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晏衡也看了眼。

杨琦便把来由说了:“小的没发现有病患,倒是先前在相国寺发现这么个人,是个外乡人,二十多岁,使剑。

“小的从他衣服下摆上发现了些香灰,鞋履底下又有些湿泥。本来带剑进寺庙的人也不是没有,但方才小的离开后,他居然想跟踪属下。”

“他跟踪你?”晏衡道。

“嗯。”杨琦点头,“他连买的茶也没喝,人就走了,又是直接往竹心庵这边来,小的谨慎起见,就追进来了。——世子方才可见到他?”

晏衡并没有看见。他道:“会不会是裴寂的人?”他知道裴寂还有些人在庵外,比如说明澈他们。

在他核实过他提供的三个证人的身份之后,如今也允许他们通过侍卫内外传信了,只不过须得经过侍卫查阅而已。

杨琦想了下:“倒是也有可能。”然后他道:“那小的就接着回去盯着了。”

晏衡摆摆手。又唤住他,想让他捎点什么给李南风,四处看了下,找到路边一个卖莲蓬的,挑了几个嫩的,闻了下,递给杨琦让带回去。

杨琦接在手里,迟疑了一下才沉气拿走。

作为李南风的侍卫,杨琦当然是站李家这边的,靖王世子再好,那也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亲近他们主子,上回晏衡抱着李南风自相国寺翻墙出来,他们心里就很不高兴了,但是看着主子对晏世子一天比一天好,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晏衡看他上了街头后才进竹心庵。

进门就看到高贻的侍卫立在门下,而裴寂则捋着袖子在侍弄他那盆睡莲。

近来高贻往竹心庵来的多,裴寂想遇不见也不成,不过没打招呼。因为对方看自己的目光跟晏衡看自己的目光没什么两样,一个两个防着他抢人。

他先时觉得无聊,后来次数一多,也会故意当着他的面跟明慧说几句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他们绷着脸的样子也挺有意思的。

听到脚步声,他侧了侧首,见是晏衡,他目光倒是停顿了一下。

“小日子过得不错。”晏衡踱到跟前,一脚踏在拿来劈柴的木墩上,胳膊肘支着膝盖看着庑廊下的花花草草,“这模样看起来,再给你找个姑娘,过几个月你连娃都能生出来了。”

裴寂拿帕子擦着手,说道:“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倒也不反对。娶妻生子本来就是我未来的目标之一。”

晏衡闻言觑他:“你倒是不讲究。”

“不敢苟同。”裴寂在躺椅上坐下,“有时讲究过头,反而变成不讲究了。”

晏衡撑膝打量他,道:“你对端王府的事知道多少?”

裴寂转了头过来:“灵帝的哥哥?”

“除了他,也没有别的端王。”

裴寂道:“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也被灵帝给害了。”

“他的几个儿子,你见过不曾?”

“自然没有。”裴寂瞥他,“我与任何宗室都没有往来。”又道:“你问这做什么?”

晏衡薅着他的睡莲:“他几个儿子有点蹊跷,你要是能想起点什么,记得告诉我。”

怀疑韩拓就是赵旸的事当然不能跟他说,但可以给他指条路。

裴寂看着快被他掳秃了的花,把花盆从他手下夺过来:“你还有别的事吗?”

晏衡直身,掸掸袍子,接了侍卫沏来的凉茶,喝了一大口说道:“无事。”

碗放下来,他倒又想起来:“对了,你近来可有吩咐你的人在相国寺走动?”

“没有。”裴寂把花叶扶好,“相国寺与我何干?”

晏衡原本是打算顺着话提醒他一把的,听到这儿他凝眉:“你没派人去?”

裴寂抬眼:“自然没有。”

“那就奇怪了,”晏衡道,“方才杨琦追踪的人却是朝着竹心庵来。”

“什么样的人?”

“二十多岁,蓝衣,挎剑,外乡口音。难道不是你的人?”

这么一说,裴寂也不能确定是不是。

但他道:“倘若是,他也该通过侍卫联系我。”说到这儿他又抬眼:“你这么问,莫不是怀疑我私下联络他们?”

晏衡心里没这么想。但也犯不着解释。他道:“眼下案子没了结,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你自己斟酌。”

说完他把腿收回来,又扶着剑四处遛达了一圈,走了。

第538章 奇怪的人

裴寂凝眉坐了一阵,把徐幽唤过来:“明澈什么时候来过的?”

“昨儿傍晚来过一回。”

“没什么事?”

“按公子的吩咐,近日在城里各处打探韩拓他们的踪迹,一直没发现异常。”

徐幽说到这儿,又道:“方才晏衡的话我也听到了,倘若来人真是明澈,那么必定会通过侍卫来寻公子的,公子不发话,他不会乱来。”

“我就怕不是。”裴寂站起来,神色深沉看了下天际,“事情过去快一个月了,洛阳到这儿,要来的话也能来到了。”

徐幽微顿:“公子是说韩拓?”

裴寂看了他一眼。

……

李挚婚期还剩下两个月,府里也开始有序筹备起来。除了新房的布置,余下需要提前准备的就是喜服了。

上晌绣娘来量尺寸裁衣服,李南风随着李夫人同在李挚院子里参详,梧桐忽然在门口给了李南风一个眼色。

李南风把杯子放下,走出门,梧桐就直接把她引到了二门下。

杨琦把一把莲蓬递给她:“是晏世子买给姑娘的。”

“晏世子也去相国寺了?”李南风坐在廊栏上,信手掰了颗莲子吃。

“没有。”说到这儿,杨琦便把先前的事跟她说了,“属下瞅着那人功夫不错,而且咱们与裴寂那边交涉已经有这么久了,我常在县君身边,早前也直接接触过裴公子多次,属下觉得就算是裴公子的人,对方也应该认得我。

“但他竟然跟踪我,我就觉得这事不是那么正常。”

岂只是他觉得不正常,李南风也觉得不正常,她剥莲子的手停了下来。

其实关于水痘这事儿,李南风是怀疑过裴寂的,因为在这条线上,这世改变最大的是裴寂,前世他可是自由的,如果说是人为操作,那完全有条件下手。

而这一世他被软禁起来,她又至今无恙,这不是太巧了吗?

然而如果连这也是裴寂做的,那韩拓莫非对他们李家就从没下过手?

虽然也可以认为他的目标只是因为有篡位的野心,可是她还是不相信他会在对晏家下手的同时,对李家就放了一马,这完全没有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坚信只有从她前世的行走轨迹上才能找出端倪。

裴寂身边的人不认识杨琦的可能性不大,而对方又机警地想反过来追踪杨琦,不管怎么说,都可见是有秘密的。

“你跟晏世子说了吗?”

“说过了。说的明明白白地。”

李南风点头:“那你去办你的事吧。如果再遇到这个人,切记留意一下。”

晏衡既然知道,那肯定会有提防,但这个蓝衣人又是干什么的?她不能忽略了。

杨琦走后,她剥了两颗莲子,又还是跟梧桐道:“你差个家丁去竹心庵告诉一声裴寂这件事,让他当心些。”

至今为止韩拓还没有露面,姜图被捉,裴寂被软禁,韩拓一定会有所动作。

世仇未除,裴寂这个掌握着诸多线索的证人,自然不能有危险。

这个时候宁可弄错也不可放过,当然还是谨慎为上。

家丁奉了李南风的命令到竹心庵,裴寂已经把人都召集起来说过话了。

听得他是来转达李南风的嘱告,他眸色又深了几许。

连她一个弱质女流都看出来问题,可见他的处境有多么明显了。

他回话道:“告诉县君,我知道了。”

……绣娘量完尺寸,李夫人又坐下与李挚商量了一下礼服样子,李南风再进来,已经接近尾声。

婚期在八月初,前世李挚成亲也是在八月,不过不是这一年。

送走绣娘后李挚道:“你莲蓬哪来的?”

“后园子里摘的。”

李挚拧她耳朵:“还瞎说,这么会儿功夫你能下湖?”

李南风知道他成心跟她过不去,不跟他纠缠,拿着莲蓬回了房。

金嬷嬷伴着李夫人从屋里出来:“这次的绣娘据说很不错,从前专给大户人家制礼服的,要是做的好,回头咱们姑娘的礼服也可交给她们做。”

李夫人道:“她呀,八字还没一撇呢。”

但是金嬷嬷瞧见晏衡近日往府里来的这么频繁,却觉得李南风八字这一撇,已经划开好长啦!

盛夏的太阳从升到落,从明到暗,到了傍晚,暑气渐退,人声渐消,只余下院里的蝉鸣声格外清晰。

街头客栈里,长袍于身的男子凭窗而立,尽管视线所及之处不过是静寂的黑夜,他蹙紧的双眉之下一双眼睛也锐利如鹰。

房门处传来剥啄声,他目光微敛,负手转身,翻开桌上一只茶杯,漫声道:“进来。”

门推开,蓝衣的青年走进来,躬身行礼:“主上。”

男人执着壶把茶斟到七分满,递了给他,说道:“今日好些回来得晚些。”

“主上,相国寺那边似有不妥。”

男人又执壶斟了杯茶,端起道:“如何?”

“属下在那相国寺外发现有身手极好的人潜伏在人群里。”

“怎么个好法?”

蓝衣青年的神情凝重,但男人姿态闲适,岿然未动分毫。

“属下不过是一个错眼,便把他跟丢了。”

“你是觉得他在盯你?”

蓝衣青年沉吟:“那倒不像。他明显不认识属下。”

男人轻啜着茶:“那就不管他。”说完他道:“说说正事。”

蓝衣青年道了声“是”,垂首道:“属下去过竹心庵,庵门紧闭,挂出了庵内佛像整修的牌子,这明显是托辞,而庵外四面都有人埋伏。甚至尼庵里头也有侍卫看守,要强闯恐怕不容易。”

男人道:“裴公子呢?”

“看不到人。”

男人轻“嗯”了一声,又踱回窗边:“看不到人,那是有点为难。我也已经好久没跟他一起喝过茶,很想请他出来见个面。

“——小常,”他微微侧首,“你去安排一下,今夜里,请裴公子出来坐坐。”

“小常”想了下,颌首退了下去。

男人手支在窗台上,看着满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微微勾起的唇角看上去十分惬意,但他一双眼睛,却如寒夜般阴冷。

第539章 是鸿门宴

尼庵里原本就比别处要安静,到了夜里,更是静得连心跳都听得见。

裴寂在灯下绘了幅《秋雁图》,沾了丹青的笔刚刚搁上案头,利器破空的声音便骤然划破了这静夜,一枝缠着纸条的箭,径直落在了灯前案台上!

“公子!”

房门被推开,余沁绷紧身子望着案头的箭,大步走过来。

裴寂看了这箭半晌,伸手拉开抽屉,取出双黑色亮丝的手套戴上,才把箭取上,展开上方的纸条。

“公子?”

余沁眼珠儿一点不错地落在他脸上,只见他本来就沉静的脸色在看完纸条后,愈加深沉,便不由担心起来:“这箭入木颇深,来人定然不会藏的太远,可咱们这儿外头全是埋伏的侍卫,他竟然也能得手,想必,来的是朱雀十二武士。”

裴寂对着纸条没有言语。

余沁又道:“朱雀武士来了,韩拓必然来了!公子,这纸上说什么?”

裴寂敛目,将纸条放下:“他约我喝茶。”

“喝茶?”余沁看完微惊,“这是鸿门宴!”

“这当然是鸿门宴。”裴寂道,“他传信给我,便是吃定我被禁在此,知道我被禁在此,自然知道我已投诚,此时传信,我定然不会单刀赴会,他是在引我过去,也是引朝廷的人过去。”

“那公子……”

“不用管他。”裴寂把纸条折起来,他道:“天亮后去传个话给县君,把这事告诉她。”

余沁称了声是。

打从那夜对李南风和晏衡知无不言,裴寂就没再给自己留退路,韩拓这趟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他也实在想不出来他有不来的理由。但韩拓不可能不知道他会把消息传给李南风他们,而他仍然这么做了,他不知道他是狂妄还是有着周密准备。

他宁愿相信是后种,因为对敌人多重视一分,往往就安全一分。

李南风卯时初刻起床,卯正就收到了侍卫传回来的话。

“约裴寂喝茶?”她看着手上的纸条,神经一下子绷紧起来:“韩拓在京城?!”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昨日杨侍卫追踪的人的确不寻常,县君知道这些,肯定知道什么意思。”

李南风当然能听出来什么意思,杨琦追的人不寻常,他去的是竹心庵,是夜又有这样的纸条传到他面前,若不是韩拓还能是谁?但韩拓竟然没有强行闯庵去刺杀,反而是递了这么一张纸条相邀,他就不怕暴露行踪吗?还是说他压根就不怕暴露?

她站定半刻,就把纸条交回给他:“你把这个拿去给你们世子,原话再跟他说一遍。”

裴寂与晏衡之间虽说没有过什么争执,但她看得出来,晏衡对他有芥蒂,裴寂也不太乐意亲近,把纸条传给她,不过是借她之手告诉晏衡罢了。

早饭后仍去学堂,但却有些心不在焉。

连晏驰都看了出来,某个时候不咸不淡地提醒她,夫子正点她名呢。

她又只得收敛着心思,强行认真。

韩拓在京城,在眼皮底下,这个让人伤脑筋伤了好几年的暗敌,终于出现了,而且终于有确切的眉目了,几乎大半的不幸都归于他,这怎么能让人平静得起来?

正准备出门的晏衡接到消息,果不其然也凝神起来,他拿着那纸条踱了两圈,说道:“告诉裴寂,就说我知道了,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

侍卫离去,晏衡原地又站了会儿才去衙门。

袁缜刚好来到,抱着头鏊与几名子弟边说边进来。

子弟们约袁缜夜里喝酒。袁缜望着天色:“今日准有大雨,不去。”

晏衡本就是在等袁缜,听到这儿他招手唤了袁缜到跟前,然后长臂一伸勾他脖子到旁侧,一副哥俩感情不知多好的样子。“今儿有雨?”

袁缜警惕地后仰身子保持距离:“如何?”

晏衡拍拍他肩膀:“好久没一起聚聚了,夜里把贻大哥叫上,凤阳楼,咱们好好撮一顿!”

袁缜皱了眉:“无事献殷勤?”

“怎么会?”晏衡咧嘴,“我做东!”

……

这一日风平浪静,裴寂照旧看书养院子,傍晚还炖了一锅芋头汤,开锅的时候切了青菜叶撒进去,吃起来软糯可口。

夜里天色就不那么太平了,晚饭后起了风,远处也有了雷声,裴寂在屋里擦剑,被纸笼住的灯苗也颤颤巍巍,闪电一来,映得那剑身与他的脸色俱都寒光凛凛。

夜色全罩下来时雨点就啪嗒啪嗒打响屋瓦了,一阵紧似一阵,如同千军万马同时奔袭。

裴寂将剑搁在桌面上,客栈这边,男人的脸也被闪电的光映得乍然如雪一样白。

“这场雨能下多久?”

屋里立着许多人,为首的男人穿墨色衣裳,似是诚意请教的样子。

“少说一个时辰。”男人手还扶在窗页上,“至少要到子时末刻才全停。”

墨衣男子点头,很是信服,又很是胸有成竹地道:“有大雨作障,很是可以行事了。昨夜他爽约,今夜里总不能还叫他躲了去。”

男人道:“可都打点好了?”

墨衣男子看过来:“将军放心,断然无事。”

韩拓点头,看着外头雨水直浇下来,他负手转身:“那就行动吧。”

一屋人拱了手,无声退去。

……

凤阳楼在西湖楼隔壁,是大户们钟爱光临的酒楼之一。晏衡他们在雨前到来,小二一吆喝,楼上楼下的人都知道靖王世子与袁世子秦王世子在这儿组局了。

雨泼下来的时候,楼上雅室里三个人正在慢吞吞地推杯换盏。

是高贻先发现了晏衡的心不在焉,喝到第三轮时,他直问道:“你对着窗外这雨看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不准备说点什么?”

晏衡笑了下,道:“倘若你是韩拓,你眼下就在京城,你会对裴寂做什么?”

高贻瞬间直了身子:“韩拓在京城?”

明慧到如今仍被软禁,或者说仍未洗清乱党身份,正是因为韩拓还在逃,裴寂交代的话未能得到证实。只有韩拓归案,明慧才能有重归自由的可能。

“哪来的消息?”他问。

第540章 不速之客

晏衡把裴寂收到纸条的事告诉了,看着就他们俩神色一点点凝重。

“既如此,那不是该告诉王爷他们立刻搜捕?”袁缜总算是明白他为何邀他们出来组这个饭局了。

“韩拓不是直接派人暗杀,而是来上这么一出,难道他会算不到会引起我们注意么?”

晏衡神色一点也不轻松。“他敢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恃仗。而他如今目标是裴寂,倘若我们眼下大张旗鼓地搜,只怕要中他的圈套。”

屋里瞬间静默。高贻道:“你待如何?”

“你们俩谁追踪的功夫强些?”

高贻与袁缜对视,道:“阿缜吧,他跟我们行武从军习的武功路数不同。”

晏衡点头:“那阿缜就去竹心庵潜伏。”

高贻道:“我呢?”

晏衡默了下,叹了口气:“我们在这儿继续喝着吧。”

袁缜:“……”

“你别瞪着我,”晏衡望着他,“我为什么选这儿吃饭?是因为眼刻韩拓的人必然在暗中盯着我,倘若我们都走了,还怎么迷惑他?……放心,我留着好酒好菜,等你回来。”

高贻扭头,也道:“那你去吧。”语气颇为无情。

袁缜坐片刻,丢了给他俩一个滚圆的白眼,翻窗走了。

……

裴寂擦好了剑,照常看书,到了点起身洗漱,闪电的光亮再度亮起,他却立定在窗户下。

窗外站着个人,如同早就竖立在那里的暗桩,只有衣袂在随风飘动。

裴寂微微吸了一口气,负手站定。

那人却轻笑了一下,绕道房门走了进来。

他一身墨衣,脚下趿着木屐,进门之后他摘下斗笠,拱手行了个礼:“公子。”

裴寂望着他:“罗亭。”

“公子还是这么直率,一见面就唤在下的名字。不过这么直接的公子,我喜欢。”罗亭笑微微地直起身,手扶在剑上,很是熟络自如的样子。

“昨夜将军下帖邀公子吃茶,公子没赴约,害将军白等了一晚上,今儿晚上我只好亲自来请公子,公子请吧。”

裴寂坐下来:“你们将军真是好闲心,这么大雨天也派了你来。不过你也知道我讲究,今儿就不去了。若他实在要喝,请他自己来。我这里安静,说话谈心再合适不过。”

罗亭笑道:“公子如今派头不同了,不光不声不响地进了京,对将军也不理睬了。”

“你这话说的我不太高兴。”裴寂半阖眼,漫声道:“我与他要是成了事,将来还得算他半个主子,怎至于非得应他的邀?”

罗亭眼里闪过一线利光,说道:“公子若不去,那我们就——”

“罗亭。”

这时候廊下又有了声音。

这声音分明透着平淡,但又让人不自觉地心头一凛。

裴寂看过去,门外人一袭宽松长袍,闲闲散散地走进来了。

他也不算十分魁梧,当然也绝对称不上瘦削,腰背挺直,面容淡然,一双眼是挑不出毛病来的瑞凤眼,再往上是一双斜飞的浓眉,勃勃英气,竟与裴寂看上去有一两分类似。

而这一两分类似,大概又源于他们同样都有的一道高挺笔直的鼻梁。

“将军!”

罗亭连忙顿首,恭谨地立在旁侧。

“去门外立着。”韩拓示意他,语气仍旧平淡。说完他看向裴寂,微微勾唇:“我来了。茶呢?”

裴寂身势微收,唤道:“余沁,把茶具摆进来。”

余沁自梁下一跃落地,分别看了眼屋里的韩拓与屋外的罗亭,去取茶具了。

“坐。”裴寂指着对面。

韩拓坐下来,打量他:“我看廊下种着不少花,窗台上还伏着有猫,看来你在这儿住的还很习惯。”

“毕竟如今很多事都已经有人替我去办,我只需要安安份份呆在这里等结果就好,诚然没什么不习惯。”

余沁拿了炭炉与茶壶进来,见这两人如同老朋友话家常,一点刀光剑影都见不着。可越是平静越是凶险,跟着公子与韩拓打交道这么多年,他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炭炉放下,装好水的水壶搁上去,杯盏放好了,茶叶也投了进茶壶,实在找不出什么可做了,他才期期艾艾地退到门槛外。

韩拓道:“郑王府这些人,果然还是忠心的。”

裴寂望着他:“也不见得全都忠心。如果都忠心,你想必就不会这么快寻到这里来了。”

“这倒也没错。”韩拓扬眉,“但我还是直到前不久才知道你居然进京了。你瞒得可真紧。这么说你还是没相信身边所有人。”

“幸亏是没相信,不然,可能我身边就不会还有这么多人了。”

“你果然在怪我。”韩拓道,“看来姜图确实是你故意看着被捉的了。”

“算这些账没有意思,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裴寂望着他,“韩将军不是早就知道,你我是因利益而结合么,你一面说帮我,一面却不蚕食我的部众,这行为可远远称不上有诚意。我知道你是来报复我的,不过我要是死了,你可就没有造反的由头了。别的宗室遗孤可不像我们郑王府这样说得起话,韩将军三思。”

韩拓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只不过你这样不战而降,也不嫌辱没你父亲的清誉?我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倒戈跟大宁投诚。难道让我扶持你登上皇位,自己坐这江山不好么?被人软禁难道很舒服?”

裴寂望着他:“韩将军怎么就那么肯定,这高家江山一定还能改姓赵?”

韩拓扬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话有道理,只是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定要立下这壮志?”裴寂微眯着眼,“我记得当年问你为何要帮我时,你说你也有仇,可是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仇。恕我直言,你这个人没有什么诚意,我很难相信你。”

“所以你就叛变?当大宁皇帝的走狗?”韩拓语气依旧平淡,但目光却逐渐锐利起来,“你只记得这一句,却忘了我还说过,失去的东西一定要得回来,你才不算白担了赵家子弟的名声!”

第541章 赵家的人?

“有没有白担这名声,这是我的事,韩将军这么急切,怎么看着倒像是自己失去了什么一样?”裴寂看他半晌,身子后仰,抵住了椅背:“我上不上位,对将军来说难道比性命还重要吗?”

“自然重要!如不重要,我又怎么倾力扶持你?”

“既然对你而言这么重要,那我怎知将军到时候会不会取我而代之?”裴寂目光炯炯,“韩将军想上位,大可以自己去争。

“我看你对皇位的急迫,比我这个正主可要强烈多了,该不会将军扶持我是假,自己想上位才是真?”

他这话停下来,屋里就只听得见雨声了。

韩拓隔着灯火与他对望,缓缓道:“几年不见,你竟变了这么多。”

“我会不会变,会怎么变,我以为将军对这一切应该心中有数才是。”

“我得有什么数?”

“你野心昭昭,一面说帮我,一面却拆我的台,杀我的人,也策反我的人,就没想过我有朝一日也不会任由你摆布?”

韩拓望着他,缓声道:“你真是误会我了。我一心一意助你,没想到你这么看我。”

“那韩将军要不要证明给我看,究竟是不是我误会你?”

“你想我怎么证明?”

“把你的仇说出来。”

“我的仇对你来说不重要。”

“那我选择是坚持还是放弃,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重要。”

韩拓望着他,沉默下来。

半晌,他目光锐利如鹰:“李晏两家当年怎么害你们郑王府的,你都抹去了吗?你们一府上下几十口性命,你就打算就这么揭过?”

“这是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

韩拓脸上有了怒色:“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裴寂失笑:“那你自认是孔明?”

韩拓阴沉脸,一双长臂似蓄势待发。

裴寂不慌不忙,将已经沸腾了的开水注入茶壶,说道:“你失望的太晚了。早就该这样不是吗?

“你并不想被我差遣,甚至是从来就没这么想过。你扶持我的目的,不过是将我扶成个傀儡,推了我在前,若事败,我便是主犯,若事成,你再取我而代之。

“你要是不想这一日来的这么早,就该沉着些才是,可你偏不。你一面拉我出来复仇,一面又不遗余力地折损我的实力。

“我虽然阅历不如你,但也不是傻子,你从未当我是什么少主,反倒不断想削掉我的人,孤立我,那么我权衡之后有了别的打算,岂不是也很正常?

“难道,我还要继续任你将我逼入绝路不成?死去的人我固然是对不住了,但我若连活着的人都保不住,才真是我的罪过。”

韩拓的心思裴寂都已经心知肚明,但他如此不留后路,也是让他纳闷。他想起来晏衡早前问过他端王府的事,忍不住朝韩拓看去。

面前这个人与他有着一样的鼻梁,他知道赵家人几代子弟大多都有些相似之处,不注意看不到,但仔细看,便又能窥出些影子。

韩拓却已然冷静下来,他拎起茶壶,给彼此各斟了一杯,“既是道不同不相予谋,那也没有什么好说。

“只不过你我早前总算有约定在,我帮你复仇上位,而后你再恩遇我身边所有人。姜图在京也算帮了你不少忙,他被围攻,你却袖手旁观,实是不该。”

“你是要跟我算账。”

“这账不该算吗?”

裴寂冷哂:“我的人伤在你手上的已经不下十个。要算也可以,先把我的那些账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