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个月明里暗里的角斗,他总算基本稳住了局势。以强势无比的手段将反对的声音毫不留情的打压下去,还通过种种手段,包括后宫中妃嫔们地位的升降,笼络住了一大批官员站到他的阵营中来。

尽管有养成掌权外戚的危险,他暂时也顾不得了。要做成一件事,总归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不可能将什么都全数掌握在手中。他只能选择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来实践自己的目标。

那就是尽快开海,大力发展海运,依靠海上贸易充盈国库,强盛国势。大明实在是太需要增加财政收入了…当然,他不会只靠海运这一条。

整顿吏治,改革税法,削弱地方豪族…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海运发展起来。

“娘子真是料事如神…”

陆家书房里,陆寒指了指书案上的卷宗,低声对芳菲说:“皇上准备让神父他们回去了。”

芳菲唇角微微扬起。这简直是一定的。换了她…也会这么做。

朱毓昇正式下旨选择口岸开放通商那日,朝中真是群情激奋,差点又要在朝堂上打群架了。保守派自然诸多理由,即使不能抬出祖制这一条,还可以用严重缺乏启动资金来推阻。

但朱毓昇就是朱毓昇,他从来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他只淡淡扔出了一句:“谁说朝廷要出钱的?”

这种大事朝廷不出钱,谁出钱?

大部分人都愣在当场。直到朱毓昇告诉他们,这回开放口岸通商,多是由民间豪族出资,朝廷只负责收赋税时,朝堂上就像烧沸了的油锅一样…

“哗——”

谁能猜到皇上什么时候跟东南个别豪族又有了联系?他从来一声不吭…还有,他是如何收服那些本来极其反对开海的走私豪族的?

也没有什么人能想到。

就在这枚重磅炸弹砸出来以后,朝堂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而朱毓昇就在群臣极为复杂的目光中,下了开放口岸的圣旨。

这表示,开放海禁,已经不可阻挡了。

陆寒站在殿上一隅,默默看着那站在众人之上的天子运筹帷幄,深为他的杀伐果断所震撼。

几年前,刚刚登基时的朱毓昇,是战战兢兢的新帝,在詹太后的监国下一板一眼地执行着皇帝的责任。直到宫变之后,他才慢慢确立起自己的权威,但还是被根基稳固的老臣们所轻视。不然,他这次也不会遇到如此多的阻力了。

可是,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人们逐渐认识到,这位九五之尊,的确具备了掌控天下的威势…

许多人重新打起了小算盘,这就不是芳菲所能知道的了。

她只从陆寒这边得知,沙静思等西洋神父被作为使者派回祖国,当然是由大明的船只护送。朱毓昇答应他们,通商之事一旦成功,他们所在的国家乃至其他西洋、东洋国家派大批商船来华贸易的话,便准许他们在口岸上设教堂传教。

这是给他们画了个大饼啊,芳菲心想。

不过,这对于沙静思等人来说,的确是个很好的消息。一来,他们已经离开祖国很久了,非常想念自己的家乡。二来,他们可是带着传教的成果回去的,可谓是“衣锦还乡”——中央大国的皇帝亲口答应让他们在口岸上开设教堂,传播教义,这是多么的让人激动啊

正如芳菲所预料的,沙静思等人回国的大船上,果然要装上本国的众多特产——这也是一种宣传嘛。

消息一经传出,京城所有的商家…包括外地的豪商,都蠢蠢欲动。瞎子都看得出这里头包涵的商机啊

就在大家着急着如何搭上这条“顺风船”的时候,香草堂的两百箱茉莉花茶与一百箱各色香露、香粉、香膏、芳香澡豆等货物,已经稳稳当当的躺在了官船的船舱里。

陆寒对妻子的先见之明佩服不已。

“为夫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娘子。”陆寒可不怕人家再弹劾自己借机做生意,虱子多了不怕痒,现在那些言官有事没事就拿他来练练手弹劾一番,他都选择性无视了。

心理素质不要太好哦,相公。芳菲腹诽了一句,和陆寒一道笑了起来。

这种长线投资,目前也收不到什么效果的…且看后效吧,最快也得是明年年底才有消息了。远隔重样,一来一回哪里那么容易?再说,那些西洋神父,也不可能一回去又马上过来啊。

办完了这件事,芳菲也就把它放到一边,专注起目下京城里的生意来。

西洋人离开后,陆寒在鸿胪寺的任务,其实已经基本完成了。回京后忙了大半个月,又开始清闲下来,陆寒还真有点不太适应。

而这一年的秋闱,终于开始了。

正文 第三百章:举子

第三百章:举子

科举是国之重器。三年一次的乡试一开始,各地府城便热闹起来,满街都是带着方巾穿着儒衫的学子们来回走动,诵读诗书之声不绝于耳。

京城里头反而没有地方上忙碌,因为会试还在明年春天呢。尽管直隶之内也是要靠乡试的,但地点并不在京城而是在数百里外的顺天。但是这抡才大典,中央里头也不可能真正不管,所以各部官员们也不得清闲。

不过,这些繁闹和陆寒还真没什么关系。西洋传教士们一离开,他突然就闲了下来。每天里去衙门点个卯就行,轻松无比。

为着有科举这件事情来缓冲,喧扰了好几个月的开海事件稍稍被人放到一边去了,当然这也是大家故意的。一件事吵得久了,也会累的…

“有个年轻儒生来访?”

陆寒接到门子的通报时,将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告诉他,我一会儿就出去。”

他也是一步一步考上来的二榜进士——虽然考得顺利了点,但该走的步骤都走过,知道这段时间也陆陆续续有举子进京准备明年的会试。这些举子已经取得了会试的资格,不需要参加今年的乡试就能直接参考,因此都早早到京城来备考。

他们在备考的同时,也聚集在一起举行各种文会,或是拜访一下有同乡关系或是亲戚关系的京官,请他们提携提携。

陆寒的家乡阳城人杰地灵,每一科乡试都出不少举子,因此进京赶考的人很多。只是,今年是陆寒留京以后举行的第一次秋闱,他也是头一次接待家乡上来的学子们。

时节还早,来的人也不算太多。这些人都是算准了沐休日过来的,陆寒一般都在家里,既然人家都上门了,也不多推辞,都一一接见了。其实,很多人比陆寒的年纪还大呢…陆寒今年,可还没够三十岁,堪堪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的正四品大员,听起来真让家乡人民仰慕不已。他们远离中央,并不知道太多的朝廷局势,也不了解陆寒的宦海沉浮,只看到他头顶的光辉而已。所以,登门拜访的人对陆寒都十分尊敬,使得陆寒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不是那种威势十足的官员,尤其对着不是小官小吏的学子们,更摆不出什么架子来。一般高官可不那么愿意见陌生的学子,陆寒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见见也没什么妨碍,就特意交代过门子让他们别拦着客人。来拜访过的人回去以后都交口称赞,说陆大人恭谦温文,乃真君子也…

今天这位客人,陆寒认为肯定也是个家乡过来的青年举子。

“学生王荃拜见陆大人。”

陆寒才走进客厅,便看到一个长身玉立,年约弱冠的年轻人走到自己面前来躬身行礼。他行礼时依足了礼数,但态度却并不卑微谄媚,显示出良好的修养与品格。

第一眼,陆寒便对这年轻人产生了一丝好感。不卑不亢,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这年轻人看起来脸上还有些稚气,却能将这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应该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名门子弟。

一阵寒暄后,陆寒得知这叫王荃的年轻人并不是阳城老乡,而是鉴州人,略略一怔。

阳城与鉴州虽然同属江南道,地理距离差的却挺遥远,不在一个地方。只是,如果要论起“同为江南道”来说,勉强也算老乡的…只是这么一算下来,朝中倒有一般人是陆寒的老乡了。

江南道多英才,考上科举的人数是偏僻省份的十倍,占据半边朝堂并不奇怪。

陆寒有些摸不清这王荃的来意了。

谁知更让陆寒诧异的在后面…王荃居然提出,想拜会陆寒的妻子陆夫人。

陆寒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随即又压了下去。王荃光明正大的提出来,肯定不会是和芳菲有私情什么的,可这未免也有点儿失礼吧?

幸而王荃马上说:“其实,是学生的未婚妻子,与陆夫人有旧…她知道学生要上京备考,特地让学生捎带了一些礼物过来送给陆夫人,表达她的心意。”

“哦,是这样。”陆寒微微一窘,心想自己幸好没有失态,听人家好好把话说完果然是很重要的。

只是紧接下来,王荃说出自己未婚妻的名字,却让陆寒不得不失态了。

他的未婚妻姓蔡…闺名明媗。

陆寒一下子愣住了,旋即哈哈笑着说:“原来是明媗这小丫头?贤弟何不早说。”两人年纪相差不到十岁,陆寒一开始就让他以平辈论交,但王荃守礼始终谨称学生。

但是从明媗的辈分论起来,陆寒这平辈论交的确是对的,因为明媗一直与芳菲姐妹相称。

既然知道是这么一回事,陆寒也就让下人去给芳菲传话了。芳菲一听外头来的年轻学子是明媗的夫婿,立刻把手边的事情都扔下了不管,赶出来看看她这“妹婿”是个什么样的人才。

这年头女子单独见外男肯定不行,但在有父亲丈夫兄长之类的男亲陪同下见见男客也是可以的,毕竟交际时这种会面是难以避免的。而已婚妇人则比闺阁女儿更方便些。

她赶到厅上,只见丈夫下首处坐着一个青衫儒巾的青年人,虽说并不是特别英俊,但自有一种清华气度,看得出是个饱学才子。

只是,怎么这青年看着有些眼熟,倒像在哪儿见过一般…

那王荃看到一位华贵娇丽的夫人在两个俏丽丫鬟的陪伴下走进客厅,迅速站了起来,微微垂头上前两步向芳菲行礼。芳菲越看他越觉得熟悉,却听得丈夫在一边介绍过:“这位是江南道鉴州来的举子,姓王名荃。”

王荃?

“啊,是你?”

芳菲终于在记忆的海洋中将这张面孔翻了出来,忍不住惊呼一声,脸上尽是惊喜神色。

王荃像是早就知道芳菲会有这种反应,点头笑道:“是的,陆夫人,正是在下。”

陆寒则是完全摸不清状况。娘子认识这人?

正文 番外(四)小人物的幸福,之二

番外(四)小人物的幸福,之二

炎夏,京郊陆家别院。

碧青提着一个红漆填彩食盒从内院出来,拐到别院一角的大厨房里。

大厨房里烟火缭绕,几个厨娘仆妇正在大灶菜案前忙碌着。择菜的择菜,炒锅的炒锅,各种吵杂声音糅合在一起,真震得碧青耳朵生疼。

“王大娘王大娘”

她对站在厨房门口监督厨娘们做事的一个管家婆子喊了一声。

那四十岁左右的婆子穿戴得较为齐整,头上也插着一支镀金银钗,看起来比里头忙活的下人们体面些。

她是管着厨房的王婆子,丈夫在庄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夫妻俩平时在别院里头虽然不是顶大,也算说得上话。

“哎哟,碧青姑娘怎么过来了?仔细被这儿的油烟熏着。”

王婆子带着一丝讨好的走过来,顺手就接过了碧青手里的食盒。

碧青微微一笑:“没事,我哪有那么娇气。夫人让我先来取大少爷的饭,说大少爷已经饿了。”

王婆子忙不迭奉承碧青:“姑娘让个小丫头过来说声就好了,怎么好劳动你亲自到这儿来催…我这就给你取去。”

碧青是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这院里的仆人谁不知道?夫人又是最和气最念旧的,服侍过她的大丫鬟们现在都是陆家得脸的管事娘子。

一个春雨,嫁给了大管家涂七,现在管着陆家大宅的一切内务,内总管当得稳稳的。一个碧荷,嫁的是管事陆砚,夫妻俩替夫人打理铺子里的生意,比铺子里的大掌柜们还体面。而且,这两个丫头出嫁的时候,夫人还给陪了厚厚的嫁妆,真像嫁妹妹似的。

这怎能不让人眼红呢?眼下碧青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纪,许多陆家的奴仆都在打她的主意。

小人物也有自己的算盘,并且都打得贼精。这碧青姑娘相貌中上,性情敦厚,又得夫人青眼,谁家娶了她肯定都错不了。

王婆子屁颠屁颠的捧着食盒出来,双手呈到碧青面前:“碧青姑娘,大少爷的饭菜好了。”

碧青轻轻点了点头,就要转身离开。那王婆子却缠着她说些村话,绕着弯儿把话题往她那个跟着老子在庄上做活的儿子身上扯。

“我那大郎,别的不说,力气可是大得很,他爹抬不动的石轱辘,他一口气能一手提起一个…做活最是用心…”

碧青一直含笑听着,没有丝毫回应。等王婆子换气的时候,她才说:“王大娘你忙吧,我趁着这饭菜没凉赶紧给大少爷送去,他可是饿得狠了。”

她打出大少爷的牌子来,王婆子哪里还敢再缠她,便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去了。

“王大姐,你啊…”

王婆子刚才的行事正落在和她来往比较密切的闵婆子眼里。这闵婆子是管别院里头的各色器皿库房的,平时闲的很,最爱到各院串门。

她闲极无聊,常常打听各种小道消息。这回主人到乡下来暂住,更是让她的八卦细胞爆发起来,一天到晚跟人打听东家的新闻。

她神秘兮兮的靠近王婆子说:“你这算盘怕是成不了啦。这碧青姑娘,怕是看不上你家大郎呢。”

王婆子平日和闵婆子很熟,也没那么多客套的,只说:“我家大郎比碧青姑娘大个半岁,正是年岁相当,而且大郎这孩子老实得很,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我老婆子拉下脸去求求夫人,夫人未必就不给我这个面子。”

“得了吧,你在夫人面前有什么体面”闵婆子嗤笑一声:“咱们和夫人才见过几回?拢共也没跟夫人办过多久的事,她肯不肯见你还是二话呢。不过啊,老姐姐,我不是说你家大郎不好,而是…我听说…”

她凑近王婆子的耳边:“听说,夫人是想给碧青姑娘开了脸,放在老爷房里呢。”

“啥?”

王婆子一下子懵住了,这么说,碧青姑娘将来是要当姨娘的?

她一想又不对:“咱们老爷从来不收什么通房妾室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突然破了例?”

闵婆子“切”地笑了声,压低声音说:“以前不收,不代表以后就不收啊。之前那春雨碧荷这两位,听说一个是年纪大了些,一个是长得太好了,夫人都不好往老爷房里送。这碧青姑娘过了十八岁,夫人还没给她婚配…说起来,碧青姑娘长得又不如那两位,脾气也好,听说大户人家最爱找这样的姑娘当屋里人了…”

碧青提着食盒往内院走,并没有听到八婆们瞎编的闲话。

她年中就已经过了十八岁。一般说来,十八岁的丫鬟,就该由主家来配人了。不过这也不是硬性规定,许多人家因为丫鬟用得熟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代,或是别的原因,也会晚一两年才把丫鬟放出去。

像春雨,足足在芳菲屋里长得二十二岁才出嫁。这是因为芳菲自己都晚婚,连带着就耽搁了她,但是当时还在绸缎庄里当学徒的涂七可是一直痴心的等待着她的。

“咱们要是能嫁一个像涂大哥那样的夫君就好了。”

平时闲聊的时候,口无遮拦的碧桃就曾经这样说过。私底下,她们两个会叫涂七涂大哥,而不是涂管家。这自然是由于她们和春雨碧荷一起从阳城过来的缘故。

她们是底层小人物,绝不敢奢想嫁给老爷那样的达官贵人。在她们目光所及的世界里,涂七就是完美夫君的典范。痴情,专一,有担当,疼妻子,又有出息…多好

虽然陆砚也是不错的男人,但是和稳重的涂七一比,他未免就显得逊色许多。

十七岁的碧桃,都开始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了,碧青怎么可能不去想呢?

十八岁生日那天,夫人曾将她叫到面前,亲口对她说:“碧青,你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女大不中留,我始终是要把你嫁出去的…这家里,你看哪个更好些?若是你有了意中人,直接跟我开口便是,我一定不会将你胡乱配人的。”

碧青固然知道夫人是一番好意。几年的主仆下来,也值得这个情分,可她只是绞着双手一个劲儿的摇头摇头摇头,直说自己不想嫁人,根本没有看中哪个。

她也没有说谎。

陆家现在大大小小的下人也有几十口了。适龄的男仆也有不少,甚至也有些护院还未成婚的…可碧青根本就不觉得哪个特别顺眼。

碧桃有时会偷偷问她:“哎,碧青姐,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顺眼些啊?”

她们不会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更不会说“爱”这个词。说“顺眼”,都已经是女儿家的极限了。

碧青自己都不知道。她比较亲近的男性…爹爹,叔叔,阿哥,弟弟…都在当年那场阳城大地震中死去了。

如果非要说的话,或许是…像阿爹那样的男人吧。

她的阿爹生前是个篾匠,有一双非常灵巧的双手。在编竹篾框子之余,会用剩下的废料给她和哥哥、弟弟编些蝈蝈、蛐蛐、蝴蝶、蜜蜂之类的小玩意。他是很疼他们的…

碧青永远记得,大地震的前一天,阿爹还给她编过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她把那个小兔子放在床头,看着它睡觉,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那个小兔子,和阿爹一起埋在那堆瓦砾之下了。已经化成尘埃了吧…

碧青将伤感抛到脑后,赶紧将饭菜带到主屋里交给柳儿的奶娘让她喂饭。芳菲见她从厨房回来,顺口对她说:“碧青,待会你吃了午饭,替我到村上去跟管事的要几盆开得漂亮些的茉莉。萧家小姐屋里的花不好,得换一盆。”

这事本来也不必专门让碧青去做,但是碧青在芳菲的培养下对鉴赏花卉已经有了些心得,芳菲还是信得过她一些。

碧青伺候芳菲和陆寒用了饭,才和碧桃回屋自己吃了。饭后,碧青向几个小的交代了些事情,便到外院跟一个管事说明了情况,让那管事带自己去选花。

那管事当然不敢怠慢,带着她就出了门。

碧青跟在管事身后,走在陈家村花田边的小径上,嗅着阳光下四溢的花香,心情渐渐舒畅了些。

“别人家买地种粮食,咱家却是买花田,还是夫人风雅。”碧青一边想着一边走,却冷不防和从另一条小路上匆匆拐出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碧青的额角撞在那人的肩膀上,只觉得那人硬邦邦的就跟块铁板一样。

走在前头的管事听到碧青呼叫,赶紧转过来,大呼小叫:“碧青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

碧青揉着发疼的额角,往后退了几步,和那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就算是丫鬟也要守礼的,男女授受不亲,能远着点还是远着点好。

这时她才看清和她相撞的是个穿着寻常竹布衣裳的年轻男子,看模样像是个做工的人。晒得黑黑的脸上五官倒不难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还有几分神采。

“对不住对不住,我走得太快了…”

那人没想到自己会撞到个娇怯怯的姑娘,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了。

他见碧青身上的衣裳明显是好料子,头上珠钗耳下玉坠一样不少,揉着额角的手上一串细缠丝金镯子闪得他眼花。他联想起最近主家老爷夫人到乡下来住的事情,以为这位是主家的亲戚小姐,赶紧弯下身子来鞠躬请罪:“这位小姐,我委实不是故意的,请小姐原谅”

碧青听这人说话又是“小姐”,又是“我”的,知道他错认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这人也不是在陆家别院当差的。但凡是个当过差的,当然知道对着主子要自称“奴婢”、“小人”,哪能“我啊你啊”的胡说。

“陈宏,你慌什么。这是夫人身边的碧青姑娘,别乱喊。”

那管事赶紧纠正他。

碧青不想在这儿耽搁太久,便不去理那莽汉,只对管事说:“咱们办事去吧,别在外头拖太久。”

谁知道那管事却说:“碧青姑娘,咱们就是要去找这陈宏…”

碧青和陈宏同时愣了一下。

碧青的心头旋即闪过一抹不悦。她是跟着管事到庄子上来找专种茉莉的花匠的,居然就在这里“撞”上了。

这么莽撞的人,能种出什么好花来啊?她可是最清楚,种花是一件多么需要耐心、细心的事情了。

花儿是最娇嫩不过的。只要温度、土壤、风雨稍微有些不妥,立刻就会反映出来。所以能把花种好的名花匠,其实真是不太多…很多人家种花的手艺都是家传的,甚至是传男不传女,为的就是保住这一手吃饭的手艺。

但是人家管事都说要找这陈宏了,她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如果换了牙尖嘴利的碧桃,或许就会嚷嚷一句:“就凭他?”

但碧青什么都没说,只是略略点头,以眼神示意管事跟陈宏交代事情。

她跟在芳菲身边很久了,不要说见过多少富贵人家的排场,就是皇宫都去过的,这一指示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内在的气势透了出来。

那管事赶忙跟花匠陈宏说夫人派这位碧青姑娘亲自到这庄子上来挑花儿。陈宏一听到是挑花儿的,也不那么拘谨了,便放大了胆子抬眼看了看碧青:“不知夫人是要挑什么样儿的茉莉?”

碧青也不啰嗦,直说:“自然是要含苞待放的,上次送来的那几盆紫玉茉莉就还不错。”

“哦,前几天送进去的那一批?那也是我种的。”陈宏听到夸奖,忍不住脸上挂了笑。

碧青又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那批紫玉茉莉送进来的时候,夫人喜欢得很。不过那时萧家小姐还没来,所以没给萧小姐屋里送花…居然是这人种的?

想来他也不敢在管事面前吹牛,那应该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