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荷嫁了陆砚,芳菲悄然旁观,觉得他俩确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的。身边人嫁得好,芳菲也高兴,这些时日也在为碧青和碧桃的终身考虑起来,只是心中还没有定下什么适合的人选。

不过这家里家丁护院也渐渐多了,还有外头庄子上的管事…日后都要添起来,碧青碧桃的丈夫人选还是比较充裕的。

陆寒对于妻子的丫鬟们向来不予置评,即使心中有褒贬,也不会宣之于口。

芳菲也知道陆寒的君子之风,并没有继续说起碧桃的事,而是从眼前的小几上拈起了几枚葡萄送到陆寒嘴边:“相公,这都是用井水湃过的果子,冰冰凉凉正解暑呢,你吃呀。”

小几上摆满了各色瓜果,不仅有葡萄、橘子、桃子,甚至还有从西北运来的极稀罕的甜瓜。这甜瓜外头没得卖,乃是西北送进京来的贡品,却是昀宁县主特意让人送来给芳菲尝鲜的。

“好,”陆寒欣然接过,吃了一颗:“嗯,果然很凉…”

他突然想起芳菲此时还不宜进食冰冷之物,忙提醒芳菲别多吃这些东西。

芳菲对于丈夫的体贴入微稍稍有些感动,虽说她还真是有些嘴馋想多吃些瓜果,可自己也知道从养生的角度来说,陆寒的话很有道理,便只得忍住了。

“行,那你就多吃点”

说话间,碧桃捧着一件织锦外袍出来给芳菲披上。

“喔,对了。”

芳菲这时才想起一事来,转头对碧青说:“碧青,你到大厨房那边去找冒五嫂,让她把我去年酿的果子酒开了封,取一壶来…就拿我那个新置的玉壶去盛酒。”

碧青现在是芳菲的大丫鬟,贵重的器皿都归她管着,所以芳菲才特意找她去办这事。

安排好了碧青,芳菲才回头对陆寒歉然一笑:“相公你看我这记性我早想着,那果子酒已经到了开封的日子,今晚要请你尝尝的。这一忙起来又忘事了”

陆寒哪里会在意,只是好奇道:“是了,去年秋天的时候就听你说要酿什么果子酒,我也没细问。是什么果子酿的?”

芳菲一指小几,笑道:“就是这葡萄呀。”

“葡萄酒?”

陆寒一愣,旋即笑道:“前代倒是盛行此酒,本朝以来,却是少闻。娘子怎么想起做这个来了。”

葡萄自汉时传入中原,酿葡萄酒颇为兴盛过一段时间,不然也不会有“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佳句流传至今。直到元时,葡萄酒还是极为流行的,当然这种葡萄酒和芳菲后世喝过的那些葡萄酒不是一回事。

但到了本朝,先是因为开国时焦土千里一穷二白,太祖力行节俭,严令珍惜粮食,差点连酿酒都禁了,何况是葡萄酒。

再后来,虽然国家再度兴盛,饮酒之风再起,葡萄酒却已经人们所遗忘了,也和这酒味与国人的饮食不太相融有些关系吧。

芳菲去年秋天时正是孕吐得厉害,想吃酸甜东西,又正当葡萄季节,便让人去买了许多葡萄来吃。

吃着吃着她便突发奇想,索性自己酿制葡萄酒好了——以前在江南与西南,还真没吃到葡萄的机会,只有京城这一带连着西北,还有这种奢侈东西卖。

不过她当时正身怀六甲不能饮酒,只能让人买了葡萄来按她写下的做法先酿酒存着,等她生产完了再喝。

如今出了月子许久,她可算能开开酒禁了。

没多久,碧青从厨房回来了。她双手捧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把晶莹碧绿的玉壶,还有两个同样质地的玉杯。

“好,就让我来尝尝娘子酿的葡萄酒”

陆寒看起来斯斯文文,实际上却是个爱酒之人,一闻到玉壶壶嘴里飘出的香气,就有些坐不住了。

芳菲抿嘴一笑,起身亲自为夫君执壶。只见一股琥珀色的透明液体从玲珑的壶嘴中流出,缓缓注入玉杯之中,激起丝丝甜腻的酒香。

“来,相公,你我夫妇共饮此杯”

芳菲一手一杯把两个玉杯轻轻端起,陆寒忙伸手接过其中一杯。

“酃露胜兰生,翠涛过玉薤。”他先轻摇玉杯,看那色泽喜人的果酒在杯中荡漾,不禁赞了一句。

紧接着,他呷了一口美酒。初初入口只觉得酸甜可口,略带一点儿清冽的酒味。待得酒入喉中,才又慢慢地品出了甘涩的后味,这口感确是新奇。

“娘子这与其说是酒,倒不如说是糖水了。”陆寒呵呵笑道。对于海量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酒的确算不得酒。

“相公这么说就对了”

芳菲笑道:“这本来就是我们女儿家喝的甜酒。今儿是女儿节,这酒最是应景不过了。”

陆寒点头说:“然也”既然不是易醉的烈酒,他也敢让芳菲多喝几杯了。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一会儿,陆寒又劝芳菲吃些点心,别空腹喝酒伤心。芳菲斜瞥他一眼,提醒他:“咱们一个时辰前才用了晚饭,怎么会饿着?”

“哈哈,也对。”陆寒又喝了一杯,忍不住吟道:“垒垒千斛昼夜春,列瓮满浸秋泉红。数霄酝月清光转,浓腴芳髓蒸霞暖…”

此刻,星空璀璨,凉风习习。芳菲将身子斜靠在竹床的把手上,微微眯着双眼,鼻端嗅着玉兰淡淡的清香,耳边是陆寒温雅醇厚的吟诵之声,只觉得人间胜境,不过如此。

“娘子在想什么?”

陆寒吟了几首美酒诗词,停下杯来看着妻子慵懒的模样。只见她双颊微染红霞,唇如点朱,双眸似星,似醉非醉的样儿真是迷人。

“我呀?我在想…”芳菲指了指天上的星宿,凑在陆寒耳边低声说:“我在想一件很不应该的事情。”

她的气息呵在陆寒的耳朵里,陆寒微一耸肩,感到身上一热,不知妻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古怪的事情。

“我是想啊,我可不要当织女。”

在七夕说这种话绝对是不应该,所以芳菲才会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陆寒吓了一跳,忙说:“娘子何出此言?”

“因为啊…”

芳菲又眯了眯那双桃花般的眼睛,对陆寒说:“因为我不要和你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我不想听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只想和你长相厮守…”

丫鬟们都站得远远的,看着老爷和夫人头对着头嘤嘤低语,就跟刚成亲时一般亲热,心里都替他们感到高兴。

真希望他们能够一直幸福下去啊…她们都在为主人默默的祈祷。

正文 第二百四十五章:育儿

第二百四十五章:育儿(第二更)

“爹爹阿娘”

一声清亮的童音打断了芳菲与陆寒的私语。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泛起一阵笑意,一齐看向那童音传来的方向。

“柳儿,你跑什么呀?”

三岁的小柳儿已经长得十分壮实。

他一双手不知握着什么东西,快步跑到芳菲面前,献宝似的把虚握的双手打开一条缝。

一丝莹亮的微光从柳儿胖乎乎的手掌里透出来。

“啊,是萤火虫”

芳菲笑了起来。

“阿娘,虫虫漂不漂亮?”

柳儿睁着一双纯净的大眼,万分期待地看着芳菲,仿佛他手里握着的不是一只飞虫,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对于小孩子来说,那些黄金珠宝,怕还不如小虫子好玩呢。

陆寒也笑了:“漂亮爹爹小时候也常抓来玩的。”

“真的呀?”柳儿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又把手里的萤火虫凑到陆寒的面前:“爹爹抓的虫虫,有柳儿抓的好看吗?”

柳儿听陆寒这么一说,小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但陆寒却装作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小虫子好看是好看了,可惜啊…”

“可惜什么?”柳儿骤然紧张起来。

芳菲瞄了陆寒一眼,看他想说什么。

“可惜它被你握在手里,没有飞在院子里好看。”陆寒把柳儿抱到身前,柔声说:“要不柳儿把虫虫放飞,让我们看看它飞来飞去的样子?”

柳儿紧紧拧着小眉头,看看陆寒,又看看芳菲,想了老半天,才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猛地点了点头。

“嗯,好吧”

他轻轻松开了手掌,那萤火虫便飞快地从他的掌中飞出去了。

“虫虫…”

柳儿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追着萤火虫跑。

那萤火虫飞啊飞啊,一下子飞进草丛里,一下子又飞上了树梢,院子里就看着这么点小光点在空中不住滑动,甚是有趣。

突然,也不知是不是被这萤火虫勾来的,从草丛里又飞出两只小萤火虫来。几只萤火虫翩翩起舞,也为这小院子增添了不少流动的美态。

“呀,又有虫虫了”柳儿欢喜地拍着手掌笑了起来。

“柳儿乖,你看看现在是不是更好看了?”陆寒摸着柳儿的小脑袋。

柳儿不住点头:“嗯,真的,爹爹没有骗我呢”

他又扬起头来看着陆寒,眼中尽是期盼:“爹爹,我还想和虫虫玩。”

“那就去吧”

陆寒拍了拍他的肩膀。柳儿欢声叫着跑了过去,他奶娘梅娘赶紧跟着他跑。芳菲又叫了小双和榴红去看着柳儿,生怕晚上院子里有些黑乎乎的,柳儿看不清地面摔着了。

这时,又有两只萤火虫加入了原先的队伍,院子里更热闹了。小双和榴红一边护着小主人跑动,一边也拿手里的扇子扑着萤火虫,想把它们赶着聚到一块儿,看起来更有趣味。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

七夕之夜,就该是这样的闲适悠然。

芳菲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边叫边跑的柳儿,却听得陆寒在身边说:“娘子,刚刚柳儿拿萤火虫给你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些什么?”

芳菲呆了一呆,反问道:“我想什么?”

“对啊。看到柳儿手里抓着萤火虫,你是怎么想的。”陆寒继续追问。

“没想什么…唔,在想他去哪里抓的虫子,有没有弄脏衣裳啊…”

陆寒挑了挑眉毛,又问:“那柳儿如果说,他想继续留着这萤火虫,娘子会怎么做?”

芳菲不知道陆寒这么问的用意,不过她还是如实回答:“那就让他留着呗。让下人们编个竹篾小笼子给他装着玩儿好了。不过萤火虫也活不过两天。”

陆寒微微摇头,说道:“娘子…其实我为什么要让柳儿把虫子放飞,你想过吗?”

这芳菲还真没想过。陆寒莫非有什么深层的用意?

“和娘子你想的正好相反…我不担心他弄脏衣裳,也不担心他摔着了。有奶娘和碧秋她们看着呢,出不了大事。”陆寒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酒,接着说:“我还在为他高兴。男孩子,这种年岁的时候,就该是爱抓虫子泥鳅蚯蚓什么的…关在屋子里养可不好。”

芳菲静静地听着。这还是陆寒头一次和她提到柳儿的教育问题。

在对孩子的教育上,父母天生就有着许多差异,即使感情深厚如她与陆寒,也不可能不产生分歧。

作为母亲,她天性中更关注的是柳儿吃得不好、睡得香不香、长得壮不壮、说话是否利索,有没有磕磕碰碰…

陆寒却浑不在意这些。

他更在乎的是孩子的性情。

“虽然我乐于看到他肆意玩耍,不过,我却不赞成把他喜欢的什么虫儿、鸟儿都关到小笼子里,送到他面前给他玩…他是男孩子,玩这些困在笼里的东西,对养他的性子没什么好处。”

陆寒又说:“柳儿已经三岁,我准备等他满了三岁半,就亲自给他启蒙读书。”

他侧过脸看了看芳菲,芳菲颔首表示赞成——三岁半开蒙是正理,她有什么好反对的。

“娘子,我知道你一直还把柳儿当成是个小娃娃,疼着宠着…”陆寒正色道:“但是读书本来就是吃苦的事。我做先生,可是很严厉的,到时打他骂他,都是有的,你可别太护着他。”

“知道啦”

芳菲没好气地白了夫君一眼。“就你明理,我就是那等愚昧村妇,只懂得护犊子么?你是不是怕慈母多败儿?”

陆寒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他还真是这么怕过。

芳菲看向不远处笑闹的柳儿,说她心里不失落,那是假的。

时间怎么过的这样快?

好像柳儿昨天才被稳婆抱着送到她的怀里,连小眼睛都没睁开,那张小脸蛋还没她的巴掌大…一转眼,却马上要开蒙读书了。

从此,就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让他窝在自己怀里撒娇耍宝,不能再惯着他宠着他…

芳菲的鼻端不知不觉有些发酸。

但从理智上,她是非常认同陆寒的教育观点的。

好歹她也是教过书育过人,陆寒说的话,她怎么会不懂。

不想让柳儿玩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小玩意——陆寒确实是对的。陆寒说起“玩这些困在笼里的东西,对养他的性子没什么好处”这句话的时候,芳菲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一群人。

就是那群被称为“集纨绔之大成者”的八旗子弟。

这些“马上夺天下”的彪悍民族的后代,却变成了完全没有生活意义的一群闲人。在满清最后的一段历史中,八旗子弟的生活好像吃了吃汉人供给的米,与花汉人贡献的银子外,便是整天消磨在养鸟养蟋蟀这些地方。

他们提着鸟笼子和蟋蟀笼子在京城里晃来晃去,以此为乐,仿佛那小小的笼子里装着的就是他们的整个天地。

芳菲想象着柳儿如果长大了变成那种样子,怕是她会生生气得昏死过去。

溺爱着长大的孩子是没出息的,芳菲何尝不懂呢——反面教材可以参见贾宝玉。

“娘子生我气了?”

陆寒惴惴不安地看着芳菲,自我反省刚才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如此良辰美景,我才不要因为生气,浪费掉这样好的夜晚。”

芳菲美眸一转,轻撇了一下嘴角。

她刚伸手想去倒酒,陆寒已经眼疾手快地把酒满上了,双手捧着竟要喂芳菲喝。

“我自己来啦”

这院子里还有好多丫鬟媳妇呢,夫君大人也太大胆了。

“好好好,娘子请自便。”陆寒把酒送到芳菲的手上,突然用极低的声音凑近她耳边说:“晚上为夫再好好向娘子赔罪。”

芳菲真想把酒泼到这不害臊的夫君的脸上…

她忍住给他泼酒的冲动,站起身来说:“夫君请先自酌几杯吧,我去看看那几个小的睡了没”

陆寒看芳菲快步离开了院子,无声地笑了。娘子的脸皮还是这么薄啊

芳菲进了西屋,见三个小的一排溜躺在窗下炕上,睡得可香了。

几个奶娘忙过来行礼。芳菲挥了挥手让她们退到一边,自顾坐到床边看着孩子们的睡脸,怎么看也看不够。

好吧,柳儿要被带去读书识字了,她还有这三个小的可以宠呢。

这三个孩子都起了大名。老2志儿大名叫陆梓卿,老三大头大名叫陆达卿,老四小白大名叫陆遥卿。

不过,无论如何,芳菲还是觉得叫他们的小名更可爱。

“有这一群小宝贝,真是太好了。”

尽管生产的时候吃了好大的苦头,但芳菲如今便全然好了伤疤忘了疼,满心只有对孩子的怜爱。

趁着他们还在身边的时候,好好疼他们吧…孩子一旦长大,便不再属于母亲了。

只有做了母亲,才能体会到这种“既想孩子快高长大,又不希望孩子那么快长大”的感觉。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中元

第二百四十六章:中元(第三更)

七夕过后数日便是中元。

相对于七夕而言,国人显然更加重视中元节。节前几日,街头巷尾便开始摆满了中元节物,各户人家也都开始忙着采买。

中元前两日,龚家四夫人派了个婆子来邀请芳菲到龚府去看戏。

“哦,你们府上请了新的戏班子?”

芳菲为了表示对友人的尊重,亲自接见那婆子。

龚家的婆子应道:“是啊,这戏班子是新进京的,听说唱得极好。我们家大太夫人、三太夫人都爱看戏,索性请了到家来唱几场。”三太夫人便是惠如的母亲,卢老夫人。

每到中元节,常有人家会请戏班子到家来应景的唱一出“目连救母”。当然,也得是龚家这种大户人家才请得起,小家小户的可没这等福气。

当然在芳菲看来,她是不喜欢看这种戏的。但是如今这也不仅仅是看戏的问题,更多的是一种社交活动,她自然得权衡一下。

说起来,是很久没见过卢老夫人和龚四夫人了。上一回三胞胎满月酒,龚四夫人有事没能来赴宴,但也派人送了很贵重的礼物。

“好的,谢谢你家四夫人的美意。就说我必定按时到访,再有,替我问候你们三太夫人。”

芳菲让人给那婆子一串铜钱做打赏,再叫碧桃送她出去了。那婆子眉开眼笑,不住向芳菲躬身行礼,真是走得心满意足。

对于下人,芳菲也从不吝啬,该打赏就打赏。能用小钱买到人心,这买卖做得过,既然她付得起,为什么不做呢。

她才不想当那半夜鸡叫的周扒皮,被手下人诅咒个半死。

次日午后,芳菲穿上一身崭新的夏装,让碧荷给她梳了个饱满端庄的大圆髻,插上两支玉钗装点一下便出了门。

“唉,身上又胖了些…”芳菲有些不满地暗暗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和小腹,怎么还没瘦回来呢。

其实她略丰腴些,反而更见风致。比起少女时的纤巧婀娜,现在的她便如同盛放的牡丹,正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灿烂华美的一刻。

当这样美艳的芳菲出现在卢老夫人面前时,卢老夫人呵呵笑着把她招到身边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