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卓这段时间几乎都在宫里陪着朱毓昇处理一些事情——作为锦衣卫,他干的勾当多数不好在朝廷里曝光,只能进宫向朱毓昇直接禀报。

因此,萧卓还真的不知道京中竟有了这样的传闻。

“就照你的建议吧。”萧卓也同意了端妍的看法,他同样认为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只要芳菲不再在人前出现,那么等皇后妃嫔的名单一确定,传言自然就会慢慢消散。

不过,两人其实都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皇上为芳菲画画像…

作为被朱毓昇委托照顾芳菲的人,没有人比着表兄妹俩更清楚朱毓昇当年对芳菲的重视。

可是,现在看来,朱毓昇何止是重视芳菲,他…

两人都有些不敢往下想。

萧卓开始后悔让芳菲直接面圣,自己跟朱毓昇说陆寒的事不也是一样吗?

为什么要让他们见那一面?

回想起当时朱毓昇看到芳菲时,眼中突然像点燃了火苗般的激动神色,萧卓的心就一直下沉。

“卓表哥…”端妍用非常低、非常低的声音轻轻说着:“你说皇上会是个什么心思呢?”

萧卓没有说话。

如果这件事并不仅仅是一个传言,而是皇上真的有心召芳菲入宫,他们作为芳菲的朋友该如何自处?

“陆寒已经是会元了。”

萧卓突然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端妍的心却因为这句话而轻松了不少。

是啊,陆寒已经中了进士,而且是第一名的会元。也就是说,如果殿试没有意外,他一定能够考到前面的名次,而后…成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

如果陆寒只是遥远的阳城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秀才,那朱毓昇要召芳菲入宫没有什么压力。

可是当陆寒成为翰林院中的一员——

即使尊贵如皇帝,也无法随意动他的未婚妻。

除非朱毓昇做好了被无数言官雪片般的弹劾奏折淹没的准备…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选妃

第一百三十一章:选妃

虽然对湛先生十分抱歉,但缪家的喜酒,芳菲确实是不能去喝了。

湛先生是明理的人。在芳菲上门再三道歉,直陈自己有不可明说的苦衷,不能和她一道去参加喜宴后,湛先生也没有为难芳菲。

她只说:“你若是遇上什么难题,就来找我吧。我也没多大能耐替你解忧,不过我总是比你长了些年纪,也许能帮你想想法子?”

芳菲听了这话,突然想起几年前湛先生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在我心里,我一直将你当成女儿般看待的。”

她看着湛先生温和的面容,鼻端微微有些发酸。

自己何其幸运,有这么多关爱与呵护着自己的人?端妍、惠如、萧卓、湛先生…每个人都是真心的对她好。而她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轻轻靠在湛先生的肩膀上,芳菲烦躁的心情不知不觉中消散了许多。

那些无聊的传言就由它去吧不必为这些事情费神了。

因为芳菲不去,湛先生不好去见她的发小郭夫人,也只好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没去参加宴会。

陆寒倒是去了,回来后对芳菲说起席间见闻。

芳菲静静的听陆寒说了他在酒席上见到的那些知名的文人,还有在位的官员等等,心想同安学派果然是根基深厚,尽管现在大不如前,也还能请得动这么多人到场。

听说萧卓也去了,芳菲倒是觉得在理。以萧卓和缪一风的交情,他不去才是奇怪。

“萧大哥一定坐了首席吧。”芳菲用了肯定的语气。

陆寒点头说:“是的。”那天他可是看着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争着去向萧卓敬酒,他们中的许多人可比萧卓官位高呢。

但萧卓是锦衣卫的头目,又是新帝的心腹,谁都不敢得罪他。

谁不知道锦衣卫是个什么组织?即使你官拜内阁大学士,锦衣卫要整你,也不是整不到的…前朝已经有无数血淋淋的例子摆在众人的眼前。

能够在锦衣卫掌权的,都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这种特务组织,让不相干的人来管,皇帝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芳菲心想,缪家要找靠山,找萧卓不是更好吗。缪一风和萧卓是好友,走起门路来也方便啊。

不过想到萧卓的身份,她又有些明白了。

萧卓这种特务头子,大家怕他,敬他,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跟他拉关系——你跟皇帝的耳目拉关系,是想知道皇家秘辛吗?对皇家有什么图谋吗…

想到这里,芳菲有些替萧卓感到难过。朱毓昇的宠信是一把双刃剑,既给了萧卓极高的地位和权势,却也把他和群臣孤立起来。

从此以后,萧卓的人生只能作为皇帝的“孤臣”而度过…他只能在锦衣卫里升职,不可能出任别的官位,不可能再交朋友,也不可能过上真正清净的生活。

缪天南对于芳菲没有来参加喜宴感到不满,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女子,给脸还不要脸了?

不满归不满,他还真不敢开罪芳菲,谁知道这女子对皇上的影响力有多大?

朱毓昇看着御案上那一堆名册和画轴,轻轻皱起了眉头。

写在名册上的,全都是候选妃嫔的良家女子。

当然,虽然大明祖训有“皇后妃嫔俱来自民间”的说法,其实还真是难以实行的——个种原因就不用多说了,总之最后入选的,还是京畿、河南道、河北道附近的低级官员的女儿们。

后妃人数有定制,所以候选人的数量也一样是有限制的,不然送来上千份册子,岂不是让拿主意的人挑花了眼?

事实上,挑选皇后这回事,绝对不该由朱毓昇自己来做主。

就像民间成亲,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样,当朝皇后应该是由后︱宫的当家人——太后或太皇太后来定下的。

不过,现在宫中的情况却有些特殊。

先皇的皇后早逝,也没有再立新后,所以宫中没有太后。太皇太后詹氏,到现在还被幽禁在紫宁宫中,朱毓昇虽然没有虐待她,但也没打算让她来给自己挑妻子。

他宁可自己来挑,然后再借太皇太后的名义发出懿旨。

问题是挑什么人好呢…

朱毓昇在很大程度上,算是一个冷酷的人。

心肠软的人当不了皇帝,这冷酷反而是他能够在朝堂上立足的优点。在挑选皇后这件事情上,朱毓昇一样显得很理智。

容貌才情,并不重要。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替他掌管六宫的出色的管理人才,只要这女子能把他的后︱宫管好,别让他为这些琐事烦心就行。

本着这个原则,朱毓昇挑选皇后的时候,注重的是这女子是否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最好是书香世家的嫡长女,这样的女儿从小便会受到理家的训练,将来执掌起家务来不会太差。

而且,她的家世肯定要考虑进去。她的父兄,亲戚,不能和朝廷中那几个利益集团有过多的来往,免得这皇后进了宫,倒成了在背后袭击他的一把尖刀…

他自然不怕被人拖后腿,大不了废了这皇后再立一个。不过皇帝大婚花钱太多,能够一步到位就更好了。

根据这几个原则,朱毓昇着重挑选那几个翰林学士、编修和国子监博士家出来的女子。

这个不是长女,先放到一边吧。

这个…倒是个嫡长女,不过朱毓昇隐约记得她的父亲曾和詹家有过些交往。也先放下好了。

看了一会儿,朱毓昇挑出一个人来。

国子监主簿秦遇的大女儿,今年十五岁。主簿是从七品的小官,这家世倒是挺合适。

找画像出来看了看,不知道秦家有没有给画师打赏,反正怎么看都是中人之姿。不难看就是了…

朱毓昇勉强看了看,想象这女子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情形,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算了,帝皇家本来就毫无温情可言。皇后也不过是他的一个臣子,和外臣的区别只在于,外臣替他分担朝廷,而皇后替他管理家务…就是这样而已。

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呢?

朱毓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是在心中不停的说服自己。

要理智,要理智…他在不停的用这句话来告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暂时定下了皇后人选,朱毓昇稍微松了一口气。惠周知机地送上茶盅,朱毓昇接过来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想:“这女子也是姓秦…”

他拿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竟莫名叹了一口气。

自己果然还是在想着她…

旁边的惠周见素来威严的皇帝竟然叹了气,心中大惊,当然面上是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的,还得装作没看到。

朱毓昇的心情骤然变坏,也不想再看下去了,把茶杯往桌上一丢,双手背负在身后便大踏步出了御书房。

太小太监们赶紧都小跑着跟了上去,人人都感到了一丝惶恐,莫非刚才有什么服侍不周的地方让皇上生气了?

伴君如伴虎啊

“朕要去御花园散散”扔下这句话,朱毓昇拔腿就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太监们更加惊悚了,御花园皇上要逛花园

皇上登基这么长时间以来,可是一次都没去过呢。前些日子惠周看他为国事心烦,还斗胆建议他去御花园里散一散,他也没理会。

现在皇上居然要去逛御花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有管事太监飞快地跑去通知管理御花园的人,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御花园收拾一边静候皇上的到来。

其实虽然朱毓昇登基后没来过御花园,但是管御花园的太监和宫女们也不敢有片刻疏忽,天天都辛勤侍弄着这儿的花草。

朱毓昇走进御花园的时候,看到满眼的桃红柳绿,芳草茵茵,心情也稍稍舒畅了一点。

他逛起来也没什么目标,只是到处随意看看。

一群战战兢兢的御花园管事太监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边,有时朱毓昇兴致一来问问这几处花儿草儿是个什么名堂,他们便赶紧向他说明这是些什么花木。

一路走到御花园中的荷花池畔,朱毓昇看到池中只有碧绿的荷叶,还没有绽放的荷花,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摇头,就把那几个管事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皇上看不到荷花对他们有所不满。可是荷花本来就不在这个季节开花,这…这不是他们的错吧…皇上明鉴啊…

“真可惜,看不到荷花。”朱毓昇淡淡说了一句。

那几个太监差点就尿了裤子。为首的那个实在没法不回话,只得微微颤抖着说:“皇上明鉴,这荷花池夏天时开得最好,此时还不到花季…”

惠周差点想抽那太监一巴掌,会不会说话?难道是让皇上现在回去,等夏天再来?

朱毓昇却只是“嗯”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又自言自语说:“不要紧。”

周围的人听的皇上金口一开,浑身总算松弛了下来。妈呀吓死人了

朱毓昇凝视着荷塘,想起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在一座荷池上的水榭和那个美丽的小女孩聊天的情形。

他说秋天的荷塘没看头,她却老气横秋地教训他:“秋天的荷塘没看头?也不尽然…古人云,留得枯荷听雨声。夏天有夏天的美景,秋天有秋天的趣味。只要用心去体会,时时处处,都是美景”

他一定是太累了,产生幻觉了吧…为什么看着那碧波粼粼的水面,却像是看到了她那双秋水般的明眸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殿试

第一百三十二章:殿试

陆寒觉得芳菲最近有点奇怪。

他听说京城西面有个村庄种了满山的杏林,特意来邀芳菲和他一起去观赏,芳菲却劝他还是抓紧时间温习一下功课,争取在殿试上考个好名次。

以前芳菲很少叫他温书的…而且她当时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是自己多心了吗?

也许是她近来身子有些乏了?

不过芳菲说得也有道理,距离殿试也没几天了。

陆寒便收拾心情回会馆里看书去了,虽然到这种时候,看和不看的区别都不大。

三月末,陆寒和所有通过了会试的考生们一起,跟随着带队的礼部官员进入皇城,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这是层层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许多学子从开蒙识字,到踏上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几乎花去了大半生的时间。

所以此刻,当他们走到宫门前的时候,很多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男儿的热泪——总算快熬出头了啊

陆寒倒没有那么多的感触,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还年轻,刚刚满了二十岁。

而且像他这样从考童生试起就一帆风顺地考到殿试的,几乎是凤毛麟角,以前也不是没有,不过今年这批就他一个——还是第一名的会元。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陆寒都必然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只是这些瞩目的眼神里,大多数都不怎么友善就是了…

“这个时候,陆哥哥也该进宫了吧。”

芳菲坐在梳妆台前,看见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便问碧荷:“外头梆子敲过几下了?”

碧荷说:“已经过了卯时了。”

那肯定进宫了。芳菲知道按照规矩,卯时就要开宫门的,把那些天没亮就蹲在宫门外的官员们接进去。

要真是当了京官,那就得大半夜起身准备出门上班了。想想都让人觉得郁闷啊…即使已经习惯了当下人们的早睡早起,芳菲依然对于这种诡异的上班制度很是不满。

照她的想法,连觉都不让睡好,早朝的时候哪有精神工作啊…也不知道定下这规矩的祖宗们生物钟是不是异乎寻常。

芳菲胡思乱想一通,无非也是为了冲淡一下自己的紧张。

虽说这殿试考得再烂,也能混个同进士,一样可以当七品县太爷…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大家都有了考殿试的资格,没有谁不想考得好一点的。

芳菲知道陆寒有登阁拜相的雄心,而要在十数年乃至数十年后入阁,今天就必须考进二甲三十六名以上。不然,一辈子都没机会。

希望他今天能够顺顺利利的吧

不信神佛的芳菲,也不由得闭上眼睛双掌合十,默默为陆寒祈祷起来。

所有的考生都在金銮殿前的大广场上集合,站在文武百官的身后仰望着那汉白玉砌成的高台,静待着九五至尊的皇帝的出现。

身穿衮服,头戴冠冕的大明皇帝朱毓昇,在沉重而宏亮的三声鼓响之后,走到了白玉台前。

那一刻,突然间朝霞漫天,一轮红日骤然大亮,道道光芒照耀在朱毓昇那用了无数金丝绣成的朝服上,他伟岸的身影仿佛一瞬间被笼罩在了金光之中。

首次得睹天颜的考生们,为这位少年天子的天威所震慑,许多人激动得不能自已。

陆寒微垂着头,和同年们一样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位刚刚继位,还没站稳脚跟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清除旧党的皇帝。

想起那三道会试四书题,陆寒感觉到这位只比他大几岁的年轻的帝王,在胸中也是有着许多抱负的。

他既然点了自己的卷子为会元,是否…是赞同自己提出的那些建议呢?

朱毓昇便向各位考生训话几句,随即亲手拆封试题。紧接着,殿试便开始了。

各考生按照书案上的名字就坐,接到试题后便埋头苦思起来。

照往年的规矩,这个时候,皇帝可以先走人。拉来充场面的文武百官也该撤退,留下几个礼部官员监考就行了。

但正想脚底抹油开溜的官员们惊奇地发现…皇上没走,还在白玉台的御座上坐下来了,一副要看着考生们考试的样子。

不算吧?

大家集体傻眼了。

皇上您头上有黄伞盖遮挡,有众多太监服侍,我们这是在晒着太阳好不好?虽然三月的太阳不大,可老在这空地上站着也不好受啊。您为什么这么上心啊?

百官们只能把原因归结于皇帝特别重视他继位以来的第一次科举考试。新鲜嘛,是吧?

几乎没有人能猜到,朱毓昇留下来,只是为了好好的看一个人。

陆寒。

对,就是“几乎”,因为还是有人猜到了,那就是站在武官队列里的萧卓。

萧卓有些为陆寒担心起来…他也得到了朱毓昇近日多次去御花园游玩的消息。这是一个很奇特的信号,表明他这位皇帝表弟,有了一些难以排遣的心事…

朱毓昇在高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那一片人头。

要在人堆里找到陆寒是很容易的。他年轻得过头很是显眼,但这还不是朱毓昇认出他最主要的原因,而是因为——朱毓昇手里,有陆寒的画像。

从陆寒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资料,包括他的家人,师长,朋友…这一切的情报,都被整理成一本厚厚的册子,在几天前摆在了朱毓昇的案头。

这件事,他没有让萧卓去替他办。

这就是芳菲的未婚夫婿,将来要陪她过一生的人。

朱毓昇不愿承认自己在嫉妒陆寒,嫉妒自己的臣子——可是他真的嫉妒了。

这个陆寒,竟能让芳菲为他做这么多事…当朱毓昇看到卷宗上写陆寒遭遇河盗事件,芳菲亲自前往江城营救,他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更多的是为芳菲的魄力和情意所感动吧…

当时朱毓昇便想,如果由芳菲来执掌六宫,她也一定会做得很出色吧?

她有手腕,有智谋,有担当…

想想芳菲,再看看自己预定的那几个皇后、妃嫔人选,便有些不喜。

书香世家又如何,懂得琴棋书画又如何?受过良好教育又如何?她们能够做到芳菲的一半,不,是三分之一吗?

在二十四岁的朱毓昇看来,那群十四五岁的少女,不过都是些半大孩子。自己就要靠这样的一些小姑娘来管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