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陆寒不太明白蔡同知想说些什么。

蔡同知说:“皇上不日就要大婚…”

兴安帝朱毓昇已经快二十六岁了,这个年纪还没立后实在是太晚了。当然他久久不立后也是有许多原因的…总之,这位大明王朝的九五至尊,终于要成亲了。

皇帝的婚期定在明年正月。皇后据说是位主簿家的嫡长女,姓秦…

陆寒有点明白过来了。

蔡同知的意思是,皇帝大婚,必定会大赦天下。

如果在这之前将那些人入罪,到时候赦令一下,也许有人借机做文章救他们,使得他们重罪减轻,轻罪从无…

唉。还必须忍耐一段时间啊。

陆寒且不去想这些事情,专心与范知府应对。

范知府并没有主动提起什么政务,而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关心”地问起陆寒在鹿城住了这几个月可还习惯,家里还缺不缺能干的下人。

“现在想找几个肯干的人,真是难啊”范知府已有所指的说。

陆寒知道他是借着说家仆提点自己,也不多话,只是微笑着向范知府敬酒。

酒过三巡,范知府似乎有了些醉意。

他笑呵呵的捋了捋自己的长须,说道:“听说子昌家中不日就要添丁?真是可喜可贺”

陆寒忙说谢谢老大人关怀。

“我家内人一见你家夫人便喜欢得不得了,昨儿还去冒昧登门,看你夫人去了。”范知府笑了笑,又感叹说:“昨晚内子还对我说,你夫人也太辛苦了。如今是双身子的人,还得操持家务…子昌你没娶几个小妾,来替你夫人分担分担吗?”

陆寒听范知府突然提起这种话题,一时摸不清范知府的意思。

“陆寒上无高堂,也无甚产业,家里人口简单。拙荆一人就能料理过来,也不需要多添侍妾了。”

陆寒也只能从这个方面出发来回答范知府,难道要他跟一个外人说,我今生只爱芳菲一个,除了她我什么女人都不想要么?

范知府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子昌你太苛待自己了,这对你家夫人也不好啊老哥哥我倚老卖老说句话…你我这般身份的人,又怎能没有几个侍妾在身边伺候呢?何况我听说,子昌你乃是独子。将来家族开枝散叶,就全在你一人身上,难道全靠你夫人一个么?那也太劳累了”

陆寒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是干笑着饮酒。

他有点莫名其妙,难道范知府把自己找来,就是要说这些婆婆妈妈的家务琐事?

谁知他不想谈,范知府却依然谈性正浓。

范知府自酌一杯,又道:“我知道子昌你眼界高,自然不肯迁就那些庸脂俗粉。内人说你家夫人秀外慧中,世间少有,想来要找一个能入你眼的也难啊”

陆寒敷衍的说了句:“范夫人谬赞了。”

“不过,虽然明月当空,也还得有几颗小星来伴月才是”范知府把手中的酒杯一放,直视陆寒的眼睛说道:“我有意替子昌你做一桩煤,不知子昌意下如何?”

陆寒大惊。

他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范知府请他到家里来,居然是为了给他做媒?

他聪明绝顶,转瞬间便想到了范知府的心意,反而迟疑起来。

要是激怒了范知府…这后果,还真不是陆寒能承担得起的

范知府看陆寒脸色有疑,嘴边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很看好陆寒这个年轻人。

虽然说他有些傻气,居然想以一人之力去整治府学里那群老油条…范知府早就知道陆寒的意图了,他只是在一边静观其变。

令他惊讶的是,陆寒居然真的把事情办成了一半…这证明他做事的成熟老辣,远远在自己的估计之外。

范知府老了,自知很难再进一步。但他还有儿子,他还想给他的儿子找靠山。如果能够在这个陆寒还没腾飞的时候拉拢他,往后在他跟前,他们范家也能说得上话。

所以,范知府决定要和陆寒结亲。

“这姑娘是我老家远方的侄女儿,家里人都殁了,千里迢迢来投奔我的…虽说她家境贫寒,但她父祖也都是读书人,这女孩儿也算知书达理的。内子说,她的针线活也不错…不如子昌就将她娶回去做一房妾室,如何?”

范知府说得很诚恳,陆寒听得很渗人。

完了,这该怎么推?

范知府居然是要给他自己的侄女儿做媒

“范小姐当然是位淑女,只是嫁给陆寒做妾,也太委屈范小姐了。像范小姐这般人才,范大人何不为她寻一位青年才俊,作对平头夫妻?”

陆寒字斟句酌,生怕一语不慎,惹范知府不快。

范知府连连摆手,说道:“子昌过谦了若说起青年才俊,这西南地界上,还能找出比你更好的人才吗?”

他这话也不是夸张,二十一岁的从五品啊,那是大明朝开国以后都少有的俊杰,何况陆寒还长得这么帅,简直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陆寒正在砌词推脱,范知府却不理他,直接对下人说:“把琼娘喊来,和陆大人见礼”

这就要见面?

陆寒这时也知道今晚范知府是蓄谋已久,完全策划好了,非要马上把那什么琼娘塞给自己当小妾不可。

先不说这琼娘不可能比芳菲更美更好,就是个比芳菲还漂亮一百倍的天仙,陆寒也不能从啊。

从十岁时第一次见到芳菲起,陆寒眼中就没有其他任何女人的影子。

现在居然要被上司硬生生塞来一个小妾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琼娘

第一百六十二章:琼娘

“夫人,老爷让侄小姐赶紧到厅上去呢。”

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匆匆赶到后宅主屋姜氏的房里向姜氏禀报道。

姜氏一喜,随即看向坐在她下首的一个少女,见她面上没什么笑容,便有些不满:“琼娘,待会见了陆大人,笑得甜些一张脸皱成苦瓜瓤子,人家陆大人怎么能看得上你?”

那琼娘压下满心委屈,柔柔地应了声是。

姜氏便催着琼娘起身到前院去,还让自己的两个大丫鬟陪着走。

琼娘低着头一面走,一面心中惴惴不安,不知等待着自己的会是好运还是厄运。

她家里虽然没落了,当年也有过好日子。只是祖父去世后,父亲不理事,渐渐便败光了家业…要是父亲没把田产都卖光,她也是个小姐来着,哪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叔父对自己这个来吃白食的侄女并不上心,只是面上情。婶娘姜氏,平时并不曾让她缺衣少食,却也很少理会她…

可最近这些日子,叔父婶娘却突然对她好起来。婶娘让人给她做了许多新衣裳,新首饰,又让人给她买好胭脂,好香料。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婶娘就告诉她,叔父打算给她说亲。

琼娘已经十六岁,自然是愿意快些成亲的。有了自己的一头家,她才能结束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其实来投靠这叔父,就是存了想让叔父替她寻一门好亲的心思。

毕竟叔父可是知府呀,有这层身份在,说的人家不可能太差吧?好歹这亲说成了,那也是他的亲戚,不能太丢脸的。

谁知婶娘却说,他们打算让她给人做妾

琼娘听了心中一片冰凉。

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谁想与人做妾?嫁了穷书生,要是来日夫婿高中发达了,还有希望做个夫人。可作了妾,那是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一辈子都是人家的奴婢啊不过就是个说出去好听点的奴婢罢了,在大娘面前还不是条狗似的?

“婶娘,我不要做妾,求求您别让我去做妾啊”琼娘当时就快急哭了,一慌神竟给姜氏跪了下来。

姜氏厉色道:“你哭哭啼啼做什么告诉你,这可是门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亲事”

琼娘只是跪在地上不起来,一个劲的抹眼泪。姜氏想起这事还是得让她心甘情愿才行,不然她到了那家里一闹,这结亲倒变成结怨了

想到此处,姜氏才放柔了脸色,把陆寒的情况说得比原来还要好了十倍,哄着琼娘答应。

“婶娘怎么会害你”姜氏哄琼娘说:“你以为婶娘会让你嫁个老头子么这位陆大人官位高,却还只是二十出头,上头也没有公婆。他家里就一个妻子,连个通房也无,是个最端正的人…现在他妻子有了身孕,多少人想往他家里塞人呢要不是你是我亲侄女,哪里攀得上这样的亲?”

琼娘也不是没见识的。她也知道,自己这种身份,顶多能当个秀才娘子。要是真的嫁到高官家里,还真是高攀了…

姜氏又说:“虽说是做妾,可你是我们的侄女儿啊,又是他家里头一个妾室,一过去就是贵妾陆大人年少英才,怎么会在这从五品上止步?将来说不得要再高升的。你看你叔父,这个岁数才熬上了从四品…陆大人才二十多岁,将来入主六部,登阁拜相都有可能三品以上的官员,连妾室也是有诰命的,要是陆大人上了三品,你也能封个七品孺人…”

好说歹说,总算让琼娘松了口。

只是她心里,到底意难平。

这陆大人再好,自己却始终是做妾啊…

“来来来,琼娘快过来。”

她一进小花厅,范知府就看见她了,连连向她招手。

琼娘不敢看桌上坐着的人,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一步一步地往桌前挪了过去。

“子昌,这就是我那侄女儿,琼娘。”

范知府乐呵呵地对陆寒说:“我这侄女儿也曾学过几天琵琶,就让她给子昌弹一曲助助酒兴吧。”

陆寒看也不看琼娘,只是推辞说:“大人,陆寒不胜酒力,还是改日再饮吧。”

这人声音倒是挺中听…琼娘偷眼看了看陆寒,却稍稍有些愣神,连忙又垂下头来。

好清俊的男子…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陆寒的容貌气度却足以让琼娘诧异不已。

要是不知情的,却看不出这是位官老爷呢,只会觉得是个青年书生。那浑身的书卷气让人看了倒像是眼睛用泉水洗过似的,清清雅雅,自己那大腹便便的叔父坐在他身边,一下子便俗了——哎呀,这样编排叔父真是罪过…

琼娘一惊,这才从初见陆寒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根本就没见过家人以外的男子。眼前这一个,还是有可能成为她夫婿的人,她怎能不浮想联翩?

陆寒推脱了几句,范知府却拉下脸来,冷然道:“子昌是觉得我这侄女儿会弹不好,怕有污清听么?”

陆寒无奈,只得朝琼娘虚拱了拱手说:“那就有劳小姐了。”人家只是叫他听弹琴,又没逼着他立刻娶人回家,他再强硬下去可真是要得罪范知府了。

琼娘红着脸福了一福,被丫鬟引着走到小花厅架起的屏风之后,接过小丫鬟捧着的琵琶,坐在绣墩上叮叮咚咚弹奏起来。

她确实是学过琵琶的,但当时只是做个消遣,并没有下什么苦功。本来以为只是应景随便弹一弹,但见过陆寒后,琼娘却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学好琵琶。

万一他觉得我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子怎么办…琼娘知道自己的容貌只能称得上清秀,唯一的优点大概就只有肤色较为白皙而已了。

她哪知陆寒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听琴,而在于如何开溜走人。

“一定要在范知府再次开口前脱身啊…”陆寒心知范知府是一门心思想结成这门亲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的。

难道又装醉?这招数骗骗那些米虫还行,骗范知府这种老狐狸,也太小瞧人家了。

陆寒面上平静如水,事实上却是心急如焚。

这是琼娘已经奏完了曲子,走出屏风站回范知府身后。范知府示意她给陆寒倒酒,琼娘拈起酒壶,轻声说道:“陆大人,请。”

陆寒硬着头皮端起杯子来让琼娘倒酒,忽然心里一动。

琼娘刚把酒满上,陆寒端起满满的酒杯,向范知府敬酒。

范知府含笑与他对饮,陆寒也把杯中酒饮了个干干净净。

“琼娘,再给陆大人倒上一杯”范知府吩咐道。

陆寒伸手虚掩了一下杯子,说道:“不了不了,今儿已经喝得够多了。”

“再喝几杯也无妨嘛”范知府劝道:“明儿是沐休,今晚就放开怀抱喝个痛快吧。”

琼娘听范知府这么说,又继续去给陆寒倒酒。陆寒伸手一挡酒杯,一不小心就把杯子碰落在地上。

只听锵的一声,白瓷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众人脸上都是一僵。

陆寒忙起身先向琼娘微微作揖,带着歉意说:“抱歉抱歉,许是饮多了几杯,手脚有些不听使唤了,唐突了范小姐。”

琼娘见陆寒主动向她道歉,脸上顿时飞起两团红霞,讷讷地说:“都是小女子太粗苯了,惊了客人…”

范知府面容稍缓,却听得陆寒说:“看来今儿实在是不能喝了。范大人,请容下官先行告退,否则下官再贪杯的话,待会指不定会更失礼呢。”

他这话一语双关,暗指范知府再强硬下去,说不定他就要不顾范知府的面子直接拒绝了。

范知府暗暗生气,这陆寒真是不识好歹

但论起来陆寒也不是他的属下,只是品秩比他稍低罢了,他还真不敢对陆寒来硬的。

再说了,这本来就是要跟陆寒打好关系,没理由到最后弄成冤家,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范知府并没有打消和陆寒联姻的主意,但也只得眼睁睁看着陆寒告辞而去。

“那小陆大人,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姜氏有些意外。

在她看来,范家的姑娘肯嫁陆寒为妾,他应该不会拒绝才是。她虽然跟琼娘没什么感情,但却认为琼娘各方面的条件实在不算差,起码嫁人为妾是绰绰有余了。

范知府有点心烦,对老妻抱怨说:“我看小陆对琼娘倒不像是有什么不满…怎么就是不肯松口?”莫非他不想自己帮他处置那些人?也不像啊…

姜氏却从自身角度出发,想到了一点。

“也许他是要先回去问问那位秦夫人,才敢纳妾…我隐约听人说起,这小陆大人家里并不宽裕,倒是他这位秦氏夫人出嫁时带来了许多嫁妆产业什么的。”

是了,越想越像是这么一回事。

姜氏见过芳菲几次,直觉上认为那位看起来娇滴滴的秦氏夫人,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精明强干的女子。说不定陆大人能补到这个肥缺,是这秦氏在吏部里使了大价钱的缘故?就跟自己当年一样…

“看来,还是得我出马呀。”

姜氏对范知府说。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解困

第一百六十三章:解困

“夫人,老爷回府了。”碧青撩起门帘走进来向芳菲禀报说。

碧荷正捧着一碗碧粳粥送到芳菲面前,看见本来伸手想接过粥碗的芳菲忽然愣了一下。

“嗯,你和碧桃去伺候老爷梳洗吧。”

近来陆寒有回来先去净房梳洗的习惯,他总是先把外头带回来的一身风尘洗去才来和芳菲说话。

芳菲恢复了常态,端起粥来轻轻吃了一口。

这粥凉得刚刚好,暖暖的却并不烫嘴。芳菲平时吐得厉害了,就吃碗粥垫垫肚子,就着小咸菜可以吃下大半碗。但此刻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碧青才刚出去,陆寒却大步迈进了屋子,身上穿的还是出门的衣裳。

芳菲见他肩上还有薄雪,嗔道:“砚儿呢?看着外头雪大,怎么也不帮你撑个伞。”

陆寒笑着自己动手把雪拍落。

“没事,我走的急,他赶不上我步子,索性就不让他打伞了。我也不是那等娇贵的人,几片雪花怕什么?”

芳菲不说话了,只是坐在那里吃粥,看跟着陆寒转回来的碧青和碧桃给陆寒换下大毛披风和外衣。

陆寒换了家常衣裳,就着碧桃打来的热水擦了脸洗了手,便坐到芳菲身边来。

几个丫头都是会看颜色的,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老爷要和夫人说贴心话呢。

“哎哟,好大的酒味。”芳菲微皱了皱眉头:“今晚喝了不少吧?”

她看了看陆寒的脸色,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陆寒却忽然猿臂一身,把芳菲搂在怀里,芳菲登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看丫鬟们都不在眼前,才压低声音说道:“相公,你发什么酒疯?”

陆寒把脸埋在芳菲肩窝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娘子,别担心。”

芳菲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她也轻轻伸手揽住了陆寒的腰,柔声说:“嗯。”

看陆寒这反映,就知道范知府今晚找他有什么事了。

不需要多说什么,彼此都能了解对方的心意。

芳菲从来不怀疑陆寒对她的感情——如果连陆寒都信不过,那这世上可信的人还有谁呢?

她始终记得多年前陆寒曾对她说“我要用我的一声,来保护你”时,那坚定的神情。

那时他住茅舍,穿麻衣,在昏暗的屋子里一日一日苦读诗书,只为了考取功名,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怎么会不记得?

这世上,只有一个陆寒,是全心全意为她而活的。

她所担心的,是他若和范知府闹僵。那在这鹿城地界上,他这个学政最后也许会成为一个被架空的躯壳,什么事都做不成。

“相公,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好吗?”芳菲轻抚着陆寒的脸说:“你老是怕我担心,不肯跟我说你在外头的事。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若是事情知一半不知一半的,我猜来猜去岂不是更费精神?”

陆寒“唔”了一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还是紧紧的搂着芳菲,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简单说了一遍。

其实事情还真是挺复杂,几乎牵扯到鹿城官场上大大小小的许多衙门,不仅仅是府学的问题。

在陆寒到来之前,他们已经结成了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陆寒想要撼动他们的根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既然事关利益,那就牵涉到“分赃”…

“分赃”是件很容易被钻空子的事情,陆寒就在钻这个空子。

有出了力却分不到什么好处的人,有被排挤出利益集团的人,有想取而代之的人…只有是人,就会有欲望,就不会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