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迟疑,他还是喝了一口。

“党参鸡汤?”他说。

“好喝吗?”

“我应该说实话吗?”

卓楚悦笑起来,“我家没人有做菜的天赋……”

“可能是它冷了。”梁明轩说。

她自己也尝一口,确实是温暾的。

就算在保温杯里,天气再热,捧着不喝,也会慢慢变冷啊。

她从来不曾,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将来梁明轩有了自己的家庭,也会慢慢离开她的生活。

“你记不记得,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你对我讲过的一句话?”

梁明轩笑了笑,“我和你讲过的话,未免太多了。”

她很认真,“你说,你会是我永远的朋友。”

他笑容渐消,“我记得。”

“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件事,如果你决定拒绝,那么你说过的这句话,要立即生效。”

“这么严重?”

卓楚悦看着他,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微微一怔。

“不是现在这样在一起,是以后,将来,未来都在一起。”

梁明轩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怀疑,“你是不是太久没谈男朋友了?”

真想翻一个白眼,她说,“你可以认为我是太孤独……”

不是因为他误解她,是因为想到他们之间,也许将横垣他的妻与子,就有一阵鼻酸。

“但是我自己知道,我想和你牵手,拥抱,想见你的时候,不用任何理由就可以去见你,我不想过没有你的生活。”

他笑,“怎么哭了?”

卓楚悦低头,抹掉眼泪。

他温柔的说,“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她用力点点头,“我等你。”

梁明轩把手掌放在她的头后,轻轻安抚,忽然笑出一声。

卓楚悦懊恼,“我允许你笑话我,可你也要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他正要说,目光向前眺,“是你的外婆?”

她也望去,果真是外婆走来。

外婆从未见过他,避免又制造一场误会,乖乖等她介绍。

可是,她只介绍一句,“梁明轩。”

因为在他答复之前,他们的关系不明。

第29章 第 29 章

面对外婆,梁明轩笑容得体,“您好。”

此刻他身着一件与长裤同色的衬衣,站在教堂的灯光下,姿态挺拔,身上像镀一层柔光,他永远不会有风尘仆仆的一面,比牧师还要让人信服。

奇怪,外婆见到他,却不如见到赵城的时候,眼中有光。

“我记得小悦讲过,梁先生是她的家教?”

卓楚悦抢着说,“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懂不懂?”外婆转向他,立刻好声好气,“从前麻烦你了。”

梁明轩脸上一直带着笑,“楚悦很聪明,我不敢居功。”

说着已经走出教堂,夏天晚上,迎面吹来的轻风也温热,路边停有一辆劳斯莱斯,真正的司机下车,为他们打开门。

梁明轩请外婆和她先上车,然后关上车门,走到副驾座坐进来。

“梁先生在本地工作?”

“有公司在本地,不过业务常在法国。”

卓楚悦想问他今晚回来的原因,碍于外婆坐在身边,只能把脸转去车窗外。

教堂距家太近,车子不绕小路行,五分钟也到了。

下车来,外婆说,“梁先生百忙中不忘过来和你叙旧,你好好同梁先生道别。”

卓楚悦听得明白,她没有要请梁明轩上家里坐坐的意思。

于是,卓楚悦到他面前,“赵城哥还在楼上,我回去把他叫下来。”

“好,多谢。”他口吻还是彬彬有礼。

她低落,垂眼说,“太客气了。”

梁明轩低下头,声音离她近一些,轻轻说,“你外婆在……”

卓楚悦抬头,视线望进他的眼中,楼屋灯光大多是亮着,不明不暗,照出他温和的面容。他说,“早点休息。”

她嘴角翘起,“你也是。”

外公外婆家只两人住,家具电器完备,老人不舍得扔东西,柜中满满当当,墙角堆一摞摞纸箱报纸,灯泡总是外公自己换的,明亮又温情。

楚悦和外婆一进家门,赵城当即告辞。

外婆亲热的送走他。

卓楚悦好奇,都是第一次见,为何外婆对赵城与梁明轩,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却没有问出口。

然而,外婆先问,“梁先生可有太太?”

卓楚悦澄清,“没有,女朋友也没有。”

外婆一脸惊奇,“他仪表堂堂,事业有成,既没有娶妻,也没有女朋友,是心里、身体,哪一个出问题?”

“哪一个都很正常。”卓楚悦笃定说,“他有爱好,有朋友,有钱,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又如何,一样可以活得丰富多彩。”

“你很了解他的生活?怎么肯定他没有几个红粉知己?你知道他说的,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外婆自说自话,“人越是有钱,算计越多,他倒有一点是诚恳的——懒得伪装,看上去就不简单。”

卓楚悦倒一杯凉水喝。外婆认定饮料和冰水是不健康的,家里从不准备冰饮。

她一声不吭,不是内心动摇,是不想再争论下去,外婆偏要继续激她,叹气说,“你这样年轻,最好骗。”

“我一分积蓄都没有,他能骗走我什么?”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根筋,死心塌地为他讲话,打手电都找不到,是他运气好撞上你,再将你的大好年华骗光光,以后觉得你不新鲜了,理由都不用编一个,就把你一脚踹开。”

卓楚悦只想辩论过她,“的确有许多这样的男人,可他不是,如果他决定和我在一起,会认认真真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们可能还会结婚。”

“做你的春秋大梦,他只会找一个比他更有钱的女人结婚。”

“你看一下财经新闻,没人比他更有钱了。”

“那就找一个帮他变得更有钱的女人,最差最差,也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娶回来做家庭主妇,传宗接代,还要忍受他的情人过来示威。”外婆犀利地说,“你父亲没破产之前,你还有机会争一下前者。”

卓楚悦投降,“我说不过你。”

“是我有理。”

她放下水杯,“我去铺床。”

外公躺在房间喊,“大晚上吵什么?”

外婆嚷回去,“睡你的觉!”

今晚到未来几天,卓楚悦要住在这一间小到摊开一张折叠床,已剩不下多少面积的书房。两面贴墙的书柜中,整齐排列外公往年阅读过的书,涉猎广博,稀奇古怪,是一座藏书宝库。

外婆进来,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语气柔软下来,“不是我夸大,以我家小悦的条件,想找个有钱人,还不容易?最难的,是找到对你有心,又有上进心的男人,一人一份稳定收入,一间房一辆车,足够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认识他……”卓楚悦顿住,默默回想一下,说,“快十一年了,我是不能了解到他的方方面面,可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铺好床单,坐在床上,“每一次在我感觉无助的时候,想到的人除了妈妈,就是他,可以有力量帮到我的人,只有他。”

“你这样依赖他,我更担心你的将来。”

“我也担心将来没有他,我该怎么办,所以不管他有几辆车、几间房,只因为我爱他,才想和他在一起,不止依赖他,也想为他分担不愉快的事情。”

外婆问,“那他爱你吗?”

卓楚悦沉默一会,“假如他拒绝了我,我会学着不再和他联络,找一个对我有心,且有上进心的男人,或者不去找了。”

第二天,她在家里照顾外公,竟发现一本很有意思的印度小说,吃饭也不专心要抱着啃读,差点惹怒外婆。第四天,母亲从外地回来,卓楚悦返回申市工作。

转眼间,到了美术馆开展这一天,她翻箱倒柜,才从T恤、牛仔裤之中,找出一件花呢连衣裙。穿上照照镜子,她感觉自己有长回一点肉。

自从向梁明轩把话说开,心也宽了,决定由他,她不必庸人自扰,也不打探他的近况。

不过,最近梁明轩传来的音信,仅有三天前,他从巴黎寄来几盒甜点。

他是在思考用什么理由拒绝她,才不会让她难过吗?

卓楚悦正往手腕喷上香水,高海阔打来电话。

他说,“上次你跟一半被客户说你态度有问题,换掉你的那一套房,本来我让余军接手,结果今天客户说他们跟余军沟通不了,想要请你回去,我建议你继续跟进。”

余军是建筑设计界横空出世的新新天才,引领审美的人,难免品味太超前,又不受约束,只有别人听他的理念,没有他接纳意见再进行修改的时候,必然要让客户眼前一团漆黑。

她怀疑,“老师,你是故意的?”

“事务所里有几位是做室内的,你掰开手指数数,不要自作多情。”

她故作苦恼,“接完美术馆,精力不够了,容我再想想吧。”

“真有你的!”

挂下电话,她趴上窗前,观察外面的天气。

光线亮澄澄的,但闻到一股湿意,也许是树叶上的露水,因为翻开天气预报也没提到会下雨。

她打开鞋柜,一眼扫到底下的鞋盒,将其拖出,掀开,一双黑色丝绒高跟鞋,静静躺在里面。

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卓楚悦一直收藏着,没穿过。

她想了想,把它拎出来,穿上出门了。

出门前还提醒自己要去便利店买一把伞,一坐上出租车又忘了。

之前詹士杰全部否定的展区,如今只挂一幅画,周围一片空白,空无一物。

“这算不算偷懒?”一个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她转头,见是詹士杰,就说,“以往我来美术馆,多时是因为无聊。”

他笑出一声。

“于是我想,可能会有两个无聊的人在这里相遇,不用费力吸引他们注意力,而是让他们凑在一起,胡说八道,心有旁骛的,称赞称赞这幅画。”

他豁然开朗,点点头,“有见地。”

她也笑,“其实就是偷懒了。”

“不。”他说,“你有才情,直率又感性。”

她回以一个大笑容,“谢谢。”

卓楚悦婉拒了拍卖会的邀请,走出美术馆,停在正门檐下,望着沉沉阴雨天。

雨小小的,细细的,把马路打得湿滑。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再抬头,一眼看见路旁一辆车。从铁艺护栏生长出幽绿的藤叶,层层叠叠,即将蔓延到光滑漆黑的车顶上。

她有一个直觉,是梁明轩的车。

她犹豫一下,脱掉了高跟鞋,提在手里,走下台阶,沿着这一条石砖路,向车子走去。

有人开门下车,高大的身姿,打着一把黑色的伞,来到她的眼前。

与多日不见的面孔,四目相对,她想找点话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离她太近了,却不让她退后,抚上她的脸,亲吻她的额头、她的鼻子,离开,看一看她微微颤的睫毛,再吻她的嘴唇。

他的气息温热,空气潮湿,交织在一起,她从未这样紧张又渴望,胸腔中似有东西要破裂而出又要克制,紧紧捏住他撑伞的手臂。

恋人才会接吻。

雨点打得叶子轻轻抖动,落在雨水口,溅起一个个微小的水花。

梁明轩从她的腰下和膝盖弯折处,把她抱起,放进车里。

她双脚踩到绒绒的垫子上,眼见他步伐很快地绕过车头。

他收伞坐进来,递上纸巾。

她接过来,擦着腿上的水,假装举重若轻地问,“你考虑好了?”

“老实说,没有。”他用一张纸巾,捂干她头发上的雨水,“这是我头一次碰上,不希望它发生,却期待它发生的事。”

卓楚悦看着他,“那么,刚才你吻我,难道是因为我太漂亮了,你一时冲动吗?”

他想了想,居然应一声,“嗯。”

“我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两种心情都不是,是失望,然后不再看着他。

“楚悦。”

梁明轩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手背冰凉,衬出他掌心很烫。

“你高中毕业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酒吧,忘记带钱包,然后向我求助,你还记得吗?”

她有些茫然,慢慢点头。

“那天晚上,我没有走,一直坐在车上。”

他不明白,已过而立的自己,为什么会像没头脑的男孩一样,因为她一个笑容,神魂颠倒了。

“一直等到你从酒吧出来,我在想,要不要把你拦下来,送你回家,可是毕业能有几回?还是让你玩得开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