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是标准的熊脾气,憨厚而耿直,在这种场合下别人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想当初他是秦岭深山的一头熊,开启灵智化形成妖,也跑到山外人间去闯荡。与很多山野妖修一样,初入人间还保留着原先的习性,他不喜欢在闹市中逗留,更愿意去那些与熊的生活环境接壤的地方。

他是向北走的,在中蒙边境、原中苏边境一带游历,还远去过大兴安岭、西伯利亚。这是一头熊的爱好,人如果有机会也喜欢去各处风景名胜旅游,而熊眼中的风景名胜,就是那些熊出没的好地方。

但他毕竟已化为人形行走人世,很多习性已经超脱了族类,他完全可以像人而非熊那样生活。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尽量将自己融入红尘中去历练,但偶尔也会保留着熊的脾气。比如他从一个又一个城市中走过,经常会去翻垃圾堆,宛如一个拾荒者。

路越走越漫长,他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在人间遇见的事情也越多,当然困惑也就更多,于逍遥自在与困惑思悟中独自修炼。可是有一天他却勃然暴怒了,完全展现了一头野熊凶悍的本性,将好几个人撕成了碎片,并将一辆卡车掀下了深谷。

那是在边境上,有一辆运货返回的空车从俄罗斯过关卡进入内蒙,车很破旧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也没携带什么违禁物品。当它从林间的公路上驶来的时候,恰好与徒步跋涉的他擦肩而过。这位妖修却嗅到了一股属于同类的血腥气息,转身拔脚就追了过去。

破卡车在几公里外拐了一个弯,从山路进入密林间一个很隐秘的据点,有几个人早就等在那里,各种工具都准备好了。前后六个车轮都被卸了下来,轮胎里散发出一股很特别的腥臭味。他们把内胎割开,里面居然塞满了熊掌,大大小小有两百多只,最小的只有孩子的巴掌大,连未成年的幼熊都不放过。

这是一伙偷猎走私者,用这种方式通过关卡然后接头。他们刚刚将轮胎里犹带血迹的熊掌都拿出来,就听见一声愤怒的咆哮,扭头看去,树林边站着一头人立的巨熊。这些人被吓坏了,有反应快的已经抄起猎枪开火。

子弹打中了巨熊的肩窝,但这不是一头普通的熊而是修炼有成的熊妖,有神通法力护身且原身皮糙肉厚,这一枪打进了肉里却没有伤到骨头。再想开第二枪已经来不及了,中枪的巨熊彻底被激发了野性,怒吼着冲了过来将所有人都撕成了碎片。

巨熊的身上沾满了人的血肉,这气息也更加激发他的凶性,发狂之后几乎无法抑制,又将那辆卡车掀下了山谷,并折断了周围的很多树木,挥舞着熊掌拍的山中乱石横飞。它把爪子都拍伤了,却丝毫没觉得疼也不想停下来,仿佛有一种东西堵在心里不知怎样发泄。

它若只是一头普通的熊倒也罢了,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会发怒也可能会袭击人,更有可能因危险的气息而远远避开。但它是熊也是人,而且是有修行的熊妖,会思考很多普通的熊不会去想的问题,并有着自己独特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它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仿佛是有人就在耳边细语:“吾以世间现前诸事,今复问汝。汝岂不闻室罗城中演若达多,忽于晨朝以境照面,爱镜中头眉目可见。瞋责己头不见面目,以为魑魅无状狂走…”

巨熊扭头望去,方才它在林边站立的地方,此刻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狂暴中的熊当时未及思考,见到什么就想攻击什么,咆哮着又冲着老和尚扑了过去,结果却被一股柔和而无形的力量给弹了回来,摔在满地血腥中半天爬不起来。

这是一位高僧,施法反击却并没有伤害它,法力中仿佛还带着一种安抚元神的力量。巨熊躺在地上动不了,而老和尚继续念经。这经文伴随着声闻智慧神通,本身并非它所能听懂,就连其传达的蕴意也不能完全理解,但老和尚一直就这么念。

第643章、如意珠,非外得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巨熊也能听懂其中的一部分,有多少算多少吧。老和尚不仅在讲世间的各种道理、所发生事件的因果纠葛,也在谈熊妖的修行,有关修炼的内容倒是它听得最清楚的。

它是自悟修行,并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传承指引,因此有些心境关障不容易开解,修炼中有可能伤到自己。老和尚告诉它,色欲、身受、魔境诸劫,不仅是修炼中要度过的关口,而且也贯穿始终,正因为修炼有成,它们随时还会成为魔障。

巨熊方才受外缘激引心境,堕入魔境之障中,不仅会自损修行,而且会酿成祸端。它因同类被残害发怒甚至杀人是一回事,其中的道理和尚也讲了,能听懂多少算多少;但不能控制心境而暴走却是另一回事,真正的修行并不是不可以做出一些举动,但不应该迷失自己清明的元神。

就在这诵经声中,巨熊心中的暴戾气息渐渐消去,完全恢复宁静的时候,身体也就能动了。它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老和尚其实是在它陷入魔障时救了它一把,赶紧施法除去满身的血污,化为人形上前拜谢。

老和尚却未抬头,继续诵经道:“则汝心中演若达多狂性自歇,歇即菩提。胜净明心,本周法界,不从人得,何藉劬劳肯綮修证。譬如有人于自衣中系如意珠,不自觉知。穷露他方,乞食驰走。虽食贫穷,珠不曾失。忽有智者指示其珠。所原从心,致大饶富。方悟神珠非从外得…”

熊妖见和尚并不是要他谢,只是在说事,又伏地解释道:“我是山野妖修出身,凶性是一种本能,今日方知色欲、身受、魔境诸说。此刻回想,当日开启灵智度色欲劫时,便调服野兽凶性良久,但从那之后,咆哮狂暴亦是我的天赋神通。

化为原身暴走之时,可开碑裂石、力大无穷,天地之间似畅意无比,但入人间不得肆意,常遇愤懑之事甚感无力。化为原身暴走之时心境亦多沾染,渐渐由畅意而成狂躁。今日听大师指点,方知是魔境回袭,请大师教诲!”

老和尚终于停止诵经,抬起眼眉目看着他道:“这位居士,你醒了?”

熊妖答道:“是的,我已平复。”

老和尚看了那遍地的残尸一眼,目光中充满悲悯,叹息道:“你想要贫僧指点你什么?”

熊妖:“我有幸开启灵智,超脱族类修炼成妖,得此天赋神通。可用此神通时,又恐狂躁失控,此修炼究竟有用无用?”

老和尚:“此非问题所在,若有用,你何受此困;若无用,你何出此言?一头熊是问不出你这种问题的,但一个人也做不出你这种事情。贫僧只想问你——可否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熊妖没有什么花花肠子,照实答道:“遇愤懑事不出手,这不可能。”

老和尚:“我要你放下的是屠刀,而不是刀。”

熊妖刹那间仿佛有所明悟,又叩地拜谢道:“多谢大师指点,我愿放下屠刀,但我不愿当和尚。”

老和尚看着他笑了:“为何?”

熊妖一指身后道:“大师,你若遇到这些人,是否也会说同样的话,问他们是否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我却不会那样。”

老和尚点了点头:“你这番问论倒也有玄机!是的,我是个和尚,众生于我无分别,我会对你这么说,也会对他们这么说。…但我不是来说话的,此番是来除魔的。”

熊妖:“魔?我吗?”

老和尚:“要么是你,要么是你心中的魔障。你所怒者,是因为他们举起了屠刀;而我要你放下的也是屠刀,不要像他们一样再举起。”

熊妖有些战战兢兢地说道:“我若不愿意当和尚,大师就要收了我吗?”他行走人间已有一段时日,当然听说过各种捉妖师收服妖魔的传说。

和尚摇了摇头道:“贫僧只是僧人,不是法官,我要除的只是魔,不是来收你这个妖怪。我除你心中之魔,若此魔障已去,你便是你。若此魔障不去仍自癫狂,便是你自己除了你。至于那些人,贫僧若遇见会问同样的话,若他们魔业不去也自有见教,只是非你那般举起屠刀。

你想不想当和尚是你自己的事,能遇见我就已是与佛有缘。贫僧早年认为众生皆有佛缘,所遇有缘人皆欲引入佛门,后在市井中偶遇一顽童喝问‘僧从何来?’参详之后忽有所悟,明白众生之佛缘何指…”

老和尚就在密林边与熊妖聊了一夜,传授他调服心魔之法,并教了他一段经文,平时可以随时念诵以安形神。这位大师还说熊妖尚未完全悟透一头熊和一个人的区别、怎样在世间为妖的道理,建议他再回出身的山中好好闭关思悟,并说将来自有指引机缘出现。

熊妖遵从这位大师的指点,天亮后便离开这里赶回秦岭,临行前老和尚问道:“这位居士,你叫什么名字?”

熊妖也不知哪来的灵光一闪,当即又下拜道:“昨日之妖非今日之人,当前之我尚无名,恳请大师赐名。”

老和尚答道:“你是熊而非熊,既已成妖,所欲非熊之所求,应向超脱大道。以熊为姓,以向为名,就叫熊向吧。”

这老和尚起的名字还真简练,有高度的概括性,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熊向”的意思就是“一头有追求的熊”。熊向起身问道:“大师,我欲回秦岭,您还不走吗?”

老和尚一指那片空地道:“我要为他们超度,你且去吧,将来自有机缘得大道指引!”

熊向又回到了秦岭深山,在山中恢复了“熊”的原身,来到自己先前修炼的洞府,打算去思悟山外“人”的问题,却恰好暴发了与豹妖杨林之间的冲突。那豹妖算走运的,它如果是早年遇到这头熊并发起攻击的话,恐怕当场就被撕成碎片了,哪还能后来修成大妖。

熊向牢记着老和尚的话,绝不轻易杀生,那一身狂暴的天赋神通也终于能控制自如,在力大无穷的暴走畅意中心神却能保持宁静。老和尚说在山中会等到机缘,前不久当李逸风寻到秦岭深山中时,他以为是大师的预言应验了,因此对李逸风甚是恭谨感激,听从其指点丝毫没有怀疑。

如今他才清楚,原来事情另有玄妙,李逸风的出现,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

众人听了这段经历,纷纷感憾难言,尤其是那些妖修,或多或少都有自身的感触啊,又纷纷起身与熊向干杯。史天一说道:“熊道友啊,那位大师所说确实不错,你就是在秦岭深山中等到了机缘指引。李逸风将你诓出秦岭来到武夷,却恰好有幸见到了成总。你的名字是那位大师所起,可知那位大师的名号?”

熊向又连喝了好多杯酒,已经晕乎乎带着醉意了,面红耳赤的摇头道:“不知道,真不知道…他老人家说了,和尚就是和尚。”

散席之后,众宾客都回到万变宗宗门道场中休息,就在此等候拜山者的到来。又过了三天的午后,成天乐正与各派同道在前厅品茶闲聊,訾浩突然从内堂跑了出来道:“巷子里来了个冷美人,样子挺漂亮的,就是一脸不高兴,后面还跟着一位呢。”他显然是在那彩龙鳞壁中看见的,赶紧来通报。

张乐道:“那是紫清派长老陈秀芸到了,与她同行的应是旋极派掌门于泠善。成总,无论如何来者是客,我建议您还是到门前相迎。”

成天乐点头道:“无论他们为何而来,既以一派尊长的身份正式拜山,我万变宗也不能失了礼数。”他率领当值的万变宗弟子走到前院在假山前迎候,而宅院的大门则自动打开了。

陈秀芸是一名道姑,但为了出行方便,此刻是一身清凉的休闲打扮。成天乐也不清楚她的年纪,但此人已有脱胎换骨修为,是一位飞天高手。陈秀芸三十岁之前就已破妄大成,像她这种修士,形容与心境有关,不能以常人的年岁相较。

据说大成真人有三元之寿,所谓三元就是三甲子,理论上应该是一百八十岁的寿元。但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就拿史天一来说吧,他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但是在妄境中度过了多少年,没有别人清楚。妄境中的时光对于修士来说是一样的,而且破妄之后仍可入妄境修炼,在那些修炼过程中又度过了多少光阴,仍然是外人所不知的。

又比如有不少妖修,寿元明显与常人不同。但玄牝大成之后并不意味着不再修炼,事实恰恰相反,而是不堕于修行。在这个过程中很少有人是因寿元已尽而陨落,往往都是因为修行中难免的各种关障与劫数。

这是成天乐看见陈秀芸时的些许感慨,与对方拜山的来意无关。陈秀芸显然修炼了养摄形容的法诀,容颜秀媚肌肤柔嫩,体态微丰身材却是极为匀称,看上去未满三十,正是一位女子最成熟也是最有韵味的年纪,其生机律动特征亦如是。

第644章、无心机,真谙合

但这位便装的美道姑进门时却满脸寒霜,显得很是冷艳啊。成天乐只有暗暗苦笑,因为大派修士这种表情他并不陌生,想当初的年秋叶也是一位冰霜冷美人啊,怎么都是这种脾性呢?不过成总这回可误会了,其实陈秀芸平时为人很随和,在各大派中人缘也很好,所以才会担任紫清派的外堂长老。

传承千年的十三大派之一的紫清派外堂长老,与旋极派的外堂长老苏渔隐,在修行界的身份地位完全是不一样的。

至于今天嘛,她显然是有气。短短几年时间,有个人带领一伙妖怪在苏州聚集开宗,闹的是沸沸扬扬。紫清派原本并不想与万变宗打什么交道,但此次神丹会为了照顾同道的面子,还是托苏渔隐转达了恭贺之意。不料却出了这种状况,若是万变宗拿下苏渔隐送回旋极派,或者事先给紫清派打声招呼说明情况,好歹也是先给了个台阶。

可是万变宗倒好,直接拿下人放出风声,然后就将人送到了淝水知味楼,让毫无准备的紫清派跟着受牵连不算,万变宗的执事还当众说出成总在苏州等着两派登门道歉的话。这成天乐好大的架子,亲自去一趟淝水又能怎样?陈秀芸既然心里这么想,脸上又怎能高兴得起来。

陈秀芸看见成天乐时也是微微一怔,来之前她还在想,传说中的成天乐究竟是个怎样惊世骇俗的人物?以人身而玄牝妖丹大成,短短几年在昆仑修行界做出了这么多闻所未闻之事,一定是妖孽的不能再妖孽了!不料在那假山前站着的却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伙,样子有点帅也有点傻,说话时带着一脸的呵呵傻笑。

成天乐的目光很纯净,无形中的气质乐观开朗充满阳光,没有丝毫的妖异或阴鸷气息。他拱手行礼道:“紫清派陈长老、旋极派于掌门,欢迎二位仙驾履足万变宗。因苏渔隐之事多有误会,我万变宗或有处置不当之处,若惹二位前辈不快,先在此致歉!来者是客,请入厅中问茶。”

陈秀芸和于泠善都有点纳闷了,眼前的成总和想象的很不一样啊!先前发生的事情,还有黄裳、任道直代表万变宗在别有洞天中表现出来的态度,显示了成天乐是个颇有心机、不好招惹的人物。就此时此地亲眼所见,要么此人就是城府极深,要么此人就是根本没那些心眼。

这时张乐道、泽真、欧阳海夫妇、丹紫成、艾颂扬等人也上前行礼问候,陈秀芸又吃了一惊,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这么多位江湖同道,给这伙妖怪捧场的人还挺多啊!绕过假山走进前厅的时候,陈秀芸悄声问张乐道为什么会在此处,神丹会早就开完了呀,而正一门怎么来了两位真人?

张乐道则回答了题龙山之行的约定,并特意强调,履世和史天一就是三天前到达的万变宗,而他与泽真一直就在万变宗等着。至于这里的其他宾客,都是神丹会后留下来没走的,交流印证感觉很是惬意,仍想多盘桓些时日。

等走进厅中落座,陈秀芸的气已经消了一半。其实最令她不满的,不是她质问黄裳的那些事情,而是成天乐本人未到淝水,仿佛是存心轻视,区区一个妖怪头子摆那么大架子干嘛?但是到了万变宗一看,成天乐的确也有不去的理由,家里有这么多客人在,而且还在等很重要的缘法。

气消了一半,毕竟还有另一半,陈秀芸的脸色有所缓和也与各派同道点头谈笑,但看见成天乐与万变宗众妖时多少还是有些不顺眼。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就像一个门风严谨的千年世家贵族,看见了一伙刚冒出来的暴发户,且都是些人模狗样的妖魔鬼怪,想让她曲意笑脸相迎,确实也做不到。

先打了一圈招呼还没聊起正事,丹紫成突然问道:“陈长老,方才你刚进门的时候脸色颇有些不善啊,我还以为你找成总有账要算呢。成总是个厚道人,难道有什么事得罪您了吗?”

很多人都暗暗摇头,暗道这丹紫成真不是省油的灯,难道想挑事吗?但他这么开口也好,有些事情也必须得说明白。陈秀芸收起笑容答道:“紫成师弟,我与成总素不相识,他怎么可能得罪过我?我是代表紫清派而来,三日前在淝水别有洞天中,万变宗同道颇有质问追询之意,而我是此来想解释清楚——紫清派从未开罪过万变宗,也不想无端有什么过节。”

这话说得很得体但也软中带刺,万变宗执事兑振华反问道:“如此说来,那苏渔隐和你紫清派是没有关系喽?他上次也说是代表紫清派而来。”这位鹿妖深恨车轩,当然也恨指使迫害他的李逸风,苏渔隐与李逸风有勾结,上次神丹会又代表了旋极与紫清两派,所以他说话可没什么好脾气。

旋极派掌门于泠善咳嗽一声道:“这位道友所言差矣,紫清派就算不祝贺神丹会又如何?为表达同道之谊,托苏渔隐转达贺意,素不相识而送千里问候。就如人写了封贺信,若邮差有错,怎能责问那写信之人?”

成天乐连连点头道:“于掌门所言极是,万变宗从未对紫清派有任何成见,此番拿下苏渔隐送往淝水,也是行当为之事,目的并非是让任何人难堪。紫清派托人相贺,万变宗至今却未表达回谢之意,的确是失礼了,但也事出有因。本应该让苏渔隐转达万变宗对紫清派的谢意,可那位苏长老根本没能将我的问候送到啊,只能在此补过!”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向陈秀芸拱手致谢,感谢紫清派对神丹会的祝贺。因为苏渔隐并没有转达,所以他在这里补过。这搞的陈秀芸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起身回了一礼道:“事出有因,成总也不必如此客气。”

在座的张乐道等人本来有心劝解,此刻看这个场面干脆不说话了。他们很了解成天乐的脾气,跟这位成总玩什么花样都没用,很多世故城府的讲究,在他面前好像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而丹紫成又说道:“如此说来,紫清派与万变宗一贺一谢,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过节。但是嘛,在三日前的别有洞天聚会上,陈长老的面子肯定很不好看,若要追究的话,问题只出在旋极派,怪只怪紫清派所托非人啊!”

这一句把于泠善闹了个大红脸,却又没法反驳,只得站起身来道:“这确实是我旋极派的过失,苏渔隐是旋极派的外堂长老,来万变宗祝贺却生出了这种事端,令旋极派上下惭愧难安啊!”

艾颂扬开口劝道:“于掌门,苏渔隐之事,旋极派也不知情。他有过已受罚,我想成总也不会迁怒于整个旋极派。假如是这样的话,往后万变宗再办神丹会,谁还好登门啊?”

泽真却突然开口道:“话虽不假,但苏渔隐是旋极派门人,旋极派教导管束无方,虽已处置了苏长老,但也应向万变宗登门致歉!还好于掌门今天来了,否则的话倒真是不必要的交恶。假如我此番代表正一门来贺神丹会,却暗中图谋不轨,正一门也得派尊长致歉的。”

他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个场合,如果想调节什么冲突或做出什么仲裁的话,就应该以泽真为主了,因为他代表的毕竟是正一门,这已经是昆仑修行界千年以来的习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泠善也只得起身向成天乐长揖道:“成总,我代表旋极派向您与万变宗致歉!旋极派约束门人不严,以致养患至今祸害同道,幸亏成总已将苏渔隐拿下并未酿成大祸,我在此也表示感谢!…但此番登门拜山,也有几件事想向成总当面请教,并请泽真道友与各派同道做个见证。”

成天乐亦起身回礼道:“苏渔隐之过,亦值得万变宗警醒,今后应知约束门下。我万变宗并没有开罪旋极派的意思,之前若有失礼之处,也的确事出有因。树大难免有枯枝,于掌门也不必过于自责。…于掌门还有什么话要问,不妨直言。”

这番话不卑不亢,等于是接受了旋极派的道歉,做错了事情就是应该道歉的,成天乐也没有过于客气。而于泠善环顾四周,一指在后面站着的熊向道:“这位熊道友今日也在,当日在别有洞天中他曾出面作证。当时为了处置苏渔隐,并未及细问这位道友的来历,今日可否详述?”

于泠善心里对熊向的来历颇有疑问,此刻终于说了出来。江湖传言万变宗就是聚集妖修的团伙,那杨林招惹了万变宗,却恰恰出来一个熊妖收拾了杨林,还顺势牵出了李逸风与苏渔隐之事,然后成天乐顺势将这两个麻烦都解决了。

在这一系列事件中,熊向看似不起眼,却是追查的证据链中最关键的一环,在外人看来,他的出现未免太巧了!难道他是成天乐早就安排好的一枚棋子,适时的引诱李逸风上钩,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最关键的作用?如此说来,那么成天乐及万变宗的心机未免太深沉了,假如用这种手段修行各派打交道的话,当真有些可怕。

第645章、答不知,君莫愠

对于不明内情的旁观者,确实也会有这种疑问。就这件事情来说,万变宗处理的没什么毛病,李逸风与苏渔隐也确实图谋不轨。但熊向的出现若非巧合,这种手段未免玩得太阴了,若用在别的场合则令人防不胜防,于泠善虽无证据但可提出质询。

熊向正欲答话,泽真适时向所有人发了一道神念,就是昨天熊向在酒桌上讲的往事,介绍了这头熊妖自述的经历,应该足以回答于泠善的问题。

于泠善怔了怔,发现了熊向所讲的故事中一个最关键的“疑点”,他追问道:“这位熊道友,如此说来,早就有高人修士识破了你的身份,并知道你于何处藏身,是这样的吗?”

熊向答道:“不是识破了我的身份,当时的情形根本不需要那位大师识破,我就是一头狂暴的熊。”

于泠善:“在你遇见豹妖杨林之前,早就认识那位高人,而且是他告诉你等待机缘出山,对不对?”

熊向点头道:“是的。”

于泠善:“请教那位大师名号?”

熊向:“和尚大师就是和尚大师,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于泠善皱眉道:“这不合情理啊,你的名字是他所取,你却连他叫什么都说不清楚。难道此人曾吩咐过你不要说出来?这样的话,他可以是个和尚也可是另外的高人,比如成总?”

熊向是个直肠子,也没听出于泠善的弦外之音,一摊双手道:“不是成总,就是和尚大师!你问我也没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于泠善板着脸点了点头道:“好吧,要么是道友真的不知,要么是你不想说,我等也无法追问。”

泽真问道:“于掌门这是何意,难道是质疑这位熊道友存心欺瞒、言不尽实吗?”

丹紫成也插了一句:“人家也没必要都告诉你吧,这是私事!再说了,他连发狂杀了那么多人的事情都说了,干嘛还要隐瞒一位高僧的法号?”

于泠善答道:“我相信确有其事,但同样的事情用不同的说法,含义便完全不同。熊妖暴走杀人、血染荒野,被高人遇见不仅未降妖除魔,反而趁此机会收服为己用,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这种事没法直接说出来,讲一个高僧除去心魔的故事,才会显得顺理成章。”

成天乐突然笑了:“于掌门,你是想说我才是故事里的那个和尚,见熊妖杀人不仅不除,反而借机要挟令其受我驱使,是这回事吗?”此时一众万变宗门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但是成总已经开口,他们也不好插话打断。

于泠善很客气的解释道:“我并没有说事实就是如此,但此事太过离奇,若传扬出去难免会有人误解、提出这等质疑,我只是说了出来。”

成天乐环指周边站着的万变宗弟子道:“离奇?这里每个人的故事说出来,都很离奇!别忘了我万变宗就是妖修宗门,山野妖修超脱族类,莫不是大造化福缘,比这离奇多得多的事情,还有的是呢!”

于泠善:“无论如何,经此一事,这位熊道友也将拜在万变宗门下。成总,你说呢?”

成天乐沉下脸来道:“我万变宗收什么样的弟子,用不着于掌门操心!您还是管好旋极派吧,不要再出苏渔隐那等败类!于掌门,您是来致歉的还是来质疑的?苏渔隐勾结败类图谋不轨,不仅得罪了我万变宗,而且连累紫清派的声望。今日陈长老不悦,是我万变宗之过吗?是紫清派所托非人,但那个人是你旋极派的人!”

于泠善的年纪比成天乐大得多,修为大成已近三十年,又是一派尊长,很有主见也很能沉得住气,并不因为成天乐的反讽而动怒,既然开了口就要把自己的话说清楚。他不紧不慢的又解释道:“我是来致歉的,也是来质疑的。有些事并不适合背后议论,所才会当面请教,若是言语之中有什么冲撞之处,请成总见谅。”

成天乐:“这不是我见谅的问题,是你见疑。如此说来,我也可怀疑于掌门你与苏渔隐有勾结,不管有没有证据,反正可以质疑就是了,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趣吗?”

于泠善叹了一口气:“确实无趣,但并非无据。门中弟子做下了那等事情,难免惹同道非议,旋极派上下理应惭愧,身为掌门理当羞愤。熊向说不出那位大师的名号,我本不应该质疑什么,也没必要在此追问。

之所以动这样的念头,还是与成总有关。成总做的事情,让人不得不这样想。我在别有洞天问过贵派的黄裳执事,于武夷深山中拿下苏渔隐并录问口供的那位高人究竟是谁,可是黄执事没有回答。我想问成总,究竟是不清楚还是不愿意说?”

其实令于泠善真正窝火的就是这件事,刚才质疑熊向不过是借题发挥。他已经单独审问过苏渔隐,知道了这位长老在武夷山中的详细经历。那位神秘人出手可够损的、也够狠的,质问苏渔隐倒没关系,跟踪调查苏渔隐也是无可厚非,假如一直等到苏渔隐与李逸风接头来个人赃并获则更好。

可是那神秘人并没有这么做,在没有取得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敢在半路上对旋极派的长老下手,而且用那种手段问出了口供。由于苏长老确实行止不端,万变宗也有质疑他的依据,所以旋极派事后并不能追究那神秘人什么,但至少应该知道是谁干的。

听黄裳所言,此人并非万变宗弟子,那么有这样一位高人暗中盯着旋极派,而且还用这种手段对付其门人,无论如何都令人忌惮。假如成天乐知情的话,好歹说出此人是谁,解释清楚了才能让人放心,旋极派或许还要感谢那神秘人清除了门中败类。

成天乐看着于泠善,缓缓答道:“我知道是谁,我也很感谢他。但我不想说出他的名字,也不想告诉你,真的很抱歉!”

在熊向那里问不出老和尚的名字倒也无关紧要,但在成天乐这里问不出那神秘人的名字,于泠善脸色不禁有些变了。这正是他的来意啊,成天乐却已经摆明了知情却不言,他不由得站起身道:“为何?”

成天乐:“他是我的朋友,是为了帮我的忙,本与旋极派无冤无仇,却做出了这等得罪旋极派的事情。而我与旋极派也无冤无仇,你们却派了一位长老来做出得罪万变宗的事情。我如果说出来,则是得罪了他;若不说出来,有可能得罪你。

一边是至交好友,挺身而出帮忙的;另一边是素昧平生,莫名其妙找茬的。于掌门,假如你换作我,你会向着谁啊?我总不能因为于掌门的不悦与追问,就去开罪这样一位对我有恩、肯无私相助的好友,那我成天乐今后还怎么做人?”

也就是成天乐,在这种场合这样的挤兑人,因为他根本就没存心挤兑,只是说出了实情——他宁愿让于泠善不高兴,也绝不会把梅兰德给卖了。今天这个场面有点意思,成天乐以前和各派修士打交道,或多或少都是曾有交情的,要么就是有心提携他的高人前辈,像旋极派这种状况还是第一次。

于泠善已经很没面子了,也不会特意给成天乐什么面子,双方彼此彼此,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旋极派欲追问梅兰德的身份,倒也不是毫无道理。

听成天乐如此做答,于泠善断然道:“我以旋极派掌门的身份在此起誓,绝不会追究那位高人的所行,旋极派也绝不因此与之结仇!…事实恰恰相反,旋极派上下都要对他表示感谢,我只想知道他是谁,请成总赐教。”

成天乐:“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我不会告诉你。”

场面完全僵住了,于泠善又问道:“我已立此誓言,难道成掌门还不相信吗?”

成天乐:“我相信于道友,但这是两回事。我那位朋友审问苏渔隐的手段有点阴损,我心里也清楚,说出来只怕对他的风评不佳。但他是为了帮我,苏渔隐也是活该,那么做也是完全有必要的,所以我不想告诉你。”

于泠善今天简直遇上了软硬不吃的滚刀肉啊,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他又无奈地看了看厅堂中的众人道:“成总,借今天的场合,我们问问各派同道是什么意见吧?”

成天乐却仍然摇头道:“于掌门,你是要搞投票表决吗?但这可不是大家投票能决定的事情,比如我们一致投票让你出门去裸奔,你去吗?…有些事情不适合牵扯到别人,比如紫清派托苏渔隐祝贺神丹会,苏渔隐出了事,这与紫清派无关,万变宗也不应该因为这件事情就对紫清派有什么看法,陈长老,您说呢?”

陈秀芸本来也是板着脸,但听成天乐这么说话,差点没忍住想笑,只得答道:“成总愿不愿意说只在自己,我等确实无法置评,此事并无什么公论可言。”

第646章、开口笑,说般若

于泠善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成总,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这样以为,那拿下苏渔隐的神秘人就是您自己?手段可能出格了点,但事出有因,你也不欲宣扬,所以才一直未在苏渔隐面前露出面目。”

他这个推理倒是完全有可能,谁会吃饱了饭没事干伸手去管这种事情,而且还能把苏渔隐的行踪调查的那么清楚,对他与李逸风勾结之事还那么有把握?如果有这样一个人的话,最大的嫌疑对象就是成天乐自己!于泠善并非无端猜测,他只是很不给面子的说了实话。

陈秀芸叹了一口气道:“于掌门,你这又何必呢?”

于泠善:“我只是心中有疑不得开解,成总请不要介意我的直率,若你换作我,恐也难免会这么想。问熊向那大师是谁,不知名;问成总那相助的高人是谁,亦不知名,恐怕难免有人猜疑都是成总您自己。”

他是从来没和成天乐打过交道、对其丝毫不了解的陌生人,而江湖上先前对于成天乐的传言很多,对其创立万变宗也多有疑忌和种种猜测。据说这个人的心机和手段都很了得,于泠善如今做出的推断、提出的质疑,反倒更接近众人传说的那个成天乐。

这时泽真开口道:“于掌门,成总立妖修传承宗门、开千年以来修行界气象之先,难免引起一些猜忌非议。这件事发生在成总身上,所以你才会有这么多想法,若是发生在别的门派,例如紫清派或我正一门,想必于掌门就不会如此了。

我知你心中有疑虑,也清楚你的脾气,不会憋在心里,想说也敢说。但这又何必呢,不妨听其言观其行,不要事先就有什么成见。各派高人包括石盟主以及我正一门中的几位长老,对成总及万变宗也是多有扶持的。

就事论事,这件事是苏渔隐的错。于掌门只是对万变宗有成见,才会对成总的做法提出这些质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与苏渔隐从小一起长大宛如亲人,我也清楚你不可能不罚他,只是心中的伤憾难平。就算苏渔隐做错了事情,你也希望他是有些理由的,对吗?”

泽真说话可真坦率,简直把于泠善内心深处一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结给剖开了。于泠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而陈秀芸暗中以神念道:“泽真师弟,我很清楚各位前辈高人提携成天乐、扶持万变宗是为了什么,我紫清派也理解与支持这种想法。但这是以妖修正妖修、以妖修制妖修之举,万变宗的出现,是为了对付将来可能祸乱人世的妖物,而不是与昆仑修行各派起争锋。我们虽不必敌视,但也不必刻意袒护吧?”

说来也巧,成天乐也以神念对泽真道:“泽真道友啊,今天你也看见了,我不认为于泠善有什么恶意、也不认为这位于掌门有什么不好,但他的确是带着成见而来。我万变宗这样的妖修宗门与昆仑修行各派发生了什么冲突,总会有人以为是导致了什么新问题。其实我很清楚各位高人前辈的良苦用心,扶植万变宗的出现、应对将来可能有妖修入红尘的趋势。我也愿意承担这样的责任,但前提是——昆仑修行各派不能总这么猜忌啊!”

泽真露出了苦笑,这位道长也有幽默的时候,他将两人的神念内容全部公开了,印入了在座所有人的元神中。成天乐与陈秀芸对望一眼,神情多少都有些尴尬,泽真又笑道:“你们二位不妨都学一学于掌门,有话就当众直说嘛,何必都这么找我私聊呢?我已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二位的话都有道理。”

成天乐起身行礼道:“陈长老,我万变宗从未求任何偏袒,只希望各派同道莫要对我们有什么成见和那些无谓的猜忌议论。我虽不敢保证万变宗门下个个纯良,但也会约束好传人,若有行止不端者,绝不姑息!在各派同道面前,万变宗不敢张扬,更别提在紫清派这种传承千年的大派之前。”

陈秀芸亦起身还礼道:“成总,我方才所言并非猜忌。若谁有祸乱红尘之举,无论是妖修还是各派修士,都应一视同仁处置。但昆仑修行界确实没有出现过万变宗这样的宗门,短短时间就有如此规模,议论引发难免。于掌门方才的话虽然有所冲撞,但并非毫无原因,也希望成总能够海涵。”

这两人倒是把话说开了,陈秀芸的气是全消了。旋极派这次拉着紫清派一起来,本就是想找一个撑腰的靠山,现在的场面却有点不对劲,成天乐好像是在玩拉一派打一派的分化手法。

其实成天乐真没这个心眼,他对陈秀芸与于泠善的态度不一样,绝不是因为陈秀芸长得漂亮,更不是因为紫清派的势力更强,只是就事论事、理当如此。但看上去,他确实够圆滑有城府啊,做出了最有利的选择,这只能说所行谙合吧,不动心眼却自然显得很会办事。

于泠善始终没有找到台阶下,只得又说道:“成总,你方才说需要那人自己愿意,那你能否问问他愿不愿意?我旋极派绝无恶意,只是想表示感谢,是他出手助我清理宗门内患。如果那人不愿意,我也就不必再问了。”

成天乐一摊双手:“只要有机会,我当然可以帮于掌门问问,但现在也联系不上他啊!”

于泠善:“联系不上?那总可以告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好心中有数。”

成天乐无奈道:“如果于掌门一定要问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叫雷锋!”

在座的人一时都愣住了,有人忍不住想笑,而于泠善的反应有些愕然。就在这时门突然外传来一声佛号,然后有个声音说道:“据贫僧所知,小白当年也用过白莲真人雷锋这个名号,善哉善哉,亦是与佛有缘人!”

听见这个声音,陈秀芸心里突然就反应过来——熊向曾遇见的老和尚是谁了!刚才就应该想到啊,“与佛有缘”恐怕是昆仑修行界最著名的口头禅之一了。九林禅院的法澄大师这些年来无论见到谁,哪怕是没有开启灵智的飞禽走兽,都喜欢说一句“与佛有缘”。

而熊向一听这个声音,已经面朝大门方向跪拜在地道:“大师,是您来了吗?”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门外出现了一个身穿百衲衣的老和尚,长长的白眉毛末梢已经微微打卷,但笑眯眯的神情竟像个孩子。厅中各派修士听见他的声音正起身准备迎出去呢,这老和尚已经进了院子,站在门外笑呵呵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成天乐赶紧上前行礼道:“法澄大师快请进!万变宗的大门对您来说就是空门。”成天乐在苏州灵岩山布阵杀曹邝之时,曾远远的见过法澄一面,当时虽没有说话打招呼,但也能认出这位神僧。神丹会前他拜访芜城九林禅院,法海与法源也曾提到法澄在苏州见过成天乐。

法澄笑眯眯的进屋,张乐道赶紧让出了左手边最上首的座位,迎这位大师落座,问道:“大师,您今日是为何而来?”

熊向看似笨拙但也乖巧,随着法澄大师的脚步,他跪在地上转了一百八十度,仍然冲着这位高僧伏地而拜。法澄一指熊向道:“首先就是为他而来,他的名字是我取的,总不能赐名而不赐福吧。…成总,我能不能引荐一位传人拜入万变宗门下?”

成天乐赶紧点头道:“就算大师不说,我也正有此意。”

法澄:“那就多谢成总了,也祝贺你收了个好徒弟!…熊向,你不要只顾着对我磕头,快过来拜你的师父吧。”

熊向赶紧从门侧起身,再走到厅中对着成天乐以师礼下拜,被成天乐叫了起来侍立一旁。师徒名份就这么定下了,至于正式的入门受戒仪式回头再补办不迟。

方才于泠善还挤兑过成天乐,质疑他与熊向的关系。而此刻熊向大大方方拜成天乐为师,这位于掌门面红耳赤,也跟随着众人一起祝贺。他又特意向法澄大师长揖道:“原来您就是熊向道友所遇见的那位大师,方才有所不知,无端质疑,请大师与熊道友海涵。”

法澄仍然笑眯眯地说道:“于掌门,你的质疑并非无端,连我听了都觉得有些道理。但贫僧当日确实没有告诉熊向我的法号,他想说也说不出来啊。”

于泠善赞道:“大师真是淡泊高风!”

法澄呵呵笑出了声:“我没有对熊向说出名字,你质疑熊向所言;当我现身相见,你又赞我淡泊高风,那么我到底应不应该留名呢?”

这句话把于泠善给问住了,而熊向小声说道:“大师刚才并不在场啊,怎么会听见这些?”

法澄反问道:“若我没听见,又怎会进来呢?”

第647章、见弥勒,有佛缘

熊向在那儿挠脑门,一时没琢磨太明白,法澄大师的神通修为超出他的理解也正常。法澄看着于泠善又说道:“其实那老和尚是不是我并没有关系,叫法澄大师也罢,叫和尚大师也好,并无分别。你该赞就赞,该质疑就质疑,搞清楚了之后该道歉就道歉。

贫僧自己尚不在意自己留不留名,你难道还要为贫僧在意吗?于掌门啊,我佛门虽不太讲究那么多说法,但也知正法修行次第,你破妄大成已有二十八年,度过真空已有十六年,却迟迟不得迈入脱胎换骨门径,也是有原因的。”

于泠善向法澄大师拜谢,然后又朝成天乐道:“方才法澄大师提起白庄主也曾用雷锋之名,我也知成总与白庄主私交甚密。假如是白庄主出手拿下了苏渔隐又不欲扬名,请成总替我转达谢意!”

成天乐笑着摇头道:“我和白庄主的私交确实不错,他也帮过我很多忙,但拿下苏渔隐之人并非白庄主。至于你的谢意,有机会我自会转达。”

法澄叹了一口气,手指于泠善又说道:“雷锋就是雷锋,借用这个名号或被冠以这个名号的人多着呢。是小白如何,不是小白又如何?难道若是小白所为,于掌门就当钦佩;非小白所为,于掌门就要质疑吗?”

于泠善的额头微微见汗,又向法澄点首道:“多谢大师教诲,晚辈明白了!”

法澄:“话头参禅,说一句明白容易!但修行证悟,你真的到那个境界却不简单,希望今日万变宗之行,于掌门没有白来。”

于泠善:“能聆听法澄大师如此点化,当然不虚此行!”

法澄又摇了摇头道:“点化你的人未必是我,修为也未必比你高,甚至未必是人,只是今日之事。”然后不再看于泠善,又朝陈秀芸道:“秀芸姑娘,你今天又是为何而来啊?”

陈秀芸赶紧答道:“法澄大师,不要总叫我姑娘嘛。”

法澄笑道:“你不是姑娘,难道还是小子吗?”这位大师在昆仑修行界声望极高,修为也是极高,甚至没人能说清楚他是什么境界。他刚才提起白少流时称为小白,在座众人丝毫没有觉得不自然。

陈秀芸又说道:“我为何而来,法澄大师当然已一清二楚。大师既然问我,不知有何话要说?”

法澄大师:“你这姑娘,倒是个好人。”

陈秀芸一怔:“大师为何又夸我?”

法澄:“我听说在别有洞天中,于掌门已起身,欲废了与自己一同长大、相交多年的好友,你不忍见之,抢在于掌门身前出手了。…旋极派执掌宗门戒律的长老,此番回山亦应受罚,在那种场合怎么能让掌门那样为难!”

于泠善赶紧插话道:“大师有所不知,苏渔隐年轻时救过那位内堂长老的命,也是他引荐其拜入旋极派。若须动手的话,我其实应该命其回避的。但苏渔隐必须受罚,所以我才会亲自出手,也很感激陈秀芸道友抢在身前。…那位长老所能做的,如今只是照顾苏渔隐养好身体,并亲自将之送回福建而已。”

法澄大师点了点头道:“你就不应该带那位长老去执行宗门戒律,但他必定会关切苏渔隐出了何事,处置此事也正是他的职责所在,你又不可能不让他去。所以这个结果就算你事先能预料到,也只能无奈。因此世事总有两难处,你有两难时、成总当然也有,否则世人也就没有烦恼了。都是说别人容易,轮到自己才清楚是什么感觉。…秀芸姑娘,既然是你废了苏渔隐,那么贫僧问你——其人大过在何处?”

陈秀芸:“过错甚多,别有洞天中已有公论,但最重的,是李逸风让他设法挑起修行各派对万变宗的敌意,最好是挑起旋极派乃至紫清派与万变宗的直接冲突,这是祸乱宗门之罪。只要他并未明确拒绝,甚至还与李逸风见面商谈,便不可饶恕!”

法澄大师意味深长道:“其人已入轮回,但诸位施主看看今天这个场面,他的目的达到了吗?”

大家都沉默了,法澄的话点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李逸风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手段多多少少还是奏效了,比如成功挑起了某些人对万变宗的敌视,又比如旋极派与紫清派长老今日登门质询万变宗。这虽不是什么大冲突,但毕竟不是愉快的事情。

这位大师的话也隐含着一种反问,你们是希望李逸风与苏渔隐的阴谋得逞呢,还是不希望呢?苏渔隐有错已经受罚,那么就不要继续再犯与他一样的错、遂了李逸风的心愿。陈秀芸恍然下拜道:“多谢大师点醒,紫清派绝无与万变宗交恶之意,只是论事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