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见你,也是到建国路的餐厅看看。”

她托住下巴,回忆说,“甜点不错,葡萄酒也不错。”

“其他的没有给你留下印象。”他说。

“时隔太长,后来我就没去过了。”

“你下班了可以过去吃顿饭。”

“结束一天的工作,我只想吃一碗面,不能到餐厅后厨说,我想要一碗午餐肉煎蛋面吧。”

“为什么不能?”他认真地问。

“怎么好意思,太破坏气氛了。”

“我不信任路边饭馆烹饪用的油和调味料,便利店的三明治,食材同样算不上新鲜,长期吃这些,会影响你的健康。”

她自觉有理由地说,“可是,我不会煮饭,记不住炒菜的顺序,甚至有些食物,我都分不清熟透没有。”

“你是没有诚意要改变现状。”

卓楚悦不置可否,也不说话。

在冷盘之后是芦笋河虾仁,西餐的摆盘,虾仁确实新鲜。清蒸东星斑,是剔骨鱼片,还有色泽鲜艳的鱼头,鱼肉的味道竟有一丝清甜。

点得菜全部上桌。

卓楚悦一边下筷子,一边忽然问,“账单要是超过两千元,你可以帮我买单吗?”

他直白的说,“你是想让我请客,还是没有钱了?”

“没有钱了。”

“这才月初。”

“我的底薪是三千,设计费是一平六十,也有八十,付了这个月的房租和水电,没剩下多少,我想还买卡沃利的天鹅绒抱枕,因为冬天就要到了。”

卓楚悦任得是一份看似高薪,实则刚刚及日常花销的工作,只能将满足感建立在一些奢侈的小物件上。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不愿意降低生活质量,比如,与人合租一间房,分担租金,除非是相熟的好友,否则她不想冒险。

所幸,她不用养家,不用担心把每月薪水花光,也从不谋划将来。

梁明轩是她唯一为自己争取到的’将来’,她非常感谢自己。

“没有打算在申市买一套房?”他问。

她想也不想,摇摇头,“没有。”

“如果你要在这个城市继续发展,是否考虑一下,我们可以一起生活?”他说,“我也厌倦一直住在酒店。”

与他一起生活,听上去多么诱人,她出神地轻轻应一声。

梁明轩说,“其实,我更希望,你能陪我去法国。”

她一怔,垂下眼帘,张开嘴正要出声,他说,“我知道,你离不开自己的事业,所以我只是说说而已。”

卓楚悦搅动汤勺,慢慢地喝几口汤,抬起头说,“晚上跟我回家吧?”

梁明轩没想到她突然这么说,意外地看着她。

“上次你见到它,毕竟是我刚搬进去,空荡荡的,现在它很温馨,说不定你也会喜欢,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再搬到你感觉合适的地方。”

他点点头,把鱼片夹进她的碗。

从别墅餐厅出来,打开手机导航,寻另一条路走去停车处。

大约在他们用餐时,下过一场小雨,微微灯光,让被淋湿的路面发亮,两旁的簇簇灌木间,隐藏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租界建筑。

卓楚悦喜欢他展臂揽着她往前走,她盯着导航地图,没有留意地上积水的时候,他的声音会像亲吻在她的头顶,出言提醒,“看脚下。”

开进住宅区,梁明轩把车停在公寓楼前,对她说,“你先上楼,我找地方停车。”

卓楚悦下车,没有听话上楼去,在楼道门前等着他。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是邻居家太太拎着一袋垃圾下楼来。

她语气亲切地说,“这么晚回来,吃过饭没有?”

“嗯。”不等她问,卓楚悦就说,“等我男朋友,他去停车。”

她扬起眉毛,很好奇,“那个送你回家的男孩子?”

卓楚悦想到邻居太太说的,是她醉酒那夜,把送她回来的顾崇远。

“不,不是,那是我的朋友。”

“哦哦,我去扔个垃圾。”

垃圾箱距离公寓楼不费几步路,邻居太太掉头回来,正巧,梁明轩从黑夜走过来。

“这一位……”邻居太太快速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再投向卓楚悦,“就是你男朋友?”

卓楚悦笑笑点头。

他们与邻居太太一起走上楼梯。

她抓紧时间,对梁明轩问,“你在哪里工作?外地吧?”

他实在是气度不凡,不像靠女人吃饭的,大晚上跟女朋友回家,就是没有在本地落户。

他说,“是,不在国内。”

“在国外工作啊?不错不错,你们在一起多久啦?”

卓楚悦替他回答,“一天。”

邻居太太愣住,见梁明轩礼貌微笑,真是这么回事。

已经到四楼,卓楚悦说,“晚安,王姐。”

邻居太太回神,走向自己的家门,“晚安,晚安。”

再走上一层楼,卓楚悦扭头往下张望,不见有人影,才一边开门,一边说着,“前几天她还说,要介绍我认识她的远房表侄。”

“那位邻居?”梁明轩说。

“是呀。”

她走进房中,打开灯,鞋柜前蹲下,找出一双室内拖鞋。

听见他说,“她远房表侄的条件,应该没有我好?”

卓楚悦一愣,立刻明白他在吃醋,嘴角不禁上扬,“什么条件我不知道,但是这么多年……除了你,我不想别人在一起。”

她把拖鞋放在他的皮鞋前。

梁明轩换上棉麻拖鞋,往前一步就是客厅,面积小的,一眼环顾都有余,“这里和我想的……”

她轻轻擦拭过高跟鞋,收进鞋盒,接下他的话,“完全不同?”

“几乎一样。”他自己说完。

卓楚悦将自己喜欢的物件,不顾风格,只管摆进来,大相径庭地拥挤在狭小的空间中,意料外的别具一格。

她不解,“怎么会,和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分别?”

“我的意思是,很像你住的地方。”

夸奖?她怀揣疑惑,走向厨房倒水。

梁明轩在沙发坐下,叹一口气,整理杂乱的茶几,书刊一本本叠起,居然发现一只陶瓷烟灰缸。

“卓楚悦。”他转过头。

她端住两杯温开水,正从厨房出来,看见他手中的烟灰缸。

她眨眨眼,说,“这是行为艺术。”

他失笑,“什么?”

卓楚悦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放下水杯,“我想体验人世间的烦恼与哀伤,从香烟开始。”

听到她胡编乱造,梁明轩用手指节敲她的额头,她脑壳里响起咚一声。

他把烟灰缸倾倒,“有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都不收拾,散落在四面八方,你觉得舒服?”

她忍不住回口,“舒服。”

梁明轩停住动作,看向她。

她连忙拉上自己嘴巴的拉链。

仍有烟灰固在陶瓷缸底下,他带去厨房清洗。

卓楚悦打开电视机,是昨晚看到一半的电影《Magic in the Moonlight》。

梁明轩回来,她已抱住膝头,说起前情,“男主角是他,是一个有中文名的魔术师,那个金红色短发的是女主角,她是号称会通灵的女孩子,男主角认为这是一位故弄玄虚的小神婆,想要拆穿她的把戏。”

“那么她是否会通灵?”

她说,“还没有揭露,不过不重要。”

“不重要?”

“这一部爱情电影,管她会不会见到鬼呢。”

他笑了笑。

电影尾声,女主角用她的小把戏,给予男主角一个响应,这么巧合,梁明轩的手机上打进来一通电话,他接起来。

卓楚悦戳戳他,指了指窗户,“那里信号好。”

梁明轩起身,走到窗前讲电话,指尖落在书桌上,又见摆列角落的画具。

挂下电话,他拿起书桌上的陶瓷物件,转身问,“这又是什么?”

卓楚悦裹着美利奴羊毛提花毯子,打个哈欠,说,“LLADRO的花瓶,假面舞会。”

他目光温柔,“你该去睡觉了。”

“那你呢?还回酒店?”

“在你的沙发上休息,可以吗?”

“没问题,但是……”她说,“我的床也不是很小。”

他笑了,“好。”

楚悦也说,“好。”然后她扭头进卧室,从衣柜中搬出一床被子,铺在床上。

他一进来,她马上躲去浴室洗漱。

卓楚悦换好睡衣出来,“家里有新的牙刷,我放在杯子上面了,如果你想冲澡,浴巾可以用。”

开一盏床头灯,其余全关上,她翻开一本书,认认真真读起来。

梁明轩从浴室出来,她镇定自若,拍拍床,“你睡这儿。”

他坐下,“别看了,快睡觉。”

他收起她的书,帮她夹上书签,放在床头柜上。

关上唯一一盏灯,与他先后躺下。她的床不大不小,但要容下两个人,必须挨着,她在被子下摸到他的掌心,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起眼睛。

第32章 第 32 章

卓楚悦是有一点紧张,一直没有睡着,所以她知道,半夜梁明轩放轻动作地坐起来脱掉上衣,然后再躺下。

不是烂醉如泥,她也做不到合衣入眠。但他等到她‘睡下’,才有这个举动,十分照顾她的感受,她配合地假装熟睡。

这一夜卓楚悦睡得浅,在清晨醒了,看见枕边人的时候,也不是很恍惚的状态。

梁明轩闭着眼,呼吸缓长,嘴唇很薄,即使是放松的时刻,面颊偏瘦,似乎皮肤下面已无年轻的脂肪,格外成熟。

她翻身趴起来,悄悄凑到他脸庞上,想闻闻他的气息,只闻到爱马仕洗发露的味道,差一点把他吵醒。

她摸来手机玩一会,脑袋落在枕头上,又睡去。

再次醒来,床头的钟显示时间是十点十一分,她发一阵呆,身边已没有人。

走出卧室,也没见到他,只是家里有些变化——原本随意扔下的书,现如同砌墙砖一样嵌在书架上,毯子铺在沙发上好似没有褶,书桌也收拾过,连角落的画具也归置整齐。

卓楚悦一时羞愤,很多画是半成品,暴露她在技巧上的缺陷,不欲供人鉴赏,他全部整理过,怎可能不看一眼。

可是这样的心情,抵不上他一声不吭走了。

她忽然记起自己已有资格,可以问询他的去向,转身要进卧室找手机。

听见门口叮叮两声,她站住,梁明轩开门进来。

“起来了。”他低头换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抬起目光问她,“刷牙洗脸了?”

卓楚悦木木地摇了摇头。

“快去,洗好出来吃饭。”

在洗手台前,她梳通一头长发,盘起来,准备接水刷牙,听到有人在厨房料理的声音。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让窗户外边投进来的空气,都比以往清新。

餐桌上有粥有小菜,她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在家里吃过早餐,应该从搬家进来,就没有过。有时间麦当劳,没时间一杯速溶咖啡。

卓楚悦在他对面坐下来,粥里有蛋花和香菇火腿丁,在光照下冒着热气。她吹了吹,才送往口中,仍是有些烫,吃进胃里很暖和。

梁明轩突然说,“你有低血糖?”

“你怎么知道?”

“看到你的病历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卓楚悦心中哆嗦,发现自己的生活被透视。

要怪此间屋子太小,短短一早上,他已经摸个遍,八百年前不见的病历,都可以翻出来。

当然,开具病历也不是八百年前,是半年前,因为忙于工作,她胃口不佳,好几天没有正正经经吃饭,下了班打车去见陈诗敏,坐在车上,就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心慌,冷汗涔涔。

一下车,她眼前一片白,难忍晕眩地蹲下,然后晕倒,将陈诗敏吓一跳,也幸亏诗敏在,直接把她送进医院。做完检查,医生还说,“还好你蹲得快,不然要摔成脑震荡。”

接下来几个月,她有谨遵医嘱,多吃鱼和谷物,随身携带一小袋即食蜂蜜。没见复发,胰岛也没出现问题,也就渐渐不放在心上了。

梁明轩说,“以后不许抽烟了。”

“我没有上瘾,是因为无聊。”

“不管有没有,不要再碰,记住了?”

昨天才说不介意他管束自己,她只能好好答应,“嗯。”

马上吃完早饭,卓楚悦才想起,“下次,下次你整理房间的时候,不要拿起我的画来欣赏。”

担心他误会,她赶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