下进行反击,纵然行为有过,也不能说她一个人的责任。”

“怎么会是她一个人的责任?”皇帝道,“朕已经下旨赐死胡氏,稍候对永王兄弟也会有发落,怎么就成了她一个人的责任?”

“恕臣斗胆,太皇太后是否也该负一份失察偏袒之责?”

“那是臣的祖母,朕以孝治天下,你总不能让朕下旨斥责年迈的祖母吧?!”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要罚阿敏,臣不敢说什么,但也请同时让太皇太后给阿敏赔个罪,或者承受些许后果。

“否则的话便不要总是让阿敏受委屈。她是臣的妻子,她若去了尼庵,臣这后半辈子怎么办?”

皇帝凝眉:“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朕的妹子!高家宗室人丁并不繁荣,朕愿意拿她开刀吗?

“究竟是你夫妻双双要紧,还是给满朝等着效仿的臣民立规矩来的要紧?她的仇报了,做错的事也该承担后果,这是两码事,朕希望你也不要犯糊涂!”

“不过,”说到这里他口风一转,又道:“念在你的份上,尼庵就免了吧。”

省得到时候生不出孩子怪到他头上。

李存睿谢了恩,又问:“那爵位呢?”

“她都这么能耐了,还要什么爵位?”皇帝又拔高了声音。

李存睿听完,随后便就把摘下梁冠放在几上。

皇帝眉毛一抖:“你要干什么?”

李存睿道:“阿敏是臣的妻子,臣无能,不能替她报仇,眼下还要眼睁睁看她受罚,臣没脸继续留在朝堂安享尊贵。

“否则不光臣的儿女家人瞧不起臣,臣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内子犯罪,臣难辞其咎,愿意自请离朝,辞去官职,归府自省。”

皇帝眯眼:“李存睿,你敢要挟朕?”他站起来:“居然连你都要跟朕唱对台戏?!”

“臣万死不敢。”李存睿深揖抬头,“臣对皇上的心思心知肚明,只是皇上,此事到如今,臣以为,臣辞官是再好不过的办法。”

皇帝咬牙怒视他,随后在殿内负手踱步。也不知多了几圈,他在帘栊下停下来:“你当真?”

李存睿点头:“再真不过。”

皇帝看向前方,半晌后才又攥攥拳头,瞅回他道:“想好了那就辞吧!即刻回衙门去交接。”

……

李南风与晏衡在承天门外这边找了间暖和的茶楼,而后盯着宫门,不多时倒也被晏衡盯到了两个出宫办事的太监,不知道他说了啥,光看比划了几个,太监们当中一个就折了回宫,再过了会儿又往茶楼来了。

太监道:“胡继太妃被下旨赐了毒,刚刚服用完。两位王爷随兰郡王回去候旨了,太皇太后犯了病,正着太医治着。

“郡主这边……似乎不太好,皇上传郡主去了乾清宫,这会儿已经往宫外来了,姑娘回府只怕能碰得上。对了,郡主出来后太师也进宫去了。”

李南风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个不好?”

“具体不知道,不过皇上方才传礼部觐见,小的见着礼部梁大人急匆匆地进宫了。”

礼部管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小事,这会儿召见,是要做什么?

李南风竟呆不住了,匆匆下了楼,立刻上马车回府。

晏衡追下楼,马车则已经上了大街……

李夫人不知道李存睿赶在那当口去做什么?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如果李存睿要为她顶罪什么的……以他的人品,他不是做不出来,可她怎么能让他顶罪呢?

他是朝中的能臣贤臣,也是功臣,他一世英名不能因为她而染上污点!他往常那么聪明,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处理不好的,怎么这回他竟这么傻?

她心神不定上了辇,想在宫门下等他出来,又太过显眼,便仍是回了府。

李南风到家直奔正院,正碰上李夫人除斗篷。

“怎么样了?”她走上去:“皇上说什么了?”

李夫人想起李存睿说过她与李挚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便不再回避,说道:“皇上要惩治我,要夺我的爵,送我去尼庵。

“结果你父亲过去了,他让我先回来,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她边说边看向门外,眼里的担忧十分明显。

李南风也是头一次看她失态,也想不到她这辈子竟然能看到她李夫人失态,不管且按下这层,说道:“皇上又不是不了解前因后果,怎么还会罚得这么严?夺爵便夺爵,咱们也不稀罕,这送去尼庵又是唱的哪出?”

这不成心要活活拆散她和李存睿么?以皇帝人品,不应该啊!

李夫人心里纷乱如麻,不想接她的话。

这会儿家丁匆匆进来:“太太!不好了,老爷辞官了,正在衙门办交接!”

李夫人忽来一阵眩晕:“他为什么要辞官?!是不是他跟皇上说什么了?!”

“不知道哇!小的也是刚收到消息,就来禀太太了!”

“赶紧再去探探!”

李南风打发人走,又赶紧扶着李夫人坐下。

虽说早就料到结局恐不顺利,但也没想到会走到李存睿辞官的地步。李存睿为这么点事辞官?而且皇帝居然还答应了?

前世李存睿过世后葬礼上,皇帝悲伤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这世不过就出了这么点事,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不应该啊!

况且这节骨眼儿上也并不是“卸磨杀驴”的时候,他到底想干嘛?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

但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李存睿既去了衙门交接,那么接下来消息必然会传开,不定有多少人会来登门呢!

第291章 朝廷水深

果然不出李南风所料,也就小半日工夫,当今备受皇帝信任、同时为建立大宁立下汗马功劳的太师卸下职权辞了官,这消息几乎把整个京城都快给震颤抖起来。

关键是李存睿还没藏着掖着,衙门里交接的时候大大方方跟诸同僚道了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虽然还是太师,但有职权和没职权是不同的。

上晌各家各府还在观望着永王府一家进宫这档子事,胡太妃被赐死的消息刚刚炸开成烟花,立马太师又来了这么一出——当今天下谁不知道皇帝与太师靖王曾经肝胆相照,皇帝对二人也视作股肱?

突然之间这么样,这是君臣生嫌隙了?还是皇帝终于要对削减功臣势力了?

宫里宫外自然已经揣测重重,自然也有些人按捺不住那颗躁动的心。

李家自然受到的震动最大,李存睿自吏部交接完回到府里,当下就把李清扬李济善以及闻讯后早已赶来等他的李斯予兄弟召到正堂,把来龙去脉交代了个明明白白。

“辞官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跟阿敏相关,也非皇上不容于我,我们李家一向教育子弟知是非,有担当,挚哥儿母亲出这事,我也有责任。

“倘若我多关心她些,也不至于让她单打独斗对付胡氏和太皇太后,因此你们不要胡思乱想,此后还是好好当差。”

大伙方知这背后竟还有这么一层,回过神来之后的李济善就道:“那高家竟然如此卑劣,欺负一个小姑娘,我不怪二嫂,换成是我,我自然也是要为孩子们的娘出这个头的!”

李斯予等人点头:“如今看来,京城这些世家望族都不太平,只有我们李家尚且没有内斗,这是祖宗们有远见,也让我等有福。”

李清扬却凝眉:“辞官事小,只是永王府进宫这么一闹,前后这案情怕是捂不住了。”

谁说不是呢?

当日下晌胡氏被赐死,且褫夺一切封号并且草席裹尸葬入乱葬岗的消息就传出来。

接而又是永王降等为永郡王,怡郡王夺去爵位贬为庶民并一府圈禁二十年,以及锦阳郡主圈禁十年的旨意统统下发。

太皇太后自在胡氏话下气怒攻心,栽倒之后就一直都未苏醒。

这么一看,李夫人直接夺爵倒显得突兀起来……

但接下来的事情又令所有人恍然。

大理寺既然经办了织造局的案子,梳理出来了李夫人在当中伸手的痕迹,自然案情始末也流传了出来——

闹到开国才三年就对宗室近亲下手的地步,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瞒骗的,各家各府基本上都在议论风向。

议论李家只手遮天在朝中翻云覆雨的人便多不胜数了,更唾沫横飞地斥责李家活该。

李夫人报完了仇心里的确舒爽,但连累到了李存睿却很是难过:“怎么这么傻?你这么值得吗?

“皇上肯定就是气头上要治治我,又不是要杀我,这爵位不要就不要,不要我还是太师夫人呢,这又有什么呢?”

“你我夫妻,本该同心同德。不管皇上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是罚你,我得让你知道,我都在呢。再说了,这朝廷里的事水深着呢,你别操心。”

李存睿气定神闲地安抚她。

李夫人简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原先她倒没料到胡宗元那案子会因为永王府而捅出来,如今街头巷尾的议论,也是出乎想象的。

靖王在天罡营坐镇,下衙后听到这消息,当即骂了句娘而后快马穿街到了李家!

“老李你搞什么名堂?!怎么能说辞官就辞官呢?眼下朝廷才刚起步,没有你李存睿怎么行?你赶紧给我进宫跟皇上说去!”

“躁什么?我如今是光拿俸禄不干活的太师,未蒙宣召可不得随意入宫。”

李存睿淡定地沏了杯茶给他。

靖王都快被他给气死了!“你辞了官,那手头一大堆的事情谁来干?你怎能如此不负责任!”

“没了我朝堂还是那个朝堂,再说这是皇上该操心的事,我哪那么大能耐。”

靖王简直无语:“你就不管你那些正在实施的法案了?吏部用人的事你不管了?咱们可是花那么多年时间帮着建立的大宁,你说放下就放下?你真有那么狠得下心?”

“男人大丈夫,做了选择就不后悔。”

靖王见他油盐不进,一跺脚一扭头,又跨马直奔宫中。

到了乾清宫问了皇帝,皇帝拿着本书,不咸不淡道:“太师为国效力多年,辞官养身朕也不能不准。”

靖王一口气横在喉咙口,要不是在场的礼部尚书梁赐拼命给他打眼色,他差点都要闹了!

等到出宫之后梁赐才说道:“王爷何必这么大火气?”

靖王眼里血丝都瞪出来了:“当年我和老李陪着皇上上刀山下火海,才有了今日这新朝廷,纵然我们功劳是没皇上大,可他又怎么能这么翻脸不认人呢?

“特别是老李,他一个文弱书生,也跟着刀枪箭雨的过来,累出了一身病,如今倒好,他说辞就真让人给辞了,也不留留!”

梁赐是当初替靖王去让李存睿答应让晏家三子登门求学的说客,也是李挚在衙门的上司,他闻言拢手笑起来:“王爷与太师情如兄弟,让人钦佩。不过,皇上若是要过河拆桥,打击李家,根本就用不着等到如今提这个事。”

靖王听不懂他卖什么关子,想问个究竟,他却已经上了轿。

这一日李家如何热闹就不必多说了,朝中李存睿的门生们,以及宋国公英国公荣国公并往来颇多文官,皆相继登门询问。

李存睿一概来者吃茶,要劝说的皆打断了话头,众人也不知道出了何事,见其云淡风轻不像是受了不公,也只好先回去。

晏衡是跟着他老子一道下的衙,自然也就是跟在他老子后头到的李家。

李南风学堂里跟他见的面,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好说的,这是李存睿的决定,她不可能比他的脑子还想得远。

但是朝堂上很快有戏看,这是一定的了。

第292章 您疑心吗?

李家人似乎对李存睿的决定都很淡定。

李济善他们叔侄几个在朝上按步就班,上朝上衙,没受一点影响的样子。

当然肯定会有人不断接近他们来打探些内幕,但他们就是直言李存睿是引咎辞官,让人没有话说。

皇帝有皇帝的立场,一则历朝历代以孝治天下,李夫人要声讨太皇太后不要紧,不当着皇帝的面,也许皇帝不会追究——

这从胡宗元死后这么久他都没提就看得出来,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李夫人如此指责他的祖母,他若不问罪几句,君威何在?

当然,这都是虚的。

根据李夫人回来后的说法,皇帝要罚她的并非是她声讨太后,而是胡宗元一案。

律法乃护国之本,李夫人就算再事出有因,她也触碰了朝廷法律,不可能在指使苏溢暗中对胡宗元推波助澜入坑,再又以次充好暗中截下那船官绸之后还不受惩罚。

关起门来怎么打脸都不要紧,可是动到朝纲,而且弄得大理寺都上折子的地步,这一刻她就已经不是皇帝的堂妹,而是朝廷命妇。

也当然,这是皇帝的立场,不是她李南风的。

作为李南风,她当然是希望家里什么事都没有啦!

李存睿手上掌着吏部尚书,六科给事中,以及内阁筵讲等职,这是明确的职权范围,不过作为太师,还会有些别的事务需要越职处理的,就不胜枚举了。

这些职务卸任之后,他仍是太师,只不过成了可以游手好闲的太师——

其实这样也好,他太操劳,李南风时常担心这么下去,哪怕明年不被她的病染发,恐怕身子也要被拖垮。

如此虽然要面临很多改变,朝中注定也有不少人会因此蠢蠢欲动,但花无百日红,起落沉浮也是正常。

何况如今这情况还不同前世,前世李存睿直接亡故,而如今他健在,脑子手段都很好使,对家族而言,其实造不成重创。

打从李夫人出来后,胡氏那边李南风压根就分不出心去顾及,下晌听说胡氏已经被赐死,永王降等为永郡王,以及怡郡王锦阳郡主等等都有处置,这基本上是说这辈子已没可能出来玷污皇室尊严了。

经过几日传播,李夫人参与了织造局一案的事也终于大幅扩散开来。

议论声从最初粗浅地指责李家活该,开始发展到细扒皇帝近来对功臣们的种种动作,比如说靖王府居然留下两位原配夫人,这是不是故意要引起王府内乱缠住靖王手脚?

靖王世子武举赢了太子结果被“发配”到天罡营去打杂,这是不是在遏制王府势力?

又如宋国公世子被曝出“通敌”之事后一去京外至今未返,是不是借故打压?

说到最后自然又会回到李家头上。

因为李家站得高,跌得也最惨。

但议论这些的是官员臣子,老百姓议论什么呢?

底层的官吏以及百姓,这些人群是最见不得权贵仗势为所欲为的,李夫人一个内宅妇人,居然勾结地方官员翻云覆雨,这是值得被扔臭鸡蛋的。

今日他们只是在织造局生事,来日指不定就要在六部三司生事,到时候那还不成了他李家的天下?这样的话新朝廷跟旧朝廷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指望?

李夫人被褫夺爵位,太师引咎辞官,这才是应了大伙的心声。

这些当高官的没一个好人,他们倒台理该如此么!

不过李存睿辞去了所有官职后,那些当日破口大骂官官相护,李太师一手遮天的人多少也消停了些许。

而那些暗中提前察觉了胡宗元案件之微妙之处的一小部分人,早在伺机而动,见到这结果,虽然偃旗息鼓,把要参的折子都给压了起来,但同时又思量起了另外的可能。

仿佛任何一个时代,都不曾缺乏骂天骂地骂权力阶层的人存在。

但与此同时,朝堂上又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李存睿撂手之后的兵荒马乱。

从前李存睿主管吏部,但其余各部有难以决定的事情都会寻他商议,或者是皇帝时常会寻他拿主意,更因此而特地把文华殿那边的院子分了一处给他理政。

如今他猛地一走,这朝上就如没了主心骨,许多事情下面人因为吃不准皇帝心思,也不敢贸然上奏,可谓是让不少人焦头烂额。

这乱象当然也传进了两宫。

太子坐不住,这日用过午膳算着皇帝应该还未午歇,便前往乾清宫来。

“父皇可否听儿臣说几句?”

歪在榻上翻书的皇帝眼皮没撩,道:“说。”

太子上前:“父皇,敏姑姑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太师身为敏姑姑丈夫,为她请命也算天经地义。何至于要夺了姑姑的爵还要准了太师的请辞呢?”

“他既然想请,朕就准了他,这有什么问题吗?”皇帝把书翻页,依旧慢条斯理。

太子凝眉,握了握拳说:“父皇,您不是当真疑心太师有异心吧?”

皇帝喵了他一眼:“在世人眼里,朕身为君王,不是只有猜忌功臣卸磨杀驴才叫正常么?”

“父皇——”太子有些着急,“您跟太师靖王并肩同袍,十几年的情谊多不容易,您前不久还跟儿臣说起当年南征北战的事,并嘱告儿臣要善待功臣,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恕儿臣直言,这一点都不像您!”

皇帝目光在页面上停留了一阵,而后放上炕桌,望着他:“如今外头都传些什么?”

“还是那些。”

皇帝道:“如果是你,遇到那天的事你会怎么处理?”

太子微顿,凝眉道:“首先,儿臣相信父亲在胡宗元一案发生的时候,您就起了疑心了,否则您不会派遣太监跟随永王去探监。

“以父皇的睿智,多半是有了猜疑,既有了猜疑自然就会调查。

“敏姑姑这事做的极干净,织造局那边也只有疑惑而无实据,那么,儿臣会在杀掉胡宗元兄弟之后把敏姑姑传来核实,并私下施下责罚。如此既振了朝纲,也维护了姑姑。”

第293章 你心疼谁?

“然后呢?”皇帝扬眉:“像如今这般闹得满城风雨的怎么办?胡宗元的案子不是朕传出去的,胡氏被逼到绝路,哪怕她没有证据,你觉得他不会往外散播消息?”

太子无语。

皇帝坐起来点,又道:“如果胡宗元受刑之后就跟她摊了牌,那她的仇怎么办?

“你敏姑姑虽然夺了爵位,但你去问问她,是宁愿那时候保她的爵位,还是宁愿如今把仇都报了承受重罚?”

太子迟疑,说道:“那都是过去那么长时间的事了,何况胡家兄弟已经死了,要不要扒胡氏的皮真的那么重要吗?”

“于她而言当然重要。不然她费尽心机整胡宗元这一出作甚?胡宗元兄弟跟胡氏相比都还是次要的,不弄倒胡氏,她心里始终难以安乐。”

太子凝眉:“可她纵然报了仇,心里安乐了,却丢了爵位,连累太师又引咎辞官,心里肯定也是不能痛快的。”

“所以呢?”

“就算不那个时候指出她,责罚她,至少您也不必再如此重罚她,并把太师也埋怨上了。”

“李存睿说朕针对他?”

“他当然不会说。”

“他不说就成了。”皇帝抖了抖书,“其他人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民间舆论不重要么?”

皇帝轻哂:“一个皇帝,要是什么闲话都往心里去,还怎么做事?你是想讨好你的臣子,讨好天下所有百姓,还是真正做点事情出来?

“你掌的可不是一个家,一个衙门,而是偌大的江山,数以十万百万计的百姓。他们说朕针对功臣,朕就针对功臣了?

“你想讨好,讨好得过来吗?”

“总之也没有什么好处吧?”太子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怎么会没好处?”皇帝扬唇,“那你再说说,那你知道她指使苏溢引诱胡宗元进圈套,终至造成了织造局办事失利之后,你怎么做?

“责备几句算了?或者说你干的好?不愧是朕的皇妹,下次遇到这种事她还可以闹得再大点儿?

“你是郡主,插手政务没有什么大不了?朕是哥哥,理应给你撑腰?”

“也不是这个意思。”太子清着嗓子,“儿臣只是觉得,一船官绸而已,而且如今都已经补上了,也没有落下什么把柄来,难道不是责罚几句就完事了么?

“太师劳苦功高,就看他的面子,这件事抹过去也没什么,臣子们求情的时候,复了他的官,大家也会理解的。”

皇帝笑起来,他匀了口气说道:“如今满朝之中独李晏两家权势最甚,除了靖王能理解,或许当年一道征战过来的几位国公与伯侯能理解,你觉得还有谁能理解?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仇富仇官的人,你让一个混得不如他们的人去理解?你太天真了。

“难道你就没听到外头最近对朕的处决都在大声叫好?说他们罪有应得?”

“可是也还是有很多人不满您的处决。”太子据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