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祖母神色迟缓,行动不便,身旁基本离不开护士了,坐在炕上一见到他就露出笑容:“舟儿,怎么这么久不来看奶奶?”

赵平津拉着她的手:“我上周才回来过呢,您忘记了?”

祖母看了他身旁的沈敏:“晓江儿,你怎么也不来家里玩了?”

赵平津说:“奶奶,他是小敏,不是晓江。”

老太太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赵平津耐心地说:“小敏,沈警卫员您记得吧,这是他的儿子。”

老太太恍然地道:“哦,小沈都有儿子了啊……”

老太太给沈敏抓了一把花生糖,拉着他坐到了身边:“孩子,你爸爸好吗?”

沈敏低着头,安静地答:“好,老太太,他问您好。”

赵平津温和地说:“奶奶,天儿冷了,您睡得好不好?”

沈敏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祖孙俩叙家常,每次这种时候,连沈敏都佩服起赵平津的耐心,赵平津小时候父母工作都忙,他是跟在两边的老人身边长大的,对老人的感情很深,这种一模一样的对话,重复了几年了,他永远和颜悦色的对待长辈。

保姆来老太太房里催吃饭了。

饭桌上周老师说:“舟儿,婚期定了。”

赵平津端着碗,愣住了一秒,情绪是平静的,只点了点头。

周老师眉梢有喜色:“礼服的尺寸你得飞一趟意大利,瑛子上周已经去了,没有你这样的新郎官的啊,结婚礼服都要人家姑娘自己去挑。”

赵平津继续不说话。

周女士瞥了他一眼:“舟儿,你有什么意思没?”

赵平津闲闲地回了句:“您办事儿都不问我?我能有什么意思?”

周女士碰了碰丈夫的手臂:“你看看你儿子!”

他父亲这几年一直外驻南京军区,周女士也留南京的多,在他的婚姻大事上,他父亲一直很少发表意见,在这个家庭里,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但对唯一的儿子的婚姻大事,他也含蓄得太过了。

老爷子发话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照办吧。”

赵平津沉默了一会儿,只答了一个字:“好。”

老爷子瞟了一眼赵平津:“舟儿,你公司里头的事……”

赵平津抬头看了一眼,轻松地笑了笑,回了老爷子:“爷爷,那多大点事儿。”

老爷子点点头,也不甚在意,这点风浪对赵家丝毫不算什么,他转过头换了个人继续刚才的话题:“小敏,你也得抓紧了,终身大事,不能耽搁。”

沈敏坐在末席,端端正正地应了一声:“好。”

吃完了饭周女士将赵平津单独叫进了房间里。

周女士站在房间里头,她保养得宜,五十多的人了不太见皱纹,即使是在家里,也穿着整齐的丝绒套装,赵平津也心疼他妈,老太太糊涂得早了些,赵品冬早早脱了这圈子的权力中心,他大伯全力栽培他,于是大伯母也就不管事了,他自己也知道,从他爷爷到他爸到他,这个家的男人都是从来不着家的,她进进出出的操持着一大家子,也费了不少的心。

周女士跟儿子也不兜圈子:“最近外头有些传言。”

赵平津面色平静如水,等着她说下去。

周女士颇为不悦:“舟儿,你听妈妈的话,你该成家立业了,不要再跟不入流的女明星整天搅浑在一块儿。”

赵平津挑挑眉:“您哪儿听来的这话儿?“

周女士为人是专横了点儿,但一向宠儿子是宠到了天边儿的,赵平津这些年人成熟了不少,如今他同意结婚,她也不会管得太过,她甚至都不愿提那个名字:“我还替你瞒着老爷子,舟儿,你注意一点,郁家不是普通家庭,不容你这般胡闹。”

赵平津敛了敛神色,答了一句:“我知道事情分寸。”

周女士唤了一声:“舟儿。”

赵平津一把搂住他妈:“行了行了,我有说过我不结婚吗?”

周女士笑了笑,脸色缓和了:“那行,那就这么定了,你跟瑛子联系,你们两口子的宾客你们自己定,其他不用你们管,姥姥姥爷下个礼拜来北京,我们两家一块儿商量着办。”

赵平津在发愣。

周女士说:“舟儿?”

赵平津说:“行行行,我没意见。”

两母子一块走出房间来,老保姆正从楼下上来:“舟哥儿,晚饭怎么不吃多点?脸色不太好,人也瘦。”

周女士在走廊里回头瞧了瞧儿子,叮咛了一句:“工作别太忙了,下去陪你爷爷坐会儿。”

第 38 章

晚上十点多,依旧是沈敏开车,两个人离开了国盛胡同。

赵平津上了车,就一直沉默着。

多年来养成的熟悉默契,只要他不想说话,沈敏绝不会多问,只安安静静地开车。

车子经过安定门西大街时有些堵,车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闪烁,车河的灯晕成一个一个红色的点,北京璀璨的夜色,一直往人眼睛里晃。

车子入二环到进东三环,一直从恒景街驶入柏悦府的P1车库,沈敏顺利入库,停稳车子,放下手刹,看了一眼后视镜。

赵平津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后座。

沈敏暗自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动手解开安全带,正要出声询问,就听到赵平津的有些低哑的声音传来:“小敏,给我拿下药。”

沈敏心一惊跳,赶紧转过身往后看去。

他依然端坐在后座,只是脸色发白,声音有点发颤。

赵家的家训严格,行坐起居都是平稳有度的。

沈敏低下头去找他的药包。

赵平津喘了口气:“上面。”

他直接留了瓶药在随手可及的最上面一层的格子,沈敏递过去,赵平津旋开瓶子,倒出几颗在手心,直接吞了下去。

沈敏直觉地问:“您胃疼?”

赵平津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沈敏从驾驶座旁拿起他的保温杯,晃了晃,杯子是空的。

他立刻推开车门:“我给您拿杯温水。”

沈敏从车库往一楼跑,一边跑一边暗自责备自己,他还是太大意了,整个公司前段时间上上下下为最近那个能源竞标案子忙得人仰马翻的,赵平津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沈敏知道,他自己承担的压力是最大的,压力大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他胃口特别不好,他的女秘书悄悄找他汇报过,说她最近中午订饭,赵总几乎没碰过。

赵平津这几年身体也还可以,家里老人每天都关心着他的衣食住行,他也从来不会亏待自己,基本累了就自己就住院休息一阵子,沈敏也就没太在意,认为竞标结束了自然就好了,没想到他是胃病复发,他天天跟在他身后工作,赵平津竟然连他都瞒过去了。

沈敏从一楼倒了水回来,拉开后座的门,躬身站在车后座前,身体挡住了外面,赵平津依旧坐着,但应该是忍痛忍到了极致,脸上一片霜白,他微微蜷起了身体,紧紧咬着唇,手掌压住了胃部。

沈敏给他喝了半杯水,替他合上车门,他返回了驾驶座,调高暖气:“您休息会儿。”

赵平津终于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手更深地按住了胃。

沈敏心底着急,但也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等了半晌,疼痛缓过了一阵子,赵平津沙哑着嗓子筋疲力倦地说:“小敏,你回去吧,我上楼歇会儿。”

沈敏不敢松懈,低声地说:“我今晚打电话给医生,安排您明天做检查。”

赵平津皱着眉头:“过几天我休个假吧,现在不行。”

沈敏也不敢坚持,最近公司情况复杂,他是不会走的。

沈敏不放心地说:“我送您上楼去吧。

下午的四点多,灰色的墙上有淡淡的阳光,下了一个多星期的大雪慢慢地融化掉了,街道浸得湿润,大树的枝桠映出稀疏的暗淡影子。

这个点儿,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路人,戴着厚厚的围巾手套,骑着自行车飞快而过。

小宁扶着西棠的胳膊,在路边慢慢地走。

西棠全身都是虚软的,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穿了一件宽大的蓝色棉裤的戏服,外面裹了一件黑色羽绒服,围着围巾,戴着墨镜。

她眼睛全肿了。

《最后的格格》拍摄已经接近尾声,金家经历时代变迁,在戏楼胡同金家的老家里,她的二哥上吊自杀,她回家哭丧,入戏太深,戏都演完了,她整个人还哭到不能自控,导演让助理搀扶着她去外面走走。

这一个星期剧组移师到了长庆梨园,在那里要拍倒数第二场大戏,道具组和灯光组忙活了好几天,才把美轮美奂的复杂舞台基本搭建好,副导提前招募了一大批群演做场内的观众,还找了一批戏曲学院的学生在台上排练。

几位主演休息半天。

终于即将要拍到最重要的北平名媛义演。

《最后的格格》随着拍摄临近结束,定档北京卫视明年三月份播出,宣传的各种渠道已经铺展开来,宣传的重点放在了导演冯佳肃和男主演印南的身上,由于这两位一贯秉持的精品路线,优良制作的口碑树立起来了,作为明年最受期待的一部剧,近期开放探班时,记者越来越多,粉丝在外场围了一圈又一圈。

黄西棠的名字,跟印南连接在一起,频频登上娱乐版的头条,随着她名气渐渐浮起来,赞助的厂商忽然多了起来,倪凯伦时不时给她带来一些品牌的衣服,手镯,丝巾,太阳眼镜,叮嘱她今天要戴这个,明天要戴那个。

北京的各种颁奖典礼时尚盛典广告活动太多,印南这么低调的人,都应邀出席了两三个商业活动,有一个携了黄西棠去。

两个人是多年老友了,大概是哪一个笑容和眼熟稍微热络了一点被记者捕捉到了,他们俩的绯闻就立刻被炒了起来。

听说郑攸同的粉丝气炸了,千军万马排着队来微博骂她。

小宁天天在剧组里刷手机,每天跟她报告几句,玩得不亦说乎。

西棠慢慢地缓过来,松开了小宁的手,自己走了两步,转过一条街角,雍和宫的朱红色砖墙和黄色琉璃瓦已经远远在望。

仿佛还看得到殿宇上还升着袅袅的烟雾。

她停住了脚步,慢慢地张望,墙下贩卖香火的小摊贩还是那么多,她依然清楚地记得,过了昭泰门的牌楼,有一条长长的方砖砌成的绿荫甬道,高大的银杏树遮天蔽日,秋天银杏叶子变黄的时候,非常非常的美。

赵平津带她去看的。

她在这条街道的附近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曾经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