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棠坐了几次他的车后发现了,赵平津的车上只放古典乐交响曲,听得人发闷。

以前他不是这样的,车上放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各种交通路况广告宣传情感节目流行音乐轮番登场,西棠坐在他身边,跟着广播里的流行曲大声唱歌,一些流行的新歌唱得跑调跑得没边没际儿,赵平津一边开车一边求饶:“姑奶奶您别唱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有时候广播里是马三立的相声,赵平津听得直乐。

明明两个人以前都是爱热闹的人。

现在都变了。

西棠探过头去看了看:“你能不能开下广播?”

赵平津冷冷地答:“坐着别动,我不听电台。”

西棠试图打破僵局:“太麻烦你了。”

赵平津说:“别说废话。”

西棠不再理他。

车子到达仙居县郊区时,导航将他们导往了一条通往镇子的主路,那条道路正赶上了中午的集市,两旁塞满了鸡笼猪笼各种农副产品,赶集的村民们骑着摩托车电瓶车将道路围着水泄不通,路面坑坑洼洼。

赵平津只能减速,在一堆人流车流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这一段路走走停停,走了快一个小时,西棠坐在副驾驶,看着这样的道路都觉得崩溃。

赵平津一手扶住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出来在车子的前柜翻出药瓶子。

西棠看着他单手旋开了瓶盖,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赵平津说:“没事,我昨晚没睡好,头疼。”

西棠也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上次车祸什么时候出院的,沈敏联络她的时候,说他就已经上班几天了,当初在医院里他还疼成那样。

她默默地递上了水。

赵平津将她送到了镇上,自己在一家宾馆开了个房间。

西棠看他不太对劲的脸色:“你没事吧?”

赵平津精神不好,人也蛮横不起来了,声音有点虚弱:“你自己回去吧,我上去睡会儿。”

西棠走到家门口,小妹在柜台上算账,她妈妈正在门口的桌子帮着收拾碗筷:“昨天下午匆匆忙忙跑了,怎么回事?”

西棠笑嘻嘻的:“我不是跟您说只是公司临时有事嘛,办完了还有假期,我又回来了。“

她抢着去收拾桌子:“妈,我来。”

西棠夜里给赵平津打了个电话,他电话关机了。

宾馆跟她们家只隔了一条街,西棠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他,想想还是放弃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帮她妈妈开店,将桌子凳子搬到屋檐下,铺上蓝色桌布,将屋子打扫干净了,然后回到厨房切葱花。

她妈妈在厨房里跟掌勺师傅聊天,西棠在一边打下手,小妹在堂外帮忙招呼客人收拾碗筷。

七点钟开始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西棠今天让老妈轻松点,不让她跑堂送餐了,自己忙里忙外跑得脚不沾地,突然小妹进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姐,外面有人找你。”

西棠一听,心底一惊,大概也知道是谁了,赶紧瞪住小妹:“别声张。”

小妹双眼泛着激动的光:“好帅好帅。”

西棠擦了擦手往外走。

赵平津穿了一件白衬衣,坐在檐下的一张桌子旁,他身边是乱乱糟糟的一群早起买菜赶工的食客,只有他一个人霸占了一张桌子,显然也没人敢上去挤,赵平津仿佛也没察觉,一个人坐了半天,实在无聊,手里拿着手机,却也没有打开,只无所事事地把玩着,俊朗眉目,干净光鲜,姿态悠闲。

旁边吃面的大婶小媳们都忍不住一直看他。

看到西棠走了出来,穿一件墨绿色的围裙,她的头发慢慢长了,人显得特别乖巧,他见到她,就是忍不住的高兴起来。

西棠手上拿了个点单的牌子,走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你来干什么?”

赵平津理所当然地答:“吃面。”

西棠将菜单递给他:“要什么?“

赵平津随手指了一个。

西棠说:“你胃寒,吃不了那个,我给你点吧。”

赵平津说:“好。”

西棠低头写单子,听到赵平津说:“我初来乍到,你不带我到处转转?”

西棠说:“我没空。”

赵平津撇撇嘴:“那我就一直在这坐着。”

西棠望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小声说:“吃完面到街口那家的录像厅门口等我。”

赵平津笑得很愉快:“去吧,煮面给我吃。”

西棠恨恨地瞪他一眼,扭头就走。

西棠抿住嘴角忍住笑意,一转过头,却突然看到她妈妈就站在大厅的门后,目光幽寒,不落声色地望着他们。

西棠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去了。

忙完了早餐的高峰期,西棠找了个借口,从家里溜了出来。

赵平津仍在在那里等她。

西棠赶到时,他已经坐进店里,跟老板喝了两巡茶,末了起身告辞,赵平津走出店铺,顺手将几张碟塞进她手里。

西棠纳闷地说:“什么?”

赵平津目视前方:“老板卖我的。”

西棠低头一看那些碟片,《全裸家政妇系列》,《従顺ペット候补生顺从宠物候补生》……

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喂!你脑筋抽风了吧。”

赵平津还振振有词:“谁让你那么久不来,要我一直站门口等啊。”

西棠脸颊都变烫:“那现在怎么办?”

赵平津塞进她的背包里:“你帮我收着,我回去卖给老高,他准儿喜欢。”

两个人往街道外走。

赵平津忽然说:“对面那是哪里?”

西棠看了一眼:“那是中心小学。”

赵平津感兴趣地问:“你小时候是不是在这里读书?”

“嗯。”

“那进去看看。”

他直接往里面走。

西棠跟在他的身后:“喂,你不是要去景点吗?学校有什么好看。”

正好是周日,学校里静悄悄的,西棠在升旗台转了一圈,扒拉开了一方大石头上的一簇厚厚的草,石头的下方还看得到一道刻痕,西棠笑了笑:“还在。”

赵平津凑过去看了看:“哟,小时候被欺负还刻个纪念章?”

西棠蹲在低头,对他抬头笑笑:“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小时候净欺负人了吧?”

赵平津回想起自己解放军陆军大院第一恶霸的童年,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唉,别这么说。”

西棠望着那块石头出神。那天放学了,小地主跟在西棠的后面,西棠拉着他的手,用石子在这里刻下了一道痕迹,然后跟他说:“你做我弟弟好不?”

西棠到现在还记得六岁的小地主,挂着两行鼻涕,冲着他点了点头,笑得一脸憨实。

两个人坐在操场旁的树下。

诺大的操场,有几个孩子在篮球场里骑自行车,远远的传来嬉闹和笑声,深夏的风吹拂而过,赵平津手撑身后,摊直了腿:“这儿挺清净。”

西棠望着远处新建的塑胶跑道,红绿分明煞是好看,轻轻地说:“环境比以前好了。”

赵平津望着她出神的侧脸:“家里还好吗?”

西棠回过神来:“挺好。”

“生意还过得去?”

“嗯。”

她明显不欲跟他多谈家里事。

可是她家里的事情,赵平津却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他们谈恋爱以后,黄西棠跟他说过,她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她一直挺朴素的,白棉裙子牛仔裤就能穿一个夏天,也很少花他的钱,大四那一年,因为他的公司发展得太快,他忙得心力交瘁,为了能随时照顾他,她不再兼职打工,林永钏导演还特地提前开给她片酬,她用那部电影的片酬,支付了那一年的学费。

后来他的母亲查清了她的家世,她第一次去他家,经过铁门后的哨岗警卫员的层层盘问,终于进了那方院子,却是厅门都没得进,他母亲叫她来,却只让她站在了他家的屋檐下,她就站在四面寒风的檐下,听着周老师冷酷的批评,原话是他从家里保姆的嘴里问出来的,周老师跟她说,她妈妈没有结过婚,她是一个非婚生的私生女,年纪小小的,还没结婚就跟人同居,赵家不要这样的儿媳妇。

赵平津记得,那是除夕的前几天,屋檐下都是一条一条垂下的晶莹冰柱,黄西棠睁大了眼,冻得发白的鼻子,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的脸。

他得了消息匆忙赶回来,只看来得及她一脸茫然地转身逃走,然后在院子里狠狠地推开了他,如一只负伤的小兽般惊惶地冲了出去。

那是黄西棠跟他母亲的第一次见面,也许是因为她彻底的明白,他的家庭不喜欢她,后来她开始慢慢变得患得患失,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无缘无故的掉眼泪,跟他闹别扭,一开始一次两次赵平津还哄着她,到后来渐渐也烦了,语气渐渐不好,终于有一天他开会晚了一点,原本答应好要接她下戏的结果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西棠跟他生气不理他,赵平津忍不住冲着她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别那么矫情。

黄西棠睁着眼望着他,眼底有一汪泪水,她在他面前哭,他终于觉得烦人。

他们分手前的大概一个月,周老师在他上班的时候来过他们在嘉园的家里,强硬干涉他们的生活,要求黄西棠搬出去,据说黄西棠一开始求过她让他们在一起,但周老师是什么人,最后两人谈崩了,周老师跟她说了什么赵平津不清楚,其实黄西棠根他吵归吵,但就是因为她是长辈,更是他母亲,她一直都默默忍下了周老师给她的难堪,一个字的原话也没有跟他转述过。但他母亲后来回家里跟老爷子说的,黄西棠拍着桌子指着她跟她说这是我家,你给我出去。

周老师抹着眼泪跟老爷子老太太告状:“这什么女孩儿,舟儿买的房子,她还有脸面儿说是她家!什么家庭就养出什么孩子!这么没有教养的人,倘若要真是给她进了门,那以后还得了!”

那段时间黄西棠沉不住气,后来想想,他其实更不该也一样沉不住气,吵架时互相说了那么多伤透了心的话。

他终究没能保护好她。

不是不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