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津一边打转方向盘,调转车头,一边撇撇嘴:“发型太丑。”

西棠立刻抬手掰车门。

赵平津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她,抬手按下了车门锁。

“这么久不见了,你不能说点好听点的吗?”西棠气得直翻白眼。

“这么久不见了,你就不能剪个好看点的头发?”这人依旧没个正经。

“你是谁,我剪什么头发关你什么事儿?”

赵平津不怀好意地笑:“你头发都这样儿了,你那偶像他能喜欢你?”

西棠鼓起眼:“谁喜欢我?”

赵平津斜睨她一眼:“你戏里那男主演,你不是喜欢他?”

西棠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喜欢秦国淮这事儿,赵平津没少见,每次电视上有秦国淮,她都能看得一脸陶醉,有一次西棠沉迷于看他的一部电影,拒绝给刚下班饿着肚子的赵平津做饭,那天晚上赵平津只好叫的外卖,还记得给她叫了一份她爱吃的糖醋里脊,只是他从此记恨在了心,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还记得。

西棠抬起头嬉皮笑脸地冲他笑:“是啊,终于等到这一天,我要晚上溜进他房间里,一偿宿愿。”

赵平津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十分严肃:“据说他拍戏一个月都不洗澡。”

西棠蹬着腿大叫:“去死。”

赵平津哈哈大笑。

车子经东二环开往朝阳北路,走到半道儿时候赵平津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搁在手挡旁的手机,对着西棠说:“是小敏,帮我接。”

西棠不想搭理他:“你自己接。”

赵平津生气地答:“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你想让我违返交规?”

铃声持续不断地响。

西棠看着眼前长长的车流,车子堵在了高架桥的半坡上,前后的车距很近,赵平津一边看着前方路况,一边伸手摸手机,西棠只好伸出手,接起来,按了免提,直接说:“沈敏,是我。”

沈敏丝毫不意外的声色,在那端温和地说:“西棠,舟舟接到你了吗?”

西棠说:“接到了。”

赵平津侧过头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敏听见他的声音,开始逐项地报告:“上边的领导预计六点在公司视察完毕,会议报告我整理后会转交刘司机,一会他带给您,今晚定了八点半在北京饭店,您记得出席。”

赵平津答了一声:“嗯。”

沈敏说:“还有贺秘书给您预约的今天下午,庄主任门诊六点下班,下班前您记得去复诊。”

赵平津答了一句:“知道了。”

沈敏汇报完他的行程,跟西棠招呼了一声,把电话挂了。

西棠问:“身体怎么了?”

赵平津淡淡地答:“胃痛,老毛病了。”

西棠想说,结婚了你太太没照顾你么。

想想这一句实在可疑,只好默默地不说话了。

赵平津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轻地笑了笑:“咱俩分开了你天天诅咒我吧。”

西棠扑哧一声乐了:“造孽太多,诅咒你的可不止我一个吧。”

赵平津笑嘻嘻的:“还真没有,我对不起的女人,就你一个。”

西棠赶紧地答:“唉哟,大荣幸。”

赵平津笑了笑,也没有再说话了。

隔了一会儿,西棠还是忍不住:“自己身体当心点儿。”

赵平津轻轻地嗯了一声。

车子停在了酒店前的车道上,她助理等在大堂门口,西棠解开安全带,赵平津忽然唤了她一声:“黄西棠。”

这时西棠手机响起来,谢振邦给她发了个信息,倪凯伦正在医院产检,谢振邦摸着她圆圆的肚皮,两个人扮鬼脸拍自拍,西棠对着屏幕笑了。

一会儿她从手机中抬起头来:“什么?”

“没事,过去吧。”

西棠冲他摆摆手:“谢了。”

西棠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赵平津利落地转动方向盘,把车掉头,压线并入了车道,驾驶座上的男人穿一件白衬衣,浅灰西装,隔着车子的挡风玻璃,英俊面容一闪而过。

西棠慢慢地转身往酒店里走,这是一个平淡的星期四的午后,北京五月傍晚的夕阳,淡淡地洒在鼓楼上。

心底一片寂静无边。

去青海的飞机上。

黄西棠睡着了。

梦里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深绿,农场里的牧草长得齐人高,一个女孩子的脸慢慢浮现出来,稚嫩的脸庞,穿一件打着补丁的深绿色军装,扎着腰带,齐耳短发,她知道,那是的丁芳菲的原型,十八岁的高中应届毕业生,在青海湖农建十二师建设兵团下乡了两年零三个月,从一九六八年返城后,至死,她从未再回过青海湖。

西棠一点儿也不害怕,她远远地望着她,心底轻轻地跟她招呼:嗨,你回来看我们了吗。

梦境里断断续续,两个年轻人在河边的枸杞树林中纠缠,衣服脱了挂在低矮的枝桠上,身体交缠和激情喘息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西棠屏住了呼吸,感觉手脚被压住了,怎么都挣不脱,这时背对着她的男人,忽然转过了脸。

背影里是肢体清秀的年轻孩子,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得刺眼的脸庞,俊美五官带一点削薄的硬秀,眼底幽深,在望着她,目光里有一层薄薄的笑意。

西棠在飞机上突然惊醒了过来。

西棠猛地吸进了一大口气,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拉过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

耳边听到助理阿宽走过来趴在她的座位旁:“姐,你怎么了?出了一身的汗。”

chapter17

剧组在青海省西部的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驻扎了下来。

唐亚松的工作团队提前一年勘景,定下了这个风景优美基础设施却约等于零的村庄,村里没有酒店,最近的县城开车过去要三十分钟,剧务租下了一间民房供剧组使用,给了女演员优待,西棠和另外一个女演员住了西院的一间屋子,大部分的同事都在大炕里睡大通铺,机器房里的灯通宵不停,天气炎热,暴雨和酷暑交织,夜里蚊虫密密麻麻地飞舞,工作条件极其艰苦。

跟黄西棠一起过来的是助理和经纪人马继红,倪凯伦怀孕已经六七个月了,西棠是公司新晋当红的女明星,因为工作需要必须得北京上海两地来回的飞,倪凯伦身体是跟不上了,在北京还有一些商业活动和剧组的宣传需要反复洽谈,因此公司多派了继红姐带她,此人西棠跟她交集不多,她之前一直带的是公司的当红小生,西棠只知道这位经纪人也是业内资深行家,在公司精明强悍如倪凯伦,也忌惮她三分。

马继红过来替她打点好了剧组的事务,就飞回北京去了。

在青海工作的一个多月,是西棠拍过的最辛苦却也是最清静的一段戏,辛苦肯定是辛苦的,生活条件这样差,但她印象最深的是每天晚上下了戏,所有的同事都在院子里吃大锅饭,这里也没有网络,白天辛苦的拍摄结束后,夜里大家扎推在院子里歇会儿脚,熟的不熟的都凑一块儿聊天,灯光师老耿抱着吉他出来,大家就围着他唱歌,有一天夜里大家起哄架秧子闹唐亚松来一段,唐导也不含糊,往院子里打麦子垛上一站,扎着腰眉头倒竖,来了一段高亢的西皮:“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大伙儿拍掌,使劲儿地笑,西棠坐在台阶下,笑得泪水都流出来了。

这样日复一日,一整个剧组的人吃住工作都在一块儿,整个团队的革命感情就迅速建立了起来。

就是开始那会儿,西棠跟秦国淮聊的多了起来,秦国淮比她迟了大概一个星期进的组,西棠当时跟整个剧组已经混熟了,再见到他时,也不再那么紧张,西棠自己再清楚不过,镜头前再光鲜好看的明星,生活里也不过是寻常人,但秦国淮那张如烟如雾的脸,毕竟牵系了她少女时代梦想和回忆。

在唐亚松掌镜的极其严肃的片场时,作为一个演员的专业的素养和要求,西棠把他当成合作的演员,可下了戏面对着他,还是觉得好梦幻。

他们常常一块儿收工,夜里吃完了晚饭,西棠抱着她在戏里的女儿,带着小姑娘看天上的星星。

孩子在她怀里睡着了。

秦国淮坐在他旁边的一张竹椅上,笑笑说,“没想到,你一个年轻女孩子这么能吃苦。”

西棠有点害羞,“我以前在横店做了好几年群演,做群演更辛苦。”

秦国淮略略意外,但并没有表现出来:“我横店住了几年,做群演的确不容易。”

“这几年的戏没见您演古装了。”

“这一两年,少了。”

有时候秦国淮抱孩子,西棠说:“您还挺会带孩子。”

“我一直想有个闺女。”

“您孩子多大?”

“六岁,男孩儿,调皮得很。”

眼角眉梢分明是父亲的骄傲。

就是这样的闲聊,剧组里的人来来去去,有时候唐导也过来坐一会儿,跟秦国淮抽一杆当地老农卷的旱烟。

女主演丁芳菲的戏份在青海杀青的那一晚,西棠收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回到剧组的房子里洗了个澡,在擦头发的时候,听到了外面的隆隆雨声。

村庄里夏天的暴雨倾盆而下,恍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西棠披着头发,掀开了门帘,看到了院子里的屋檐下,秦国淮坐在他惯常坐的那张竹椅上,手里捏着一罐啤酒,正垂着眉头淡淡地看着一场骤雨。

西棠走了过去,抱着膝头坐在门槛上,不知为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今天他们在镜头前接过吻,他的手臂紧紧地拥抱过她,他的怀抱温暖强壮,带着一丝隐隐的怜爱,心头涌出阵阵的颤栗……那是属于丁芳菲和她丈夫的拥抱……西棠不能回忆那种感觉。

院子里只有一片茫茫的大雨。

秦国淮忽然说:“西棠,有没人告诉过你,下了镜头,你仍然很美?”

西棠微微笑了一下,语调却仍是很平常的:“秦老师过奖了。”

哗啦啦的雨声中,秦国淮掐灭了烟,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西棠感觉到他唇中湿漉漉的水雾,混着烟草的味道。

第二天,电影《春迟》剧组在青海的戏份拍摄杀青。

唐亚松的对镜头要求严格,即使全部的主创人员都已经排出了足够多的时间,到最后杀青时,整个剧组的工作还是比统筹时间拖延了两天,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尤其是主演后面的工作都排满了,为了能尽快赶回城里,前期的一部分工作人员和机器早两天已经先走了,剩余的后半部分的剧组下午五点多开始出发,车子走到一半,老乡守在岔道口上把路给堵住了,司机下车一问,原来因为昨天的一场暴雨,前方的道路塌方了,当地的司机跟剧组的人一商量,大家同意临时决定绕道走另外一条路,时间大约多两个多小时,也能回到西宁市区。

西棠一上了车就开始睡觉,旅行枕头围着脖子,她倒在车子座位里,睡得一片迷茫,模糊中感觉到车子停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开始行驶,睡了不知道多久,偶尔醒一下,抬眼一看,外面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夜色,她又闭上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