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口气,明明讲的都是开心的事情,怎么却让她莫名地伤心。

“你帮我生孩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白天我们出去放羊,晚上听你给他们讲故事,我准备好吃的点心…”

碧落轻轻说着,小锦心里隐约有着不好的预感,却始终不敢想。秋风,寒冷地盘旋,锅子里的热气也阻拦不了冬天的到来。她心里暗下主意,尽快救出独孤庆,然后陪着碧落,去那个传说中的苗疆之地,那里四季如春,那里花开胜锦,明日早朝,她一定要提…

早朝,满堂寂静。

“你要求替独孤庆翻案?”惠帝冷冷地放下奏折。

“没错,因为证据不足,不可定断独孤庆杀了人。”

“你越来越放肆了!”

“皇上息恕罪,杀人偿命,可若未杀人却要被冤枉,实在是有损皇威。”

“好个有损皇威,很好,好得很,你倒说说,证据哪里不足了?”

“我不需要说,只需要请当日两个证人来,示范一次他们是如何将尸体抬到凉棚下就行了。”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让你这样胡闹?”

“皇上,臣已经找到了那两个家丁,就在殿外。独孤大人说得没错,不能放过坏人,也不可冤枉了好人。”少轩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好…好,按你说的办!”惠帝看了眼少轩,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众人哑然,这个独孤锦凰仗着自己得宠,居然什么都敢做。

两个家丁被押上太极殿,众人屏息,等着看戏。

“徐公公,麻烦您扮演下当日的死者吧。”小锦微笑着对惠帝身后的太监笑眯眯地说,太监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扭捏着腰身走下殿。

“抬吧。”他兰花指一招呼,众人想笑却不敢笑,小锦笑眯眯地看着。

“哎哟,你想摔死咱家?”两人一人抬头一人抬脚,还没走几步,就没了力气。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死者是个女人,他们抬起来应该容易得多了。”惠帝冷淡地说道。

“可是,一个死了的女人可就比一个活着的男人难抬得多了。刚死之人,重心并不随体位而改变,而且光靠抬头抬脚是绝对无法着力的。就凭两个家丁,是不可能将死者抬出去的。这一点,皇上,全天下殪庄的人都可以作证,他们平日和死人接触最多,抬一个死人,最少需要四个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两在说谎,说!你们罪犯欺君,就是死罪!”

小锦冷冷地说道,刚才还一脸茫然的两人,突然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饶命啊,皇上饶命,是有人叫我们这么说的啊。”

“什么人?”小锦失笑,这样就招了,未免太顺畅了。

“我不知道啊,他给了我一个玉佛,那玉佛十分珍贵,全世界有一双。我们一时贪婪,就收了,诬赖大人杀人,其实那女人是自己摔死的啊!”

“如果摔死,那么如何会摔在凉棚内,又如何会有头部的伤痕呢?”

两个家丁顿时哑然,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圣上,请给为臣一个月的时间,为臣定做答复。”小锦似乎料到惠帝会这样问,她显得胸有成竹。

“七日之后,你父亲就要处斩,你却要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只有七天的时间。”

“七天?”

“若你能在七天内给朕一个交代,我不但免你父亲之罪,还念在你的功绩,封你为我大祁提点刑狱司!如果不能,你就是戏弄君王,将和你父亲一起定罪!”

“锦凰,谢主龙恩。”

七天的时间,她有多少时间?她必须回洛阳,回案发现场!独孤庆已经认罪,如果要翻案必须要他自己改供词,那必须提审独孤庆,可是…可是,是先回洛阳还是先去天牢?

她只有七天时间,七天救一条命!

早朝结束,小锦就吩咐下人收拾行囊,准备启程,直赴洛阳。

可洛阳如此之远,来回七天时间怎么够呢?

惠帝可是认准了她一定不能破案吧。

刚坐上马车的小锦,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悠闲地下了轿。

何必要如此奔波呢?她居然忘了,她可以先回仁合大学,再通过时光隧道,回到洛阳,这样可比满大祁地跑来节省得多了。

小锦心里定定地窃喜,还好自己有法宝,而且还可以请教凤夙一些问题,案子破起来就容易多了。

第二十二章拨开云雾见青天

花开洛阳,小锦看着独孤府的一草一木,心中感慨万千。经过这些月,家中无人敢对她古敬。如今,她是当朝权贵,天子宠臣,谁又敢动她分毫?独孤夫人听说她回家,特地吩咐下人换了新的床单,洛阳百姓听说神医锦凰回来,居然十里相迎。

如今,物是人非。谁还记得那个曾在白马寺酣睡的青涩少年?大家只知道独孤三公子,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不容侵犯。小锦的目光,从那楼阁飞宇前掠过,当年的洛阳,牡丹花艳,她和碧落就在那花边下棋。她根本不懂布局,却在他的引导下,逐鹿天下。现在的洛阳,隐藏在秋日的萧索中,当日下棋的凉亭,停了几只麻雀。倦懒地靠在栏杆上,飞也飞不动。

“三公子,您要的茶。”白兰轻轻地说道,自从那日宛如进了府,小锦就将她遣回了洛阳,为的是给外人造成他专宠宛如的假象,引顾天华上钩。如今回到府中,才听说她已和那日状告她偷牛的大哥结为夫妻,两人同在独孤府当差,日子过得还不错。

“放下吧,我出去看看。”

小锦淡淡说道,平日里她总是这样不温不火,惟独和碧落、少轩他们在一起,她才会露出少女天真烂漫的一面。在下人眼中,她是稳重的,就算天塌下来,有三公子在,他们什么也不怕。

府外几棵树都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丫鬟们正卖力地用扫把,伸长了手扫旁边凉棚上的落叶。一个丫鬟不注意,将叶子扫在了小锦的头上,连带着尘土,纷纷扬扬的。

“三公子恕罪。”丫鬟们一下子全部跪下,诚惶诚恐。她们跪在并不宽的围墙上,身子也摇晃着不稳。

“当心。你们就是站在围墙上打扫的吗?”小锦皱眉。

“恩,这围墙虽然不宽,但也能立得住人。上次听公子吩咐不要拆这凉棚,她们就坚持每日打扫。”白兰在一边回答。

每日打扫,怕真有什么蛛丝马迹,也被这扫把扫了个干净吧。小锦心中有些懊恼,心里却不肯放弃,只得抬头再端详这凉棚。当日这凉棚给了她奇异的感觉,直觉告诉她,也许,一切谜底就在这里。

“当日,那尸体可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因为在凉棚之下,所以排除了自己坠楼的可能。”

小锦蹲下来,仔细地看了这个棚子。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所有细节,不容有任何差错。

“你们扶我上去,我要看看这个凉棚。”

“使不得啊,公子,这凉棚是软的,你一上去就会变形,支撑不住一个人的。”白兰连忙阻止。

“我是说,去围墙那,从上面看看,那日贼可能就是从围墙那逃走,然后坠楼身亡。等等,你刚才说这棚子是软的?”变形?支撑不住一个人的?小锦心念一动,似乎有什么头绪了,可却又不知道头绪在哪。

刚在凝神想着的时候,几片落叶又被扫在了小锦的头上。

“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白兰沉了脸,如今她也算是府里老点的奴婢了,其他丫鬟都听她的话。

“这凉棚…白兰姐姐,这凉棚怕是被雪压了,有些变形。我们总会扫出去…”丫鬟委屈地说道。

“洛阳什么时候下了雪,就知道睁眼说瞎话。是不是你们打扫的时候不注意,弄折了棚子?丫头片子,一点小活也这么不麻利。”

“不是雪…那可能是风刮的吧,坏了好一段时间了。三公子回来前,好象就是坏的。”

“不是风刮的,也不是雪压的。”小锦打断他们的话,几个丫鬟顿时白了脸,那不是说她们弄坏了吗?三公子可是不容置疑的。

“都不是,是那逃跑坠楼的窃贼,把它给砸坏的。她不是被抬出来的,而是因为盗窃被发现,逃亡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的。”

“公子,她是在棚子里面被发现的,不可能…”

“完全有可能!”小锦嘴角勾起冷笑。

“…”

“白兰,去告诉夫人,准备好酒宴,等着接老爷回府。”

这一个疑点解决了,那么要解决掉为什么女死者头部落地却有多处伤痕了。前两天回到仁合,她已经变着法子套了凤夙很多话,这个问题就更好解决了。

好的,现在要做的就是回长安,告诉惠帝,她这仗赢得很漂亮。

长安幻夜,一切的景致都在夜的朦胧当中。

层层叠叠的树木,如迷障一般让外人更看不真切。

天牢的入口就隐藏在这迷雾一般的树林里,独孤庆就在这天牢。

如果说,当日他明明没有杀那窃贼,他为什么要认罪?那天晚上他要隐瞒什么?也许,今天问过了他就会明白。

跟随着侍卫,小锦慢慢地踱步入狱,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紧张,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上次关将军的案子她就已经来了。可是为什么,她总有种强烈的不安感,仿佛有个不愿意被开启的秘密,就在等待她。

“他还是不肯见我吗?”

侍卫为难地点了点头,她轻轻地叹息一声。

“父亲大人,我是为你洗刷冤屈而来,请赐见。”

“我已认罪,你请回吧。”

小锦不甘心,还想再问,却被侍卫的眼神阻止。她知道他存心求死,再问也白问。她心里一阵气闷,拂袖就望天牢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独孤庆梦呓般地说着些什么…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

监牢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一个男子喃喃自语,念的似乎是那首《木兰》。

小锦如遭雷击般,脚步定定地,再也迈不开。那个声音,如同扎根在她灵魂深处一般,久久地挥散不开…

“凰儿,你听爹爹念…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

“爹爹,你在念什么啊?”

“花木兰。”

“花木兰是谁啊?”

“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她漂亮吗?”

“漂亮,和你娘一样漂亮,当年你娘穿男装,可真是漂亮。”

“恩,我长大了也扮成男孩,我也要做花木兰。到时候爹爹看我有没有娘漂亮!”

“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小锦呆呆地跟着他念,一行热泪悄然滑落,生命中最柔软的记忆又浮现。

记忆里的自己是那样的幸福,在一片大大的田野里,奔跑追逐。晚霞染红了整个天空,金色的稻谷,如海洋一般随风舞动。爹和娘,就那样织布耕种。爹还会将她兴奋地高举过头…

她不是小锦…大祁才是她的故乡,她是独孤锦凰,爹从小就跟她念《木兰》,讲述那些泛黄的传说。记忆,如同雨打在衣服上,慢慢地渗透,直到全身湿透,她才感觉到心底刻骨的冰凉。记忆中的父亲是那样地疼自己,母亲也是那样爱自己,她被宠得如同一个公主。可偏偏,那些侍卫要来带走他们,有个小哥哥要拿箭杀死她。她不想记起,她不要想起…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小锦痛苦地蹲着,把头埋进手臂中。求求你,别念了,别再念《木兰》…别…

她头好疼。她快疯了,突然来的记忆,伴随着无数的痛苦和猜疑,把她的头要弄裂了。她不想去想,好多的血…那些发生的所有她都想忘记,求求你,别念了…

“你回去吧,人是我杀的,我无话可说。”一个冷冷的声音,带着书卷的味道。小锦慢慢将头从臂膀中移开,抬头…

那是怎样一个清华的男子,即便被岁月染白了双鬓,可依旧是眉目如画,翩翩如仙。虽然身处监牢,他还是清白如莲。这就是富可敌国的独孤庆,她真正的父亲?

憔悴的面容和记忆中的人重叠,那点点心碎的温暖萦绕在她身边。她看着他,如同小时候,抬头看自己的父亲一般。她的目光细碎而温和,她轻轻地笑着,温顺得如同一个孩子。

这样的表情太熟悉了,独孤庆不可思议地看着小锦。太像了,那年的她,不也是一身男装,略带淘气略带娇羞地看着他的吗?他握住她手的时候,她乖巧地低了头,温顺得如同一个孩童。

“孤雅?”独孤庆看着她,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抓着栏杆,很努力地想要将身子探出来。

“孤雅…你…你来带我走的吗?”

牢门剧烈地晃动着,巨大的声响让小锦猛地警醒。她是来救独孤庆的,她怎么能如此失态?凝神片刻,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他把自己当成母亲,或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个让他讲出当年的情景。

“闭嘴,你不配喊我的名字。你为什么要认罪?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你明明知道认罪就是死罪,为什么还要认?”小锦放柔了声音,语气却很重。

“你不喜欢么,我早点死,就能早点去见你…还有我们的女儿了。”

“所以,你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就认罪了。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轻易放弃的。”

“他不就是想让我死么?他得不到你就抢走了,抢走了你却要杀死你!他恨我啊,我们当年一起打下的江山,即便我辞官远走洛阳,他还是恨还是担心,还是想着要我死。”

他…难道是惠帝?

“碧落那孩子,你不管了么?”小锦慢慢开口,她要知道真相,即便她是那样的害怕,害怕知道真相。

“那孩子性格太倔强,身子又弱。那孩子恨我,也恨你,他知道,当年是他父亲要下毒害死他,而身为妃子的你,还有身为臣子的我,都没有劝阻。当年皇后的旧部一直带着他四处逃亡到苗疆,我虽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却不曾帮过他一分一毫。”

“你给了他一个活下去的名分,却治不了他心里恨。他被自己的父亲毒害,你不曾救他…”

“如果凰儿还活着,我真怕那孩子会报复在凰儿身上。你不知道他有多恨我们,他恨大祁的所有人!”碧落居然是皇子,他的病,居然是因为惠帝!小锦的手颤抖的异常厉害,这是真相么?父亲要杀死自己的孩子…碧落…是来报仇的?他知道了真相,他要向惠帝报复吗?他一定早就算出了自己的身份,让她爱上他,让她傻傻地帮他,她被算计了多少?

“凰儿没死,她现在就在你面前,我不是孤雅,我是独孤锦凰。”小锦一字一句地说道,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朝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她的声音哽咽,字几乎咬不清楚。原来真的是宿命,一切都是天注定,从他教自己这首《木兰》开始,一切都无法改变。她为了救父亲,女扮男装,受过无数的苦头,终于…唤醒了内心深处的记忆。她是大祁的女子…真正的大祁人。

“你…”独孤庆神色变幻,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你放心,我一定能救你出去。爹,我和碧落他…在一起了。”

“好…好…”独孤庆一震,他怜惜地看着小锦,只有他知道小锦这句话说出来有多痛。碧落那孩子,真的可以为了报复,出卖自己的爱情。他和小锦一起,为的是爱,还是恨?

“我不后悔,就算是死,我也全当自己傻了。”小锦自言自语道,眼中的幸福的泪。她该谢谢碧落给了她这样华丽而温柔的梦,给了她曾经无数次祈求不得的呵护。且不管这份情有几分真,她权当是真的好了。

独孤庆看着她,那孩子没有孤雅的温婉,却有着孤雅身上不曾有的坚持。她心里即便有把刀子,也会不露声色的吧。痛得再彻底,她也会快乐着。

“不好了…不好了…”牢房里有人大叫,小锦这才擦了泪,压沉了声音。

“慌张什么,没见我在提审犯人么?”

“大人…不好了!宛妃娘娘小产,皇上大怒,要拿大人问罪!”

独孤庆有些担心地看着小锦,娘娘小产,太医很有可能被问斩的。

“你们到外面等,我和父亲大人说几句话,自然会出去。”小锦不慌不忙地说道。

“凰儿,你看看那位娘娘什么症状,后宫争宠者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若四有人在你开的方子上动了手脚,那你是百口莫辩。务必查查那些药物残渣…”

“放心吧,我自会应付。只要你不认罪就好,等我救你出去,我们就一家团圆了。”她心中居然生出一丝冷笑来,那个男人还配有子嗣么?小产,报应吧。

紫幔低垂,宫女们安静地跪着,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宛如面色苍白如纸,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惠帝在一边安慰着她,小锦默默地站在一边。

“你给她用了什么药。她吃完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