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一路从上海提回来的甜点,除去斜肩背的包,因为里头装着日常出行的用品,颇有重量,所以她的肩膀解脱了,一下感觉松快许多,但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也不稍作休息,拿上干净的浴巾,就进了浴室。

累一场,再洗个澡,喝上几口乌龙茶,打开甜点的包装盒,听着窗外的雨声,周正昀的心情随之好转起来,她想,反正最坏的情况就是丢脸,没有什么大不了,人就是在不断丢脸中成长起来的。

周正昀开解了自己,如蒙大赦地愉快地度过一晚,到了凌晨躺在床上,心绪又不宁静了,那些猜想又冒出来折磨她了。

她打开床头灯,从床上坐起来,拿来手机翻阅她和“数据先生”的聊天记录。好在她越翻越觉得,他并不是她各种猜想中那么没品德的人。

他经常加班到很晚很晚,还是会抽空回复她的消息,如果只是把她当作笑话,用不着这样。可能真的是她想得太多,庸人自扰之。

但后知后觉的郁闷总是难免的,周正昀带着自怜的心情,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周正:我害怕被别人伤害。

五分钟后,收到了他的回复。

w0309:发生什么事了?

周正:没事,只是有点心慌,可能是因为我要去面试了。

w0309:不要害怕,如果你感觉有问题,可以报警。

看到他的回复,周正昀笑出来,但意识到对方是个真实存在的陌生人,她就不能再如往日那般没有芥蒂地跟他说话了。所以她只是回复:嗯。

既然他装作不知道她把他当作ai,她也装作不知道他装作不知道她把他当作ai吧。真绕口,总之就是,以后尽量不找他聊天,让时间去解决一切。

到了要面试的这一日,周正昀特意在棕色灯芯绒的外套里,穿了一件白衬衫,显得正式一些。她穿着白衬衫,就想到去年外出拍摄网店平面照的休息间隙,摄影师助理把她买咖啡的样子录了下来,上传到抖音,让她莫名其妙地火了一阵子。

杂志社的总部在准cbd商圈,周正昀没有工作证,写字楼前台登记时,前台的女孩子说,“哦,《明麻》啊?你是模特吧?你签个名字就好了,我就不打电话了。”

电梯上到《明麻》杂志社所在的这一层,看见需要指纹解锁的自动门,周正昀想,果然还是免不了要加上那个总监的微信,本来她是不打算在决定来这里工作前,与那个孔总监建立起联系的。

当她正要从自己与冷茉的聊天记录里找到那个孔总监的微信时,从自动门里走出来两个人,皆是年轻的女人,她们瞧了周正昀一眼,说了一声,“模特吧?”就往电梯方向走去。

于是,借着她们打开的门,周正昀走进杂志社,发现这里跟她想象中大相径庭。在她的想象中,杂志社的办公室空间应不大,几面墙都是书架,塞满书,办公桌挨着办公桌,但因堆放太多的资料,已经看不到办公桌的实体,时常响起急急地座机电话铃。

然而她眼前的办公室非常现代,一进来就是一个超大的沙发组,可见空间大到宽裕,装修简约,但有种不差钱的感觉,像是一个没有书的图书馆,除了随处可见的杂志。

周正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大概因为是午间饭点,所以她没有撞见一个人影。她好不容易发现一个人坐在电脑屏幕前,正想上前询问,隔着几步远的玻璃房间里走出来一位年轻的男人,问着她,“你找谁?”

看清年轻男人的模样后,周正昀就有些紧张起来了。他留着平头长短的头发,却染成白金色,连眉毛也染着同样的颜色,从头到脚都很符合时尚杂志的定位。

“新媒体的总监。”周正昀说。

他恍然地说,“哦,周正?”

周正昀觉得自己好像还真有潮男恐惧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怎么进来的?”他好奇地问。

“……刷脸?”

“哈?”他不解地张着嘴巴。

周正昀解释说,“他们都把我当成模特了。”

“啊,我刚才也以为你是。”

说话间,周正昀已经跟着他走进那个玻璃房间,他示意她坐下后,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走,说着,“你先坐,我渴死了,我要倒杯水喝……”

听到这般口语化的话,着实让周正昀放松不少,她打量了一圈这个沙发、茶几、绿植齐全的小房间,封闭的玻璃窗户几乎占据沙发背后的整面墙,光源干净明亮,让她没来由地觉得如果是在这里工作,也好的。

年轻的男人回到房间,不忘给她也捎带上一杯水,“你喝水。”

“谢谢,”顿了顿,周正昀才礼貌地开口,“请问你是?”

“我忘了说吗?我就是新媒体的总监,我叫孔雀。”

她点头说,“你好,我叫周正昀。”

“对,周正昀,我老是记着你叫‘周正’,抱歉啊!”

“不要紧,朋友也这样叫我。”

“那多不好,名字还是得叫对的,”孔雀接着就转入正题,“我看了你写的文章,写的比我好多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然后你有什么想问的?”

周正昀作为职场小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我……是不用每天都来办公室?”

“不用,除非开会,开会也不经常开,但是我要随时可以联系到你,”孔雀说完这一句,赶忙接下一句,“你放心,不可能三更半夜吵你休息的,肯定在正常的工作时间里联系你,只要你把任务完成了,你就……开心去玩吧!”

周正昀表示了解地点着头说,“好像我也没有要问的了。”

孔雀搓搓自己的膝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你今天可以开始工作吗?”

“今天?”

“你等我一下!”孔雀离座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再进来时,带着一本颇有厚度的文件夹,对她说,“这里是今年秋冬的时尚资讯,都是我找的,你把它们总结一下,写成一篇介绍,可以用明星比喻,但是尽量……必须是正面的比喻,后天早上发到我的邮箱。”

“后天早上?”周正昀只是想确定时间。

孔雀误以为她觉得时间太紧,就说,“最迟大后天,不能再拖了。”

周正昀再次点头,然后垂下目光,翻开茶几上的文件夹,故作认真,实际上心里想着她该如何告辞。

这时,孔雀忽然问她,“你是不是怕我啊?”

周正昀一愣,抬头看着他,还没有回答,就听他说着,“我奶奶说我这样有点吓人,因为我把眉毛也染了。”

周正昀蓦然笑了,替他说道,“如果不染,头发是金色的,眉毛是黑色的,会很奇怪。”

“对啊!”孔雀感觉自己与她会是志同道合的人,就问她,“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

“我也没有,我请你吃,我点楼下餐厅的饭。”

“不用……”

“不要客气,以后我就是你的上司了,需要你帮我保住总监的头衔,请你吃饭是应该的。”

孔雀摸出自己的手机,一边划动屏幕,一边说着,“对了,下周三你要来公司开会,因为我的上司出差回来了。”

21、第 21 章

原本周正昀是想着,如果这个杂志社的环境不太让人安心,领导的智商和情商均是十分堪忧,她就尽快找个借口撤退。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与她想象中的面试过程截然不同,连眼前的上司,也与她当年罚抄的《我的高冷上司》里面的男主角,不是一个物种。

当然孔雀要好很多很多,他没有领导架子,没有一股子油腻感,不瞎开空头支票,但他脑子转得很快,也很健谈——若不是他健谈,周正昀岂能毫无招架之力,坐下不到一个小时,就被他“套牢”了。

入职这家杂志社是不是明智的决定,周正昀并不担心,因为就像池婧说的,不想干了可以辞职。时时能望见退路,她就有安全感。

但是,上班穿着太随便都可能被扣绩效的池婧绝对想不到,此时此刻,周正昀和她的上司正在办公室里……涮火锅。

孔雀没有点楼下的餐厅,而是灵机一动点了海底捞的外卖。各种品类的生鲜摆满茶几,水果、零嘴和调料一样不少,电磁炉上的鸳鸯锅沸腾着,他们的筷子总是伸进同一边。

“早说你也吃红汤,就不点鸳鸯锅了。”孔雀说。

“那边可以涮菜,”周正昀顿了顿,又说,“不过,还是可能到最后也没人吃,我和朋友吃火锅也是这样……”

真是奇怪,周正昀想,目前为止跟她关系最好的异性是姚自得,他们是认识了很久才向彼此敞开心扉的,而她和孔雀认识不到几小时,工作谈得不多,闲事聊得不少,他们对于事物的评价很相似,感觉是已经认识了好几年。

周正昀也不瞒他说,“本来我没有想要今天入职的,我只是抱着实地考察的心态来的,但是你语速特别快,唰的一下就讲完了,我来不及拒绝,唰的一下,你又讲完了。”

孔雀听了哈哈笑,“不是我语速快,是我有经验了,原本整个新媒体部门就我一个人,我是在这一个月里把所有人都招齐了,所以……”他停顿一下,忽然问道,“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

“我二十五!”孔雀高兴地喊完,又压低声音说,“我们部门其他同事都比我年纪大,我不太敢跟他们亲近,这样以后不好交代他们办事,所以你平时要是没事就来办公室坐着,我就有人聊天了。”

“可是,我有点认生,不知道能不能跟同事相处好。”

“认生?难怪,我还以为是我长得很凶,吓到你了。”

一开始她是有点儿吓到了,现已换了个看法。周正昀说,“你长得不凶,只是帅得很有特点,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那种。”

孔雀难得展露腼腆的笑容,却说着,“我也这么觉得!”

火锅吃到一半时,周正昀发现一个问题,“我们在这里吃火锅,味道会不会飘到外面去,影响他们工作?”

孔雀转头望一眼玻璃门外,回头时,竟然反问她,“那怎么办?”

“可以在这里吃火锅的吗?”周正昀先前认为他肯定尝试过多次,才如此的随意,没有顾忌。

孔雀很干脆地摇头说,“不知道。”

他们发愣地相互望着,直到虾滑从沸腾的牛油红汤里冒出头来。孔雀慢慢伸出筷子,一边开腔说着,“先吃再说?”

“好。”周正昀马上应道。

“没事的,我是总监,他们管不到我,顶多跟文哥告状,那又怎么样,文哥不会因为我吃火锅就把我开除的。”孔雀原本想要捞一捞沉底的土豆片,还没有捞着,筷子就收了回来,故作不经意地问,“小昀,你认识文……你认识我的上司,我们的总编吗?”

尽管不知道他说的上司和总编是不是同一个人,周正昀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不认识。”

“程、继、文,你认识吗?”

“怎么写的?”

“程就是那个程,继续的继,文化的文。”

周正昀也停下筷子,仔细回想后,还是回答着,“不认识,他是谁?”

“他就是我的上司,我们的总编。”

“哦,”周正昀点了点头,又问,“他是很出名?”

听孔雀的语气好像她应该认识一样。

“半个名人,每天被整栋写字楼的女人议论。”孔雀觉着自己胆子真大,敢在背后调侃文哥。

这下周正昀有点好奇了,连忙问着,“因为什么被议论?”

孔雀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这个话题没能继续下去,自然聊到了别处。不知道是哪个男同事,憨笑着探进来,蹭了几筷子涮羊肉,与周正昀相互认识一下,满足地走了。

“我不给你找工位,自由一点,就学编辑部的人,他们都用外面那些桌子,反正wifi免费,还有点心咖啡,”提到了咖啡,孔雀悄悄对她说,“文哥他自己买的咖啡特别牛逼,趁他还没有回来这几天,你要多来办公室,我冲给你喝。”

周正昀因为结识了新朋友,而非上司,她很高兴地答应他经常来办公室。

当她回到池婧的家,才想起要考虑现实的问题,如果要经常上班,她不可能每天住在池婧的家里,她需要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也不可能每天杭州和上海两头跑,她必须搬到上海。

搬家,实在太麻烦了。

要不然,鸽了孔雀?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却没有做到,即使这件事情在别人心中可能不是很重要,她也感到愧疚。

因为这份愧疚,翌日起床,周正昀就开始完成孔雀交给她的工作,从早到晚,甚至熬到凌晨两点多,才完工,检查一遍,发送到孔雀的邮箱,然后借着熬了夜要好好休息的理由,没有去办公室,恰好明天是个周末,她又回了杭州。

周正昀倒在自己的床上,想不通自己为何决定做个上班族(半个上班族),打乱了本来平静安适的节奏。

不记得从哪里得来的偏方,每当心烦,她就喝水,喝凉白开,不喝饮料,饮料是用来奖励自己的。她站在厨房里,咕咚咕咚地喝完一大杯的水,可能是心理暗示起的作用,感觉舒服一些。

这时,顺手搁在料理台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有一条来自《与你》的新消息——

w0309:面试如何?

周正:顺利的要命。

她觉得自己回复的太准确了,既顺利,又要命。

w0309:哈哈。工作加油。

周正昀看着他发来的消息,出一下下神,然后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夕阳西下,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要淘米洗菜,放学回来的孩子在楼底下嬉闹喊叫,一声声地,使人的心也多几分安定。

她跟自己说,坚持一下,说不定是因为你还没有适应;

不要逃避,成熟就是学会面对。

于是周正昀回复了他:嗯,加油。

周正昀为自己做了一个周末的心理建设,却忘记了,上海的深秋,总要下几场凛冽的雨。老天体贴地让人们度过一个周末,从周一开始降雨了。

孔雀主动让她不必来办公室,下雨天出门,叫人心情不愉,也提醒她周三要开会,记得起早。

周正昀严严肃肃地把“开会”两个字写在日历上面,避免自己遗忘,到了周二的晚上,才晓得这个行为是多么的不必要,因为反反复复地想着明天要开会这件事,她险些失眠。

周三的早上,还是在下雨,天气预报说这一周要一直下雨。好在雨不是很大,淅淅沥沥的,适合呆在家里,或是咖啡馆里聆听大街上生动的旋律。

走进写字楼,收起雨伞,周正昀发送了一条微信消息:我到楼下了。

孔雀:顺便帮我拿个快递,问一楼前台。

周正昀:是什么东西?

孔雀:衣服吧。

正好周正昀也要在前台签名,才可以进入写字楼内部。那天她忘记要到人资部拿自己的工作证。

周正昀在访客登记表上落下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只听前台女孩子找到了孔雀的快递从而惊讶着,“哇,好大一个!”

前台费力地搬上来一只箱子,箱子外面印着“全自动智能炒菜机”这个产品名称。

周正昀一愣,随即给孔雀发送了消息:是个炒菜机吗?

孔雀:啊!我填错地址了,应该寄到我家的,你搬不动吧?等一下,我马上下楼。

周正昀:我搬得动,你别下来了。

四个小时前,从伦敦机场起飞转多伦多的航班,终于在上海机场落地。

程继文回到家中,只是放下行李,没有时间沐浴更衣,带上自己的笔记本就出门,到了杂志社所在的写字楼。

结果,他发现自己忘了带工作证,进不了写字楼的电梯厅,只得到前台签名。

一见到程继文走来,前台值班的女孩子们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忍不住地相互交换眼神,待程继文走到前台,看见他身穿的浅灰色衬衫上有些皱褶,约摸是穿着睡觉过,她们也压根不觉他仪容有损。

为事业奔波的男人,不是更有魅力?

程继文拿起笔,动作一顿,只是看着访客登记表,没有签下名字。

一个前台女孩子立马“热心肠”地指导他,“签这里!”

程继文点了点头,签下自己的名字,再写上杂志社的座机号码。他不是不知道签名的位置,而是见到了上一位“访客”的签名——周正昀。

上行的电梯厅里,有八个电梯门,每个门前面都站有几个等待电梯的人。程继文的目光从他们扫过,定格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她仰头望着电梯上显示的数字,穿着棕色的外套和棕得更深的衬衫,牛仔裤和马丁靴,抱着一只似乎很沉的箱子,箱子下面悬着一把长柄的透明雨伞。

程继文笑了一下,款步上前。

分明不是特别沉的东西,才抱这一会儿,周正昀竟然觉得自己胳膊要断了,正打算抬起膝盖把箱子往上顶一下,身旁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帮你拿吧。”

周正昀的视线跟随着离开自己怀抱的炒菜机而去,还没有来得及说声“谢谢”,就怔住了。

22、第 22 章

这位好心的男士,是她相亲那天在国金商场里遇见的男人,也就是“数据先生”头像上的男人。

那时在国金离得远,如同是坐在t台底下,看着台上的男模走过来走过去,只觉得惊艳,再没有其他情绪,因为清楚地知道对方不可能与自己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