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华锦点点头,“喝吧,今日这酒,应该不苦的。”

顾轻衍弯着唇笑,慢慢地捧着喝了一口,肯定地说,“嗯,不苦,是甜的。”

安华锦笑出声,也给自己倒了一盏,喝了一口,便慢慢地对她说起了他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

她想,他一定很想知道没有书信来往的这些日子里,她都做了什么,想了什么。

果然,顾轻衍听的很是认真。

几个月的时间虽然过的慢,但也不过是聊聊几语就能说完。

顾轻衍在她说完后,看着她,“你也喝春风醉吗?”

安华锦笑起来,“是啊,我也时常喝,想你的时候就喝,睡不着觉时也喝,但是总也醉不了,半梦半醒间,似乎你就站在我面前,一脸痛苦地看着我,我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顾轻衍轻声说,“我也时常半梦半醒见看见你,你对我一脸冷漠,我很多时候,都不敢睡,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的神色,处处透着冷。”

“胡说,我才没有,是你自己瞎想。”安华锦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以前还有些软肉,如今整个人瘦,脸也瘦,软肉却不见了,手感也没了。她有些发狠,“把肉给我养回来,太瘦了。”

顾轻衍点头,握住她的手,“你也瘦了呢。”

“女孩子瘦些漂亮,不是有那么一个词,叫做弱柳扶风吗?”安华锦不在意。

“不行,你也要跟我一起长肉。”顾轻衍固执地说,“还跟以前一样。”

“行。”

心情好了,吃好喝好,哪里能不长肉?这个简单!

二人随意的聊着,安华锦见他喝完了一盏酒,又给他倒了一盏,笑着问,“问你个事儿?”

“嗯。”

“七表兄是不是欺负你了?”

顾轻衍手一顿,“没有。”

安华锦看着他,“他怎么欺负的你?”

顾轻衍垂下头,“没有欺负我。”

安华锦晃着酒杯看着他,“顾轻衍,你不可爱了啊。我知道七表兄一定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欺负回来。”

顾轻衍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抬起脸,认真地说,“他真的没有欺负我,只是将事实摆在我面前,我接受不了而已。”

“所以,因为他给你摆了事实,陛下给你下赐婚圣旨时,王岸知欺负你时,你只将自己关了起来,推挡了圣旨,然后什么也不做了?”

“我不敢做。”顾轻衍轻声说,“我怕我做的,不是你乐见的。”

“傻不傻啊!”安华锦搁下酒杯,站起身,“以后谁欺负你,只管欺负回去,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顾轻衍弯起唇角,“好。”

“睡觉了。”安华锦解了外衣,“爷爷说我不用给他守孝,他最惦记着是增外孙,但我想着,总要守个百日,南齐和南梁要开战了,就当保存体力了,你说呢?”

顾轻衍脸色终于泛起了红,放下酒盏,低低地“嗯”了一声,“应该的。”

安华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钻进了被子里,“抱着睡总行吧?”

顾轻衍也解了外衣,歪着头想了想,也钻进了被子里,轻轻地抱住安华锦,跟着她说,“行吧?”

三十万兵马的南阳军很安静,黑夜如白天一样,井然有序。

被三十万南阳军挡在京城后方的二十万京麓兵马大营全无准备,没带行军的营帐,也没带安营扎寨的一应所用,又不能离开回到京麓兵马大营,只能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看着前方三十万兵马的南阳军进入了井条有序的修整和安睡。

魏振心里十分的感慨叹息,对身边亲信道,“待此事后,太子殿下即便不革除魏某的官职,魏某也无颜再统领京麓兵马了。”

亲信道,“大人,您若是辞官,那京麓兵马谁来统领?这满京城,无人可比大人啊。”

亲信说的不是假话,京城里重文轻武,这是大楚朝的历史遗留问题,因大楚朝有威名赫赫的百万南阳军镇守南阳,漠北是天险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只要南阳王府守住了南阳,大楚腹地便一直安全,而安家,守了南阳一百五十年,没让两国践踏大楚腹地,这也就渐渐地养成了,除了南阳和漠北,在朝中,重文轻武,世家林立,文臣把持超纲。

所以,京城武将门第少,义勇伯府则是近三代以来,京城仅有的武将能臣一门,又是太后娘家,无论是太后生前,还是死后,义勇伯府都满门低调,陛下信任义勇伯府,将京麓兵马大营交给义勇伯府,到如今,已三代。

若是魏振都辞去了掌管京麓兵马大营的之权,亲信还真想不出来,谁能接任。

魏振道,“太子殿下总有法子的,我能力有限,不足为任。今日是南阳军,若他日是南梁和南齐的兵马,这样不堪大用的京麓兵马,如何守城?”

亲信小声说,“若是南齐和南梁的兵马能来到皇城下,那么,南阳军都抵不住,他们踏着南阳军的白骨来到这儿,我们自然也只能挨打的份。”

魏振也知道,“但这是二十万京麓兵马啊,不是个小数字,不能干养着,没什么用处。”

亲信觉得也是,这些年,陛下登基当政后,克扣南阳军军饷,可没克扣京麓兵马大营的,就这样,京麓兵马大营二十万兵马,在南阳军面前还不够看,可真是丢脸死了,养之何用?

当然,若不是安小郡主今日带着南阳军来,他们也会觉得,京麓兵马大营没那么差,这世上,就怕对比。

魏振吩咐,“传我命令,让每个人都给我站稳了,就当夜训了,谁敢倒下,就二十军棍伺候。”

南阳军站岗的士兵一个个笔直如小白杨,京麓兵马同样是人,没道理做不到。缺少的,就是强训。

亲信心神一凛,“是。”

京麓兵马大营的人心中叫苦不已,但也只能在寒风中硬生生地挨着。

只是魏振也没想到,他一道命令,没挨过这般强训的京麓兵马大营,在第二日一早,士兵竟然被寒风吹的病倒了三分之一。

如此无用,也让南阳军的士兵们瞠目结舌。

第四十章 哗然(二更)

第二日清早,楚砚给满朝文武下了一道太子口谕,今日大朝会,任何人不得缺席。

大楚朝的大朝会,素来是按规矩初一十五,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太子殿下下了口谕,那么说明,今日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如今,形势已十分明朗,安小郡主人虽然没进城,但带着三十万兵马在城外,昨日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顾大人前后出了城会见安小郡主,宫里的陛下据说昨日昏迷到半夜,醒来后又耍疯了一通,被大殿下给按住了,后半夜没了音,人人都清楚,如今太子殿下的话,更比圣旨还金贵。

只要安家无反心,那么,这未来天子,便是今日储君的。

所以,今日无人缺席大朝会,也不敢缺席这一日的风云之变。毕竟,这代表着未来无数人的风向标。

清早,楚砚出了太子府时,又下了一道命令,打开城门,请安小郡主入城。

城门大开,安华锦吩咐安平用囚车押了张宰辅和许靖,与顾轻衍、安易宁骑着马,只带了少量兵马,入了城。

百姓们知道今日有大事儿发生,都早早地起来围在街道两旁等着热闹。

这也是千古罕见了,自古以来,外敌兵马来京,多数都是为谋朝篡位而来,总之,没有好的,一旦发生这种兵变,百姓们也都心惊胆战,家家闭户,户户落锁,街道上空无一人。但是这一次,安华锦带兵来京,三十万兵马停在城外,不喧闹,不吵嚷,被攻城,整齐划一的队伍安静地驻扎在城外,因为南阳王府的威名也好,因为安华锦的行动也好,总之,没有让百姓们怕,反而,百姓们都想知道,安小郡主来京的目的。

直到,今日一早,安华锦押着张宰辅和许靖入城,百姓们看看安华锦,又看看囚车里的人,好奇地议论纷纷,有的胆子大的人甚至公然地问安华锦。

安华锦目光清淡,无不可对百姓言,“八年前,陛下和张宰辅合谋,通敌卖国,买通我父亲至交好友许靖,陷害南阳军,导致我父兄三人和无数将士战死沙场,今日进城,我带着他们当朝与陛下对质,来是问问陛下的良心?”

百姓们瞬间哗然。

八年前的玉雪岭之战啊,不止是南阳军的痛,是南阳百姓们的痛,也是大楚千万百姓们的痛,为安家父子痛惜,为那一战的惨烈而戚戚然。

如今,安小郡主说什么?说当年原来是陛下和张宰辅合谋?买通许靖?陷害南阳军?才导致玉雪岭之战的惨烈?

有愤恨者,拿着手中的东西向囚车里的人掷去。

安华锦看着百姓们人人震惊愤恨的脸,想着安家多少代人的血终究是没白死在战场上,至少,大楚的百姓们记着,念着,心感其痛。

百姓们手里的东西,自然不能砸死囚车里面的人,所以,一路长街而过,张宰辅和许靖被安华锦带到宫门前时,除了稍微额头破些伤外,还是无恙的。

楚砚已早一步进了宫,而皇后等在宫门前。

见安华锦等人来到,她挑开车帘,恨的眼睛发红地看着囚车里的张宰辅与许靖,张宰辅一脸的无所谓,甚至眼底有些激动,大约是,他终于可以扳倒陛下了,而许靖,惭愧地不敢对上皇后的视线,毕竟,也是幼时相识。

安家两代女儿,安华锦似乎比皇后幸运的多,她的幼时相识,都正义,没有这等为情走歪之人,无论是许清岩,还是崔灼,亦或者是沈远之,她都能全心信任地将南阳托付相看。

“姑姑!”安华锦喊了一声。

皇后压制着从那两辆囚车上收回视线,红着眼睛对安华锦点点头,“进宫吧!早朝快开始了。”

安华锦点头。

一行人押着囚车,进了皇宫。

满朝文武不敢误了早朝,甚至比平日更早地上了早朝,分两列,等着时辰。

王岸知今日也在,且在一列之首。

楚宸站在王岸知身后,看着他懒散地漫不经心地甚至有些歪歪斜斜地没正形的模样站着,他盯着他的后背和后脑勺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伸手捅了捅他,“喂!”

王岸知不回头,似乎懒得理楚宸。

楚宸又用了些力气,“喂”声大了些。

王岸知冷冷的邪邪的声音响起,“再碰我,剁了你的手指头。”

楚宸:“……”

呵,这个家伙,真当自己有多不能惹呢。

好吧,他也的确不太能惹,至少,他是挺惹不起的。

昨日,他与苏含、江云致三人本来打算到城外去看安华锦,但走在半路上,楚宸先改了主意,对二人说,“咱们找个地方,喝酒去吧?”

江云致:“……”

苏含:“……”

楚宸道,“咱们出城去瞧个热闹,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喝酒。若是有什么热闹,明日怕才是正式登场。咱们三个去了,小丫头也不见得乐意见,她大约没功夫理咱们,还不如不去自讨没趣。”

江云致和苏含对砍一看,想着他倒是有自知之明,于是,齐齐点了头。

就这样,三人在楚宸的一个建议下,跑去喝酒了,后来听说皇后和太子殿下出了城,又听说顾轻衍也出了城,后来,皇后和太子回了城,而顾轻衍留在了城外的南阳军中,楚宸啧啧了半天,一不小心把自己喝多了。

他的性子,因自小生在宗室的善亲王府,京城唯一的与天子同姓的近枝王府,所以,哪怕他看着不着调,但是自小也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甚至,比相同的宗室们,都要多个深沉多思的心眼,有些话,他插科打诨能说,有些话,他却是死也不能说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深刻地记着他的身份。

所以,三年前到底是因为什么挨安华锦的揍的,他爷爷气的对他瞪眼睛无数次,他也死活不说,陛下面前,也是不张嘴,没人知道,但是今日,他喝了些酒后,却是想对着面前的这俩与他志趣相投的家伙一吐为快。

“你们知道,三年前,我为什么和那个小丫头打起来吗?”楚宸醉醺醺地问。

苏含和江云致自然想知道,但是没觉得楚宸会真说。

楚宸还就真说了,“三年前啊,楚澜用计,引着我追私造兵器案的蛛丝马迹,想借我之手,扳倒暴露支持大殿下的背后之人,我虽然知道是个陷阱,但是还是耐不住少年心性的好奇,当真追了,一路追查到八大街红粉巷,眼看着就追着人了,却遇到了小丫头,她将我拦下了,她那时,被人喂了百杀散,目的就是挡我,若不是那小丫头心性坚韧,哪怕吞下了百杀散,还留着一丝理智,我今日就坐不到这里跟你们喝酒了,早一赔黄土埋去了我家坟地了。”

“啊?”苏含有点儿惊讶,“原来是这样,她怎么会被人喂了百杀散?”

“那就要问顾轻衍啊,他明明知道小丫头是他的未婚妻,当初是怎么舍得给她喂百杀散的?”楚宸也十分无语,“有那么一个未婚妻,小姑娘水灵灵的,漂亮极了,不说她的性子,就是那长脸,他就算第一次瞧见,也下不去手才是。百杀散那玩意儿,是什么人都能吃的吗?何况还是给一个小姑娘,你说,他狠不狠?没想到,小丫头不但没记恨他,还喜欢上了他。他就算长了一张好看的脸,我也不差啊是不是?小丫头就没喜欢上我。”

苏含认真地看了看楚宸,诚实地打击他,“对比顾轻衍那张脸,还是差的。”

楚宸气的抬脚踹苏含,“还想不想听了?”

“您说您说。”苏含躲开,连忙又给他倒了一盏酒。

“没的可说了,你们还听不明白吗?当年,顾轻衍是帮着大皇子的,为了全身而退,拿小丫头做挡箭牌,偏偏我撞上去了,这不就撞在小丫头手里了,打不过,心也栽了。”楚宸洒脱地喝了苏含心倒的酒,“没想到,他们俩,隔着千山万水,重重险阻,还真能以这种方式走到一块?是不是了不起?”

“嗯,了不起。”苏含和江云致点头。

“来,一起喝一杯,帮他们俩庆祝一下。”楚宸端起酒杯,“明日之后,这京城大约要辞旧迎新了,也顺便庆祝一下。”

二人一起端起酒杯,还真跟楚宸一起庆祝了一杯,虽然,也不知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庆祝个什么劲儿。大体是跟着楚宸帮他一起感慨三年前那轰轰烈烈的一架吧。

第四十一章 大朝会(一更)

楚宸昨日喝多了,大约是酒好,所以,他没有什么宿醉后的难受,今日一早来到早朝上,依旧神清气爽。

所以,面对王岸知的威胁,他也浑然不怕,在他身后说,“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碰?我不就想跟你说两句话吗?有何难?”

王岸知头也不回,“有屁就放。”

楚宸:“……”

“粗俗!”他骂了一声,“王家子弟,从来言谈文雅,知礼守礼,有节守信,我怎么看着你这么不像王家人呢?”

王岸知嗤笑一声,“你像?”

楚宸无语,“我姓楚,像个屁。”

王岸知不理他。

楚宸靠近他,压低声音问,“你得罪小安儿,得罪很了吧?你就不怕她今日找陛下算完账后,找你算账吗?你再能耐,打得过三十万南阳军吗?”

“打不过又怎样?”

楚宸啧啧一声,“你到如今,还大言不惭呢,打不过,被她收拾一顿?或者杀了?”

“她最好杀了我。”王岸知似乎对于生死没什么概念,语气默然的没什么情绪。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楚宸探究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因为王岸知一直没回头,他也一直看不到他脸色,十分好奇。

“你活腻歪了吗?”王岸知问。

楚宸摇头,“我活的好好的,干嘛腻歪?”

“那你就闭嘴。”王岸知没了耐心,“再说一句,我封了你的嘴,做哑巴好了。”

楚宸翻了个白眼。

“怎么?你不信?”王岸知猛地转回头,相看死人一样地看着楚宸。

楚宸这一下子看清了,原来,他的脸上真没别的情绪啊,这人真是邪性的很,你说他狠吧,在宫宴之日,他没杀了安华锦,你说他不狠吧,屡次使出的手段又是要人命的,你说他邪吧,他有时候又突然不出手顺着邪道走了,比如陛下那里,据说他昨日就出了宫,回府后好好地睡了一觉,跟没事儿人一样,对陛下不管了,你说他不邪吧,他偏偏处处都透着邪气。

这人可真是绝了。

但无论如何,楚宸相信,他打不过他,若是想在这金銮殿上封了他的嘴,也是能说到做到的。

楚宸也无意惹他对付他,见他回头,眨了眨眼睛,用手比划了一下,仿佛给自己的嘴贴了一张封条。

王岸知倒是被他逗笑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宸小王爷可真是识时务,怪不得没与我那七表弟争起来呢。”

楚宸闭着嘴,说贴了封条就是贴了封条,坚决不说话了。心想着,顾轻衍是谁啊,小丫头但凡给他一丁点儿的机会,他死活都是要争取一下的,但是她从始至终都不给啊,所有机会,都给了顾轻衍了,他争个屁,闹笑话给所有人看吗?他又不傻。

“她怎么收拾我,我倒是也挺拭目以待。”王岸知扔出一句话,转过了身去。

楚宸倒是有些敬佩他了。

不是所有人到这个时候,还能如王岸知一样,面不改色。

早朝的钟声响起,皇帝有张公公扶着,上了朝。

坐了那把椅子二十年的帝王,一步一步,走的十分艰难,是第一次,不愿意上这金殿,二十年来象征着他权利的至高峰的这一座金殿,让他恨不得死在昨日。

楚砚与楚贤跟在皇帝身后,楚砚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楚贤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朝臣们都规规矩矩如往日一般,山呼万岁,震耳欲聋。

皇帝坐在那把椅子上,只觉得头脑嗡嗡,眼前嗡嗡,这一刻,他心下恨的人有很多,楚砚,甚至昨日开始就盯着他的楚贤,还有下面站着的王岸知,还有得到消息刚进宫门的安华锦顾轻衍等人,甚至底下站的朝臣,他都觉得恨。但是恨的同时,他涌上的更是深深的无力。

他知道他完了。

作为一个帝王,他曾以为,没有人能批判他,也没有人能制裁他,但是,从昨日到今日,无论是皇后,还是楚贤,还是楚砚,都清楚地告诉他,他要下罪己诏,要对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认罪,要向安家认罪,甚至向天下人认罪。

他是想死的,但是,他也不是没有软肋,最起码,楚家的皇陵就是他的软肋,所以,他不能死,今日只能坐在这里。

楚砚站定后,清声道,“请母后和安小郡主。”

皇帝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这一颤虽然轻微,但是朝臣们都看的清楚。

小太监扬起的高声唱喏声传出了大殿外,不多时,皇后、安华锦、顾轻衍、安易宁四人进了大殿。

王岸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顾轻衍的脸上,见他眉眼舒展,整个人如清风明月,他拉着安易宁的手,落后了安华锦半步,却神色从容,他冷笑了一声,目光移开,看向安华锦。

安华锦一身红衣,眉眼如画,神色清淡,与这大殿格格不入。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步履清浅地走进来,却让素来口若悬河的朝臣们,无论是老的,还是年轻的,自她进来后,所有朝臣们的神色都绷了绷,气息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都清浅不可闻了。

这大概就是三十万兵马兵临城下带来的震慑效果。

随着安华锦进来,向身后一摆手,安平带着人押着张宰辅和许靖也上了大殿。

皇帝虽然早已知道张宰辅和许靖被安华锦带来了京城,但是在见到张宰辅一刹那,还是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拔剑去杀了张宰辅。

楚砚平静地拦住了他的剑,眉眼冷冽,“父皇今日还是不要做您不该做的多余的事情的好。”

皇帝瞬间被按住了,整个人卸了力气。

张宰辅倒是全然无畏,看着皇帝,哈哈哈大笑。

皇帝身子哆嗦,看着安华锦,“安华锦……你杀了他,朕写罪己诏,你给朕杀了他。”

安华锦当没听见,对张宰辅和许靖道,“说吧,当年你们都做了什么,都说出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八年前,玉雪岭之战,你们背后都做了什么肮脏事儿,埋藏了八年,也该让世人知道了。”

张宰辅倒是恨不得天下人不知道,他早就想说了,但是下了刑部天牢后,看管他折磨他的都是皇帝的人,他不敢透露丝毫,怕皇帝直接杀了他,他以为当年那一桩秘密,也要随着他被折磨死而埋藏地下了,可是谁知道,皇帝竟然不让他死,且还派了太医救他,他更没想到,他的孙子这么争气,让安华锦知道了这一桩秘密,才有了他今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朝堂上。

那么,今日就怪不得他了。他恨不得将大楚搅和个稀巴烂,好给他的孙子夺权的时机。他张家的路,还有他孙子的路,是他一直以来就铺好的,本来想着顶多二三年,他们张家所有人,包括他,都能功成身退,只不过没想到,因为半途楚贤个安华锦,搅动京城一桩桩一件件大案,拔出了他,他的所有计划被她破坏,提前将他拉下马。

不过,他也活够了,拉着皇帝一起死,哪怕不死,他也遗臭万年,受天下人甚至后世唾骂,他也高兴。

他死了,他的孙子已经成长起来了,他也甘心了。

于是,张宰辅便将八年前陛下是如何找到了他,他如何一口应下,派了长子去南阳暗中收买许靖,针对南阳王府制定了一系列的反叛计划,全盘交待了。

他没说到的细节之处,许靖这个当事人,在一旁做了补充。

朝臣们知道当年之事的毕竟是零星少数,多少人是不知道的,此时得知了当年之事,无不震惊,齐齐不敢置信,哪怕是最贪污的贪官,也没敢生过卖国的心思,没想到,一个是一国宰辅,一个是当朝陛下,联手卖国。

这传出去,真是让天下人耻笑。

二人话落后,安华锦看着皇帝,“陛下有什么可说的吗?”

皇帝能有什么可说的?他没有,人证在,事实在,甚至当年他的传话,都被张宰辅用特殊的能够保留话音记忆的风铃给记录了下来,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反驳的余地,直接捶死在了金椅上。

“既然陛下没异议,那就下罪己诏吧!”安华锦一锤定音,“对天地告罪,对安家告罪,对天下百姓告罪。留史书,传于世。”

第四十二章 罪己诏(二更)

大楚建朝以来,史无前例的一次特殊的大朝会,在皇帝颤抖着手连笔都握不住的情形下写了罪己诏,将八年前玉雪岭之战惨烈背后的事实公之于众。

皇后见皇帝写完了罪己诏扔了笔,沉着声音开口说,“陛下把和离书也写了吧!从今日起,我要与你和离。”

皇后此言一出,皇帝顿时看向她。

朝臣们齐齐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满朝哗然。

皇后很肯定,“写和离书,你没有资格再做我的丈夫,我也不愿意再做你的皇后。我甚至都不愿意再已你之名,冠我之姓。免得恶心我。”

“你……你……”皇帝伸手指着皇后,说不出话来。

自古以来,有高门贵府闹和离,有贫民百姓闹和离,却从来没见过帝后闹和离。这是第一次。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都面面相觑。

楚砚很平静地开口,“既然母后要求,陛下就写了和离书吧!”

“你……你也同意?你个逆子!”皇帝不干了。

楚砚淡漠地看着他,不再称呼父皇的他,眼底尽是冷意,“母后说的很清楚,陛下不配再做他的丈夫,他也不愿意再做你的皇后,既然如此,陛下还有什么理由留着母后不跟你和离?”

“祖宗的规矩里没有皇后和离。”皇帝怒。

“以前没有,那是楚家的先祖们都没有像陛下一样做了这么多不可饶恕之事。”楚砚冷眼道。

皇帝一口气上不来,“你是要逼死朕是不是?”

皇后怒了,“你少给我儿子扣不孝的大帽子,他倒是想好好孝顺你呢,可是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配吗?和离书,你到底写不写?你不写,我来写。”

她说完,也不理皇帝,吩咐左右,“来人,给本宫拿笔墨纸砚来,本宫来写和离书。”

皇帝虽然已被人将面子踩在了脚底下,但到底还是不想这般继续被踩下去,怒道,“不用你写,朕来写。”

若是连个和离书都被动地让女人写,那么,史册记载他的,又多了一笔。

张公公带着人呈递上了笔墨纸砚,皇帝当朝写了和离书。

皇后收了和离书后,一眼也不想再看到皇帝,拿着和离书就出了大殿。

而安华锦看了皇帝一眼,“善兵伐谋,忠魂埋骨,安家的战场,永远不在朝堂,而是在边疆。这是安家的组训。”

她又扫了文武百官一眼,“安家从无反心,今日我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各位,安家哪怕有反的本事,也从没想过反,亦不会反。安家护卫的不是昏君,而是大楚百姓。我父兄在天之魂,今日昭雪,已证后世遗恨。”

她伸手拉过安易宁,推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道,“陛下待安家薄,但上天待安家厚。八年前,我哥哥虽然战死沙场,但安家没绝了后,上天给了安家一个遗孤,我哥哥的亲骨肉,他叫安易宁,我哥哥堂堂正正,宁儿也当活的堂堂正正。诸位认识一下。”

朝臣们被一波又一波的惊雷快给砸懵了,都齐齐惊愕地看着站在大殿上的那个孩子。

有几个老臣当场就哭了出来,“苍天有眼啊,这孩子像安家长公子。”

“安家长公子的孩子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