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津起身走了几步坐到了沙发上,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眼前有点昏花,只觉筋疲力倦,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知道自己必需得回家休息,靠在沙发上躺了会儿,他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电梯下行到地下车库,司机守在电梯口,尽职尽责地走上来:“赵先生?”

看来沈敏还是打了电话。

赵平津点点头,司机打开了车门,他坐进后座,车子驶出国贸商务区,建国门外大街和东三环的街道,国贸桥下的城市依旧灯火繁华,他闭着眼歇了会儿,拿出了手机。

黄西棠快一个月前发给他的消息,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他从上海回来的那一个多星期里,在病房里昏天暗地的睡,有力气拿到手机,已经是收到她消息一个多星期后了。

他渴念听听她的声音,尤其在特别疲倦的时候,她仿佛是深入骨髓的毒,瓦解他强硬的意志力,令他整个人脆弱到不堪一击,他只能躲着她,可是又那么地想她,想到自己心底都发慌,越是这样,他越知道自己不应该,他跟黄西棠,掐着分秒过日子,早已经是注定要分离的人。

第 26 章

首都国际机场航站楼。

一个班机的旅客在出站口四散,小宁取了行李车,西棠帮忙着,两个人把几个巨大的箱子搬上推车,一前一后往出口处走去,迎面倪凯伦买了咖啡回来,一人递了一杯,然后对小宁说:“先出去看看。”

小宁奉旨出去打探军情,很快回来报:“外面有粉丝接机。”

倪凯伦说:“人不多吧?”

小宁说:“昨晚通知了粉丝会,来了十多个吧。”

倪凯伦点点头:“那走旅客通道出吧。”

末了又瞪一眼黄西棠:“笑,记得亲切一点。”

西棠戴上墨镜,排场做足,助理推着行李车,经纪人跟在身后,走出机场的出口。

一行人在出口处一露面,除了明星不会有正常人大白天在机场戴个墨镜,粉丝自带的搜索系统迅速看见了西棠,尖叫立刻涌起:“黄西棠!”

“西爷!你好美!”

西棠放慢了脚步,接过一个小男生奋力递过来的大棒花束,笑着朝他们挥手示意。

这时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呼啦啦地凑过来一帮年轻的妹妹,举着郑攸同的牌子跟着哇哇乱叫,一个瞬间女明星与小众粉丝的温馨互动骤然变成了场面混乱的大牌驾到,噪声大到引得四周旅客纷纷张望,正当一派混乱之中,人群里传出了一个女声直拔云霄的尖叫:“黄小姐!请帮忙照顾好同哥!”

整个大厅哄地一声笑,西棠也差点没跟着噗地一声笑出来。

郑攸同同志早去了香港,此时此刻估计陪着糖心妈咪在世界哪个赌场里一掷千金呢。

小宁在挡在她的身前,带着亲切笑容不断地说话:“不好意思喔,小心点,请注意安全喔——”

倪凯伦挽住她的手走向车道旁的商务车,一大批的粉丝跟在他们身后追逐,这位圈内的王牌经纪人面色平静如湖,经她的手带红的一个又一个的艺人,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车门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吵闹,倪凯伦看了一眼西棠,所有的话到嘴边,只变成了轻轻一句:“宝贝,一切开始了。”

西棠没有答她的话,那一瞬间,她的眼光飘向窗外,隔着茶色的玻璃窗,看到了遥远的天际外,傍晚最后一抹灰色的晚霞。

二十六岁那年的深秋,隔了整整五年,西棠重新抵达北京开始工作,带了一名助理,正式进入《最后的格格》剧组。

从后来她整个的演艺发展的道路来看,这几乎可算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戏,在那一年的十月六日在北京正式开机。

表演。

西棠几乎是用全部的生命热爱这件事情。

一辈子都在流浪的一个又一个杂乱的化妆间,色彩缤纷的粉盒胭脂四处散落,临面一方巨大的镜子,西棠坐在椅子上,看着化妆师的一双巧手,细细地在她的脸上操弄,拍打,涂抹,描画,粉白,淡红,湖蓝,黑发如云,挽成高髻,西棠看到镜子里的脸,正在慢慢地改变,渐渐把她的灵魂带进另外一个人的躯体里,从进电影学院表演系的第一天,她经过的剧组和舞台不计其数,每一次当她穿过混乱的后场,走过那一条半明半灭的通道,站在舞台幕布后黑色的那一方小小的候场地,她都会微微闭上眼,摒弃了身遭的喧哗,四周变成了一片黑暗的寂静,她缓缓地呼吸,吐纳,凝神,逐渐忘记自己,进入了另外一个人的世界。

在那一个瞬间,眼前有山岳月影,有剑雨江湖,她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如大海最深处的呼啸。

西棠缓缓地睁开眼,现场导演在耳麦里倒数计时,耳边重新传来舞台配乐,或片场场记打板,清脆地喊一声action,她提裙转身,一个亮相,对上了搭戏的演员的眼神,瞳孔之中瞬间灯光炽烈,观众的掌声如云一般地涌过来。

金家的大格格金舜锦,秀丽长眉,高额凤目,韶秀哀婉,孤高清冷。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表演开始了。

这是她一生之中,最爱的一件事,为了能够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吃多少苦,她都觉得是幸福的。

《最后的格格》改编自叶广岑的小说,西棠大学时候就看过叶先生的书,很是喜欢,编剧是业内的大手,导演是曾导过《背影》和《大唐盛世》的著名导演冯甘肃,西棠在进组拍定妆照的第一天,在化妆间试衣服的时候,遇到了美术指导张弘颇先生。

谈笑之间都是鸿儒大师。

她隐隐知道,人生不一样了。

剧组的主摄影棚搭建在怀柔影视城,还将会在城区醇亲王府花园和北京郊区取景拍摄,正式开机的那天,整个剧组齐聚在院子里烧香拜神,突然间前来采访的记者纷纷骚动,西棠站在导演身后,仿佛突然看到一片亮光,定睛一看人群当中是一位大帅哥,穿灰色阿玛尼风衣,助理和经纪人拥簇着,分花拂柳迎面而来。

印南先跟导演握手,然后转头面对西棠,露出了浅浅笑意,伸出手臂喊道:“西爷,别来无恙乎?”

西棠走上一步,微微仰头微笑着,印南伸出手臂,俯下身拥抱住了她,西棠笑着轻轻地贴了贴他的肩膀:“南哥。”

两人身后媒体相机咔擦声响成一片。

印南以前是星艺娱乐的当红男星,后来因为工作重心往北京转移,后来跳槽去了风华公司,西棠在公司里跟他工作过,娱乐圈待了那么多年了,男明星来来回回如走马灯的换,印南的资质仍然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他身材高大高挑,长了一张几乎是完美无缺的俊脸,顾盼之间天生就有一股风流倜傥的神态,用倪凯伦的话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印南早期演的多是武侠古装剧,后来转型演电影,暌违几年后重新接了这一部电视剧,他喜爱读史论道,西棠以前在横店的公司剧组里偶尔跟他喝茶。

她从未敢想过会有那么快的一天,她会跟印南搭戏,他演她的丈夫,剧中的北平警署总长的公子宋家驷。

印南在中午休息的时笑着问她:“什么时候再帮阿渊填首好词?”

印南的女朋友林渊虹,是一位台湾的流行音乐知名制作人,写的情歌及其哀婉动人,曾给圈内几名天后都做过专辑,整形等待恢复的那一段最难熬的时期,西棠人在上海,却没有任何的正式工作,当时印南在公司认识了她,两个人聊得来,西棠于是用林渊虹的曲子,填过几首歌词,未料到一介新人入行,竟然首首大红,还荣获过年度金曲。

西棠不好意思笑笑:“没有再写了。”

印南有点惋惜:“西棠,唉,阿渊赞你你有天分。”

第 27 章

赵平津下班回家。

屋子里灯光亮着,客厅已经被收拾过,地板整洁光亮,厨房隐隐传来粥的香气,却不见人影,赵平津四处望了一圈,原来米色沙发上睡着一个小小人影。

那一刻心里忽然觉得很安宁。

连每日下班时必定带着的隐隐头痛,都减轻了许多。

他往内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黄西棠正脸朝内睡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伏在一个抱枕上,背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只原始的小动物。

她的头发什么时候又变长了,如丝缎般的黑发散在枕上,好像上一次见她,还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光头,他们之间,时间仿佛消逝得特别快,就好像她当年离开他,不知如何,一眨眼竟已是五年。

赵平津轻轻地搁下了车钥匙,只是微不可闻的一声细微声,立刻惊醒了她。

“你回来了?”西棠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擦了擦眼睛,然后抬手将散落的头发拨到了耳后,露出容颜姣好的脸庞轮廓。

赵平津呆住了,甚至都忘了答她的话,真的是太少见她了,怎么会那一霎,觉得她美到了极点。

西棠浑然不觉,鼻子嗅了嗅,赶紧站了起来:“粥要糊了。”

两个人在餐厅吃晚饭。

西棠平时住剧组安排的酒店,赵平津平日里工作也繁忙,一般也不会特别为难她,允许她偶尔有休息时间,才过这边来,这套房子是公司搬到中央商务区之后他为了上班方便才购入的,他们当初住过的两处房子,一处被赵平津卖掉了,一处被黄西棠卖掉了,互相都做得决绝,那么轻易的,就抹去了一切痕迹。

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

吃完晚饭,方朗佲打电话来:“怎么不接电话?我打去你办公室,小敏说你下班了?”

赵平津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黄西棠在茶几边上切水果,拿着电话起身走开了几步:“刚刚开车呢,没注意。”

方朗佲是了解他的,关切问了一句:“这么早下班,身体不舒服?”

赵平津笑了一下:“你就盼不得我点儿好?”

方朗佲一听这口气,想也知道没事儿:“那出来喝一杯?”

赵平津迟疑了一秒。

方朗佲在那边继续说:“有女孩子一起带出来,青青她们也在,一会儿晚点去跳舞。”

赵平津挂了电话,转头问黄西棠:“要不要出去,跟老二他们?”

西棠蹲在茶几边上,动作停顿了一下,仰起脸犹豫着答了一句,:“我可以不出吗?”

赵平津听了她的话,脸上平静,也看不出什么情绪:“那我出去一会儿,你在家里吧。”

他开车去了长安街上的娱乐会所,金色的旋转大门,红色的墙壁闪着光,烟雾缭绕纸醉金迷的风月之地,一进大厅,音浪滚烫,灯光迷离,升降舞台上正落下性感的水蛇女郎,经理早已经等在门口,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赵先生,晚上好。”

赵平津矜持地微微颔首,经理躬着身给他领路,赵平津走进去,遥遥地看到高积毅在最前面的贵宾卡座上冲他招手。

这是他熟悉的夜生活,街市如昼,流光溢彩,他年轻时候爱玩儿,那时候黄西棠也还小,年轻人的精力无穷无尽,他白天上班,晚上基本上都是跟这群发小儿厮混,西棠是他女朋友,一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她跟他的一大帮子朋友关系都不错,陆晓江就一直都赞美她人很不错,那时候他们爱得如胶似漆,黄西棠待他柔情蜜意洗手羹汤,他们有过一段很是快活的日子,只是后来才发现,夜夜笙歌,也只不过是黄粱一梦。

最后他们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也是在这样醉生梦死的场所,在长安俱乐部的他那间长期包房,那天晚上他喝了酒,人也没精神,但在牌桌上却一直赢钱,一直赢一直赢,越赢心情越差,脸色一路的沉下去,高积毅那晚坐他的对家,估计也看出来了,他赢下最后一把杠上花翻了数倍,高积毅哗啦地一推牌说不干了,大家纷纷附和吵吵嚷嚷——就是在那时候,黄西棠闯了进来。

当时该在的人一个没落,她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他,将他的自尊碾碎践踏到了脚底,赵平津简直活生生地被她气到发了狂,直接掏出了枪,他真的是动了杀念,不知最后一刻理智回笼还是终究舍不得,手偏了道儿,方朗佲用手帕按住她汩汩流血的伤口,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抬了出去。那一晚之后他立刻出国,在美国散了几个月的心,回来之后,一切归于平静,陆晓江更有一年多消失在他眼前,从此再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黄西棠着三个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再见到她时,他还是发了疯,又搅在了一起。

他若是再带着黄西棠出去,只怕他就会成为所有人笑话。

赵平津坐下去,方朗佲拍了拍他的肩膀,陆晓江也在,对面座位上还有两个熟脸,从小几个大院里来回打过几架的如今也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赵平津打了声招呼,几轮酒精下肚,就着劲歌热舞,大家渐渐放松,笑容放大,高积毅搂着的一个嫩模发出一阵阵的娇吟浪笑,青青靠在方朗佲的怀中喝酒,陆晓江的身边,也陪着一个浓妆的长发女孩子。

赵平津觉得没劲儿。

高积毅用眼神瞥了瞥,沙发里的一个女孩子慢慢地挪到了赵平津身边:“哥哥,我陪你喝酒好不好?”

陌生的身体上带着的香水味熏得他一阵反胃,还未等她靠近,他目光横横扫过一眼,阴寒冰冷的,那女孩立刻吓得停住了动作。

几杯酒下肚,赵平津要走。

高积毅惊讶地道:“这么快,你什么意思?”

赵平津径自拿包。

高积毅跟在他身后嚷嚷:“唉,舟子,家里又没媳妇儿,你回去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