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卓张了张嘴又合上。终于轻轻叹息一声,压低了声音说:“是皇上…皇上想召见你。”

“皇上?”

芳菲眨了眨眼睛,脑子拐了一个弯才把皇上这个名词和她所认识的朱毓昇联系到了一起。皇上要见她做什么?

不过,她确实想当面谢谢他呢。

上次见面的时候,朱毓昇跟她承诺说:“你要救的人,会没事的。”

然后,陆寒就真的被放了出来…尽管芳菲知道这里头有许多弯弯道道,也不是为了她那么简单,但她还是很感激皇上的。

朱毓昇还是在上回的书房里召见了芳菲,只是和上次不同,这回萧卓把她带进来以后,却向朱毓昇告罪一声退出了书房。

不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朱毓昇和芳菲两个人,芳菲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也没想太多。

换了别个女子,和皇帝这样共处一室,也许会紧张得腿都软了。

芳菲却只是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朱毓昇让她在下首坐下,她谢了恩以后也就坐了,没想过这在当时是多么巨大的荣耀——要知道,外臣中有资格在朱毓昇面前侧坐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

而贵族女子里,除了朱毓昇的几个长辈之外,更是无人够格被朱毓昇赐座。

朱毓昇看芳菲轻描淡写的就坐了下来,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温柔。

她总是这么淡定…

很多年前,她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呼呼喝喝。但得知他是藩王之子后,态度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依旧是那样率真坦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朱毓昇入宫十年,除了在萧卓面前,从没感觉到像此刻这样的轻松…

听芳菲向他道谢,说感激他使陆寒获救,朱毓昇的心才略略蒙上了一层阴云。

是了,陆寒。

要是这个小子不存在,那就更完美了…

“芳菲妹妹,你还记得以前送给朕的那首诗吗?”朱毓昇就是喜欢这样称呼她。

芳菲略想了想,便说:“皇上说的,是那首‘任尔东西南北风’?”

“对,对,就是那首诗。”

朱毓昇眼中流露出感伤的神色。

那时他还只是个小王子,刚刚接到先帝圣旨,要他入宫服侍太后。

他对未来与前途感到极度的惶恐,不知道入宫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自己能不能在激烈的宫廷斗争中胜出…

然后,他收到了这卷诗画。

“这首诗朕一直带在身边…”朱毓昇吁出一口气,深深地看着芳菲说:“从未有片刻忘记。”

芳菲心中一震。

皇帝是想说些什么呢?

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有些事,她不说不等于她不知道。比如萧卓对她的好感…她一直在心中默默感激,只是无法回报罢了。

可是皇上…他…

“你还是那么喜欢桂花吗?”朱毓昇突然问了一句。

芳菲收敛心神,轻轻摇了摇头说:“桂花虽好,但世上繁花无数,比它更香更美的花多的是。春有桃李,夏有红莲,秋菊冬梅,都是绝色…皇上您觉得呢?其实还有很多花更值得您去观赏的。”

朱毓昇脸色大变。

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他才露了一点口风,她便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堵着他。

是在劝他去欣赏世间齐放的百花,不要单恋她这一枝丹桂吗?

“若朕就是独爱桂花呢?”

朱毓昇看着芳菲平静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

独爱?

芳菲忽然有些想笑。

身为帝皇,怎么会有独爱某一个人的资格呢?

毓昇哥哥,我以为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原来你还是很天真。

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说了一句话。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强求

芳菲抬起眸子,淡淡看了朱毓昇一眼,说道:“皇上,所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桂花只在江南、岭南、两湖才能长成开花,移植北地,往往枯干而死。每一种花木都有它适宜生长的地方,这是上苍的安排,无谓强求。”

芳菲的语速并不快,态度却很坚决。

朱毓昇心头一窒,随即生起一阵难言的怒气。

“上苍的安排?你倒是会说话,还拿上天来压朕了?”他气极反笑,霍然站起,双手拂袖背于身后,一股强大的威势霎时直逼过来。

芳菲不慌不忙,盈盈起身行礼说:“民女怎敢?民女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伶牙俐齿。”朱毓昇哼了一声,怒意更甚。

他没有想过她竟会拒绝他

这些日子来,他考虑过宣芳菲入宫后陆寒的反应,士林清流的反应,朝臣后︱宫诸方势力的反应…唯独没有考虑过芳菲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以为…

以为她会很震惊,然后很高兴,很快活…

他们原来不是相处得很好的吗?

她难道对他就一点情意都没有?

朱毓昇心中五味陈杂,像是被一团棉花堵在了心口般难受。烦闷,尴尬,苦涩,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剥去九五之尊的威严外衣,朱毓昇也不过是个想要得到心上人的寻常男子。

而因为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比大多数的男子更难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所以一旦拥有过,他才会如此在乎…

她的身影被他装在最珍贵的宝匣里,藏在心中整整十年,现在她却告诉他——她其实是不愿意的,叫他不要强求。

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芳菲却像是知道他的心情一般,继续柔声说:“民女哪里是伶牙俐齿?不过说些寻常道理罢了。皇上富有九州,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要什么鲜花嫩柳,那还不是随手拈来?何必为一株最平常不过的野树费神。”

她字字句句,全说在点子上,竟让朱毓昇发作不得。

皇上您要什么美人没有啊,就别看上我这根狗尾巴草了行吧?

姿态放得很低,可惜朱毓昇并没有因此而消气。

他强忍着怒气,沉声说道:“你这么做…是因为那个陆寒吗?”

他已经厌烦了这种隔墙瘙痒般兜兜转转的谈话方式,便直接把他心中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抛了出来。

芳菲一惊,手心微微出汗。

虽然朱毓昇在向她婉转表明心思的时候,芳菲也很震惊,但她隐约明白朱毓昇应该是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所以她才大着胆子跟朱毓昇言语周旋,却想不到皇帝会问出这一句。

朱毓昇不一定会对她如何,但陆寒…她心中一冷。

想起陆寒拼命苦读,考了一关又一关,终于走到了今天…难道就要因为自己而被黜落了吗?

她想到“红颜祸水”四字,不由得心中苦笑,古人发明这四个字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但这个问题她却连不回答的资格都没有,且不说皇帝问话必然要回答——如果自己默不作声,那岂不是被当成了默认?

芳菲只得斟酌着开口说:“皇上这话是从何说起,民女不懂。”打打太极先…

“不懂?”

朱毓昇冷冷地笑了。

他突然往前迈了两大步,芳菲还没察觉的时候朱毓昇已经站在她的身前。她大惊之下想移步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

朱毓昇一伸手将芳菲的下巴捏住,迫使她仰起脸来和他对视。

“看着朕”

朱毓昇低吼道:“到底是不是因为他”

他的温热的鼻息喷到芳菲的脸上,芳菲从没和任何男子这样亲密过,一下子慌得六神无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朱毓昇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娇颜,那双明眸就像幽深的寒潭似乎有一种想要将他吸进去的力量,她因为受惊而微张的朱唇光泽莹润,就像在诱惑他一样…

他轻轻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右手。

芳菲还没松一口气,忽然便被他的一双猿臂用力拥进了怀里,下一刻,他的唇便覆上了她的…

“唔”

芳菲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朱毓昇竟然真的强来

他粗暴地掠夺着她的甜美,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愿放手,反而吻得更深更深…

她发觉柔弱的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朱毓昇不停吻着她的双唇,感觉到怀中的娇躯渐渐软了下来。他的动作慢慢变柔,从用力的吮吸变成了温柔的轻舔…直到一种冰凉的触觉传到他的脸颊上,他才发现芳菲已经默默的流了一脸的清泪。

他有些慌张地离开了她的唇瓣,笨拙地安慰她:“别哭…”

“别哭了,朕不这样了…”

“朕…朕错了…”

芳菲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滴落,她挣开朱毓昇的怀抱,捂着嘴巴无声地哭泣起来。

朱毓昇看着她不住抽动着肩膀的背影,忍不住上前想将她再搂进怀中,却被芳菲一把推开了。

“皇帝了不起啊皇帝就可以乱来啊”

芳菲彻底发飙了,他是皇帝么?他分明是土匪啊

她气极了也不管了,让他下令把她乱棍打死好了,说不定还能再穿回去,再回到她可爱的家乡呢

她越说越生气,早知道救他会有这么多麻烦还不如当年就任由他在山洞里血流成河算了叫你鸡婆,叫你好心

很奇怪的,看着芳菲气急败坏又哭又骂的样子,朱毓昇的心情反而好了起来。

嗯,这才是真实的她嘛。

天知道他多怀念以前她吼他的样子啊。

如果芳菲此刻知道他的心情,一定还是会和许多年前那样想——这绝对是男版的建宁公主…

芳菲哭了一阵,自己掏出帕子来擦干了眼泪,咬了咬下唇看着朱毓昇:“陛下,‘民女’对陛下‘无礼’,请陛下允许民女退下吧”

她在‘民女’和‘无礼’两个词上加了重音,分明还是怨气未消。

她以为朱毓昇还要为难她,谁知朱毓昇的态度却有了极大的转变,竟说:“好,那你就先回去吧。”

他怎么变得这么干脆了?

芳菲的思维被他整得乱成一团,完全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

他要是这么好心放她走,那刚才又是逼问又是…又是强吻的,那一堆是在干嘛啊?

芳菲简直想咆哮说:“皇上您是不是精分啊您是体内的多重人格轮换中吗,我很难适应啊拜托”

但她现在实在不想再和朱毓昇纠缠下去,再多待一刻钟她都受不了了。她草草俯身向朱毓昇行了个礼便想走,谁知朱毓昇又突然冒出一句:“芳菲妹妹,你马上就要离京了吗?”

“回皇上的话,我确实要离京了。”

而且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京城这叫什么事啊?好吧皇上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对我似乎也很有感情,可是您是皇上啊,您那后︱宫佳丽三千人我应付不来啊…还是撤了吧。

朱毓昇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芳菲推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外头的一群内侍都对她的出入视若无睹,就当她是空气一样,虽然大家都隐约听到了刚才书房里的动静。

但是在皇上身边服侍,最要不得的就是太好奇啊,好奇会死人啊

只有站在不远处的萧卓关切的看着芳菲,见她鬓发烧乱,脸泛红云,眼角水光盈盈,嘴唇还稍稍肿了起来…萧卓的心骤然揪紧了。

皇上不会对芳菲做了什么吧…

“秦妹妹…”萧卓看芳菲走近,轻声招呼了她一声,却换来她一个幽怨的眼神。

萧大哥肯定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召见自己,他却帮皇上把自己叫了过来…但芳菲知道这种埋怨是没有意义的,一个臣子怎么能拒绝皇上的旨意呢?

“萧大哥,我要回去了,麻烦你安排一下车马好吗?”

他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明白她肯定是哭过了。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把芳菲送走之后,萧卓又被朱毓昇召进了书房里。

萧卓试图在朱毓昇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但此刻的朱毓昇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帝皇姿态,刚才的激动、兴奋、纠结…一点都没再表露出来。

他只对萧卓说:“她要走了。”

萧卓不敢应话,他知道朱毓昇此刻需要的只是一双耳朵。

果然朱毓昇自顾自说了下去:“朕是九州之主,天下至尊,难道还得不到一个女子的心吗?不会的…”

他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芳菲…你逃不掉的…”

芳菲心乱如麻地回到家中,偏偏还不敢在面上露出任何异状。

这是不能和任何人讨论的事情,只能独自默默承受。

她刚才实在太过慌乱,这时才想到,不知道朱毓昇会怎么对付陆寒。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听天由命了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京城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做梦

第一百三十六章:做梦

陆寒看芳菲脸色实在不好,便劝她说:“芳菲妹妹,既然你身子不适,这种时候长途跋涉,岂不是太过伤身?还是把身子将养好了再走吧”

“没事的,陆哥哥。”

芳菲对陆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努力打起精神说:“你忘了,我自己就是懂医的么?怎么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我这是…这段时间在京城太劳神了,心情起起伏伏的,弄得人也有些头晕脑胀。离了京城就好了。”

陆寒以为芳菲说的“劳神”是为了自己会试殿试的事情操心,想了想也对。

芳菲就是太爱操心,不然也不会跟在他后头到京城来陪他考试。自己这还要有一连串的朝考、侯补、分配之类的事情,芳菲在京城呆着肯定会为自己到处奔波的。还是让她回去养着吧

于是陆寒也不拦着芳菲了。

芳菲用最快的时间安排人租了马车,不到两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包裹,在镇远镖局的四个资深镖师的护送下踏上了归途。

陆寒把她送到京城外的五里亭前。芳菲对着陆寒欲言又止,想叮嘱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她只说了句:“陆哥哥,你自己多保重。朝考和分配固然重要,但…你平平安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我在阳城等着你…”

陆寒并不知道芳菲是在担心朱毓昇会对他不利。不过芳菲那句“在阳城等你”,却是说在他心坎上。

“嗯,等着我,我会尽快拿假赶回去的”

陆寒伸出手拉住了芳菲的柔荑,芳菲脸上一热,赶紧转头去看下人们在不在周围。

砚儿早就被碧荷拖走了,五里亭里头就剩下陆寒和芳菲两个人。陆寒轻笑着说:“妹妹,再让我拉一会儿好吗?”

“嗯…”芳菲垂下头来,连耳珠都红透了。

碧荷跟砚儿两个远远站在亭子外头等着主子叫人。砚儿好奇得往五里亭里头张望着:“少爷和秦小姐说些什么啊,秦小姐的头都要埋到胸口了…”

碧荷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砚儿的脑袋,训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陆少爷没教过你么?”

“没…”砚儿闪动着星星眼崇拜地看着碧荷:“碧荷姐,你懂得真多…”

“嗯哼”碧荷骄傲地扬了扬小鼻子,又伸手戳了戳砚儿的小脑袋:“你也该机灵点啦往后陆少爷做了官,你还这个糊涂样儿,小心连书童这份如此有前途的工作也保不住”

砚儿哭丧着脸看看碧荷,又看了看远处的陆寒,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唉,当书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陆寒怕耽搁芳菲的路途,也不敢和她说得太久。看到日上三竿,便催着车夫赶路了。

芳菲这一路上要经过千里长途,又要坐马车又要坐船,确实也是蛮辛苦的。

他们一行人租了两辆马车,那几个镖师骑马在一边守护着,大半天下来也只走了五六十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