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起了疑心,陆月思只说他都在济世堂里住着,晚上总有病人拍门。他把济世堂上下的人的嘴儿都用钱堵住了,方氏察觉不出什么异样来,也就丢开了手不管,一心只想着算计侄儿的钱财。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方氏觉得实在不对劲了,悄悄儿跟踪了陆月思一回,才发现了他背着她娶了个外室,而且那女子已经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子

这下方氏可就炸了起来,在家中吵闹了一番,哭喊着要回娘家,又要陆月思把那粉头卖了。陆月思正是迷恋着美色的时候,况且那女子怀着的可是他的骨血,怎么可能把人卖掉?他还对方氏说别把事情给闹大了,不然让人知道他在兄长去世之后立刻娶了外室,说出去可就难听了

方氏气得在家里砸东西,还把陆月思抓出了几道血痕,让陆月思好几天不敢出门见人。但她好歹也知道这事闹出来太不好听,所以只能死忍着不敢闹出去,还正在琢磨如何趁陆月思不在外宅的时候悄悄儿把那粉头肚里的孩子给弄没了呢。

他们以为这家务事没什么人知道,怎么芳菲却如此清楚?

芳菲冷着脸,紧盯着陆月思说:“陆家大叔,您兄长才刚去世,尸骨未寒,您却立刻娶了外室,如今孩子都快生下来了我倒不知道有这样儿做兄弟的,很想请陆家族中的长辈来评评理,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你…你胡说什么?你根本不是我们陆家的人,还说什么请族中的长辈”

方氏尖叫一声,伸手指着芳菲说:“你这丫头不过仗着我哥哥嫂子养过你几天,你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人还没嫁进我们家呢,却老是来插手我陆家的家务,真不要脸”

“婶婶请自重”

陆寒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心中愤怒到了极点。

父亲可是叔叔的亲大哥,他怎么就如此的薄情?记得父亲在日,对这叔叔可没少帮忙,时不时送钱送物去救济他家,叔叔婶婶上门提什么要求,父亲也尽量满足。可父亲这才去世了不到一年,叔叔的外室就要生孩子了?那就是说,父亲还没出七七,叔父便不顾孝期忌讳行房了

“叔叔…”陆寒的声音有些颤抖:“侄儿一直敬您是长辈,可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侄儿要禀明族长,让族中长辈们向叔叔讨个说法”

陆月思又惊又怒,侄儿什么时候居然学会威胁他了?都是这个死丫头教的吧

“你别听她胡诌这都是她往我身上泼脏水,要离间咱们叔侄情分呢。侄儿…”陆月思的脸色阴沉得吓人:“难不成你真是要听这丫头的话来害你叔叔么?”

方氏也在一边歇斯底里地喊叫说:“这种野丫头说的话也是能信的?她自己身上还一堆破事呢侄儿你可别被她骗了,她在外头不知和多少男人兜兜搭搭,又整天抛头露面地出来闲逛,谁不知道她是个破货”

他们忍到六月才来找陆寒是有原因的,因为五月的时候,阳城知府便换了人。龚如铮两任期满举家离开了阳城,陆月思认为芳菲的大靠山已经走了,才敢这么大大咧咧地上门来欺负陆寒。

春雨听着方氏如此辱骂自家姑娘,脸儿涨得通红就想冲过去扇那恶妇俩巴掌。但一看芳菲的脸色却没什么改变,虽然还是冷冰冰的沉着脸,却没有因为方氏的胡说八道有半分动容。

对于芳菲而言,这种言语上的攻击,是丝毫伤不到她的——她又不是那些脸皮薄嫩的千金闺秀,听了脏话就会脸红。方氏要骂就随她骂去,不过芳菲倒想看看他们还能蹦跶多久?

“老西街,杨树巷子口,从巷口往里数第三个小院子。”

芳菲闲闲地抛出这么一句话,陆月思和方氏立刻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蔫吧了下来。

她真是什么都知道…连陆月思外室的宅子地址都说得清清楚楚。

“两位,别吵吵嚷嚷的了,”芳菲不屑地看着这对夫妻:“你们家的事,我知道的可不是一桩俩桩。比如…”她意味深长地看向方氏:“陆家娘子没过几天总喜欢到门前的茶寮去喝半天茶,陪茶寮里头那位老人家做做鞋子…”

陆月思听了这话反应不大,方氏却全身发起抖来。

这丫头居然连这个都一清二楚…不不不不,她不可能清楚她顶多只是知道自己常去那茶寮坐坐罢了,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和那茶寮老婆子的侄儿的私情…

“当家的,我们,我们走吧”

方氏突然发现芳菲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夫妻来这儿本是要跟陆寒“商量”佳茗居的事情,可从一进这个门,和陆寒都没说上什么话,全是被这个秦家丫头牵着鼻子走

陆月思也胆怯了,他可真是不敢去祠堂里面对那些个老头子们…万一他在哥哥“七七”时娶了外室的事情被曝光,那间济世堂肯定保不住,陆寒一定会趁机拿回去的

陆月思色荏内厉地说:“哼,我不跟你们这两个小辈计较。寒哥儿,你自个好自为之吧,别说叔叔不管你死活”

方氏早不想待下去了,拉扯着陆月思就往外头走,生怕走迟了一会芳菲就真的把她的破事给抖了出来。

两人脚底抹油一般飞快离开了屋子,屋外很快想起了马车驶走的声音。方和与春雨都一脸钦佩地看着芳菲,心想:“咱们的小主子…果然好手段啊”

陆寒并没有追问芳菲是怎么知道陆月思夫妻这么多事情的。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黯然。尽管陆月思夫妇人已经离开了,可是他心头沉甸甸的感觉并没有得到缓解,以后觉得胸口生闷。

父亲…你若在天有灵,见到我和叔叔如此骨肉相残,也不会高兴的吧?

芳菲理解陆寒的心情。说到底,陆月思都是他的叔叔,如果不是被逼得太绝,一贯极为敬重长辈的陆寒怎么会愤而与陆月思对峙?

只是…这对人品差到极点的夫妻,可是承受不起陆寒的一丁点敬重的

芳菲想到这两人的各种阴私,不觉心中冷笑。

看来事事未雨绸缪总是好的。要不然,也不能让他们这么痛快的走人

早在上次方氏来到秦家闹事,想通过她来讨陆寒手上的生意之后,芳菲就知道这对贼夫妻对佳茗居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陆月思两口子就是典型的小人,芳菲可得先下手为强,防着他们乱来。所以趁着龚如铮要调任,她去给卢夫人践行的机会,直接找到了龚知府对他明说了此事。

这是四年多来,芳菲头一次求龚如铮办事。她从卢夫人对她越发亲热的态度,隐约推断出朱毓昇在宫中渐渐得势,而龚如铮或许就是趁着四年前那次机会搭上了朱毓昇的船…如果她没有猜错,朱毓昇走之前,一定是交代了龚知府夫妻好好照顾自己的,不然人家何必要理会自己这个小孤女呢?

尽管她不想借朱毓昇的势,可她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她承认自己有私心,不想让陆月思夫妇成为佳茗居生意中的“不安定因素”…她必须抢在他们再次来争夺“陆寒的产业”之前,捏住他们的把柄…

龚如铮临走时悄悄让府衙里的一个老捕头来帮芳菲的忙,芳菲暗地里又给这捕头送了一大笔银子,使得这捕头死心塌地的给她办事。只是她没想到,陆月思夫妇的把柄真是挺多,根本不费什么功夫就查出了好几桩。

用男盗女娼来形容这两口子,都不算过分…

她知道陆寒虽然极度讨厌这叔叔婶婶,不过他是不会对他们狠下心来赶尽杀绝的。

但是,芳菲却没这么好心。若他们从此老老实实的便罢了,如果再打陆寒和佳茗居的主意,可别怪她不客气了

正文 第六十三章:和解

第六十三章:和解

陆月名的周年冥庆,是芳菲帮着陆寒在甘泉寺里头办的。

尽管现在她的钱全投在佳茗居的生意和花园新花的栽种里头,但她仍然是尽力拿出了一笔不小的数目,让陆寒在甘泉寺里做了三天法事。

本来照老规矩,做周年冥庆,家中亦是要搭白棚,请鼓乐,再邀请一众亲友到家中来饮宴一天的。可是陆寒和芳菲商量过后,决定还是不请客人了,一切从简。只重新写了一副冥联,糊了窗户,在小屋里摆了香案供着陆氏夫妻的牌位便罢。

他如今住在乡下,更不想见那些亲戚,请客人来做什么呢?且不说已经和亲叔叔陆月思彻底闹翻,另外的那些个亲人们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凡有一个真心为他好的,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叔父逼迫到这样的田地还有母亲何氏那边的两个舅舅,更是一点都没关心过他。

幸好还有芳菲…

陆寒看着芳菲替自己忙前忙后,把事情都打理得妥妥当当的,心里别提有多熨帖了。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芳菲一直在支持着自己,自己是否还能像如今这样安心读书。

芳菲忙完了陆家的事情,这边秦家也都忙开了。

七月末,秦家三小姐秦芳苓出嫁了。

这门亲事是过年的时候,由她父亲秦大老爷亲自定下的,对方同是阳城富绅,只是也一样没有功名在身。芳苓这几年没了母亲在身边照拂,反倒少了些任性,对于父亲定下的亲事并无异议。

秦老夫人心疼这个长得最像自己的孙女儿,自己掏私房钱又给芳苓添了一份厚厚的嫁妆。房里几个姐妹都送上了自己的心意,无非是些精致些的绣活,如被面帕子之类的玩意儿。

芳菲和芳苓的关系一直淡淡的,不过见别人都添妆,她也随大流送了份贺礼。她没工夫做那些绣活,便特地请人将自己手上收的许多贵夫人们给的金锞子拿去溶了,打了一套纯金的首饰送给芳苓。

没曾想她让春雨将礼物送给芳苓之后第二天,芳苓竟亲自到了芳菲屋里来道谢。

芳苓有多久没进过自己的偏院了?芳菲都记不清了。

十八岁的芳苓出落得比当年芳菲初见她时更美丽了些,也怪不得秦老夫人对她的宠爱一直有增无减。不过芳菲细看之下,发现她眉宇间的骄娇之气比起以前少了许多,对人说话的态度也没那么傲慢了。

芳苓见了芳菲,郑重谢了芳菲送她一套足金首饰,又略带着些羞愧的说:“我以前那样待你,你还…”

“三姐姐快不用提了,都是小时候大家闹着玩的。”

芳菲并不见得有那么宽阔的胸怀,能够原谅芳苓当初对她做过的一切。可是芳苓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她可没打算把丁点小事记一辈子——说句不好听的话,秦家这些人的作为,芳菲还真没看在眼里。

芳苓却以为芳菲宽宥了她,更是惭愧。“其实…这几年我没了母亲,倒是渐渐能体会你的苦楚了…”芳苓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若不是我父亲还在,祖母又疼我,还不知道要给别人踩成什么样儿呢”这话却是带了怨气的,明显是在恨着当家的三夫人孙氏。

芳菲却不以为然,她哪里就到了这样的情形?就算秦老夫人不疼她,她也是族长的嫡女,在家里再惨也惨不到哪儿去。

芳苓这一番作态背后的缘故,芳菲已经猜出了七八分。芳苓确实是长进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凭着好恶就肆意行事的小姑娘了,已经懂得跟人耍心机了呢。

她估计等着这个和自己和好的机会,等了很久了吧?

如今的秦家,谁不知道七小姐的未来夫家在佳茗居里有份子?原以为那陆家死了大人,家势便败落了,谁知还是个财主。将来等那陆家的少爷孝期一满,接过佳茗居的生意来,七小姐的钱袋子不知道有多鼓呢

这倒也罢了,秦家本来也不穷,不至于贪图陆家这点钱财。可是七小姐本人跟外头的许多关系,更是秦家女眷们极为关注的。七小姐的同窗可都是大家千金,她本人和许多官家夫人小姐都是有来往的,没看六小姐和八小姐跟着她出去做了两回客,便有好人家来提亲了吗?

而且又听说,七小姐和城中巨富唐家关系密切,是唐老太爷的座上宾。她手上到底还有多少人脉,谁能说得清?

这样的姑奶奶,秦家自然是要供起来的。早年间那些什么丧门星扫把星的说法,不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去了。

芳苓当年和芳菲关系搞得太僵,没法子像芳芷、芳芝、芳英她们一样刻意和芳菲亲近。趁着这会芳菲给她添嫁妆,她便扮成个痛改前非的模样来找芳菲说心事,想借此拉近和芳菲的关系。她虽然马上就要嫁出去了,可夫家还在阳城,谁能说得准以后没有求芳菲办事的可能呢?

这点子小心思,哪能瞒得过芳菲的眼睛?

只是芳菲也不说破,笑眯眯地陪着芳苓说了半天的话,才将芳苓送走。

既然人家要跟她玩好姐妹的游戏,她也乐得奉陪…反正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坏处,是不是?

芳苓出嫁后,芳芷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芳芷早就订了亲,这门亲事还是借了芳菲的光呢。她未婚夫婿是盛通判的妻弟贝家的次子,去年秋闱这贝二少爷下场考试,居然考了个秀才回来。虽然没中举人,但秦家已经很满意了,女儿一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说出来都尊贵了几分而且女婿也才十八,家中又不缺柴米,再考他个几次总有中举的时候吧?

芳芷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说长也不太长了。秦家嫁了一个女儿,又忙着给另一个女儿备嫁。而六小姐芳芝的亲事,也被长辈们惦记上了…

秦家的吵吵嚷嚷跟芳菲关系并不大,她身为隔房的孙女儿,这些家务她是不用沾手的。

她光是忙着佳茗居的生意,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平日里还要去闺学上学呢。如今已是初秋,佳茗居的茶饮又该随着时令来调节一下了。

“方掌柜,这个月我们专推两种茶。你看看这配方,让底下人快些上手。”

芳菲将两份配方放到方和面前,自顾自拿了碟店里的茶点尝了两口。不是她嘴馋,而是店里新换了大厨,她想看看这新大厨做出来的茶点是否能达到她所要求的水准。

嗯,还算可以…芳菲小口嚼着那糯软的小甜饼子,默默给新大厨的手艺打分。勉强算他及格啦

“方掌柜,你交代店里的小二,我这新配的参芪茶是要专门推荐给那些中年富绅们的。让他们对客人说…这茶,专门能滋补肾水…”芳菲笑着想起后世的那些针对中年男性的广告,就是要把能补肾这点说得神乎其神,才能让客人买账。

她配的这味参芪茶,是可以祛除秋燥的良方。用参片、黄芪、白菊、乌龙四种配料冲泡而成,汤色金黄,益气柔肝,相信一经推出,定会得到许多茶客的追捧的。

如今可是好些人都在引颈以盼,等着品尝佳茗居每个月推出的新茶呢加上她专为女孩儿们调配的这一味乌龙梅子茶,看来这个月佳茗居的生意依然会很稳定。

“好了,你慢慢忙吧,我要先回去了。”

芳菲起身出了房门,方和赶紧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送她下楼。

此时正值傍晚,许多茶客都开始上门光顾了。芳菲带着春雨从三楼下来,在二楼的楼梯口遇上了几个身着儒衫的男子。那些人见有女客下楼,都纷纷偏到一边让她们主仆二人先过去。

但为首的一个看起来略有几分贵气的青衫公子,却直勾勾地看着芳菲从他身前走过,直到芳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方,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都说江南人物灵秀,可他来了此地多日,今儿才算真正见着了一个美人

“那是谁家的小姐?看那方掌柜一路送她下去,像是来头不小啊。”青衫公子来过佳茗居两趟了,认得方和是这儿的大掌柜。

恰好他的随从里有一个是认得芳菲的,便说:“哦,那是城东秦家旁支的秦七小姐。听说她擅长茶道,厨艺又好,和这儿的东家又是沾着什么亲,所以方掌柜常常请她来指点指点这儿的茶艺。”

秦七小姐…

青衫公子一直到走进了二楼雅间落座后,还在回味着方才与佳人擦身而过的那一幕情景。

“史公子,莫非还在想着刚刚的秦七小姐?”

陪着青衫公子来喝茶的都是他府上的清客相公,对青衫公子一向是不住奉承的,也时常陪他说说笑笑博他欢心,所以几人之间说话比较随意。

“呵呵,美人嘛,自然人人都爱看。”史公子默认了自己对芳菲的关注,忍不住又问刚才那个说出芳菲来历的清客:“这秦家是什么人家?”

正文 第六十四章:公子

第六十四章:公子

那清客见史公子对一个女子上了心,若在往日,当日要竭力替史公子牵桥搭线,好让公子一亲芳泽的。但正是因为他认得芳菲,便犯了难。

“那秦家就是寻常富户,家里并没有人在做官。听说这七小姐父母都没了,只依附着本家过活。只是…”

“只是什么?”史公子眼睛一瞪:“你说话怎么结结巴巴的了?”

那清客尴尬一笑,说道:“只是那女子是许了人家的,只是她夫家长辈过世了,要等着对方孝期满了才能成亲,便拖到现在。”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史公子撇撇嘴,旁边立刻有人争着说:“就是,又不是真的嫁了人。咱们公子是知府大人家的大少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还能不识抬举了?”

史公子听了这番奉承,虽然是日日听着的,但并不觉得腻烦,呵呵笑道:“不要老把我父亲的官位挂在嘴上嘛,要是让这儿的小厮儿什么的听了去,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仗着父亲的事胡作非为呢。”

“公子爷是最低调不过的,哪有仗着知府大人什么势呢,”那人还在拍马屁:“您也太谦和了,连知府大人都夸您颇有古君子风呢。”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偏偏史公子还真的当成大实话了。

他被人捧了一捧,心情正好,又问原先说了芳菲来历的那清客:“她夫家是什么来头?”

“她那公公是在咱们衙门的惠民药局里当过药吏的,去年时疫的时候没了,”那清客顿了顿说:“她的未婚夫婿是个童生,说是在家守孝呢。”陆寒在佳茗居有份子的事,也没到阳城中人尽皆知的地步,不过是相熟的几户人家知道个大概罢了。

“这种家世…”史公子嗤笑了一声,又摇头叹息着说:“那真是埋没了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了…嫁到那样的人家去,还不是一天到晚不停地操持家务?”

那样的容貌人品,听说又是精擅厨艺、茶道的,分明是一朵难得的解语花。要真的嫁了个贫家小子,那岂不是明珠暗投,多可惜呀

史公子原先只是随口问问,如今听得芳菲是这么一个情形,倒真的对她起了心思。娶妻是不可能,她门第平常,又是个没父没母的…但若能娶上这么一门美妾,那倒真是不错…

“不过,”那清客又开口了:“这个女子倒是个烈性子呢。去年她夫家死了公公败落了下来,听说本家想让她嫁到湛家给湛九公子做妾室,她二话不说就喝了药差点没命了…自那以后,她本家也不敢逼她另嫁。这事儿去年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多人家都知道…”

史公子一听,脸上却有些不大好看了。怎么湛九那个家伙也是打过这秦七小姐的主意的么?史公子来阳城以后和这些世家子弟也有所来往,自然也跟湛家的几个少爷都说过话喝过酒。饶是他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湛煊长得比自己更加讨女儿家喜欢…

想到这里,史公子便有些意兴阑珊,哼了一声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几个人自然又是奉承个不休。

这位史公子,便是阳城新任知府大人史敬源的独子史楠,今年刚满了十八岁。史敬源原来在西北小城任知州,今年终于提了四品知府,到这江南富庶之地阳城来任职。

史楠在西北荒凉之地长大,一来阳城便被花花世界晃花了眼,又整日被府里这些清客相公们捧着,便有了些纨绔模样——他的父亲史知府忙着交接公务,暂时还没来得及管教他,竟不知儿子已经和原来大不相同了。

史知府除了有这一个儿子,另外还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分别是十四、十三、十一岁。来了阳城之后,发现这儿竟有一所水准极高的官家闺学,史知府大喜之下将三个女儿都送进了闺学之中读书。

这三位史小姐一到闺学,立刻变成了天之骄女,被许多同窗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尤其是史知府的嫡女,十四岁的史明珠小姐,更是众人争相结交的对象。

“晴晴,谁招你惹你了?”

芳菲正坐在她的书桌前专心致志地临摹着一篇古风长诗,忽然看见盛晴晴气鼓鼓地走过来在她身边重重地坐下,忙搁下笔问好友怎么了。

盛晴晴的圆脸上向来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这会儿不但不笑,还有几分忿忿不平的神气:“还不是那个邵棋瑛”

一提起这个名字,芳菲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几分轻蔑之意。

邵棋瑛这几年在闺学里一直都想当个人尖子,可无论哪个方面她都不能如愿。论家世,她不如知府千金惠如;论人缘,又比不上宽和温柔的张端妍;论容貌,芳菲更是甩开她八条街…至于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女工,她哪有一样是特别出色的?

对于一个一心想出风头而不得的姑娘来说,邵棋瑛在闺学的这几年过得真是不如意…但要她不来上学,回家自己关在闺房里顾影自怜,更不符合她的个性。

好容易去年惠如和端妍同时离开了闺学,邵棋瑛那个得意啊

总算到了她出头拔尖的时候了,她暗自得意着。她有个在京城察院任御史的亲伯父,本身家里又是阳城望族,确实在家世上比闺学的大多数同窗都要强得多。所以这半年来,邵棋瑛简直是在闺学里横着走的,拉帮结派,又排挤一些家世平常的同窗,对新来的几个小学生也诸多刁难,让人看了就讨厌。

她三番五次来寻芳菲的麻烦,但芳菲在湛先生等几位师长心目中甚有地位,邵棋瑛也不敢把她逼得太急了,只敢在她耳边说些风言风语讽刺她。盛晴晴她们几个和芳菲交好,也没少受邵棋瑛的气。

“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一听事情和邵棋瑛有关,芳菲就知道准没好事。

盛晴晴嗤笑一声,说:“她们几个围着那几位史小姐在亭子那儿说笑着。本来我和翠华在亭子里猜谜玩儿,她们一伙人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亭子占了去,倒推推搡搡的把我和翠华挤了出来”闺学院子里有个精致的小亭子,周围种满了香花,许多同窗没课时都喜欢在那儿坐一坐。

芳菲有些意外:“邵棋瑛这么做倒不奇怪…只是我看那位史家的明珠小姐,人还是挺知礼的,怎么也如此嚣张?”

“史小姐几个倒不是故意…她估计还没看出来邵棋瑛的本性呢,刚才那伙人推我们的时候是在背地里下的手,史小姐背着我们站着,可能没看见。”盛晴晴冷冷笑着,说:“不就是见我的翠华的爹爹,一个是通判,一个是推官,比不上人家知府家里门第高么?”

“可是…”芳菲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惠如在的时候,也没见邵棋瑛这么巴结人家呀?”邵棋瑛不是应该为了自己的风头被抢而生气吗,怎么对这三位史小姐如此上心?

“这个嘛,”盛晴晴忽然神秘的一笑:“人家是想嫁到知府家里当少夫人呢”

“哦…”那就怪不得了。

芳菲这才明白过来。邵棋瑛今年十七了,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只是听说她家里势利得厉害,看了许多人家都不满意。原来是看上了史知府家的公子?听史明珠小姐说过,她哥哥似乎是十八岁,还没说亲…这位眼界极高的邵家千金是看上史公子了?

“算了,让她忙活去吧,她爱嫁谁嫁谁,关我们什么事?”

芳菲拉过盛晴晴来:“待会我下了学要去一趟佳茗居,你陪我一块儿来吧?我新弄了一种茶点心,最适合在秋天的时候吃了…”

对于那几位闺学里的新贵,芳菲没什么刻意结交的心思。一来邵棋瑛紧紧巴在人家身边,她也插不进去;二来无端端地上赶着和人家亲热,未免太失风度,倒显得自己有多低微似的。

芳菲在闺学中之所以能够得到许多同窗的尊重,便是她那不卑不亢的为人态度,让人不知不觉中便生出了敬重之心。她不以自家家世寻常为耻,也从来不以身家背景为依据来和人交往,更不会因为得到了先生们的赞赏就沾沾自喜。所以很多同窗都喜欢跟她在一块儿说话,这又是让邵棋瑛看不惯的地方。

谁知她没想和史家扯上什么关系,史家的请柬却送到了她的案头。

“赏月会?”

她看着那张精美的请柬,落款是史家大小姐明珠的闺名。这…是个什么名堂?

不过不仅仅是她收到了这张请柬,事实上,闺学中所有的女孩儿,无一例外都收到了。

这是知府夫人借着大女儿的名义举行的中秋赏月会,说是要感谢同窗们这些日子以来对女儿们的照顾,所以才在中秋之前两日日举办了这个赏月会,地点就在知府府衙后宅。

既然大家都去,那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去便是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赏月

第六十五章:赏月

八月十三日晚,芳菲和盛晴晴同时来到府衙后宅,立刻就有家人来将她们引了进去。

知府府衙的后宅花园,芳菲并不陌生。应该说,她比在座的大多数千金小姐们都要熟悉这个地方…谁让前任知府千金惠如小姐是她的闺中密友呢?

芳菲打量着今夜花园中的各种布置,心中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知府夫人,有了个初步的印象。这位夫人和前任知府的妻子卢夫人估计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卢夫人不太爱和人往来,这几年来除了芳菲,她招待过的女孩儿并不多。但现在这位夫人,显然并不是这样…

知府夫人吴氏为了这次赏月会,确是煞费苦心。因为招待的客人全是城中的名门闺秀,世家千金,最不济也是富绅之女,所以这赏月会从场地布置、桌椅摆设,到器皿用具、茶水点心,都需要精心准备,容不得半点马虎。

吴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好理事爱热闹的脾气。在西北待了这么多年,可把她给憋坏了。这回丈夫终于谋到了一个肥缺,把吴夫人兴奋得不知道多少个晚上没睡得着觉,早在西北还没动身时就让人打听着江南流行的衣服、首饰样式了。

史知府想着夫人跟着自己在西北熬了这么久,心中愧疚,又知道她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于是在吴夫人提出要在府衙里办这么个赏月会的时候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何况,吴夫人所说的要办这赏月会的理由也很充分。

“虽说我是借着女儿们的名头来办这赏月会的…不过,老爷呀,你可知道我是为了谁?”

史知府向来不理这些后宅事务,听妻子如此说,似乎她办这赏月会还有什么特殊目的。“为了谁呀?”

“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宝贝儿子楠儿都十八了,该娶亲了,不然他的心老是定不下来,整天在外头晃晃荡荡的。”说起这个唯一的儿子,吴夫人是既爱又恨。爱不用说,恨则是恨儿子科举上不得力,参加了两次考试,连个秀才都没捞上,比他爹差得也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