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天一就站在知味楼门前发愣,成天乐与姜璋也不开口打扰,很耐心的在一旁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史天一才长出一口气开口道:“成总,您是来芜城拜山送帖的吗?我在这里呆了好几年、混得都挺熟了,难得能帮上一点忙。这就向酒楼请几天假,给你做个向导吧。”

成天乐也不客气,笑道:“那就多谢史道友,耽误你的工作了!但愿知味楼不要扣你这个月的奖金。”

史天一:“成总说笑了,我好几年的假都没休呢,怎么会扣奖金?能陪成总走这一趟,那可是我的额外福利啊!”

成天乐来过一趟芜城,但上次是带着一张写着“仙人指路”的信物,去找昆仑盟主石野求教玄牝妖丹大成之道,并没有拜访各宗门。而这在九州地图上并不起眼的小小芜城,却是昆仑修行界的根本重地,有诸多深藏不露高人异士在此修行。

如今有史天一领路引介,成天乐正可一一拜访。他们首先去了芜城张家,邀请张乐道前辈参加神丹会,恰好有缘见到了张乐道之兄、芜城张氏的家主张荣道。张氏兄弟俩长得挺像,只是张荣道稍显清瘦些,待人非常随和时不时还与晚辈们开几句玩笑,但总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这倒不是装的,也不是他故作高深或故弄玄虚,因为这位前辈不经意间的谈吐、学识以及种种见闻修养,就令成天乐感觉自己实在相差太远。简简单单一件事,三言两语一番话,张荣道先生好像总能看得特别透、将前因后果点的特别清楚。

张荣道是听说成天乐来拜访张乐道,特意过来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妖宗,就在张家的会客室里闲聊。客厅布置很简单,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奢华富贵气,可是成天乐坐下之后却暗自惊叹。这里的桌椅茶几他也见过差不多的,类似的多宝格他还曾经当礼物送了一对给坐怀山庄。

于道阳在那深山隐秘洞府之外,布置了一个起到掩护作用的修行静室,那里面的家具都是明代的黄花梨木质。至于洞府之中的陈设,那长案和椅子也都是明代的东西。原因很简单,于道阳就是在明代成化年间被困进去的,所有的摆设都是在此之前就安置好的。

可是张家的客厅里,看似随意摆放的普通家具物件,竟然是一套的,成天乐是能感应物性气息也修过御神之道,这厅中的桌椅格架竟出自同一位木匠之手,不仅是大师级别的工艺,而且那是一位明代的木匠大师!其用料极佳,材质在当代几乎都已经绝迹了,更重要的是打造的手艺无可挑剔,几百年后半新不旧的样子仍完好无损。

它们并没有什么繁复的雕饰,造型与棱角线条以及修边刻纹都简单古朴,非常的实用,越看却越觉得有一种平凡中的雅致。家具如此,喝茶的杯子也是普通的青瓷,并没有什么复杂精美的绘图文饰,却越看越觉精致,不是现代人烧制的仿品,就出自宋代龙泉窑。

用这样的杯子喝茶待客,主人却并不是为了炫耀,很多客人来过也不清楚用的是什么杯子,还以为就是花几十块钱在商场里买的。而张氏兄弟也不觉得有太大区别,只是觉得如此饮茶的感觉更好而已。

若是罗克敌那样的文物专家来到这里,估计会目瞪口呆!成天乐不能说是没见识的人,比如他就去过于道阳在明代布置的洞府,顺手还把那黄花梨多宝格拿走送人了。但这里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它就是张家的客厅,不是封存了几百年的洞府,每天迎来送往的闲坐待客之处。墙上很随便挂着的一幅画和两幅字,不仔细看不会特别的注意,若细细观赏又真有研究的话,估计会让如今任何一家艺术品拍卖行的老板当场傻掉。

爱傻掉就傻掉吧,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当年有人写下那字、画出那画,本来就是要装裱好了挂在墙上的,那就挂着呗。

张乐道先生还是老样子,他恭祝了成天乐一番,表示将去苏州参加神丹会,并提了一个建议。想当初各派登门逼问成天乐车轩之死,张乐道带着史天一也去了,结果却是一场误会。既然如此,不如就借神丹会的机会将当时在场的人都请来,也算是成全另一段佳话。

成天乐则回答已经都派人去送拜帖了,自己是特意到芜城来亲自送帖的,然后将万变宗的拜帖双手奉上。张荣道也拿过拜帖看了几眼,夸成天乐的字写得不错,比现在绝大部分年轻人的书法要工整漂亮多了。成天乐则说自己就是艺术专业毕业的,小时候也练过。

说到小时候,自然又提到了他的学名成于乐,就是张乐道先生给起的,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张氏兄弟没有前辈的架子,和史天一已经很熟了,史天一偶尔也会开开玩笑,在席间问道:“荣道先生,听说您早年曾在凤凰桥头摆摊算命,如今还有这个雅兴吗?如果您出摊的话,我也想去捧个场,算算何时可以大成?攒了这么多年的工资和奖金,应该够付您的卦金了。”

成天乐听得有点傻眼,富贵如此的张荣道,居然还是摆野摊的算命先生?张荣道则笑着答道:“自从江湖上出现了那张‘仙人指路’的幌子,我就收摊金盆洗手了。但对史道友,我可以免费送一卦,这次陪成总拜了芜城各派,你的火候就差不多了。”

仙人指路的幌子?成天乐也曾拿到过一张,此刻突然听张荣道提起,忍不住以神念问道:“前辈,您是指写了仙人指路那四个字的打印纸吗?我曾在一家教堂外面偶尔碰到一个人,他迎面叫住我算了一卦,还把那张幌子给了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件信物。”

张荣道反问道:“是白少流要你去那个地方的吧?一般人也不会打这种主意,你跟他的交情确实很不错啊!”说着话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发出一种很有韵律的音节。

成天乐暗暗吃了一惊,这敲击声似带着一种特殊的神念,听到耳中印入元神仿佛也在说话:“成天乐,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成天乐以神念暗中答道:“我见过他好几面,认识他在苏州的朋友一个叫李万的,还认识他的另一位朋友财经大学的宋召南院长,他本人叫风君子。我原先也不知其人身份,现在却隐约猜到了一些,应该就是石盟主的师父。可是看他的样子,除了华发早生,却比石盟主还要年轻。”

那敲击声带着奇异的信息仍然传入元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来就比石野小好几岁,上高中的时候还是同班同学呢。”

成天乐一愣:“同学?”

张荣道:“用不着这么吃惊吧,你被称为一代妖宗,也不是凭空蹦出来的,不也上过学还留过学吗?大家都是生活在世间的人,当然有世间的经历。至于年岁,你收的那些徒弟,若不仅止化人形之后的岁月,哪个年纪都比你大,甚至还大得多!”

成天乐:“人和人不一样,再说了,那些妖修也不是人啊,不能这么类比。我虽然隐约猜到其人身份,却不太敢相信,直到此刻听见张先生所言才能确定。”

张荣道的声闻神念中竟有叹息之意:“他也不是凡人,却真正在做一个人。至于你的朋友白少流,则是放眼看世人。白少流将坐怀山庄建在那里,机缘确实与风君子有关,想当初有守望之意。

可如今我多少回过味来了,风君子可能是故意帮白少流将坐怀山庄建在那里,也不知是白少流放眼看世人,还是风君子无意中看着他?你既然已经猜到其人身份,也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若是多嘴的话,我想三梦宗和忘情宫都不会高兴的。”

成天乐:“我哪是那种人,人家分明帮过我,我还会多嘴给人添什么麻烦吗?倒是白少流为了帮我,竟然惊动了石盟主的师父,让石盟主不得不给我想办法,实在是太够朋友了!只是他这样做,石盟主会不会对坐怀山庄有意见啊?”

张荣道:“他们的关系好,偶尔开开这种玩笑倒无所谓,而且这其中自有缘法。至于你,心中有数就行。”

在张家,明里暗中谈了不少轶事,张家兄弟还留成天乐、姜璋与史天一吃了顿晚饭,招待的非常热情周道。告辞出门后天早就黑了,成天乐暗暗感叹难怪张氏兄弟在昆仑修行界人缘那么好、面子那么大,人家真的是很有底气又很会做人。

史天一则说道:“成总啊,荣道先生已经给我算过了,我陪你走这一趟就是大成机缘。您可不能撇下我啊,这些天一定要让我全程当向导!”

成天乐呵呵笑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要不然连谁家的门都不认识,就辛苦史道友了。”

第587章、看寻常,神僧笑

第二天史天一领着成天乐去拜访了九林禅院,这是老城区中的一座庙,连出租车都开不到门前去,需要钻几百米的巷子才能到达山门,隐藏闹市民居中一点都不起眼。假如不是史天一带路,成天乐还真不知道修行界大名鼎鼎的九林禅院竟然在这种地方,就算平常乱逛也不容易发现啊。

不像其他旅游景点,九林禅院如今不卖票,山门殿正中也没有迎面的弥勒和背后的韦陀,就像一个小穿堂直接就走进前院了。恰好有个老和尚从里面出来,顺嘴说了一句:“用斋的话,自己去盛饭吃。”

原来和尚是把他们当布施的香客了,这里平常没有什么特意来旅游的人,而九林禅院给香客提供免费的斋饭,虽然很简单,但比传销团伙的伙食要好些也更有营养,而且还管饱。

史天一赶紧合十道:“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想求见法源方丈。”

老和尚:“方丈正在里面做午课,你们得等一会儿。”

成天乐说道:“那我们先进去参观参观,在里面等法源大师。”

一般的汉地寺院,中央的大雄宝殿通常供的是三世佛或三身佛,大殿的角落供文殊和普贤,左右的配殿供地藏与观音这两位菩萨。但九林禅院不一样,正殿窄而深呈竖着的长方形,当中供的就是地藏菩萨。两侧供着十殿阎君,老百姓常说的阎罗王就是其中之一。

这尊地藏菩萨很特别,那庄严悲悯的气息并非普通的泥塑木雕所能具有,也不完全是历代僧众供奉时所赋予,就如法身安座。成天乐进了殿感应得真切,赶紧依礼下拜。大殿中一个和尚都看不见,成天乐拜完之后悄悄掏出钱包,往功德箱里放了三百。

姜璋有样学样,也往里放了三百,史天一紧跟着又放了三百。成天乐轻声笑道:“我是看我们有三个人,心里合计一人一百,所以才放了三百,结果你们自己又放了。也好,算是锦上添花,这里的和尚肯定不会嫌多的。”

后堂传来木鱼和唱经声,成天乐也放轻脚步走了过去。这座庙还真够特别的,前后殿之间没有天井,左右各有两个侧门直接相连。后殿正中供的是阿弥陀佛,而横梁上挂了一圈禅宗历代祖师的画像,自迦叶始至慧能止。

殿中放着二十几个蒲团,有十几个僧人站在蒲团前正在诵经,声音有点像唱歌,具体在念什么却听不清,反正感觉挺好听的,虽没有配乐,但那木鱼声就像在打拍子。史天一指着当中穿那着玄色袈裟敲铎的和尚,悄声道:“那位就是法源大师。”

成天乐站在后面悄悄的等待,这些僧人终于做完了午课,然后在蒲团上跪拜,起身依次退出后殿,有人还好奇地看了成天乐几眼。史天一赶紧上前道:“法源大师,苏州成天乐携弟子姜璋前来拜山。”

法源转过身来道:“这里不是山,是九林禅院,拜佛即可,拜山就不必了。”他的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端正宝像庄严,脑门剃的锃亮,头上的戒疤仿佛都在熠熠生辉。这座佛堂的后殿墙上没有窗户,只有相当于二楼高度的重檐之间有两排透气的格窗,大白天点着灯烛,可并不给人很昏暗的感觉,尤其这僧人转过身来说话时,反而显得一片明净。

成天乐也见过不少和尚,但这位法源大师绝对是最有高僧气度的!他上前行礼并双手递上拜帖道:“姑苏万变宗成天乐,拜见法源前辈,下月将在苏州举行神丹会,特上门送帖。”

法源接过拜帖双手展看,微微一笑道:“你的来意我已清楚,多谢成总亲自登门。九林禅院祝苏州万变宗盛会成功,但本寺僧众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也就不必烦劳成总在专门另僻禅堂静室、做饭都得另烧素斋。”

成天乐:“大师,您太客气了!”

法源有意无意瞟了姜璋一眼道:“这不是客气,假如天下修行同道都跑到苏州去,你能接得了吗?随缘而已!…成总,指引混迹红尘之妖物修行,看众生无分别,贫僧也十分钦佩。世事多舛亦多福,望慎之惜之。”

成天乐本就没指望能请动法源这样的高人前辈去苏州参加一伙妖怪的神丹会,上门尽了礼数就行,于是说道:“多谢大师指点,晚辈记住了。…您还没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了。”

法源很认真地答道:“我是吃完饭才做午课的,过午则不食。成总应该还很忙,就请自便吧。”

成天乐昨天去张家府上,品茶聊天还吃了一顿宴席,被招待的非常好,而今天来到九林禅院不仅连口水都没喝上,而且座都没坐,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但人家也不是不招待他,刚进门就有一个老和尚叫他们自己去膳堂盛饭,那里肯定也有水喝有凳子坐的。

出了大门,史天一突然说道:“这才想起来我们还没吃午饭呢,感觉真有点饿了。”

成天乐瞪了他一眼:“刚才一进门,就有个和尚叫我们去吃饭,你咋不吃呢?”

史天一:“我是陪您来求见前辈的,一进门就莫名其妙吃人家饭,有点不太好意思。”

成天乐:“那你昨天怎么喝张家的茶、吃张家的饭呢?人家的饭本就是为施主准备的,我们又不是没布施,干嘛这么矫情呢?反正只说了几句话的时间,饭一定还在那里,走走走,既然饿了就去吃饭。”

史天一劝道:“我们都已经出来了,再进去有点不太好吧?没这必要,出了巷子口有饭店,我请二位。”

成天乐:“你这么想才没有必要呢!难道出了门就不是施主了,我们不过是在门口多走了几步而已,修行不应是这种心境。让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尝尝九林禅院的伙食了,大不了吃完饭再问问他们用不用帮着洗碗。”

成天乐率先又走进了山门,院子的一角就有一个指示牌,他往右一拐走了几阶台阶进膳堂盛饭去了,史天一与姜璋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今日的午斋是粳米饭,菜只有一锅,腌雪里红炖豆腐,里面放的是豆油,吃起来还蛮香的。

吃完饭成天乐要帮着洗碗,有个看上去三十来岁、长得挺帅的和尚告诉他们只需把自己的碗筷洗净放好便可。再度告辞的时候,成天乐问了那和尚一句:“能否请教大师法号?”

那和尚不紧不慢地答道:“贫僧法海。”

成天乐吃了一惊,赶紧躬身道:“姑苏万变宗成天乐,拜见前辈!”而旁边的史天一则吓了一跳,至于姜璋差点把手里的碗都给摔了。

这和尚太有名了!《白蛇传》里面就有一位法海,在中国几乎是妇孺皆知啊。但此法海非彼法海,他是九林禅院方丈法源的大师兄,昆仑修行界赫赫有名的神僧,也是当世绝顶高人。史天一早就听说过这位神僧的大名,却从来没有见过,如今才知道不是没见过,只是见了面都不认识。幸亏成总问了这一句,这顿素斋可真没白吃啊!

当他们离开九林禅院后,法源不知何时站在了法海身边,这位主持淡淡地说了一句:“此子,非常人也。”

法海却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是说成天乐?他就是寻常人。你所谓的非常,只是他能将寻常事做到人所不能。法澄师弟曾在苏州见过他,当初就是这么说的。”

法源:“哦,师弟还说了什么?”

法海:“师弟还说这孩子很好玩,看着就让人开心,果然不错。…明明已经出了门,史天一觉得饿,他又跑回来吃饭。看他吃完饭又要到后面帮着洗碗,我都忍不住想笑了。”

拜了九林禅院,次日成天乐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要去昆仑修行界千年第一大派正一门。史天一比他起的更早,已经开着一辆车在宾馆门口等着了。不是轿车,而是从知味楼饭店借来的一辆半截小货,既能坐人又能从市场拉菜,非常之实用。正一门宗门道场正一三山并不在市区,而是在乡下的一座大湖中。

开了快两个小时的车,穿过江南的农田、丘陵和各条溪流,绕过一座郁郁葱葱的青山,前方出现了一片烟波浩渺的大湖。

史天一介绍道:“此湖叫青漪湖,是青漪江的源头所在,正一三山就在湖中却仙踪难觅,是一片仙家洞天结界。我们刚经过的那座山叫齐云山,与休宁的一座名山同名,山上有座齐云观,就是正一门与世俗结缘的道场。如今的正一门掌门泽仁真人,就曾是齐云观的观主。”

成天乐好奇地问道:“我们既然去正一门拜山,为什么不去齐云观呢?”

史天一解释道:“在常人看来,那里只是风景区的道观而已。它后面确实有一条路能进入正一三山,却只是门内弟子有要事时才走的,不对外人开启。正一三山有三处门户,一处供本门修行弟子平常往来出入,另一处是举行大典或迎来送往时供各派同道出入的。我已经打了招呼,湖边有人迎接,会带我们进去的。”

第588章、若无心,动清听

成天乐问道:“我们走的是哪一道门户?”

史天一答道:“是通往法柱峰的,那里是正一门弟子平日居住修行之地。”

成天乐:“为什么不走各派同道出入的门户呢?我们也不是正一门弟子啊。”

史天一:“我昨天打招呼的时候,人家就是这么安排的,说是有前辈想见成总您,先上法柱峰比较方便。”

说话间沿着湖边的公路又开了一段距离,来到一个镇子,史天一寻了路边的一处树荫将车停好,几人下车步行走向野外的湖畔。湖畔旁有成片的农田,离湖岸不远的浅水中还插着不少竹竿围着网,那是本地搞养殖的农户承包的湖面。再往远处望去,碧波荡漾中有几艘渔船出没。

他们走过一片起伏的山丘,穿过了一片茂盛的竹林,这里很僻静,竹子一直生长到水边,近处的水面上也漂落了不少竹叶。那漂荡的竹叶间停着一艘竹筏,竹筏上站着一位眉清目秀的青衣道人,大老远就稽首行礼道:“是成总与史天一、姜璋二位道友到了吗?正一门弟子履世有礼了,已在此恭候多时!”

成天乐赶紧迎上前去道:“履世道友,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履世答道:“山中修行不知岁月,在这青漪湖畔赏翠竹倒影、听抚岸波声,等几天几夜也不会觉得久的。…几位道友,请登筏吧。”

几人登上竹筏,此筏无篙无桨,履世转身间它就飘然驶离了岸边向着湖中行去。初次见面,他们在竹筏上又寒暄了一番互道久仰。履世倒真是久仰成天乐的大名,但成天乐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履世的名字。这种时候身边有个引荐的向导就非常重要了,若要履世去做自我介绍,提到某些事情难免有自我吹嘘的嫌疑。

成天乐曾见过泽仁的弟子履谦。据史天一介绍,这位履世道长是泽名真人的弟子,而泽名的师父就是正一门三大剑仙之一的和光真人。和光前辈是正一门镇守山门的太上长老,长年在山中清修很少行走尘世,所以并没有和锋、和曦前辈那么多交游,仿佛声名不显,但修为极高已有出神入化之能。

这位履世道长,与履谦一样也曾经在昆仑修行界很露脸。二十六年前的各派修士齐聚的正一三山会上,那高台中央正一门前任掌门守正真人的座位后面,有两位小道童一人捧金拂尘、另一人捧玉净瓶。当时捧金拂尘的是履谦,捧玉净瓶的就是履世,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福缘啊!

正一门的履字辈弟子成天乐迄今为止先后只见过两位,没想到就是他们俩。其实这也不能算是巧合,上次派履谦去苏州,这次派履世出山迎接,都是门中长辈特意安排的,挑的就是这二位。首先要见成天乐的就是和光前辈,他特意命履世前来引路。

听史天一又提起当年之事,履世说道:“那年我只有五岁,尚且懵懂,长辈让我上台捧玉净瓶,我就是老老实实站着而已。…史道友莫要总不忘拿我与履谦师兄相提并论,没这个必要。”

履谦的三十六洞天丹道已修至第二十九洞天‘换骨洞天’,已有脱胎换骨成就,为正一门新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他自幼在山中修行,曾得到太师父守正真人的亲自指点,十六岁丹道入门,修为精进神速,资质、悟性、性情皆出类拔萃,修为远高于同辈。

履谦与履世今年都恰好三十出头,他们俩也是正一门履字辈中年纪最长的,如今很多履字辈的弟子还不到二十岁呢。履谦已有脱胎换骨修为,晚辈弟子中只此一人,正一门其他的同辈们目前尚无人度过真空境呢。

而履世的修为尚在三十六洞天丹道中的第二十二洞天“御形洞天”,离破妄大成只有一步之遥,这在同门中不算精进很快但也不算很慢,属于很正常的情况。只能说履谦太出色了,不仅是本人苗子好,而且长辈教的也好,所遇各种机缘也巧。

其实像正一门这种有千年底蕴的昆仑第一大派,师弟传承并不讲究入门之初修为精进能有多快,三十六洞天丹道注重根基,境界顺其自然。自古以来历代金丹大成者,破妄大成的年纪大部分都在三十岁左右,这也是一个人阅历见知积累、身心基本完全成熟的时候。

三十六洞天丹道不强求精进神速,但对于世间大部分修士而言,若人过中年仍不能大成,尤其是到了五旬之后,这一世到达大成境界的希望就很渺茫了。因为这说明了一件事,其人所能取得的修为成就恐怕只能如此,强求不得。

身心早已成熟,精气神也过了鼎盛巅峰,修炼基本上很难再突破瓶颈了。化妄之法其实并无年岁之限,哪怕修炼到一百岁,可能还会踏入妄境之门,但在这种情况下破妄的希望很渺茫。一方面是因为身心状态难有太大的转变,另一方面妄境中可能度过的岁月更漫长,其人寿元恐怕也不足了。

但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所修法诀本有缺陷的、福缘不足总是运气不佳的、缺乏正传指引的、心性有偏某些关窍始终没悟透的。一旦得到了真正的指引或大彻大悟般的点化、或者人生遭受了重大的转折、又或者体会到某种不可思议的玄妙,也有可能在中年之后破妄大成,比如青城剑派的老掌门邢度则。

这些谈的当然都是人间修士,至于妖修不能以同等的寿元相较,可有些情况也是类似的。比如很多妖修遇到成天乐、得入万变宗受其指引,就是大福缘之转折。

而履谦又是另一种情况,正一门虽不强求弟子精进神速,但如此修为高超出类拔萃,也堪称这一代弟子中的天纵之才,同门想妒忌都妒忌不来。所以他的法号中有个“谦”字,师父就是要提醒他——莫以此傲视同门,要谦和自然。

如今履谦被派到淝水知味楼当经理,那可不是一家普通的酒楼,打杂跑堂的都是昆仑各派的出色弟子。在那里挂职当个象征性的领导,学的可不仅是企业管理啊,而是为将来领袖天下宗门做准备,就是被当成正一门下一代掌门来培养的。

史天一清楚这两位道长的情况,见了面总是忍不住提起当年正一三山会上的事情。其实潜意识中他是在感慨自己,那履谦已突破脱胎换骨之境,履世却尚未破妄大成,就如他前天看见成天乐,想起当年与成总修为差不多,而成天乐如今已突破真空之境创立万变宗。

而履世则告诉史天一不必总提起这茬,也是在委婉的提醒,不要在心里做这种比较。履谦的修为就是履谦的修为,他应赞誉却并不羡慕攀比。

成天乐闻言悄然给史天一发了一道神念:“史道友,你是不是经常在履世面前提当年正一三山会的事情?”

史天一悄然点了点头。成天乐接着以神念道:“你在人前夸奖他们那段的经历不凡,但你心中可曾感叹履谦修为精进如此之快,而履世却至今未能金丹大成呢?”

史天微微一怔,然后又默默点了点头。成天乐仍然以神念道:“连人家履世本人都不会这么想,你何必每每在心中替他想这些呢?虽话未出口,但人家早就清楚你的心思了,却又不好劝你。你心中有自代履世之意,然后又与履谦相比,这没有必要。”

这些都是史天一内心深处的感慨,并没有说出来过,他只是每每提起履世当年与履谦在正一三山会上同场登台,并没有提到今日之修为。可他总是不忘提这茬,心里想的就是这种比较,自己却没意识到。今日在竹筏上,履世终于当面点破,接着成天乐则说得更透。

其实史天一比成天乐小几岁,今年只有二十八。史天一为什么不想想履世如此经历、年纪又比他大,如今不也是没有破妄大成吗?

史天一似有所悟,默默无语陷入沉思。履世也没有再说话,一袭青衣在风中飘荡,脚下的竹排分开波浪向蔚蓝的大湖深处飘然行去。阳光洒在水面上,远方有渔歌隐隐,天地之间一片安详悠怡,从远处望去,这竹筏以及筏上的四人是一幅极有意境的动态画面。

成天乐背手看着被竹筏分开的流水,荡起的波纹远远散开,又和湖面上的浪痕叠加、碰撞、渐渐的消散,充满了天地灵息的韵味。所谓天地灵息不仅仅是雄浑险峻的威压,也有着温柔默默的荡漾,成天乐仿佛看出神了,而竹筏上的几人仿佛也都在出神。

成天乐在低头看水,看着看着却突然愣住了,因为水面忽然无波。竹筏在湖中走,虽无桨无楫却是受御形法力推动,总是会带起细碎的浪花和波痕的,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瞬间,湖面却变得平滑如镜,竹筏悄无声息的滑行而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成天乐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皮一眨又看见了浪花,再一抬头,前方出现了一座巍峨的高山。可以肯定方才远眺的时候,湖中绝对没有这座山。此刻他不得不叹,原来正一三山的这道门户是在湖中,刚才不知不觉间就穿了过来,竟不知那洞天结界是如何打开的,看来履世身上应带着正一门弟子特殊的感应法器。

巍峨青山有千米之高,扑面而来挡住了左右及后方的视线,看不表这洞天福地的全貌。成天乐的反应尚且如此,后面的姜璋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站在前面的履世微笑道:“成总、姜道友,前面就是正一三山之一的法柱峰。”

竹筏拂开轻波靠岸,这里也是一片竹林,景致和来时的湖岸边几乎一样,假如恍惚不察,恐怕还以为又回到了原地。林间有一条两人多宽的小径,落满了枯黄的竹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出了竹林有一条石板路,前方有一个石牌坊,坊楣上写着“法柱峰”三字,旁边还留有落款——徐妖王胜治。

再看两边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云水若无心,出人间为雨露;泉石动清听,入昆仑化山河”,也是同一人手笔。

有四名青衣道童站在石坊前,向众人稽首道:“是姑苏万变宗成总到了吗?和光师祖正在题心壁等候。”

成天乐赶紧回礼:“实在不好意思,有劳诸位了,怎么能让前辈等我呢!”

履世微笑道:“他们不是在迎候成总,就是在此值守。而无论成总来与不来,和光师祖今日也会在题心壁持笔书崖。”

穿过石坊沿蜿蜒的石板小径登山而上,成天乐忍不住问道:“方才我看那石坊上的题字落款,怎么是一位妖王?”

履世答道:“当年祖师凿建正一三山时,得各路仙家相助,那石坊自千年前就一直在那里。我也曾问过师尊同样的问题,师尊也不清楚,便去问师祖。”

成天乐:“那你师祖是怎么回答的呢?”

履世:“成总,您叫天乐,别人也可以取号妖王。”

成天乐愣了愣:“这不是和光前辈的原话吧?”

履世:“当然不是了,我师祖当年怎么会知道成总您会来呢?他只是告诉师父,假如再有人问,就这么回答便是。”

继续往上走,成天乐突然以神念问史天一道:“史道友,你可知履世之师泽名真人,是何时修为大成的?”

史天一不好当着履世的面回答这种问题,只得悄悄用手指比划,答案是四十五岁。成天乐没有再问什么,史天一却很纳闷,不清楚成总为何突然要问这个?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又想明白了,神情变得释然。其实成天乐表达的含义很复杂,涉及了好几个问题,够史天一琢磨一阵子的。

法柱峰从远处看是一座高山,身在山中却看不清它的全貌。这条小路蜿蜒而上,给人感觉这座山是分层次的,每到一个拐弯处便有一条岔路延伸而开,通向一片山林掩映中的楼阁房舍,看得却不是十分真切。

第589章、书同画,水写山

见成天乐好奇的左右张望,履世介绍道:“法柱峰西面这条山路共有三十六弯,亭台房舍亦有三十六层分布,象征三十六洞天丹道次第。但弟子居住之所,却不是按照修为高低住在特定的某一层,基本以师徒传承选择某一处院落,还有些地方是平日的清修及闭关之所。”

说话间山路已转了十八弯,就在这里走向了一条延伸的岔道,前方传来了水声,履世又介绍道:“前面就是题心壁,是我师祖养气之所。早年师祖曾让我师尊就在这里练习书法十年,几乎将世间所能搜集到的名帖印本都拿来了,而我师尊年过不惑后才于此地修为大成。”

刚才成天乐问史天一履世之师泽名几时大成,没想到此刻履世就介绍了他师父的修炼。按照履世刚才的说法,泽名应该是三十五岁时被和光叫到了题心壁,扔给他历代名家书帖,习练书法十年,然后才突破金丹大成之境的。

在密林间转过一块凸出的巨石,眼前豁然开朗。高处的山崖上有一道泉流沿石壁而下,在山势平缓处蓄成一个三丈方圆的水池,水深约两尺清澈见底。泉流边还有一片天然形成的石壁,表面呈现流云状的花纹,就像一幅写意画。

有一位发丝斑白的高簪道人,手持一根丈二长的如椽巨笔,正在石壁上写字,他就是和光真人了。和光手中的笔就是一根长竹竿,表面已经摩挲得晶莹如玉,末端并没有真正的笔毫,而那笔毫是水凝聚而成的,竹竿末端形成了有形的笔锋。

和光真人正在写字,是《老子》的第五十二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已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

成天乐所修并非是金丹大道,并不清楚这一段就是丹道中所谓的“归元诀”,与道德经的第五十六章“玄同诀”相呼应。但他也读过道德经,看和光真人写下的这段文字,其中自有御神之妙,也是在做语言难解的神念注疏。

和光真人参悟经文玄妙并以这种方式向旁观的弟子演示,这是不可思议的高超境界与神通手段。笔端无墨,字是用水写上去的,那水迹却不风干也不流淌,就这样凝聚于石壁之上。笔端只有那么一掬清水,不断的留在石壁上却不见少,成天乐能够感应到这位前辈以笔锋为引,不断的将池中清水以玄妙的神通摄于笔端汇聚。

成天乐不由得想起了和锋真人采取落雷金时所施展的神霄天雷术,而像和光这样写下一篇书法,不仅需要大神通成就,而且还须耗费大法力运转。字虽然是一笔一画的写成,但气韵整体相连。无论出现法力不继、定力难持、气韵凝滞或意境散乱等任何一种情况,石壁上的水迹都会流下来,写不成完整的一篇。

和光的书法极佳,形神皆妙甚至到了无需称赞的地步。成天乐莫名感到有些惭愧,就在前天,张荣道还夸他的字写得漂亮,但与和光真人这石壁题书相比,简直就是八哥遇到了毕方。中国水墨自古讲究书画同源,而和光的这篇书法本身就是山水画,他用水写在了山上。

当一整篇归元诀写完,这位前辈终于收笔转身笑道:“成总,久仰了!”他身后的字迹此时都化为了雾气,飘散于半山宛如一道轻云出岫。

成天乐赶紧上前行礼道:“前辈,您德高望重,这久仰二字晚辈可不敢当。”

和光将手中竹竿挽个棍花收于背后,飘然走近道:“这几年我经常听说你的名字,而你不大可能常听见我的名字吧?所以当然是我久仰你了。听说你要来正一三山,我很感兴趣,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所以才让履世请你移步至此。”

成天乐:“我也听说过前辈的名字啊。年初曾拜访过青城剑派,听说您与正一门另外两位前辈曾在千柱道场中联手发动青城剑仙大阵,重现千年奇观。”

和光一笑:“确实有这么回事,这几年难得出山一趟,就让你给听说了。”

成天乐:“前辈请我来,有何指教?”

和光开门见山道:“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刚才那篇书法如何?”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极佳,假如是嘴笨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夸了!但和光前辈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问那样的书法应该怎么写?这也是一种养气之法,同时是对境界法力的修炼,那么不同修为的弟子是否都能以此习练呢?——话中伴随的神念如此问成天乐。

像和光前辈方才那样做书,普通弟子当然办不到,连成天乐都办不到。成天乐却老老实实地答道:“若是刚入门之弟子,习不得前辈的如此书法。丹成之后已掌握御物之道,用普通的毛笔沾水是可以写的,但只能写连笔,且对神识法力要求极高,笔毫中的水要控制得极其精妙,才能完整的写成一篇。

若想间断笔画一个字一个字分别的写出,须施展凝炼水意的法术,其实修炼的就是御形之道。但要完整的写成,元神之力须甚为强大,字不仅写在石壁上,那水意凝结也要纤毫毕现于元神中。对于修为不足的晚辈弟子而言,可能就不是在写字了,只是在勉力展开元神不使笔画乱了,定住水迹将它完成。

若是大成之后修御神之道,可追求气韵生动,将书法笔意渐渐展示,沉浸心神于其中,渐渐感悟所书经文的玄理妙意,以至忘我之境可入真空之门。对于已破真空的弟子,以水写山,笔尖运转的已是天地灵息…”

和光闻言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同样的题壁而书,不同的境界有不同的书法,对应不同的修炼。成总已印证的境界,都体会得非常透彻,这对于创派之尊长而言非常重要,其意义并不仅在于你本人的修为有多高。若论这一点,贫道当年不及你啊!”

和光问成天乐这幅书法该怎么写?成天乐答出了各种境界中以此修炼的特点,其实他本人并没有这么练过功。诚如和光所言,这份见知,对于成天乐这样的创派尊长很重要,因为这不仅在于他本人的修为有多高,他还要指引各种各样的妖修,与独自修炼是两回事。

成天乐赶忙答道:“前辈何出此言?晚辈断不敢与您相比!您刚才这篇书法的意境,我还远不能体会透彻。”

和光一笑道:“那是因为你的修为境界未到,但对于已修成的境界看得都非常清楚,知道该怎么去点化弟子传人。我再问你一句,假如是未度‘风邪劫’之妖修,看我写下刚才这篇‘归元诀’,会有什么反应?”

成天乐答道:“看都看不了,如果勉强去看的话,他会晕过去的。”说着话退后两步,伸手一拍姜璋的肩膀。

姜璋一直老老实实的站着,此刻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如在睡梦中惊醒,很尴尬的惊诧道:“我刚才好像晕过去了,可是怎么没倒下呢?”

成天乐解释道:“你是晕过去了,但和光前辈一直隔空以法力扶着你、定住了你的身形。”

和光突然又问姜璋道:“这位姜道友,你是成总门下弟子,跟随成总得入正一三山,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可以选择师父,在我与成总之间,你认为拜入谁的门下更好?”

姜璋吓得有点不敢说话,战战兢兢地答道:“晚辈断不敢设想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大福缘!而我得以拜入万变宗,也是正一门泽真真人所赐缘法。”

和光又笑了:“我这么问,你不要害怕。实际上我也不可能收你为弟子,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拜谁为师对你的修行更有利?”

姜璋眨了半天眼睛,这才小心翼翼地低头躬身道:“请恕晚辈直言,我认为是成总。”

这个回答很有意思,成天乐如今本事确实不小、已突破真空之境,但还远不能与和光真人相提并论。但姜璋很知趣,清楚自己现在就是成天乐的弟子,如果答出另一个答案的话,无论如何是不合适的。至于到底拜谁为师对自己的修行更有利,姜璋心里其实并没有数,因为他根本不清楚和光真人的情况,又如何去做比较?

和光追问道:“哦,为什么呢?”言下之意仿佛是在提醒——你既然这么回答了,那就把话给说圆了,给这个答案找出理由。

姜璋就是这个心思,随即开口道:“成总人称妖宗,而我就是妖修,拜入万变宗获专为指引妖修之法诀,对我来说已是最好的福缘。前辈乃绝世高人,若能指点于我当然是莫大幸运。但今日之前我对您是一无所知,又怎能答出别的答案?况且我已拜在成总门下为弟子,您何必这样问我?”

和光呵呵笑道:“你是谨小慎微之人,对于未知之事,选择的是已知的答案。但你的回答是完全正确的,以你的情况拜成总为师确实比贫道合适。若谈指引你的修行,贫道确实没法做得比成总更好。”

成天乐赶紧说道:“前辈太谦虚了!以您的境界已能高屋建瓴,就算指点妖修,其点拨手段也比晚辈神妙得多。”

和光却微微叹了口气:“高屋建瓴?这话不错,登凌绝顶之后确实能看清山下各条来路。可我当年并没有这种境界,也不擅于指点传人。我常年在山中清修,尽管本人修为不错,对于如何指点传人体会得却不透彻。我的大弟子、履世的师父泽名,就是如此习书修炼。他当年的问题,成总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虽然你并没有见到那一幕。”

和光真人发来一道神念,介绍其弟子泽名多年前的修行经历——

和光与他的师兄和锋、师弟和曦不同,性情淡泊或者说多少有点孤僻,常年在山中修炼很少行走人间,在师尊守正真人的指点下,倒也修为精进神速、法力境界高超。他的座下大弟子泽名从入门时起,就在题心壁前受教。不同的师父教弟子手段当然不一样,和光真人就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

泽名丹成之后,和光便让他用普通的笔毫蘸水在石壁上书写各种法诀,刚开始只能写连笔,对神识及法力的控制要求极高,这也是修行中的磨砺与锻炼。泽名学得很快,等到突破魔境劫习练金丹九还转之功,也就是成天乐所修的御形之道,他才能将笔画断开,一个字一个字的书写。

每个字落在石壁上,水意凝结纤毫毕现于元神,对元神的要求甚为强大,若能完整的写出一篇,就意味着金丹九转圆满。和光真人如此指点弟子修炼倒也是四平八稳,但后来却出现了一个问题。御形之道圆满之后,泽名迟迟不得破妄大成。

一世修行能否大成,师父也是无法勉强的,可是泽名的功力已足,却总是有些关窍悟不透、迈不出那一步,和光也觉得很纳闷。他仔细分析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泽名究竟需要怎么样的点化?想来想去才明白问题所在,答案竟然是那么简单——泽名的字写得不好看!

书法好不好,与能否修为大成并没有关系,有些根本不识字的妖修一样玄牝妖丹大成,更别提字写得怎么样了。可是泽名不同,他就是以书写法诀的方式修炼的,而且元神法力强大,挥笔之间就能施展神奇的精神攻击。

但正如成天乐刚才所言,完整写出这样一篇法诀,起初时是如此之难,能把字写清楚就已经不错了,因此在修炼之时只能定住元神,尽量完成笔画,御形之道圆满之后才能尝试写得工整。和光真人要泽名写字并不是要他练书法,那笔画构架只是外在之形,元神法力才是内在之神,若是只练书法,那只是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泽名倒是练成了,却是得其神而未得其形。

第590章、壁题心,笔化龙

泽名一直老老实实以此修炼,本就是山中一道人,以他的修为也不可能如师尊那般写出那么非凡的气韵。成年之后,人的笔迹已经定型了,字怎么写都是那样,无非是更为工整一些而已。如此虽能得金丹九转圆满,却无法突破修为大成之境。

可以想象一个人手中的笔总是那么难以落下,每次都不追求字能写成什么样,只求能把它写完而已,却从未在修炼之外好好的去学习书法。当成年之后笔迹定型,又如何做到形神皆妙呢?和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有点晚了,于是重症下猛药,他收集世间各类名家书帖,就让泽名专修书法十年,体会那意境气韵,并直言泽名所缺何处。

寻常人想练成一代书法大家,哪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一个成年人扭转已形成的风格呢?泽名后来在题心壁前入妄,妄境中临帖、创作,甚至成了中国有名的书法大师。可是每每出离妄境来到题心壁前,写下的一幅幅字还是不能令人满意。就这样习书十年后,泽名终于破妄大成,那时他已经四十五岁了。

和光介绍了泽名当初在题心壁的修行经历,成天乐等人半天都没说话,一方面是在感慨和思考,另一方面也不太好发表过多的议论。泽名就是履世的师父,和光前辈尽可以评说自己的徒弟,但晚辈若是在这此品头论足,未免不合礼数。

和光还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就是泽名的妄境,他指出了泽名修行所缺,泽名则在妄境中临帖创作,甚至成了中国有名的书法大家。这样的妄境一定持续了多年,但修炼化妄之法,并不是一味于妄境中入定,在破妄之前仍然有个过程,不断的出离妄境回到现实再进入妄境,就如在两个世界之间反复穿越。

只有那些受妄境所困或者沉迷于妄境不愿脱身者,才会一味定坐于妄境中,每当神气耗尽才会回到现实,待涵养恢复后又再度入妄。对于这种人而言,人世间的一切已经不能使他们流连,那妄境中的感受才是他们这一世的追求。这样的话很难破妄,甚至会在妄境中直至寿元的尽头而坐化。

如此亦可见妄境的凶险,但在外人看来这是凶险,但在入妄者本人看来却未必,他们享有的人生时光与现实中是一样的,而且一生终于获得了心想事成的无上满足。有些人是自己堪不破也不愿意堪破,而还有一些人是缺乏点醒。

成天乐也曾遭遇了无声无息的凶险,被妄境所困不得脱。不是他自己要沉迷其中,而是自以为已经出离了妄境回到了现实,其实还是妄中之妄,这段经历他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自古弟子妄境可以不言、师父也不会勉强追问,但泽名显然说出了自己妄境中的某些事情,或许是觉得这些没必要隐瞒,或者是有必要向师尊请教,而和光今天也转述了。

过了好半天,还是成天乐首先开口道:“前辈点化之妙,令晚辈深感敬佩!这次拜山不知能否有缘见到泽名真人?”

履世赶紧解释道:“师尊最近很忙,并不在山中。他前不久当选了中国书协副主席,这两天在纽约访问呢,正举行一个大型的个人书法艺术展。”

成天乐吃了一惊,心中的感觉难以形容,而姜璋则“啊”的一下惊讶出声。和光却笑吟吟的看着史天一道:“这位题龙山的小道友,你所修法诀得有自题龙山传承,一心想重振题龙山宗门,可知题龙山为何要叫题龙山?”

题龙山位于云贵深处,是一个修行门派之名,并不是一座山的名字。它的宗门道场当然是在一座山中,可那座山根本无名,史天一就是当地山村里的孩子,也从来没听说过附近有题龙山这个地名。他很恭谨地答道:“本门创派祖师,法号题龙真人,所以宗派亦名题龙山,就如正一门师祖为正一真人。”

和光意味深长道:“正一这个法号,是当年唐明皇册封的,原因很复杂。而你已经进入正一三山好几次了,但还是第一次来这题心壁吧?三百六十年前题龙山的创派祖师韦宗达前辈,也曾像你今日这般到正一门拜山,来到这题心壁前。他不仅是名江湖散修,而且是一位有名的画师,曾在这题心壁上画了一条龙,由此有所悟,离去后不久便创立题龙山一脉,并自号题龙。”

成天乐等人又吃了一惊,没想到今天史天一入正一三山,竟追溯到了宗门的源头。史天一的感觉更是震撼万分,赶紧上前向着和光真人以及他身后的题心壁下拜道:“晚辈竟从未听说过,多谢前辈今日告知!”然后又顿首数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