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姜把锅子搬回来,这边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袁缜拼了两张条桌,六个人分男女坐两旁,丫鬟小厮们另开小桌在外间。

菜铺了满满一桌子,锅子摆中间,桌底下摆着炭盆,倒也自在。

李挚从到来后就挑着李南风与晏衡中间的位置坐着。

李南风和晏衡浑然不觉有啥不对,该吃零嘴吃零嘴,该喝茶喝茶,不管是说街头巷尾,还是数落廖天逞的可恶之处,隔空唠嗑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挚根本连想插话都插不进去,端着茶只剩左右旁观的份。

等菜上桌,好歹有事干了,人也多起来了,他们这才老实打住了话头,低头吃饭。而李挚也才归到晏衡旁边坐下来。

李南风左首是何瑜,右首是袁婧的座,她居了中位。

李挚在她对面坐着,刚拿起筷子,旁边晏衡就抬头了:“这鱼不错,李南风你尝尝,都快赶上咱们上次在醉仙楼吃的鱼了。”

说着夹了一筷子鱼肚肉给李南风。

鱼肉越过李挚视野到达李南风碗里,李南风要夹来吃,李挚先叉着了:“你们上次下馆子是什么时候?”

“前几天,”李南风道,“就程晔欺负我那天。”

欺负的事就不提了。只是他们现如今既没一块上学,又没事需要同流合污,也能约出来下馆子了?

“你不是穷吗?”穷还有钱跟野小子在外花天酒地?李挚目光有点阴。

“我是穷,但晏衡有军饷还有俸禄。”而且还不少呢。李南风边吃晏衡补夹过来的鱼肉边看他。

李挚扭头看向晏衡。

晏衡摆手:“她是个吃猫食的,吃不了多少,一顿饭也花不了我几个钱,挚大哥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李挚寒脸把夹过来的鱼肉吃了。

他么还有脸说不用跟他客气?谁要跟他客气呢?瞧瞧他在京师城里落下个什么形象?

不把李南风给带坏就不错了,居然还有脸觉得自己做的挺对?

一口鱼肉显然不够表达他郁闷的心情,他冷着脸又夹了一块。

晏衡瞅着他正跟那盆鱼过不去,这边厢立刻夹了一块羊肉给李南风:“我娘说冬天多吃这个好。”

李挚斜眼把羊肉也夺了过去,羊肉入口的前一瞬不忘瞪一眼李南风顺:“还要人夹菜,你是没带手出来吗?”

说完之后又转头温和地看着晏衡:“阿檀事事都听长辈的,可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晏衡好歹也是过来人了,听着这话就觉有点不对……

这京城第一大骚包难不成是在暗怼他十好几岁的男人了,还一点没主见?

早前在李夫人的事上他帮他们兄妹的忙,事后李挚送了他一对羊脂玉杯——当然他收下了,因为李挚有钱啊,他穷他为什么不收?

总之有了这层关系,按说应该亲近点儿了。

最近见了面,李挚也的确也很客气,可他眼下这个样子,莫不是事情压根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这大骚包其实还对当初他扯李南风裙子的事耿耿于怀?

他难道竟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不过想到他们李家人统统一副小气吧啦的本性,倒也不显得特别奇怪了。

想着他就立刻打了个哈哈:“挚大哥别光吃菜,咱们也喝点酒。袁缜有酒吗?”

“备着呢。”

袁缜赶紧去拿了,取了三个杯,要给他们仨都斟满。

李挚捂着杯口,微笑道:“家中祖训,同席有女子不许沾酒。”

晏衡举着酒壶在半空顿了一下,立刻又浑若无事地敬了他一块羊肉:“那就吃菜!挚大哥请!”

李挚深睨了他一眼,这才重新拿起筷子。毕竟人虽然不怎么招人待见,这满桌子菜还是可爱的。

吃完一抬头,见对面何瑜正一动不动盯着他,想到是她掌的厨,就点头道:“没想到何姑娘还有一手这样的好厨艺。”

屡屡受挫的晏衡悠悠斜眼,当下见缝插针:“别光说客套话,倒是说说好在哪儿?”

何瑜也期待地看了大伙一圈。

李挚看着锅里:“羊肉里应该加了陈皮,嫩滑软烂,又夹着一丝清香,肥而不腻,别具风味。也看得出来很用心。”

何瑜看向余众,见众人附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自己也吃了一口,点头道:“火候还过得去。我觉得汤头还稍干了点,下回再做时改进改进。”

李挚闻言好奇:“你平时专门琢磨这个?”

“我们闺阁女子也不像世子有正经差事,每日里不外乎研究琴棋书画女红厨艺,其实像我这样会做几个菜的闺秀还不少呢。”

何瑜说着看到袁婧又上了道野味,又停过来摆在桌上:“袁娘子拿手的是地道野味,这是道麂子肉,世子也尝尝。”

李挚点点头,尝起来。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桌子上其他人可没闲着,因为是长条桌,李南风有些菜夹不到,晏衡只好又每样都搬运了一些给她。

扭头一见李挚跟何瑜一来一往聊得正融洽,便不由眯眼暗恨起来:这骚包见着他就各种看不顺眼,见着人家大姑娘就装起谦谦君子来了,简直卑鄙虚伪!

第303章 不是秘密

“可还合胃口?”

这时候袁婧上了最后的菜,也忙完坐了下来,微笑问各位。

大家纷纷称赞,李南风道:“袁缜有您这样一位姑姑,可真是好福气。”

袁家姑侄笑起来。

今日论身份,袁婧是主人众人是客人,论辈份,她也要长出一辈,李挚也收了玩兴,正经道:“昔年跟着大军征战时,珍馐没碰过,倒是这些山野小味常能吃到嘴。娘子的厨艺,忽然也令我怀念起那段时光来。”

李南风道:“行军打仗还有这些吃?”

“有。”晏衡接口,“碰上战事不紧,皇上会带将领们去附近山上打猎。

“皇上还亲自下厨呢,说起来手艺跟娘子这风格差不多,也喜欢拌炒得香香的,无论下酒还是下饭,都是极好的。

“不过他不常做,一年也就那么两三回,请太师,还有我父亲以及个把将领小酌,我得幸蹭过那么三四回吧。”

袁婧看过来。

李南风道:“真好命,我就没吃到过。”扭头见袁婧神色恍惚,便给晏衡使眼色:“说打仗就说打仗,扯皇上做什么?”

晏衡也想起来在座袁家姑侄都是平民,说到皇帝,未免有些捧高自己之嫌,便闭嘴了。

袁婧却道:“无妨,我们平民百姓,平时也难得见天颜,几位要是不介意,说些征战中的事情让我们听听也好。”

话毕,她道:“那日有幸得见太子殿下,却未曾听说宫里有皇后,不知太子殿下的母上是哪位娘娘?”

袁缜跟随李南风日久,这个问题他能回答:“太子殿下的生母,据说与皇上成亲未久就过世了。”

“那为何未曾有追封?”

“不知道。”袁缜看向李南风他们,“天家的事情,想必李姑娘他们也不知情。”

李南风模棱两可,扯了扯嘴角未说什么。

袁缜的回答不能说有错,坊间的确是有传言太子生母已经过世,当然就照袁婧所说,就算是过世也能追封,但皇帝并没有,于是这世里自与太子有了接触起,李南风也着意打听过街头的传言。

有说太子母亲身份低微,怕世人知道后有辱太子储君身份而不能受封的,有说太子母亲有过而不能受封的,更甚至隐约还有猜测太子压根就是皇帝收养的……

当然最后这条传言在认识皇帝太子的人眼里不攻自破,因为这父子俩长的太像了,据李存睿说,如今的太子跟年轻时的皇帝至少有九分像。

但无论如何,只要皇帝没有准话出来,猜测就永远都只是猜测。

“边说边吃吧,菜都要凉了,我去热一热。”

何瑜说着站了起来。

袁婧按住她:“你们坐着,我去热。”

李南风望着她背影,良久后收回目光,一低头看到晏衡又给自己夹菜,就觉得奇怪了:“你今儿怎么老给我夹菜?”

虽然被侍候的感觉还不错,但这老匹夫一向不做无用功,她觉得他肯定有事。

晏衡瞅了眼李挚,放了筷子道:“当然是怕你饿着了,咱俩青梅竹马一场,我怎么能不照顾着你一点儿?”

李挚听着来气,看向对面:“何姑娘还想听故事么?晏世子从小在军营里长大,让他接着说。”

何瑜因为姚霑的事,心里总还有个小坎儿,自然也想听下去:“晏世子说说我外祖父和我舅舅他们吧。”

她这么一开口,晏衡倒还真找不到推却的理由,吃了两口菜就开始了:“我记事的时候战争已经由南向北打到淮安了……”

李挚看到他打开了话匣子,这才浅浅抿了口茶,斜眼觑着。

李南风虽然吃得差不多了,也没停筷子。

今儿下厨的两位厨艺各有千秋,袁婧不说了,本来她人就透着精致严谨,标准自然不低,做任何东西也是精益求精。

她没有想到何瑜年纪轻轻也有这么一手,她也算是挑剔的人,平时什么上等厨子手艺都尝过,何瑜的菜并不能说很惊艳,可是相对于一个闺秀而言,实在已经不错。

厨房里袁婧把菜都放入蒸笼,灶膛里还捂着炭火,她扒开灰又添了两根柴,灶膛里顿时升起了火苗,火苗又渐渐壮大,很快把整个灶屋都照亮堂起来。

火光呼呼地,不一会儿就铺满了视野。

“……皇上英明神武,早测得了三日内会有一场风雪,提前埋伏在谷中,到了第三日,风雪如期而至,将敌军一万五千人马困住于深雪里,我军伏兵伺机出动,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隔壁屋里传来晏衡的声音,袁婧勾头看了看灶膛,起身把菜取出来。

回到屋里,晏衡正喝茶润喉,她把菜放回原处,看过来:“这么说来,当今皇上除了会下厨,他也会看星象?”

“皇上多才多艺,的确是会看天象,并且除了以上,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据说丹青也不错,不过我们没见过。

“这些都不是秘密,娘子要是感兴趣,有时间往内城外头几家茶楼坐坐,还能听着不少,当年从军的将领,好些都住在那一片,都是皇上的英伦。”

袁婧冲他点点头,看了眼碗里的蘑菇,夹起来送入口中。

当今皇帝竟然是这样一位英明神武的君王,这无疑是个极让人感兴趣的话题,大家当即讨论起来。

就连平时话少的袁缜也加入阵营,皇帝文武双全,有平天下之才能,也令从小习武的他无法不关注。

“行了,时候不早,赶紧吃吧。”

李挚看了看天色说。

他们倒无所谓,主要是何瑜还得回去,她身为姚家的表姑娘,晚归总不太好。

大伙便不再多聊,没吃饱的接着吃,吃饱了喝茶漱口。

两刻钟时间,便散宴了。

袁缜和晏衡一道送何瑜回去,李南风则跟李挚回府。

北方冬夜的天空月明星稀,兄妹俩权当散步消食,在府里多绕了两圈路才进内院。

李南风问起李挚近来公务,李挚心不在焉说起宫宴,李南风不由就想到了去年宫宴上徐涛横死在姚霑剑下。

这么快又是一年,来年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第304章 我的私事

除夕如约而至。

今年寿宁宫不开放参拜,因为太皇太后病重,众命妇只能在宫门外磕头。

由于兰郡王妃身子不好,李夫人又被夺了爵,接待的事就由荣嫔接手了,当然也仅限于寿宁宫范围。

大约也正是出了永王府这件事,今年蒙恩入宫的人也不多。

太子一早在东宫负手转了两圈,然后问太监王信:“晏世子几时来?”

王信道:“按往年惯例,都得在辰初到达。”

太子点头,提袍坐下来,又道:“近日街头议些什么?”

“还是那些,不过如今没人议李夫人了,倒都是议李太师的居多。对了,前番南风姑娘在相国寺还被官眷讥讽来着,不过姑娘不甘示弱,和晏世子一道反击了回去。”

太子扬唇:“南风这性子向来是不用人担心她吃亏的。”他想想又道:“街上还有猜疑皇上针对功臣的么?”

“也还是有的。不过无人敢大肆议论,毕竟王法不许。内城外的酒肆茶楼,每日都有不少人在那儿说书。”

太子点头。片刻道:“等晏世子来了,请他来见本宫。”

李南风今日照旧得随李夫人入宫赴宴。

母女俩竟是一样的坦荡,李南风是因为看多了魑魅魍魉早已淡定,李夫人则大约是出于强大的心魄。

不管怎么样都好,反正母女俩都通体一副绝不让人看到笑话就是的模样。

李夫人一品诰命的打扮,李南风也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的,乘着轿往宫里来。

余夫人作为侍郎夫人,在受邀之列。

在寿宁宫磕完头,她就在偏殿与众夫人吃茶。同行的几位扫眼看了两圈,就跟余夫人道:“今日李夫人想必不会进宫了罢?”

余夫人闻言也抬眼看了看,只见一路过来果然没见李家女眷的影子。

程晔动了胎气后连躺了四五日余夫人才准她下地,余鑫当日劝她稍安勿躁,她也就没再提这件事,这一说到李家她倒是又想起来了。

她道:“还早呢,说不定还在路上。”

“都辰正了,要来也该来了。”当中一位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虽然还有一品诰命之位,可郡主之位被夺,终究有损身份荣耀,没了爵位,也就称不上正儿八经的宗室了,赴别的宴还好,这进得宫来,心里岂会痛快?”

“雷霆雨露,皆是均恩,有何不痛快的?难不成冯夫人觉得皇上从此跟李夫人的血缘之情就此斩断了?”

这声音微带嘶哑却又透着无穷魄力,蓦然插进来简直能震得人心发颤。

这几位一抬头,只见面前朱衣绣服,满头珠翠,竟是靖王妃与沈侧妃,当下吓得起了身:“见过王妃娘娘!见过侧妃!”

靖王妃走到上位坐下,笑望着她们:“坐吧,都站着干什么?”

……

晏弘因在翰林院,今日被钦点在皇帝身边伴驾,早早就进了宫。

晏衡则是随家里人一道来的,宫门口正好遇见李南风她们,一路进到宫中,女眷要去给太皇太后磕头,兰郡王半路唤住李夫人说了几句话,东宫这边来人说太子有请晏世子,于是俩人还没吵上几句嘴就分开了。

晏衡先至乾清宫见了皇帝,而后去往东宫。太监却又说太子去保和殿了,于是又赶到保和殿。

最后却是在左翼门下找到他,而他正从御花园那边过来。

“不知殿下寻我有何吩咐?”

太子引着他往东宫走,一面道:“我让你去南边找人,你找的怎么样了?”

几个月前,也就是晏衡武举胜了太子之后,太子曾让他派侍卫去南边找个中年女子。

晏衡看了看左右,回答说:“殿下说的地方,方圆三里已经找过了,包括您说的那座坟头,也证实有。而且据说早几年还有人祭拜,这几年没人去了。

“至于殿下要的人,符合年龄的倒有十来个之多,只不过都是生了好几个儿女的。

“还有一些失踪或死于战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殿下要找的?

“总之如今线索太少,我已经让人扩大范围再找找,尽量把失踪的也找找下落,然后报给殿下。”

“好好找。”太子说着自袖子里掏出一卷银票给他:“这是一千两,你先拿着用。”

晏衡连忙摆手:“这可不敢!臣为朝廷效力万死不辞!”

太子把银票塞进他怀里:“揣着吧,这回不是朝廷的事,是我的私事。”

晏衡愣住。

太子迈下台阶,边走边说道:“听说你和南风早几日又结伴去相国寺了?……”

……

李南风隔着门给寿宁宫磕完头后到达偏殿,一进门就觉气氛不对。

先她们进来的靖王妃坐在东面,同坐的有余鑫的夫人与另几位官眷,看到她和李夫人进来时那几位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

当然尤以余夫人看向她李南风的目光为甚。

李南风不免就有些奇怪,大家看到她们母女神情不自然这不奇怪,她知道很多人觉得李夫人不会好意思进宫来,但余夫人为何用这种目光瞅她?

随后还是金瓶悄悄给了她答案:“余夫人的长媳,也就是程家的晔姑奶奶,如今怀着身孕。上次自相国寺回来后传闻动了胎气。”

李南风没料到程晔当时竟还怀着身孕!那她早知道就收敛着点了。

不过怀着身孕也就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居然还这么不安份,也不知道给自己孩子积点德,是不是自找的?

所以余夫人究竟为何要用这种仿佛迎接杀孙仇人一般的目光看着她?

她们俩坐下来后,气氛就更加不自然了。

李夫人早察觉到了,若无其事地跟靖王妃打听晏弘的婚期。

李南风却无耐心跟她们浪费时间,等李舒进来,就出殿去了。众官眷见靖王妃不再搭理她们,便也知趣地起身了。

到了外头,先前的冯夫人道:“倒是我见识浅薄了,原来官职是辞了,郡主位份也给罢了,却还是舍不得这身风光。”

余者几人抿嘴。

余夫人轻睨她们道:“少说几句吧,谨记祸从口出。”

第305章 不能眼红

梁柱这边的李南风眼瞧着那伙人,拢起双手站直了。

“这帮跳梁小丑,掌了点实权就眼高于顶,谁也不放在眼里了,通通看下来,不就是几个三品官家眷?单论官阶,我父亲都是三品官呢!”

李舒一向豁达,此时虽然知道她们就是幸灾乐祸,并非觉得自己比李家身份要高,也还是愤慨不已,就走了过去。

李南风拉住她:“你都要出阁的人了,别自跌身份。”

她细细瞅着这几位,倒是都不面生,尤其这位冯夫人,在前世李家家变之后,可没少在官眷圈子里蹦达。

简单说,在场四位,至少有一半在前世因着李家家变而兴奋躁动,因而此时此刻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什么的,倒也不奇怪了。

“你们说什么呢?”

太子不知几时到了身边。

姐妹俩行礼见过,李南风就笑了下:“没什么。”

太子道:“明明脸色很不好看,怎么还没什么?快说。”

李南风拢着手,就扬唇往已经被惊动了的冯夫人那边走了几步,说道:“真没什么,就是听到些闲话,说我父亲虽然辞了官,母亲也给罢了爵,但却舍不得这身风光。

“大意也许是说我们不该进宫来赴宴吧,因为我们李家是朝廷的耻辱。

“表哥,以后这种宴会我就不来了吧,这种话听得太难受了。我父亲不说立下多在功劳,好歹也侍驾那么多年,怎么就连个进宫赴宴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宫里我们李家人来都不能来,难不成就注定只能当别人的垫脚石,给人踩着好升官发财的么?”

虽然说皇帝父子从来没把她李南风当外人看,但是她却从没主动顺应过这份亲近,亲口唤表哥却也是头一回。

但李存睿辞官是皇帝允许的,李夫人的爵位也是皇帝给罢的,这些人敢这么踩低李夫人和李家也是因为仰仗皇帝授出的官职,既然太子来了,那她就让他亲眼瞧瞧他爹手下都是些什么官儿!

这声“表哥”被她唤得又清脆又响亮,不但把太子给唤愣住了,也把在场众官眷给震懵了。

冯夫人听到李南风说话时早已神色变了,再看到她身后的太子时立刻两只手都已不知道该怎么放!

搁在别的朝代太子还得处处自省提防位置不保,便是听到了不见得有什么,但这朝不一样啊,这朝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代君王,他听到了跟皇帝听到了有什么分别!

没想到这死丫头居然这么狠,竟拉着太子出来给她撑腰!当众叫表哥,这不是在提醒她们,她李南风是什么身份吗?

太子的好脸色简直是以最快速度收敛了回去,他皱紧眉头:“李家是朝廷重臣,官职任免是多正常的事情,太师即便不再掌权,那也还是功臣,被皇上尊为君师。

“如果要论职权轻重来排地位高低,权势最重莫过于君上,那么诸位把太师给踩下去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踩皇上?”

冯夫人听到这话当下膝盖一软,就跪下地来。

王信连忙将她架住:“夫人放肆了,你身为官眷,朝中有君你不去拜,你却跪拜太子,这是要置太子殿下于何地?”

冯夫人便又停在半空,那姿态别提有多尴尬了。

太子神色不豫:“本朝的三品命妇,竟有这样狭隘的心胸眼界,真是让人失望。”

说完他与李南风颔首:“南风回头上东宫去呆着。”而后领着太监们往寿宁宫去了。

冯夫人等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敢把身子站直,一抬头又见着李南风挑着唇角站在面前,心下又是一顿。

“小的时候,我母亲跟我说,看见想要的东西直扑上去的那是狗,不是人。

“人有欲望很正常,但是不能看什么都眼红。因为这世上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你就是抢也抢不到,抢到了也留不长久。”

李南风说着,又笑了下:“几位夫人慢慢聊,南风还想去乾清宫我舅舅那儿讨点压岁钱,就不耽误几位了。”

说完她翩然转身,轻步下了庑廊。

李舒深深扫她们一眼,也走了。

台阶上好半天都没人说话,活到这岁数不但被人当场打了脸,还被个黄毛丫头怼面教训着该怎么做人,没有人能说得出话,也没有知道能说些什么!

更别说她还要去乾清宫见皇上!谁又知道她会不会说出些什么来?几个人皆是妇道人家,都有些不知所措。

余夫人虽然从头至尾没落下什么话柄,但她终究跟在一处,心里不由焦躁,再想想日前程晔被李南风气到动了胎气,更是懊恼得不行。

先前李夫人出现的时候她就该跟冯夫人她们分开的,这下好了,自己也弄得沾了一身灰。

她寒脸站了片刻,看了眼她们,说道:“走吧。”

……

李南风依旧看着她们彷徨离去才罢休。

说是说要去乾清宫,但她并没打算真的去。

李家如今这般毕竟是李夫人犯事引起,这个时候去寻皇帝告状,一则有失分寸,二则皇帝又能怎么着?总不可能替李家出面打这个抱不平。

真要能这样,也就不至于夺李夫人的爵,又答应李存睿辞官了。

但这不妨碍她吓唬人。

李舒道:“说咱们舍不得这身风光,我只怕她们回头吃龙肝凤髓都吃不出味来了!”

李南风看着她:“别人倒罢了,这个余夫人怎么对着我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按说背后议论人的是她们,被抓的也是她们,怎么着也得有几分臊意才像话吧?怎么她竟跟其他几个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程晔动胎气的事?

可是程晔那不也是她自行先撩拨她,才导致后果的么?怎么反倒像是她李南风自己寻上去给了她晦气似的?

望着余夫人背影,她吸气拢手,转而也下了台阶。

……

今儿这样的日子,不管宫里宫外,都是一样的热闹。

袁婧这两夜都睡得晚,却也不觉得多困,南风今儿进宫,袁缜也去路上护送了,院子里很安静,静到脑海里浮出来的那些回忆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扫完门庭,又把楹联贴上,想想再也无事可做,她便索性开门,迈步到了街头。

第306章 一个人渣

从大清早起,不光是街上摊贩,就连两边商铺都是人挤人,人推人。

袁婧顺着人流往北,最后来到了内城外大街。

这里也是通往皇宫的必经要道,今日这样的节庆,宫中有宴,就连城中的护卫也多了起来。宫墙把城里的景象封锁得死死的,让人连想象都无从下手。

袁婧远远地看了宫城片刻,又回转身沿着街道漫步。

外城这一带权贵聚集,李安与晏家说起来不近,其实也就隔条街,与宋国公府也只是隔着一座坊。

进了六部外头的这条街,着官服的官员及衙吏就多了起来。

相应的,杂耍摊子与流动支摊的商贩也少了,行走的无论男女,皆带着几分体面。

当然商铺里的景象依旧是相似的,茶馆里也同样的喧闹。

她在茶楼门前停下来,进内买了一壶茶,在说书先生开讲之前找位置坐下。

她给了小二一角银子,说道:“我想听听宁王征战的一些轶闻,包括,他的生平。”

……

李南风和李舒到了东宫,太监们连忙捧来茶点。

虽说是有太子亲口允准,两人也不敢擅动,就在偏殿暖阁里坐着说话。

刚吃了半盏茶,说了不到十句话,门口传来声音:“殿下今日忙碌,你们回头把这驱寒汤带过去让他喝下。还有,记得请他午后小歇一阵,这天寒地冻地,身子要紧。”

声音停了停,又更近了些:“我看看屋子暖不暖。”

话音落下,荣嫔就出现在门口。

先前李南风没见着她,此时一见她打扮,倒不觉眼前一亮,往常她都衣着素净,并不曾浓妆艳抹,但今日换上节庆宫装的她无端明艳了不少,眉眼间也透着一股格外耀眼的神气。

看到李南风她们,荣嫔也在门口顿下了,隔了半刻才笑着走过来:“原来你们在这儿。”

姐妹俩起身见礼,李南风回她道:“方才遇见太子殿下,殿下说让我们过来喝茶。”

李南风对荣嫔这股精神气也不陌生,前世被太子尊为太后之后,出现在人前的她就很精神。

但是这当口,在太皇太后正重病缠身的当口,她这股精神来得未免让人有点意外。

“难怪了。”荣嫔笑着道,这笑起来的瞬间使她又恢复到了以往的沉静,以至于李南风几乎要以为方才所看到的她是错觉。

“早知道你们在这儿,我就该顺道吩咐人送些点心过来,——去看看御膳房有什么好消化的汤食,给姑娘们上一碗。”

李南风道:“娘娘不必麻烦,我们坐坐就去母亲那儿了。”

荣嫔想想,点头道:“也好。也快开宴了,你们坐坐就过去。”

说完笑着走了。

李舒目送她离开后,跟李南风道:“荣嫔看起来跟太子殿下的确是情份极深的样子。”

“也许吧。”李南风想起前世,“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如果不是有过特别难得的付出,又怎么会奉为庶母对待。”

当然这不代表她真的就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大多数人会这么认同吧。

以及她仍不明白,荣嫔在太皇太后重病的当口究竟为何来了精神?

她敢肯定那不是她的错觉。

宴会举行之后皇帝留下几位重臣吃茶,其余人就散了。

李南风没有晚上再赴宫看戏的打算,因为按规矩订了亲的准姑爷除夕这日需要到准岳家来送辞岁礼,她打算留在府里跟魏珣讨压岁钱。

碰巧李夫人也不待见看有些人的嘴脸,宴后喊她回府,她立刻答应了。

将到家门时门前就有许多人了,看起来像是魏家的车轿,但梧桐忽然提醒她:“姑娘看,那好像是袁娘子。”

李南风一探头,果然见袁婧勾着头自街头慢慢地往前走着。正想要张嘴打声招呼,袁婧忽然一停步,又转身快步地往来路走去了!

李南风认识她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态,不由心里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