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簪缨平时深居简出,极少参与应酬,也没什么可以往来的朋友,开门见是顾长钧,面露惊喜之色。

“四弟,你什么时候回的?”

“刚回。”顾长钧道,“刚回来,就接到了五妹的电话,命令我送你去京华大学为……”

他顿了下。

“为德音今天的阐述会鼓劲。”他说道。

……

今天是萧梦鸿开阐述会的日子,作为她的头号粉丝,顾诗华自然必定要同行的。早上临走前,两人也问过顾簪缨,愿不愿意一起过去旁听。

顾簪缨寡居了十年,生活形同死水槁木。那天得知萧梦鸿建筑设计作品入选,除了代替她高兴,内心深处,也不是没有羡慕。今早心里也是略有些意动的,只是到了最后,出于习惯使然,依然还是婉拒了。

见她推辞不去,萧梦鸿当时也没勉强,和顾诗华一道离去。顾簪缨回房间后,像往常那样焚香静下心来,坐在书桌前慢慢翻阅整理着之前搜集过来的一些关于先秦两汉时代的史料残本。

顾家四姐妹里,论才气,当首推顾簪缨。她嗜爱文史。这些年为了打发时间,慢慢更是喜欢上了研究史料,自己也尝试写了些评注,只是一直存于手边,权当自娱而已。

此刻见顾长钧这么传话,踌躇了下。

“二姐,你没别事的话,我还是送你去吧,散散心也好。”顾长钧笑道,“你这样整天在家里寸步不出,有些不妥,爸妈谈及很是忧虑。何况,我想德音应该也是希望你能去的。”

顾簪缨想了下,面露笑容道:“也好。我换件衣裳就下来。”

“那么我在楼下等你。”

顾长钧点了点头。

……

九点钟,小礼堂里座无虚席。

萧梦鸿看到斯帕克本人的时候,终于印证了鲁朗宁太太之前的那段话。

建筑师斯帕克四十多岁,高瘦,一双冷淡的灰色眼睛,身穿笔挺黑色礼服,胸前挂夹鼻眼镜,戴绅士高帽,手握文明杖。入座的时候,肩背僵硬地笔直着,神情显得严肃而傲慢。

尤其是,当他视线掠过坐他对面的萧梦鸿时,那种仿佛受到了侮辱般的傲慢之色更是显露无疑。

后来萧梦鸿知道,斯帕克对于他的作品非常笃定,原本以为入选是根本不用考虑的问题。一周前,当得知存在变数,京华大学校方在他的方案和另一方案之间抉择不下,而对方设计者竟然还是个看起来并非专业建筑师的女人时,深感受到侮辱。第一反应就是退出。但三天之前,他又改了主意,要求阐述会如期举行,而且要以公开方式进行。京华方面遂告知萧梦鸿,得到她应允,这才有了今天的这场公开会。

第21章

阐述会开场时,今天的主持人京华大学校务向在座的人分别介绍了斯派克和萧梦鸿。

介绍斯派克时,除了提及他的头衔,还罗列了他之前曾主持设计过的一些代表性建筑,小礼堂里掌声热烈,而轮到萧梦鸿时,就只有简单的一句“萧德音女士”的介绍。

萧梦鸿在零零落落的掌声里从位置起身,向对面的观众席微笑点头致意。

青年学生们有的用好奇目光望着她,有的低声交头接耳,小礼堂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顾诗华拼命鼓掌,又朝萧梦鸿挥手,十分显眼。

萧德音朝她微微一笑。

主持人结束开场白后,阐述会就直接开始。

无论是出于资历还是现场期待,自然该由斯派克先行讲解方案设计。

幻灯机最早出现时,主要用于教堂内牧师布道时所用,后来逐渐在大学里普及。随着西学东进,北平不少大学也开始购置幻灯设备。

京华大学为今天的阐述会也准备了一台幻灯机,并将两份设计方案按照双方各自提供的资料制作成了幻灯片,以备讲解时所用。

斯派克在掌声中来到讲台中间,将自己的幻灯片放入幻灯机,在墙上投出一幅整体设计图后,就开始删阐述自己的设计方案。

他的父亲年轻时跟随东印度公司来过中国,斯派克也能讲日常中文,但讲解建筑设计这种专业性的内容应该有点困难,所以带了个翻译。

斯派克用英文阐述自己的图纸。翻译在边上助译,讲解了大约十来分钟后,让翻译停下来,改自己用中文陈述道:“先生们,女士们,在我们英国人的价值观里,建筑与音乐和文学是同等重要的艺术载体。这是我从业以来一直秉承的一种设计理念。如果你去过剑桥和牛津,你就会知道,这种风格的建筑无处不在。一所综合性的高等大学,它应该具有正统、尊严以及厚重的人文感。而我以为,只有这种风格的建筑才是体现它们的最佳载体,其余任何方案都无法和它相提并论。我很荣幸能以一个从业多年的专业建筑设计师的身份参与京华大学未来的建设之中,也很荣幸能有机会可以将我奉以为神圣教条的理念通过我的建筑设计介绍给你们,把它带到东方的中国里来!”

他阐述完毕,立刻获得了满堂的热烈掌声,京华校方原本支持他这个方案的几位校董也不住地鼓掌点头,低声交流意见。

斯派克那张原本一直稍显严肃倨傲的瘦削脸庞此刻终于露出了些微笑容,向萧梦鸿投去短暂一瞥,随即朝对面正冲自己热烈的鼓掌的观众席略微弯了弯腰,下去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

萧梦鸿接着上台,换了自己的幻灯片。

和斯派克只有寥寥数张幻灯片不同,萧梦鸿为这场讲解准备了十几份的幻灯片。除了必备的总设计说明和平面图之外,还有、立面、剖面构图以及一份鸟瞰图。在鸟瞰图上,可以看到主体楼位于大学东西中轴线上,中国传统建筑飞檐形式的设计,同时又糅合了西方建筑的布局,将要求具备的二楼礼堂外观设计成塔楼形状,顶部冠以十字形脊顶。

这个方案引来了台下一片低声议论。

萧梦鸿解说道,这是西方建筑中钟楼的一种扩展和变形,应用于主体楼,不但有效扩展了中式建筑的立体空间,而且也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是自己设计的这座主体楼的点睛之处。

随着她的细致解说以及一张张幻灯片的放映,小礼堂里变得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的视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萧梦鸿放映完最后一张整体效果图,和刚才的斯派克一样,面对前排就坐的京华校董们作最后总结性的陈述:“在座的各位先生们,建筑史经过数千年发展,到现在早已经不单单是为人们提供遮蔽的这个功能而存在了,各种流派风格层出不穷。我很赞同刚才斯派克先生的那句话,建筑与音乐和文学是同等重要的艺术载体。诗人歌德也表达过类似观点,他说,建筑是凝固住的音乐。但是,无论哪一种风格和流派,无不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古埃及的法老为了取得震撼世人的力量,将神庙的石柱梁做的无比庞大,令建筑结构所占的空间和使用空间几乎对等,这在今天看来是很难想象的巨大浪费;在古希腊,帕提农神庙作为雅典卫城建筑群的主殿,利用围廊和光影的关系,展现了造型整体性和丰富的层次,神庙的外观充分照顾了民众游行、集会和觐神的需求;我们再把目光投向有着太阳王称号的法王路易十四时代,那时的建筑风格被称为学院派,恢弘、繁复、金碧辉煌,凡尔赛皇宫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作,完全体现了君主尊严并迎合宫廷需要。”

她的语调不疾不徐,随着她的讲述,台下人的神色十分专注。

“我之所以在这里罗列这些,”她继续道,“是想表达我方才提过的那个观点,建筑是社会人文的集中体现。在我定下今天呈现给诸位的这个设计方案之前,我曾在京华的新址里徘徊过数天。那里现在是一座废园,屋舍倒闭,满目荒凉,但是周围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当我闭上眼睛畅想未来京华之时,我的眼前就浮现出了方才诸君所见之模样。在这里我要再次赞同斯派克先生关于大学应当具备正统、尊严以及厚重人文感的观点。在我的认知里,除了斯派克先生所推崇的剑桥牛津风格,中式大型宫殿建筑之恢弘、凝重以及拥有的方正简洁美感线条正也是这种内在要求的极致体现。在我的设计里,不但将这种中式建筑固有的优点加以保留提炼,而且如你们所见,糅合了能够有效拓展空间的西式空间架构,弥补中式建筑对于空间利用不足的缺陷。在座诸君们,请你们跟随我展现的这幅全景摹图想象一下,在北平这个有着古老中华厚重人文历史渊源的古都里,风华正茂的莘莘学子胸怀报国理想,在这所有着恢弘凝重传统之美的校园里为中华之明天努力学习的情景吧。我仅仅只是想象,就已经非常激动了!”

“我的陈述完毕。谢谢在座诸君的聆听。”

萧梦鸿向对面鞠了一躬。

沉默片刻,台下突然爆发出了如雷的掌声,后排的青年学生们纷纷起立鼓掌,顾诗华更是激动的差点没哭出来,拍掌拍的手心都快红了。

前排的京华校董和被邀来列席的那些人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

斯派克刚才结束陈述坐下后,就又恢复了原本的冷漠倨傲脸。但是现在,脸色渐渐变得有点难看了起来。

“萧女士,作为一个专业的建筑师,我认为我还是有资格对你的设计发表一下我的看法。我从没见到像你这样在中国宫殿式建筑上方安放西方钟楼的设计!它不符合任何一个流派!坦白说,你的设计不伦不类,就像一只怪胎。如果京华真建成你图纸里的模样,我可以想象将来这会是怎样一座可怕的建筑!”

斯派克忽然冷冷地道。

小礼堂里慢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萧梦鸿。

萧梦鸿笑了笑。

“斯派克先生,您在中国是很有名的建筑师,出于对您作品的兴趣,我曾略微了解下您来中国之前的作品,偶尔在一篇介绍您的旧文章里看到了您十年前为英国谢菲尔大学所设计的费斯楼,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您似乎对都绎式建筑风格情有独钟。方才看到您为京华设计的这座主体楼,我总觉得面熟,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一样。现在我想来了,您今天提供的这个设计,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就是谢菲尔大学费斯楼被平展后的放大版本。让京华大学的标志性主楼复制英国谢菲尔大学,不知道您对此是怎么想的?是否得到过京华师生的认可?”

她话音落下,礼堂里顿时嗡嗡声一片。学生们不用说,前排的京华校董们也纷纷露出惊诧,甚至是不满的表情。

斯派克的脸色倏地变了,猛地站了起来。

“萧女士!你让我感到非常愤怒!你的这种说法在令我蒙羞!我不能容忍你这样污蔑我的作品!”

“斯派克先生,我们虽然是对手,但在您用怪胎来描述我的作品之前,我对您一直是尊重有礼的。如果您可以先用怪胎来形容我的心血,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和您探讨一下您的作品?”

萧梦鸿依然微笑,语调不疾不徐。

……

萧梦鸿的感觉并没有错。

斯派克当初设计京华主体楼时,同时也接了另一项工程,时间紧张,精力不够,加上潜意识里其实并不十分重视,于是稍加修改了下十年前的旧稿就交了出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份设计方案竟然会被这个他原本根本看不上眼、只是想要借机好好羞辱一番的对手给一眼识破并且当众指了出来。

见小礼堂里无数道充满惊疑和不满的目光纷纷投向自己,斯派克压住心里涌出的羞惭之意,勉强定住神,怒道:“你是一个女人!和女人谈建筑,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贵国女王也是女性。不知道她听到您的这番论断后会作何感想?”

萧梦鸿面上笑容消失了,冷冷反问了一句。

礼堂里的青年学生们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

斯派克脸一阵红一阵白,僵立了几秒,突然拿起自己起先脱下放在桌上的绅士圆帽,甩着文明杖转身怒气冲冲快步走出了小礼堂。

他的随行翻译面露尴尬,急忙收拾好他还摊在桌上的资料,朝前排的人匆匆鞠了个躬,转身也追了出去。

京华校董们纷纷摇头,在学生们的起哄声中交头接耳了片刻后,校务面带笑容地登上讲台,宣布选定萧梦鸿的设计方案为最后入选的唯一作品。

小礼堂里再次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萧梦鸿面带微笑,和起身过来向自己表示恭贺的鲁朗宁等人一一握手。

“萧女士,你的风度令人印象深刻,你的作品也非常出色!恭喜你了!我们所有人最后一致通过了你的设计方案。我期待能早日见到它拔地而起!”

薛梓安笑容满面地过来和她握手恭贺,注视着她的双目微微闪亮。

萧梦鸿也笑着向他道谢。没说两句话,好奇的学生们就纷纷围过来向她提各种问题,记者又要采访她的感想,场面乱糟糟一团时,顾诗华挤了进来,抓住萧梦鸿的手兴高采烈地摇晃着,嚷道:“四嫂!我崇拜死你了!对了,我二姐和四哥也来了,在那里!”

萧梦鸿一怔,扭头看去,看见顾簪缨正站在侧旁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急忙朝她走去。

“长钧也来了呢。是个惊喜吧?”

顾簪缨指着后头笑道,扭头要叫自己弟弟,发现他人不见了。

“哎,刚还在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去找找!”

萧梦鸿刚才回头时,其实已经恰巧看到了顾长钧离开座位往外头去的背影,便笑了笑,拉住顾簪缨道:“二姐,你能来,我就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四弟妹,你刚才在台上真是光鲜照人!我看的眼睛一眨不眨!手心都捏出了汗。实话说,我今天这趟来对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激动过了!”顾簪缨笑道。

“这下回去,看妈和大姐三姐她们还有什么话说!”

顾诗华也笑眯眯道。

第22章

小礼堂里人群渐渐散去。萧梦鸿还需再留片刻,与京华校方的建设委员会成员做一个关于后续跟进的简短会晤,唯恐顾簪缨和诗华久等不耐,便请她俩先回。

“我和二姐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顾诗华挽住顾簪缨的手道,“二姐难得出来,今天天气又好,我先带她去校园里散散步。四嫂你结束后我们在门口回见就是了。”

顾簪缨笑而不语。

见她两人都愿意等,萧梦鸿便也不推辞,和两姐妹道别后,携带自己的资料去了隔壁的一间会议室。

……

顾簪缨今天心情确实不错,任由诗华挽住自己胳膊,两姐妹出了小礼堂,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花坛尽头立了个双手插兜而站的侧影,可不就是片刻前不见了的顾长钧?两人便走了过去。靠近时,见他视线落在花坛里一株枯败了的美人蕉上,神色似乎略微出神,顾诗华便抬指竖在唇上,朝顾簪缨嘘了下,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到他身后,冷不防重重拍了下他后背,道:“四哥!一个人躲这里,想什么呢!”

顾长钧掉头见是顾诗华和顾簪缨,转身笑了笑,视线随即朝她俩身后扫了一眼,落入了顾簪缨眼中,她便笑道:“四弟妹还有点事,留下和京华的人在开个会。我和诗华先在校园里逛逛,约好和她一起回。”

“是啊!阐述会都结束了,四哥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顾诗华像赶苍蝇似的朝顾长钧甩了甩手,“四哥你先回吧!反正四嫂见了你也不高兴。今天春光明媚,心情又好,不能让你留下破坏了我们的好气氛。等下我们三个自己结伴回去就好了!”

顾长钧一顿,盯了眼顾诗华,没说话。

顾簪缨笑着拍下了顾诗华的手。

“别听她的!你开了车来,正好我们三个可以坐你的车一道回,多方便。四弟你要是不赶时间的话,等等我们就是了。”

顾长钧点了点头。

“可以。我去外头等你们吧。”

……

顾长钧转身离开,两姐妹继续挽手在校园里行走。

这天是周末,京华校园里的人比平时要少。两人散步到图书馆前时,顾诗华忽然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前头。

“二姐!快看!谁来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顾簪缨朝她所指方向看去,见图书馆门口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穿灰色棉布长袍、脚上一双布鞋的中年人,边上同行了两个青年学生,一边同行,一边仿佛在讨论着什么。

在北平的大学校园里,经常会出现像这样的人物。看起来其貌不扬,但说不定就是个有名气的当代大家。

这中年男人面容清癯,虽衣着简朴,但气质温厚,极显大家气度。

顾簪缨却不认得。

“谁?”顾簪缨一怔。

“彭思汉先生啊!二姐你不是拜读过彭先生的全部著述,最仰慕他了吗?居然让你在这里遇到了!简直是太巧了!”

顾诗华咋唬了起来,声音还挺响的。

彭思汉是当代极负盛名的史学家、文学家、语言学家,对甲骨文的研究也极深入。其父是前朝著名文豪,祖父亦身居高位。他出身名门,先后留学过日本和欧洲,精通多国语言,学贯中西,被时人称为教授公子,先后被聘任教于清华、震旦、金陵等大学,每每开课,学生蜂拥而来,迟了竟占不到一个位置。几个月前,鲁朗宁三顾茅庐,终于以诚意打动了彭思汉,欣然到京华执教。他虽年纪不到四十,但著述丰厚,顾簪缨收有他的全部文集,虽没见其人,但对他慕名已久,没想到今天出来一趟,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顿时紧张了起来,见顾诗华声音嚷的很大,似乎还招来了对方的注意力,朝这边投来了一瞥,更是窘迫,慌忙拉住了顾诗华,让她噤声。

“没关系!二姐你这么仰慕彭先生,既然遇到了,一定要介绍你认识!我以前慕名去上过几堂彭先生的课,他最平易近人,没半点架子,等着啊——”

顾诗华甩开顾簪缨的手就向彭思汉跑了过去,到了跟前,拦住他路,深深鞠了一躬,叫了声“彭先生”。

彭思汉片刻前与两个学生同行从图书馆出来时,隐隐仿佛听到对面有人嚷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看了一眼,见是两个女子,一个像学生模样,另个是位打扮素雅的少妇,也没放心上,此刻见这女学生跑过来和自己招呼了,便停下脚步,微笑点了点头。

“先生!我姓顾,名叫诗华。以前慕名去清华听过你的课!只是太多人跟我抢位置了,你讲的又艰深……”

顾诗华吐了吐舌。

彭思汉见她言语活泼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等与他同行的两个学生朝他鞠了个躬先走了,便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顾诗华有点窘,随即又道,“但是家姐就不一样了!拜读过您所有的著述,对您很是仰慕。她从小也喜欢文史,自己在家也写了些集注,不知道您有没有空,能不能……”

“诗华!快住口!”

顾簪缨再也忍受不了,慌忙赶上前阻拦了口无遮掩的妹妹,见对方向投来注视目光,难掩窘色,红着脸道:“先生请勿见怪。我妹妹在家排行最小,得到家人宠爱,说话难免没头没脑。不敢再打扰先生,我们先走了。”说完朝他微微点头,拖着顾诗华就走。

“二姐,你不是写了好些关于先秦史的集注吗?彭先生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既然遇到了,为什么不请彭先生帮你看看呀?”顾诗华不肯走。

顾簪缨脸更红了,慌忙掉头对着彭思汉解释道:“先生别信她的。我只是在家无事,自己随手胡乱写着打发时间的……”

“对了,二姐你不是还收藏了一盒子的甲骨片吗?向彭先生请教下,说不定有什么发现呢!”

彭思汉目光微微一动,看向脸庞已经红的像烧了桃花云的顾簪缨,微笑道:“顾女士,我接下来在京华执教,倘若你不介意,什么时候方便的话,能让我看一下你收藏的甲骨片吗?”

“没问题啊!”

没等顾簪缨回答,顾诗华就抢着应了下来,“下次我陪我二姐把甲骨片带过来找先生您!”

彭思汉向两人道谢。

顾簪缨沉默了下来,在原地站立片刻,最后朝彭思汉点了点头,带着顾诗华转身离开,一直走到拐角,扭头见看不到那个灰色人影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惊觉自己手心竟又沁出了汗,取出手帕擦了擦,埋怨道:“五妹,看你莽撞的!下回再也不要这样了!”

“要不是我,你怎么能认识彭先生啊!你不谢谢我,你还怪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二姐!”

顾诗华笑嘻嘻地道,忽然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

“我刚才忘了介绍你的名字给他!他每天遇见那么多人,不知道你的名字,说不定一转头就忘了!”

顾簪缨一愣。

“不行,我得回去告诉彭先生才好!”

顾簪缨反应了过来,慌忙一把扯住她。

“不要去了!”

“算了算了,反正等哪天,我再陪你一起来找他就是了……”

顾簪缨见她终于被自己拽住了,这才松了口气,惊觉刚才被自己妹妹这么一吓,心口竟紧张到又噗通噗通地加快了跳动。

……

萧梦鸿结束了和京华校方委员会的初次会议,从礼堂楼里出来。

薛梓安也是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和萧梦鸿同行而出。

萧梦鸿原本以为会是个简短会议,没想到开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唯恐顾簪缨和顾诗华等的心焦,来到礼堂楼外的阶梯前,便停下脚步,对着薛梓安道:“薛先生,我回去后会尽快提交一份详细的工程土方和造价成本核算报告上去。我先走了。”

“需要我送你吗?”薛梓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