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住的院子在陆府的南角上,北屋、东屋、西屋分别有三间房。芳菲和陆寒住在北屋上房,两边耳房是给当值的丫鬟们歇息的,东屋住了柳儿和服侍他的人,西屋自然就分给了三胞胎。

奶娘和丫鬟们一起行礼退下回西屋去了,这屋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芳菲与春雨、碧青三个人。

“这些小鬼活力太充沛了,吵得我脑仁儿疼得要命…碧青,给我倒碗杏仁茶来。”

芳菲一吩咐,碧青便退到外间去倒茶了。

这时芳菲才伸手接过春雨手里的册子,坐直了身子认真看起来。

春雨显然之前已经看过了,当芳菲看到一些地方有疑问的时候,春雨都能及时解答。如果她真是不知情的,也便照直说不知道。

芳菲的目光稍稍从账册上移开,微笑着看了春雨一眼。

“你办事越发稳重了。”

“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

春雨忙垂首说了一句。能得到女主人的赞赏,春雨还是很开心的。

“你们夫妻做得很好。”

芳菲一边看着册子里的情况,一边喝着杏仁茶想着心事。涂七办事越来越老道了。这册子里不但记下了京郊附近几个专门种花的村庄的人口与田地、庄园,连每个村子擅种什么花草,也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陈家庄擅种玫瑰、蔷薇、牡丹;王村擅种玉兰、梅花;臧村擅种各种兰花…

嗯,各有所长啊。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种花是种很有技术含量的农活,不是什么人都能种好的。各村各户,都有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种花经验和秘方,一般都是不外传的。

不过,她也不是要学他们的技术…

她只是要跟他们买花罢了。

“来,咱们到外头小花厅上去说。把涂七和砚儿都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们。”

碧青看芳菲要起身,赶紧上前搀扶。芳菲笑着推开,自己站起来了。

“你们也把我想得太娇气了”

碧青还没说话,春雨先劝着了:“夫人,您这才出了月子几天啊?多歇歇,别劳累了。”

“行了,你都懂得说我出了月子了。这不是早就养好了?”

话虽如此,芳菲也知道春雨碧青的苦心。她特意让碧青拿了件薄绸披风过来披在身上,才说:“你看,这么热的天气我还捂得结结实实,该放心了吧?”

涂七和陆砚被召到小花厅里听芳菲吩咐办事。

当他们听完芳菲的话之后,都有片刻的犹豫。

涂七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夫人,那些村子附近的地,并不算肥沃…”

如果那附近的地很肥,他们就不会以种花为主业了。

芳菲是让他们去考察一下,那几个种花村庄附近的土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田庄出售。

“我不是要买种粮食的田地,”芳菲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清茶。

不种粮食?

涂七与陆砚对视一眼。

不种粮食,那就是种花了…

他们有些明白过来。

陆寒见芳菲才出了月子,又开始忙活起置地的事情,对此并不赞成。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受了多大的损伤?当时…”

陆寒回忆起三胞胎出生后,稳婆们来报告芳菲大出血得用大量的谷灰止血,那时他真是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这才过了多久?照他想来,芳菲可得静静养上个一年半载的才行,怎么才出了月子十来天就又去理事了。

“涂七和陆砚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陆寒面现薄怒之色,埋怨下人们不懂事:“你胡闹,他们跟着你胡闹?不好好劝你休息,还拿这些事来劳烦你?”

“你别怪他们嘛,”芳菲见丈夫真的恼了,连忙把陆寒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轻轻拍着他的心口说:“夫君别气,生气的人老得快哦”

“你少调皮”

陆寒怒目一瞪,芳菲不禁轻轻缩了缩脖子。

“别气啦…我真的没劳累呀连大门都没出去过”

见陆寒又要教训她,芳菲忙解释说,自己就是躺在屋里看了看他们调查回来写的情况,还有下了几个命令,根本没动手。

“夫君大人…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好不好?”芳菲摇着陆寒的手。

陆寒还是板着脸一声不吭。

芳菲哄了又哄,陆寒还是没有消气的表示。她只得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跟陆寒说了一遍,既分析了自己前期已经做了的准备,还有即将开展的一些活动,以及之后可能会得到的利润和效益。

“相公,你看,事情就是这样…都进行到一半了,你叫我收手…”

陆寒看着芳菲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眼睛,脸色一松,叹气道:“你呀…”

“相公不生我的气啦?”

“气气有什么用?从小到大,你就是个倔脾气,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陆寒依然气鼓鼓地说。

芳菲赶紧接上:“哪有相公你就能拦住我,嘻嘻…可是这回我真是不费什么劲呀,让涂七春雨他们几个忙活去就好了。”

“芳菲。”

陆寒突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芳菲有些奇怪,成亲以后,陆寒已经很少叫她的闺名…除非是在特殊的时候,比如,红绡帐里…

她的脸不由得微微红了,轻声问道:“相公,怎么了?”

“钱,是赚不完的。”

陆寒很认真地说:“对我而言,赚钱也好,仕途也好,这一切…都没有你重要。只有你这个人好好的,我才会觉得…活在这世上是有意思的…”

芳菲把脸埋在陆寒的怀抱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心里是满满的感动。

“嗯,知道…我也是一样…”她伸出两手搂住了陆寒的腰身,紧紧抱着他:“陆哥哥…对我来说,你也是最重要的。”

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阳城郊外陆寒寄居的那间茅舍里。

在那粗陋的农舍中,陆寒对她说出了此生不渝的誓言。

而他也一直,用行动证明着自己的诺言…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保护你。”

涂七和陆砚自去依照芳菲的命令行事不提。

因为有了陆寒的嘱咐,芳菲对理事也就不太热衷,日常还是以养生安神为主要的生活内容。

不过她在家里也没法太清闲。上门来拜访的各家女眷,还是和怀孕时一样多…也许可以说,是更多了。

她又没胆子真的闭门谢客,做这种事会招人恨的。

“夫人,昀宁县主来了,正在外头厅上等您呢。”

碧桃匆匆忙忙进来向芳菲禀报。

芳菲听了赶紧让碧青服侍自己换上见客的衣裳,又让她快手快脚重新给自己梳了头,插了两支钗子。

碧青梳头比不上碧荷灵巧、花样多,但是也不算太差。她现在不当值的时候,常常就拉着碧荷学梳头,手艺大有进步。

芳菲往外院赶的时候,算算这回昀宁县主上门,距离她上次来拜访也有一段日子了。不知她那焦虑症如今好些了没?

至于昀宁县主是否有了身孕,这根本不在芳菲的考虑范围内——不孕的事情绝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不然后世那么多不孕不育医院怎么赚钱啊。

等到她见到侯在厅上的朱宜真,发现朱宜真确实起了点变化。

最起码,朱宜真眼下的乌青眼袋没有了,眼里的红血丝更是不见踪影,脸上那不自然的潮红也消散了许多。

看来她这段时间睡得不错啊。

“陆夫人”

看到芳菲,朱宜真嘴角轻轻上扬,看得出是真心的笑容…尽管她年近三十,但这一笑起来,还是十分俏丽,看得出当年绝对是个容色绝艳的美人儿,怪不得惹定远侯那般倾心。

“陆夫人,多亏了你那两瓶玫瑰露。我听你的话日日服用,果然心头清凉了许多,也睡得香了。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全都是陆夫人你的功劳呢。”

“那就好”

芳菲见朱宜真的情形有所好转,也为她感到高兴。

别的且不说,起码要把焦虑症给治好。不然,还真是容易老得快呢。

两人落座之后,朱宜真又说:

“还要谢谢你让人送过来的那些百合菊花茶。我都照你上头写的,每天没事就喝一点,真是挺清爽的。”

这百合茶、菊花茶,是芳菲的阳城旧友,也是她的忘年之交唐老太爷让人送到京城里来的。唐老太爷最是长情,一直惦记着和芳菲的交情,芳菲在哪儿住着,他就让人往哪儿送花茶,这些年来都没间断过。

不过,这里头也有唐老太爷的小小私心。要知道,陆寒现在什么身份,芳菲又是什么身份?要不是唐老太爷以前和他们有旧,如今想和陆家攀交情,也不容易了——官与民的鸿沟已经够深,唐老太爷还是地地道道的商户,社会地位很低微。能够跟陆家结交,对唐家是一点坏处都没有的,那么点花茶算啥呢?

芳菲前些时候,让人给朱宜真送了一包百合菊花茶,也是解朱宜真的焦躁的——其实吃药对焦虑症和抑郁症的治疗效果还真是不明显,不如食疗。

百合花的作用,是调肺的,肺部和人的情绪之间有着极大的关系。在中医认为,悲和忧都来自于肺部,肺部不好,就容易忧郁,焦虑。菊花清心、疏肝、理气,这个配方可是把人的好几个器官都给调理通顺了。

饮了百合菊花茶,情绪自然会好转了。

朱宜真从来自视甚高,但发现芳菲也是个雅人,对芳菲倒是很有好感。芳菲和朱宜真谈了一阵子,发觉她不像上次一样,句句话都围绕着她的子嗣问题,这无疑是一个进步。

就是要这样,把事情慢慢忘掉,才不会被它所困扰。

想不到朱宜真也是一个爱茶之人。两人也算志同道合,谈论了半天茶道,说到兴起,芳菲便想起一事来。

“县主,我家里有间茶室,不如您到我茶室里,我泡茶请您尝尝?”

朱宜真欣然应诺。

芳菲的茶室,在后院的小偏院里,环境十分清幽,朱宜真极为赞赏。

一进茶室,看到一幅写意的竹子画卷。

“这是你画的?”

芳菲笑着应下。

朱宜真的脸色微微变了。

正文 第二百四十一章:墨竹

第二百四十一章:墨竹

小巧雅致的茶室墙壁上挂着一副竹子画卷,笔墨写意,姿态舒展,虽然看得出笔力未逮,但意境却颇为深远。

朱宜真刚看到这幅墨竹图时,便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看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等她看见这墨竹图上并无落款,只在右下角盖了一方小小的朱砂方印,是一个阳文小篆的“秦”字。

所以朱宜真才会开头问芳菲,这是否出出自她的手笔。

当芳菲颔首应是时,朱宜真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画卷,不由得变了脸色。

芳菲看朱宜真神色瞬时一凝,还以为自己画得不好,歉然道:“这是我少年时为了排遣寂寞胡乱涂鸦的,难登大雅之堂,只在自个家里补壁罢了…实在是贻笑大方。”

“哪里”

朱宜真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欣然笑道:“陆夫人画得很好,尤其是这种渲染的技法,我似乎未曾见过…这是江南哪位大家的画风吗?”她知道芳菲是江南人,是以由此一问。

“不是,”芳菲有些赧然,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是我自己乱涂乱抹的,哪谈得上什么大家。真是污了您的眼睛,抱歉得很。”

是她自己的画风啊…

朱宜真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旋即笑着把话题引到了品茗饮茶上头去了。

芳菲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两人在茶室里分宾主落座,碧青和碧桃两个忙将芳菲的小茶炉与铜壶取出来,点炭烧水。

少顷,铜壶中水沸如鱼眼,如珍珠,发出沙沙的声音。

芳菲细心地打开她珍藏的一罐名茶,将茶叶按照粗细一层层码好。

朱宜真端坐在客位上,注视着芳菲柔白纤细的一双玉手有条不紊地分茶冲水,眼中闪过一丝深究的微光。

她轻抬凤眼,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幅墨竹图,心中更是笃定。

很多年前,她曾看过一幅类似的墨竹图,那画风,那用墨,那构图…和这幅何其相似。

那幅图的主人,是当今天子朱毓昇。

少女时的朱宜真常常出入宫中,和当时养在宫里的几个王嗣都有来往。那时候的朱毓昇被另外两个王子排挤,还是她常替他解围。

为此,朱毓昇和她还是挺亲近的。

她时常见他把玩欣赏一幅装帧寻常的墨竹图,又不是名家作品,却时时看个不停。

她有次问他:“你看来看去看不腻啊?换一幅吧,我刚得了幅山涛的名作,送你了。”

朱毓昇只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但她下次去找他,发现他还是看着那幅墨竹图不出声,眼里的神色无比温柔。

朱宜真猜这幅墨竹图背后,一定有一段故事。

听说安王妃酷爱书画,也许这是朱毓昇母亲的亲笔,所以他才会带着进宫来,又如此珍重吧——当是时,朱宜真这样推测。

后来朱毓昇继位大统,她已经是定远侯家的二夫人,一入宫便只能到皇后那边去问安,也不知道朱毓昇是不是还把那幅画带在身边。

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朱毓昇迷的不是画,而是人。

她绝对可以肯定,朱毓昇手上的画,是芳菲的墨迹。

因为这种奇异的笔法是很少见的,刚才芳菲也在无意中告诉了她——这不是江南流行的画风,而是她一个人的笔墨。

芳菲上辈子就曾学过几年水墨,当时专学郑板桥的竹子。郑板桥画竹乃是一绝,疏密浓淡自成一格,以瘦劲萧索为风骨,清雅脱俗,与众不同。

芳菲当然只学到郑板桥的形,还没学得他的神,但是下笔用墨却已经形成了习惯。

在她如今生活的这个世界里,郑板桥还没出生,也就没人见过这种画风。

要不是她画的竹子辨识度这么高,时隔多年,朱宜真也不能一眼就认出来。

“县主,请。”

芳菲将一杯刚刚泡好的清茶双手捧着,送到朱宜真的面前。

朱宜真微微屈身,同样双手接过,一股清冽的茶香顿时直冲鼻端。

“好香”

她脱口而出赞了一声。

一闻二品三回味,朱宜真忍不住轻轻点头。这陆夫人果然是茶道高手…

美丽的容貌,优雅的品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脱俗气度…朱宜真可以想象得出,碧玉年华之时的芳菲该是一位多么迷人的少女。

她慢慢呷着杯中香茗,脑中却不住想起许多被她忽视的往事片段。

数年前,京城中曾有传言,刚刚登基的新帝迷恋一秦姓女子。

这传言才起了个头,便被那场宫变浩劫冲散了,之后也无人再提起。再后来,朱毓昇立秦氏女为中宫皇后,还记得传言的人也都以为这就是朱毓昇先前看中的女子。

连朱宜真都曾这么认为过。

但是秦皇后入宫后并不算受宠,帝后之间,感情只是平平。朱宜真私下也觉得秦皇后姿容寻常,仅仅是个普通的官家女儿,不像是有什么魅力能迷得皇帝神魂颠倒的样子。

当然,对于其他的妃嫔,朱毓昇也是一视同仁。别说一后二妃,连今年新选进宫的几位官家千金,据说其中也不乏温柔可人、美貌多才的出众人物,至今也没从后宫传出谁得了皇帝欢心的消息,让她们的娘家人好生惆怅。

要是勉强说起来,倒是刚刚生下二皇子的罗嫔,还稍微得皇帝的宠爱——起码被召侍寝的次数貌似比其他人多了那么几次。

后宫萧条,反而皇帝好男风的传闻却愈演愈烈。原先说锦衣卫副都统萧卓是皇帝跟前第一红人,现在又添了新宠——

朱宜真放下茶杯,含笑看着芳菲。

她想到,那传说中成了皇帝新宠的吏部主事陆寒,不正是眼前这位陆夫人的夫婿么?

众人都说,皇帝对陆寒另眼相看,一路破格拔擢,一定是因为陆寒有一张俊俏的小白脸儿。

而朱宜真对他知之甚深,很清楚朱毓昇绝对不会有龙阳之好。

也许…朱毓昇想要宠的,并不是陆寒,而是借陆寒向陆夫人芳菲示好吧?

“县主?”

芳菲见朱宜真笑得有些神秘,疑惑地问了一声。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二章:皇后

第二百四十二章: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