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一直很乱,整夜的脑子都僵着,什么理智的思考也做不到,偏偏在这时候她突然清醒了,裕王殿下新婚之夜丢下她跑掉了,现在又这幅模样,难道说……也有心爱的人?和她成亲是被逼的吗?看样子,别说碰她一下,连看她一眼,裕王都很不耐烦。

很好,她的清白能保住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最重要保持现状,慢慢再想办法。

“殿下请吩咐,小女要怎么配合。”她问。

“还算明智。”慕容恪从鼻子中哼气,“暂时,和本王做一对恩爱夫妻吧。”

金旖晨大为吃惊,浑身紧绷了起来。但随后,她明白这是名义上的,表面上的,立即释然地笑道,“谨遵殿下的命令。只求殿下,哪天时机成熟时,就休了我。”

这是赐婚,休她不是那么容易的,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裕王殿下是谁,他胡闹的事迹大燕闻名,总会想办法做到的。至于她,被休在家,闺誉尽毁,没人要的时候,再想和阿忘在一起,就容易多了吧。

除非,连阿忘也嫌弃她。那她就绞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去,也胜于给这样一个长着玲珑观音相,却有一颗嗜杀魔鬼心的男人当老婆强。

“看来,你也不想嫁给本王。”慕容恪冷冷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早早在娘家自杀呢?”说这话,语气还有些惋惜似的,令金旖晨气得不行,偏偏又不敢发作。

裕王殿下的心上人到底是谁啊。能令他把别人的生命视若无物?她不禁好奇。

“到时候殿下休了我就是,小女绝无二言。”她强调。

呼,人要豁去出的感觉真好。她从来不像大燕的贵族女子似的,把名声看得那么重要。她心里明白着呢,若得真心人,名声算个屁。想来她也算是个疯子了,被相公厌弃,为什么她还觉得高兴?事实上,自从她订亲以来,今天头一回感觉心都亮了。

“准备一下,要面圣了。”慕容恪正眼也不看一眼金旖晨,慢步走到门边。

可正当金旖晨完全松气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回来,粗暴地把她拉到床边,抽出匕首。

第二十八章 私奔

在金旖晨的惊叫声中,慕容恪毫不留情的割破她的手,滴血在元帕上。

“夫妻么,至少得有个样子。”慕容恪冷哼。

他的血不会随便为哪个女人流的,除非他自己愿意。想到这儿,心里突然又冒出石中玉那青涩的媚态来,心头火立即往上猛蹿。他烦躁的转身出屋,把满脸通红的金正妃扔到原地。

皇上为了皇七子的大婚,居然罢朝两天,朝堂也好,民间也罢,都说皇上把裕王殿下都宠上了天。人人都心道,这样娇宠出来的孩子,必定不是个明理的。皇上成功的又把慕容恪的名望降低了一分,好在慕容恪并不在乎。

而不上早朝的后果是不用等到下朝再喝媳妇茶,天才大亮,慕容恪就带着新婚的金氏正妃到皇上的寝殿去请早,完全不管皇上是不是想多睡会儿。经过繁冗的礼仪后,又听皇上和“大病初愈”的皇后训戒了半天,才急火火的出宫。

“皇上看老七,阴沉着一张脸,哪有半点新婚之喜的样子。”当慕容恪的身影消失,皇后就不乐意地说,“给他指了这么好的亲事,他居然还没有半点感恩,真是喂了白眼狼了。”她与皇上青梅竹马,十四岁就嫁了他,那时皇上还郁郁不得志,因着从小到大的情分,还有年轻时那点子腌臜事,说话很是随意,人后就像普通夫妻,并不遵守君臣之仪。

“他从小就这样,强按他做的事,哪一回得了好脸。”皇上叹息,说话的样子哪里像一国之君,却像是宠爱儿子的普通老者,“等他别扭劲儿过去,自然知道朕是为了他好。”

“是。皇上总是偏疼他,他若真心孝顺,别闹腾出大事才好。”皇后又说。

皇上皱了眉,听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隐隐有些生气,冷言道,“皇后管好内宫就行,别再让吴氏做出那种龌龊勾当。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法不法其他的事,朕自有计较,你先回去吧。”

皇后还想说什么,终究不敢激怒皇上,上前行了礼,气咻咻地走出了大殿。皇上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希望朕这番苦心安排能有效果。”话是这么说,但他有很不好的预感,皇后说得也不无道理,这次揭了老七的逆鳞,得防着他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啊。

另一边,慕容恪满心想的都是石中玉,根本不思及其他。

暗卫都派出去了,他暗中布置的情报网也动了起来,他急着想知道结果,虽然他心里有一个感觉:他恐怕很难尽快找到小玉。他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但他就是有一种和小玉心灵相通的默契。

他快步走着,也不管身后的新王妃跟不跟得上。不过在御花园附近,他迎面撞上了他的三哥,陵王慕容楚。

小时候,太子还在,他和这位年长五岁的三哥是很处得来的。他喜欢三哥的豪爽脾气,喜欢他做事不拖泥带水,少了皇家子弟的臭毛病。可长大后,他们之间越来越疏远,因为皇后和三哥走得很近,对他……却是杀之而后快。

长大了就要站队,不在一个队的,不管彼此是否欣赏,都不能是朋友。或者,兄弟。

“七弟,这么早就出宫?”慕容楚率先打招呼。

“三哥,你进宫可也很早啊。”慕容恪微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反倒显得冷漠。

“左右闲着无事,不如陪父皇打打拳,活动筋骨。父皇安康,天下太平哪。”

“某些人不搞小动作,天下本来就太平。”慕容恪又是一笑,“三哥忙着吧,我先回府,改天再请三哥喝酒。”说着,欠了欠身,大步离开。

慕容楚神色平静的望着七弟的背影,摇了摇头,向反方向走去。

回到裕王府,早有手下去通知过府中众人,按照规制进了大门,满府的仆佣跪了一地。金旖晨神态端庄,跟在慕容恪身后,由二门步行到久思院,赵碧凡也早带着侍妾和内院的丫环婆子们守候在一旁了。

见过礼,又各自寒暄后,慕容恪就匆匆离开,留下女人们自己相处。临走时,他只留下一句话,“王妃初来王府,很多事不清楚,府中的中馈,还是赵氏先领着吧。”

一句话,各人表情不一,跑来看风向的各管事妈妈和大丫头们多数暗舒了一口气。

赵氏把持王府内府多年,她们多是赵氏安排的人,如今正牌王妃来了,还以为会经过一番动荡,心里正不安呢,没想到殿下一句话,以前的章程便不会动。这是不是意味着,虽然没见过殿下宠爱谁,但凡夫人却还是被重视的?难道金王妃并不合殿下的心意?这可是皇上赐的婚呢,无比的荣耀和尊宠。

其实对于金旖晨本人来说,她根本就不想插手裕王府的事,也知道慕容恪肯定不放心将内府交给她,因而一点儿也没有不开心,反而觉得轻松。她脸上挂着毫不在意的微笑,倒令众人琢磨不透,还以为她城府太深呢。

“殿下,不如让臣妾先帮着点手,等王妃慢慢熟悉起来,再交与王妃如何?”赵氏心头大喜,脸上却诚惶诚恐。

两个妾室卫氏和顾氏、四大美婢都低头不语,从侧妃位子上被贬的贵妾宗正弥也则暗暗地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到时候再说吧。”慕容恪模棱两可。

赵氏从这句话中听出慕容恪根本不想把内府的管事权交给新王妃的意思,暗暗高兴。她爹说了,殿下若夺大位,皇后就是她的,那现在就忍忍这金旖晨又如何?看这样子,金氏定是不受宠的。她只要牢牢抓住内府的权利,表现得大方得体,不斤斤计较,那殿下的恩宠少些也无妨,反正她不是唯一被冷落的。

想到这儿,她见慕容恪的一脚已经迈出门槛,连忙又道,“殿下,还有件事要您定夺。今天早上召集各人来拜见王妃,本想叫着您的贴身家丁石中玉,可结果,到处找不到他。不知……”

“昨晚本王派人把她送到封地去了。”慕容恪从容答道。

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不可能不引起注意的,何况因着他的宠爱,石中玉始终处在风口浪尖上。而为了石中玉的安全,他不想让她失踪的事被人知道,至少不能让别人确认,所以路上早想好了借口。

屋内外所有的人听到这句话,都是一愣。有那心眼儿活络的就立即想到,石中玉是殿下的男宠,现在殿下娶了正妃,定是不容于人。偏殿下又舍不得扔了,只好送到封地去,等以后再召回来,或者在封地等着殿下就是。再或者,从此后殿下就忘了,让他自己在封地自生自灭去。

过后不久,这种想法成了主流,纵然有怀疑的,比方赵碧凡,但既然石中玉离了殿下,还有谁会认真追究?加上慕容恪寻找石中玉的事是暗中进行的,她离府的事就这样压了下来。

不过当天,他才走出久思院大门,迎面就见夏世雄走了过来,先是恭贺他新婚之喜,然后报告了自己有两名手下失踪。

“谁?”慕容恪皱紧眉头。

“屈忽昀和牛蛮。”夏世雄脸现羞惭之色,“恕老奴无能,手下居然出了逃奴。”

这两个小子是小玉得用的人,小玉跑了,这两个小子也消失了,其中没有联系吗?夏世雄做事有多精明,他不是不清楚,那么,这两个小子和小玉一起失踪,夏世雄真的不知情?

慕容恪很怀疑,但夏世雄面上半点不露,反而一个劲儿的要求惩罚,让他感觉很烦躁。除了找小玉,其他的事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而且就算夏世雄知道又如何,要想从这老家伙嘴里撬出东西是不可能的,他何必浪费时间。

“跑就跑了吧,两个家丁而已,回头夏老自己找人补上就行。”他冷冷地看着夏世雄。他不信任这个老人,他觉得夏世雄知情不报,但有之前的恩情在,大家两不相干就是。

“谢殿下不怪罪。”夏世雄说着,情不自禁捏紧了手心中的钥匙。

本来借机可以栽到魏锁的身上,小玉把钥匙留下,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但现在看来,殿下不欲将小玉失踪的放在明面儿上,他也就不多事了。只但愿,小玉他们别被抓回来。他是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想来,应该是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不然殿下不可能现在还得不到半点消息,急成这个样子。

慕容恪确实很急,可小玉就是跟凭空消失了似的,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让他不由得想到,小玉必定是有人帮助的,而且事先经过了谋划。然后金旖晨三天回门的时候,得知她们家的马夫阿忘也在同一天不见了。

“殿下没把小玉送到封地对不对?”金旖晨思来想去,把两件事联系到了一处,“他们……不是私奔了吧?”她成天想着被慕容恪休了后,和阿忘私奔,这会儿自然就套用在了石中玉的身上。

难道,阿忘也是好男色的人?难道,之前大家传言石中玉和裕王殿下的关系也是真的?不然,殿下为什么那么焦心呢?原来是她错了,阿忘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小玉。可是这能怪别人吗?她从来没说出过自己的心意,再说小玉那么可爱,她会喜欢,为什么阿忘不可以?金旖晨的脑海里展开了丰富的想象,一时觉得绝望极了。

慕容恪却恼火无比,哪有人私奔还带着两个帮手的?也许阿忘的失踪不是巧合,毕竟阿忘和小玉走得很近,一起逃跑是可能的。小玉不肯让他碰她,居然用瓷枕打他,用酒灌他,所以也不会喜欢别的男人的,也不会和别的男人私奔的。

是……吧?

第二十九章 叶家三少

“找继续找”他就不信,小玉能上天入地。

即便如此,他也一定找到她

可是匆匆一个多月过去了,慕容恪动用了更多的暗中力量,差点悄悄地把全大燕都给翻过来,石中玉却像一颗落入海中的小石头那样无影无踪。屈忽昀、牛蛮和阿忘也是如此。这充分说明,这几个有是在一起的。这么多人同时消失,却没有痕迹,令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慕容恪渐渐冷静了下来。

关心则乱。不管多么精明的人,遇到自己真正挂心的,就难以保持理智。而他手下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愿意触他的霉头,包括孙福珩在内,只按他的吩咐做,却不敢提醒。现在静下心来,他发觉这件事实在是有漏洞的。

首先,他清楚自己的力量,不管石中玉安排得多么周密,计划得多么详尽,也不可能抹掉一切痕迹,除非有人帮她,而且帮助者的力量应该与他相差无几。第二,石中玉进府时的记录说明是江原人,他派人详细查过,资料近乎完美,完美得倒像是假作出来的。而江原,是他三哥陵王的地盘。第三,所有的事都发生在陵王进京之后……

“把人力分成两部分。”想通这关节,他对孙福珩说,“一部分继续查,哪怕一点点可能也不许放过。另一部分,给我盯着陵王。”也许,他也要和这位三哥多“亲近”才行。

可是三哥为什么要帮小玉?金府也丢了一个人,金敬仕为什么没有动作?阿忘和小玉的关系,难道仅仅是好朋友那么简单吗?

“殿下,最近属下发现,皇上的人和陵王的人都注意到我们了,所以属下想,最好大部分人按兵不动,因为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反而太早暴露了我们的实力。”孙福珩终于硬着头皮建议道,“小玉……肯定是躲起来了,还可能换了身份,若真是陵王暗中帮着,我们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呢?”

“殿下稍安勿躁,属下觉得,小玉暂时是没有危险的,不如我们徐徐图之。若太急,万一伤到小玉可怎么好?正如殿下所判断的那样,盯住陵王,说不定机会更大。当然,属下会暗中派派我们的精英继续查找,不会停下的。”

慕容恪的心像被火烧一样,找不到小玉,那灼烤的痛苦就不能停息。可是他没有办法,也知道孙福珩说得是对的。他逼得太紧,反而令绳子拉得越紧,若退后一步,机会反而会大。

“就照你说的做。还有,盯着陵王的同时,也盯着金敬仕。”他沉着声音吩咐。

“那王妃……”

“本王没有王妃。”慕容恪果断打断孙福珩,“你跟四大铁卫记得,本王承认的,才能是本王的王妃。至于金氏,毕竟是金敬仕的女儿,派人注意她,别让她接触到府里真正的机密。暗中关注就好,目前赵氏和金氏势均力敌,府里乱不了。”

“是。”

“整个大燕,就差熙海没派人去吧?”临了,慕容恪突然问。

“是,我们人手不够,熙海孤悬海外,岛外人很难逃上去,所以还没派人跟近。”孙福珩老实回报道。

“立即派个能干的去,别惊动四方,只把那边发生的大事,全部回报回来即可。还有,再查查西山堂。小玉以前在那里卖书,听说生意极好,看看她都卖的什么,或许有线索也说不定。”

“是。”孙福珩低下头。

小玉会在熙海吗?若真是陵王暗中撑腰,倒不是不可能的。可她去那儿干吗?若跟陵王有瓜葛,就应该是江原人才对呀。难道小玉要跑到海外去?

这想法吓了孙福珩一跳。

若真去了海外,那就肯定找不到了。那时,看裕王殿下的样子,非得发疯不可。不行,一定要找到小玉。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小小的少年,居然是这裕王府的定海神针。少了小玉,裕王殿下的狂燥性子就没人能拦得住了。

其实石中玉根本没想过去海外他国,反而心心念念要在熙海站稳脚跟。之所这么久还按兵不动,是要等各方的安排。

据之前陵王透露给哥哥的消息,可以得知,熙海本是大燕的小金库,但最近却成了最敏感最重要的地方。因为,皇上铁了心要把皇位传给皇太孙慕容长天,可又要顾忌皇七子慕容恪的安危,于是起意要把熙海割给慕容恪,但不能在自己当位时失了国土,所以才有了那场赐婚。

熙海,皇上是不允许任何人染指的,所以陵王虽然是他们兄妹的靠山,却不能明面儿上支持。另一方面,金敬仕号称熙海之王,又掌握着全大燕的水军,皇上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以后看岳父的脸色,因此破坏一下金敬仕对熙海的掌控力,也是被默许,甚至是皇上乐见的。

这样一来,熙海的局势就微妙了。对于帝王来说,力量的平衡最重要,叶家……是商会的首领,又因为是百年世族,民望很高,在这种海岛之地,政令阻隔,民间之力就成了平衡的焦点。也就是说,叶家作为商户,就算轻如鸿毛,却是天平两端能压倒一切的最后力量。

金敬仕被皇上以各种借口,调回了太府都,但他的实际控制力还牢牢存在。这时候,如果叶家换个家主,削弱金氏的权威,必定是皇上最爱的结果。至于整个熙海十三岛,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方势力纠缠,如果利用得好,就能在不动摇根本的情况下,得到自己的利益,也就是……夺回叶家。

至于叶家以后和谁合作,在皇上的眼里,再有钱也毕竟是草民,到时候哪个强大,叶家就会依附于谁。自己的儿子强到什么地步,他比谁都清楚。让慕容恪先占住金敬仕的力量,然后再夺取整个熙海的支持,是皇上打得如意算盘。

金敬仕怕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想要更多的筹码,比如……那个盒子。至于他知道那盒子的多少事,就不得而知了。

就是说,只要不触犯到皇上的利益,夺回叶家控制权、继承权、消弱金敬仕对熙海的掌控力,但却不能完全推开他,就会平安无事,也会得到陵王暗中的帮助。轻不行,重不行,力道的掌握是关键。

熙海是海洋气候,但纬度偏北,十月底的时候,天气又湿又冷。加上大燕永隆二十六年冷得早,在阴了三四天之后,才进十一月,天空就飘起了雪花。

因为不是内河航运,反而因为冬季的季风,熙海十三岛最大的岛,天一岛的港口更加繁忙热闹。

“快看,那艘是军船吧?”一个脚行的运工指着不远处的锚地,“在那边下了锚,可是没挂旗子,还规规矩矩地等着进港,好奇怪。”

他这一嚷嚷,好多人都向不远处的锚地望去。

脚行的包掌柜走出来,手里的算盘当当当地敲了敲门边,恨恨地骂道,“大忙忙的,都干活去,还有很多货要卸呢,一点眼力价儿也没有,活该你们一辈子当苦力”

众运工一哄而散,那包掌柜的却站在高处远眺,拿着个很古老的单筒望远镜边看边自言自语,“果然是军船,怎么到商船那边排队去了?老天保佑,可别摊上我们卸货。”

军船上的货物一般是军用物资,搬动的时候得特别小心,略有个轻微的磕碰,本来没什么的,也得让军爷们扒掉一层皮,没个千把两银子平不了事。而且有的军官还得夹带私货,若没人发现倒好,赶上哪位正直的官员找茬,若被发现了,脚行经常会替背黑锅。所以,脚行都不愿意接这样的生意,于是叶老爷立下了规矩,大家轮着来,赶上谁是谁。

熙海十三岛的码头,一大半是叶家控制,另一半由包家和蒋家分割。包掌柜,就是包家本家的偏支子弟。

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过了小半天儿,码头上的管事来告诉包掌柜,今天那般军船正赶上他们脚行负责。

包掌柜没办法,叫来了运工和脚夫,嘱咐了老半天,又亲自在袖筒里装下两大锭银子,第一个迎上去,打算先贿赂押船的军爷,免得他们故意找麻烦。除了叶家的脚行,就算在叶家的码头,该烧的香也得烧到了。

可是他才走到舷板边,就觉得率先下船的人很面熟。没穿军装,风姿儒雅,是一个翩翩美公子。再细看,竟认得的。

“叶……叶三少?怎么是您”他惊问。

据说,叶老爷仲普这位唯一的嫡子是个极不孝的,自己娘亲五期未到,就出门游历,两年多没回来。这这……难道这时候回来了?难道是听说他嫡亲的妹子病重,来见最后一面?

“原来是包掌柜,您好。”对方温文微笑,哪有半点忤逆子的模样。

来者正是叶明闻。

其实他九月初四就悄悄回到了熙海,两个月来一直在自己的秘密落脚地猫着,为回叶家做着积极的准备。现在时机正好,他前晚偷偷回到了熙海内陆边的镇上,然后大大方方的出现。

“您怎么乘的军船?”包掌柜惊异地问。

谁都知道叶家和水军总都统金将军的关系,但就算是叶仲普叶老爷,也没坐过军船。朝廷有规定,非军中人士,是不得用军船的,除非有功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叶明闻微笑,但还没有答话,就听到岸边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像打雷似的。这下,码头上的所有人,不岔贵贱或者军民,全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第三十章 做人要高调

两只队伍,一左一右,分别从码头两侧而来。两队人马当先的都是一辆骡车,车上一面大鼓,那咚咚声就是从那大鼓而来,鼓槌奋力敲下,鼓声震耳欲聋。骡车之后,是吹乐手,再后面居然是舞龙、舞狮队。远远看去,热闹非凡,可即不像婚娶,又不像办丧,不伦不类的。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令全岛、甚至另十二岛的人很快就知道了这热闹。熙海距内陆有点距离,但十三个小岛间相距很近,有的才百来丈的样子,水性好点的,都能直接游个来回。

“这是干什么的?”包掌柜情不自禁地问道,其实只是自言自语。

叶明闻却红了脸,嗫嚅道,“可能……是来接我的。”

包掌柜以及站在附近的人都很吃惊,再看那队伍,打出了一个红绸布的横幅,上面以绢秀中带点倔强的字体写着:恭迎叶三少为国尽忠、载誉归来

“叶三少在叶夫人七期未满就离家,难道是为国效命?”包掌柜更为吃惊。

叶明闻近乎羞涩地点了点头。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身后有一人钻了出来,赞叹道,“唉,叶三少宁负污名,也不忘叶夫人生前的谆谆教诲,在孝期为国效力,这才是大气节,也是大荣耀。”

包掌柜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兵打扮的年轻人,对于当兵的来说,个子实在有点小,偏偏老气横秋的样子,就是声音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不似普通军爷们粗豪。

而从这小兵的话里,能听出三层意思:一,叶夫人五期时,叶三少离家,明知道会落个不孝的罪名,还是这么做了,实在是就太义而舍小义。第二,这是叶夫人临终前教导的,说起来顺者为孝,听从母亲的教诲,矢志不忘,即全了忠,又尽了孝,实在难得。第三,叶三少立了大功回来了。

包掌柜肃然起敬,心想叶家本来势大,再出个朝廷看中的人,那还了得,立即起了巴结之意,露出打报不平的样子道,“我本来就觉得叶三少虽然在少时外出游学了几年,但绝不是人品低劣之人,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令堂五期日就无故离开呢?传这种话的人也太该死了,反正我是不信的。”

“多谢。”叶明闻淡淡的,神色间抹过一缕哀凉。

“人家承受着丧母之痛还要保家卫国,传这种谎话的人还是人吗?都不得好死。”那小兵跳着脚说,显得特别气愤,“说不定是叶府里哪个上不得台盘的人造谣生事,想恶心叶三少罢了。哼,等我看到有人再敢这么说,先抽他两嘴巴,再给他讲讲做人的道理。”这话又暗指了叶府的内府争斗。

“抽的时候叫上我”包掌柜义愤填膺。

他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是土生土长的熙海人,自然知道叶府的那点事。现任的叶家家主叶仲普做生意的手段是狠辣果决,又能攀附权贵,但为人好色,家里七、八房妻妾,只儿子就十来个,最大的已经上了生意场,最小的上个月才办的满月酒。但他的嫡子就叶三少一个,还有个病在家里足足两年,听说就快死掉的嫡女。所谓上不得台盘的人,就是说的那一窝子妾室庶子女吧?听说有个姜姨娘是最得宠的,生了庶长子和长女,模样又勾人,在叶府,之前比正牌夫人还有几分面子,后来叶夫人去了,有传叶老爷有意扶正呢。

不仅是现代,古代也有仇富心理,特别是在熙海生活的人,多少要仰叶家的鼻息,于是对叶府总有些不满,又有对叶三少身为嫡子却不受宠而打抱不平的心理,潜意识里希望叶家斗起来,看个乐呵,所以就生出些幸灾乐祸,外加同仇敌忾的意思来。

在这样的心理作用下,这些人必定会把叶三少归来,并且受到朝廷褒奖的事迅速宣扬得尽人皆知,对叶家形成预期的舆论压力。

“叶三少这文采、这武艺、这气度、这品格,再加上这样的正宗身份,若将来做了叶家下一任家主,必能引起朝廷的看中,在海事管理上有所优惠,那真是造福熙海了。”那小兵又说。

其实,他说得有点不像话,简直是妄论叶家、熙海以及朝堂形势了,而且言语幼稚。但他是个不懂事的小兵,这话又正合熙海众人之意,不禁纷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