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倒想看看,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你如何向昆仑修行各派尤其正一门交代?…无欢,事已至此,我们已无法对神器惊门和成天乐直接下手。但我们可以搜集此间的遗物,将泽真留下的剑、飞螭爪以及这残缺不全的画卷都送到正一门去,只需实说经过。”

第837章、心惊望山却步,念起临门踌躇

刘大有已经清楚,至少大有宗谋夺惊门、刺杀成天乐皆已无望。但退而求其次,白陆离留下的白离宝瓶也是一件神器,金乌原身所残留的天材地宝更是罕见之物,也算是此行的收获吧。更重要的是,成天乐使调虎离山之计,却导致了掩护他脱身的泽真陨落,这是万变宗不好向正一门交代的。

截杀泽真者并非大有宗,大有宗只是赶来晚了,逼那凶手金乌自斩,自身也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燕无欢手下五十多名禽妖陨落。在这种情况下,若画卷是真品,神器惊门无主,暂时也应由大有宗收存。

可它偏偏是赝品,那么将计就计,将泽真的所有遗物都送至正一三山,并转告正一门事情的经过,只需实话实说。大有宗无罪责可追究,正一门反倒要表示感谢,就算成天乐能够安然携带惊门回到姑苏,恐怕也会遭至不少非议。

就算成天乐的人缘好,这件事情的责任也不在于他、人们更不会因此而责怪他什么,但是刘大有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将这件事情传遍天下、隐含鄙斥成天乐之意。大有宗当然不会主动承认自己也是为谋夺神器惊门而来,而是担忧发生意外状况,所以在周边一带巡视,被远方的法力大爆发所惊动、赶至现场。

刘大有也清楚飞螭爪是春村散人赐予弟子李逸风的神器,春村当年与万变宗结下梁子,曾经指点刘大有,还给万变宗找了不少麻烦,多少多与这件神器有关。大有宗也不会贪得飞螭爪,既然它出现在泽真的手中,那就与泽真的遗物一起都送归正一门吧。该怎么解释是万变宗的事情,该怎么处置是正一门的事情。

几人商议已定,燕无欢问道:“刘总,您要亲自去正一三山吗?”

刘大有却摇头道:“无欢,还是你代表为师与大有宗,和两位供奉长老一起去吧。你们以前都未去过正一三山,也可领略一番昆仑第一大派的气象,同时也注意与那里的高人交好。泽字辈入门最晚的一个泽真尚且如此了得,我们无论如何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慎重对待。至于拜山之礼,你看大有宗中有什么珍贵的收存,就尽管拿去吧。”

燕无欢:“拜山之礼倒不必特意准备,无论我们送的东西再贵重,正一门这种千年大派也未必觉得很珍奇,况且我们送去的并非喜讯,恐怕见面也不是欢乐谈气氛,有泽真的遗物就足够了。最重要的是告知事情的经过…师尊,我觉得您还是亲自去一趟最好。”

刘大有仍然摇头道:“如今成天乐和神器惊门虽已离开雪山碧玉湖,但那里仍有数百修行同道驻留,我大有宗的弟子还在救助各派同道,不能因为出了这种事就撤离。如此也显示我大有宗行事磊落,不论神器惊门现世与否,都在救助各派同道、维护雪山碧玉湖的安宁秩序。那么我身为大有宗宗主,当然也应该继续留在雪山碧玉湖,不随神器惊门或成天乐而离开。这样也让外人挑不出任何疏失。”

他这番话说得非常有道理,大有宗明智的话确实就应该这么做、表达这样一种态度。但是继续维持雪山碧玉湖的秩序,救助驻留的各路修士安然越冬,让总管燕无欢去办就可以了。送还泽真遗物并向正一门转告事情经过,干系这么重大的事情,刘大有的宗主身份更加合适,他却和燕无欢调换了个位置。

假如换做以前或者是别的什么事,只怕刘大有早就兴冲冲直奔正一三山了,可能孤身一人谁都不带。他曾经孤身闯虎穴,独自拜访过万变宗;也曾经独行万里,进入武陵乡谈天下妖修结盟之事。若有什么机会能和正一门搭上特别的关系,以刘大有的脾气更是不会错过。

可是今时与往日不同,不仅刘大有这个人的心境有微妙的变化,而且事情的性质也不一样。当初刘大有敢孤身拜访万变宗,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出事,甚至会大出风头,去武陵乡更是毫无危险的潇洒之行。但今天一想到正一三山,刘大有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方才的话说得很好听,甚至滴水不漏,泽真的陨落半点不关大有宗的事,送还其遗物、转告事情经过,正一门也只能感谢。这样一个交好天下第一大派的机会,刘大有却显得很踌躇犹豫,甚至有点畏缩。

刘大有看着硝烟散尽的斗法战场,泽真、金乌、白陆离皆已殒落,他在心中暗问自己——假如此番进了正一三山,还能不能出得来?

这个念头也许很怪异,正一门凭什么会为难他刘大有?但是一经出现,就像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刘大有并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或者这根本就不是怕,就是一种本能的敬畏。不论大有宗怎么解释,有一件事是绝对会让人生疑的,那就是——大有宗的高手怎么也会赶到战场、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大有宗可以说派在雪山外的巡视弟子被惊动,其余高人接到传讯随后赶来,这也是实话。就算他们真对神器惊门怀有目的,但也什么都没做,正一门更不好当面追问什么。但是刘大有却不想自己去回答这些话,所以才会派燕无欢与两位妖王长老代表大有宗前往。

出了这样的事情,万变宗及成天乐必须有个交代,这是大有宗的目的;假如没有大有宗,泽真可能会殒落得不明不白,这是正一门需要感谢的地方。假如成天乐明智的话,就应该乖乖的将神器惊门送到正一三山去请求原谅,这也是刘大有所希望看到的。

惊门若在成天乐手中,万变宗是如虎添翼;惊门若送到正一门,其实对谁都没什么影响。假如一切按最好的预计发展,等燕无欢他们回来之后,刘大有可以考虑在今后的某个时间、以非常谦逊的姿态去拜访正一三山。至于现在嘛,他还是留在雪山碧玉湖中感觉更踏实。

而且刘大有还有一种说莫名的感应,虽然神器惊门已随成天乐离开,但冥冥之中,那雪山碧玉湖还有什么东西仿佛在等待着他,他不能就这样离开。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直觉,他也无法对燕无欢等人说清楚。

但大有宗的宗门道场毕竟不在雪山碧玉湖,且众高手此时都已经撤离,只留下了在那里越冬的数百名修士,已经没什么事情值得操心,而万变宗也不可能无休止的将所有精锐都毫无意义的布置在那里。

所以刘大有又吩咐燕无欢,从正一三山回来后向他汇报事情的经过,然后与两位妖王长老一起,带着大有宗其余四名大成妖修,率领骨干弟子结阵撤出碧玉湖。至于他本人,将与大有宗另外两名大成妖修一起留在雪山碧玉湖,再炼制一炉陆吾神仑丹,同时闭关修炼。

远方的雪山峭壁间,藏身于山洞中的宇文珂珂看见了事情的所有经过,她手中的蜃光珠也记录了所见的场景。但是她离得太远,听不清远方的人所说的话,只听见泽真以神念喝出的那一声:“白陆离!”

后来大批禽妖赶至,突袭受伤的金乌,然后大有宗总管燕无欢也到了,最后逼得金乌自斩。宇文珂珂紧接着看见飞天而来的刘大有与两位妖王,这些人在战场上搜寻遗物,后来又在一起商议了半天,基本上是以神念交流,她更是不可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宇文珂珂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意,却知道状况非常凶险。这位听涛山庄的大小姐,此刻已无半点骄横之气,等她回过神来更是屏住声息神气,丝毫不敢露出任何可能令人察觉的行迹。在她看来,除了泽真之外,其余的人可能都不是好东西,自己一旦暴露,恐怕立时就有杀身之祸。

宇文珂珂只希望这些人能尽快离去,然后她也会小心翼翼的悄然离开,立刻去三梦宗找丹紫成,不仅归还温火玉,更重要的是将手中记录了所发生的一切的蜃光珠交给昆仑盟主石野。

任道直等十二名高人结四神十二时大阵飞天,将“成天乐”环护其中。他们走的方向与泽真稍有偏离,并不是同一条路线,而是往着东北方最近的有人烟之处飞去。结阵飞天虽然威力强大,但速度不可能像泽真那么快,一天之内也到达不了姑苏,更何况不眠不休的运转阵法极耗法力,途中需要找营地休息。

当晚,众人在青藏高原与川西高原的交界处落下云端,于一片无风的山谷中安营。众人定坐之时阵法未乱,仍守护着各自的方位、神气连为一体。他们在营地中间支了一顶小帐篷,让“成天乐”住在其中。众人显得非常小心谨慎,一切就如帐篷里真的是伤重的成天乐那般,彼此交流也一律只用神念。

第838章、三山垂泪悲恸,真人扼腕叹息

这天后半夜,定坐中的史天一突然开口道:“我怎么莫名感到心惊,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年秋叶:“难道会是成总在雪山碧玉湖有事,我们可都全走了!”

史天一:“这种感觉形容不出来,其实我今天飞出雪山不远就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却不知为了什么,但应该与成总无关。我们这样离开,就是为了保证成总的安全。”

花膘膘说道:“梅长老,你是否觉得我们这一路上有些太安静了?别说有人袭扰,就连跟踪者都没发现。”

梅兰德眉头紧皱,没有作声。易塞北却说道:“若有当世高人图谋不轨,他们觊觎的也只是神器惊门,对成总的兴趣恐怕不大。众人皆以为神器惊门被泽真道友带回正一三山,还追踪我们干什么,这不是莫名其妙想结仇吗?况且梅长老在雪山碧玉湖先是与田妖王斗法轻松取胜,又祭出飞剑追斩妖物,早就震慑了那些凶徒,如今我等结成了四神十二时大阵,就算是当世绝顶高人也不敢轻易来触这个霉头。”

梅兰德终于开口道:“其实史道友的感觉,我今天也有,总觉得有些莫名心惊。我最担心的是泽真道友的安危。他孤身带着画卷而去,实际上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飞天而行的速度虽快,但说不定也有一两位高手是能追上的,假如半路发生纠缠,又有更多人赶到,处境可能会很麻烦。

其实我最早的计划不是这样的,诸位带着赝品惊门离开,由我留在雪山碧玉湖为受伤的成总护法,并利用那洞府营地布成陷阱。应该不会有人特意打成总的主意。但若真出现这种状况,正可反戈一击。可泽真道友却认为这样做不对,当时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各派同道也没有反对。

如今这么做,我们是没有麻烦了,可是泽真道友那边我始终放心不下。安静应该是一种好事,说明泽真携带的画卷是赝品之事并没有暴露,所以没有人自以为中计来追击我等。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以泽真道友的速度,应该已经到了江南繁华腹地,离正一三山不远了吧。”

史天一:“也许是我们多虑了,泽真道友提出建议时,我是表示赞同的。因为我知道这位正一门的大成真人,其实手段深不可测,就算是当世绝顶高人,也很难将他拦住。”

年秋叶插话道:“泽真师兄身上难道带着神霄天雷符?他当时那么说话时,我就已经猜到了,而史掌门早就清楚吗?”

史天一:“据我所知,泽真确实身怀神霄天雷符,且此神符并非和锋前辈所制,而是守正老神仙传给和锋前辈的,和锋前辈将它交给了最小的弟子泽真道友。有此物在手,恐怕当世之中很少有人能挡得住泽真一击,所以我才会同意他的计划的。”

神念之中又向仰玉人及花膘膘等人解释了神霄天雷符为何物,以及泽真身上那张神符的来历。史天一曾经在芜城住过很长时间,也经常进入正一三山,与正一门弟子泽真、履世私交甚密,所以他清楚很多外人所不知的事情。

守正所留下的一张神霄天雷符,和锋传给了泽真,史天一是知道的,所以他不认为有什么高手能够截住泽真,那一击神雷当头劈下,无论是谁都要退避三舍、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所以他对泽真很放心。

花膘膘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们会同意泽真道友这么做,我也就放心了。”

假如史天一知道泽真身上不仅有一张神符而是两张,那当然就会更放心了。可是众人谁都没想到,尽管泽真有两道神符在身,可他并没有选择退避或逃遁,就在离开雪山碧玉湖的千里之外,重创金乌、斩杀白陆离,而本人也已经陨落。

次日天明众人继续启程,用了三天时间终于回到了江南姑苏。四神十二时大阵本就有隐匿踪迹之妙,他们在空中飞过,寻常人发现不了,直接落到了万变宗的宗门道场之外、那条古巷中。梅兰德在空中发出了一道神念:“我们回来了!”

他带着仿制惊门的画卷离开之前,早就告诉过甄诗蕊此行的计划,也叮嘱过甄诗蕊,众人大概会在什么时间回来。万变宗扩建后的道场,表面上看不出明显的边界,就是一条古巷两边的建筑群。他们走进古巷现出了身形,“成天乐”不在其中。訾浩躲进了梅兰德的袖子里,并没有再露面。

众高人一落地,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两旁的万变宗弟子都向他们行礼,却谁都没说话,仿佛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再看甄诗蕊,就站在那古宅的大门外,宅院的门是开的,而这位执事是一脸凝重,她的身边站着身穿道袍的正一门弟子履谦。

履谦道长在淝水知味楼坐镇,怎么又跑到姑苏万变宗来了?任道直等人赶紧上前见礼,履谦的面色同样很凝重,并无笑容,还礼时发来一道神念,众人皆震惊当场。履谦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专门等众高人回来的。

昨天,大有宗总管燕无欢及两位供奉长老已经到了正一三山,带着泽真的遗物。出面接待他们是泽名与履世这一对师徒,当燕无欢说明来意、转告事情经过之后,泽名与履世也是大惊失色,赶紧将这三位来客安排在客馆休息,拿着泽真的遗物去向尊长禀报。

正一门掌门泽仁刚刚历苦海劫成功、求证出神入化神通,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巩固境界,闻讯就立刻出关召见了燕无欢等三人,仔细问了雪山碧玉湖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其实雪山中先前的种种事端,撤出山外的各派修士早就四处宣扬,正一门也了解情况,不清楚的就是最后的突发意外。

和锋听闻泽真之事,悲恸不已、老泪纵横。和锋手中有两道守正所赐的神霄天雷符,原本就给了泽真一张。这次泽真自己要求去雪山碧玉湖看看,和锋有点不放心,干脆将另外一张也给了他。命他若此行无事、回山后再交回,就是防止发生意外,可见对这名最小的弟子的钟爱。

和锋单独将燕无欢召去见面,地点就在他曾与成天乐见面的凉亭中。具体谈了什么他人不得而知,但燕无欢回来时已经汗透重衣,仿佛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紧接着,在淝水知味楼的履谦就接到了消息,赶紧到了姑苏万变宗。甄诗蕊闻讯也是震惊不已,她清楚梅兰德的计划,却没料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波折,泽真怎么会带着那幅赝品画卷独自先行呢?

甄诗蕊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告诉履谦,梅长老等人不日将回,等他们到了也就能问清楚了。这才没过几个时辰,梅兰德等人就回来了,迎面就听说了这个噩耗。

梅兰德最先回过神道:“履谦道友,我们去后园说话吧。泽真道友之事,是在令人痛心不已。早知如此,我等绝不会让他那样做!”

来到后园中,屏退所有无关人等,訾浩也现身相见。梅兰德从头到尾讲述了雪山碧玉湖中发生的状况,他所设之局以及一步步怎样实施,在最后泽真又提出了怎样的建议。看来那天不少人都莫名心惊,真是冥冥中有所感应,提到泽真的遭遇,众人纷纷扼腕垂泪。

履谦只是来问情况的,他也不清楚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也与众人一起垂泪叹息,最后说道:“泽真师叔的脾气我很了解,没想到他会同时碰见两位出神入化的高手,如今最伤心的,恐怕就是和锋长老了。燕无欢只是告知了事情的结果,我今天是来问起因的,既然已经清楚,这就该回山复命了。

梅长老与众高人的所设之局,是为了解救成总之危,泽真师叔也参与其中。请诸位放心,既然我已了解此局真相,当然不会泄露出去给成总带来危险。如今你们已经回来,外人皆以为成总与神器惊门都在姑苏万变宗,诸位也一定要慎行。”

履谦问明事情经过便告辞离去,并没有责问任何人的意思。此事在外人看来,泽真是为了掩护成天乐而殒落,他身上带的却是赝品惊门,成为设局中的一枚弃子,而成天乐和真正的惊门已经安然回到了苏州万变宗。

但实际上这件事与成天乐本人毫无关系,他和神器惊门都仍在雪山碧玉湖深处呢。

履谦也没有责怪梅兰德的意思,此局虽是梅兰德所设,但泽真却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就是行事如真。尽管是让訾浩假扮成天乐,也应该以人为重,让众高手重点保护受伤的成总,他带着那幅画卷先行回正一三山。

至于泽真之殒,确实是个意外,无论是那金乌还是白陆离,其实都挡不住泽真,哪怕他们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可能结果都不一样,可是他们偏偏同时出现并出手。别说是泽真,换作当世任何一位高人恐怕都很难应付,泽真虽然身殒,但已经将事情做到最好。

第839章、泽仁待客方正,兰德问道座中

如今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履谦当然不会说出去。这位道长既不会宣布成天乐与神器惊门已回到姑苏万变宗,也不会拆穿梅兰德之局、让众人前功尽弃。天下人爱怎么猜测就怎么猜吧,事情最终还需要成天乐本人来说清楚,虽然成天乐此刻尚对此一无所知。

履谦走后,众人坐在后园中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梅兰德首先开口道:“无论如何,是我所设之局,而泽真道友殒落。履谦道长未多置一词,我却有责任,应到正一三山请罪。”

史天一说道:“梅长老,此事的责任不在您。但在外人看来,我们大家为了成总的安危,却等于置泽真道友于险地,都是有干系的,我应陪您一块去。”

年秋叶:“我也应该去。”

花膘膘,任道直等人亦开口道:“这是我万变宗的事,我等更应该去正一三山。”

仰玉人与高朴、高拙也说道:“武陵乡千年来第一次浮现于昆仑修行界眼前,却遭遇了这样的变故,我们的传承与正一门大有渊源,这番也应该去一趟、有个交代。”

甄诗蕊却皱眉道:“假如这样的话,你们这一十三人包括訾浩总管都得去了。可如此一来,‘成总’去不去呢?若‘成总’不去,显然不合礼数,但‘成总’是去不了的。你们都走了,外人皆以为‘成总’和神器惊门皆在此地,万变宗必然空虚难守。

虽然泽真道友之事令人痛惜,但并不代表大家行事初衷有错,真正可恨者是金乌、白陆离之流。众人为成总安全行此计,将心怀叵测者引离雪山碧玉湖,本就准备好了付出代价、承担风险,皆令人敬佩,尤其是泽真道友更为可敬!

既然已经付出了这样的代价,行事又何必改变初衷?梅长老之局尚未结束,虽然我们什么话都不必说,但也必须让人确信成总与神器惊门就在姑苏万变宗,直至他安然脱困。若是众高手尽然离开,显然是告诉他人其中有诈。”

梅兰德点头道:“是的,若是守护成总疗伤、保护神器惊门,我们这些人的确不应尽数离开。訾浩身为万变宗总管,应该随我去一趟,烦请史天一掌门引介。仰玉人长老也代表武陵乡同行,这些人就够了。”

只要成天乐还没有脱险,这一局就没有结束,万变宗仍然要做得跟真的一样。这些高手不可能撇下成天乐和神器惊门都跑到正一三山去。至于总管訾浩,没有外人清楚他也去了雪山碧玉湖,此刻就跟随梅兰德去正一门,解释也好请罪也罢,反正事情出了,就得有个说法。

梅兰德从未去过正一三山,而史天一却与正一门很熟,拜山时便由这位史掌门来引介。

当代地气宗师终于来到了世间第一小昆仑洞天,正一三山气象非凡,不知对他于地气灵枢的修炼之道有多少的启发?但梅兰德今天来,却是道歉与请罪的。假如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为了保证成天乐的安全,却让泽真遇险殒落,那么万变宗与正一门之间确实有点交代不过去。

泽仁掌门亲自接待了梅兰德一行人,规格非常高,就是接待一派宗门之主首次拜山的礼遇。命弟子领着他们从齐云观入山,穿过三山幽谷上了方正峰,到达正一门的祖师大殿。泽仁身穿掌门祭服在殿门前降阶相迎,互相行礼之后,引众人入正殿祭拜正一祖师。拜山仪轨非常庄重,也不可能多说别的话。

梅兰德身为当代地气宗师,已行遍千山万水,什么样雄浑险峻或者秀丽壮美的山川没见过?但是一入三山,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扑面而来,令他几乎忘记了呼吸。这种感觉并非是威压,就是对天地灵息纯粹的凝炼与涤荡,如果用语言来形容的话,恰恰就是“正一”两个字!

什么是脱胎换骨?不仅仅人可如此,天地山川亦可如此,比如这小昆仑洞天,仿佛经历了天地自然的修炼与洗练。梅兰德已度过换骨劫、拥有脱胎换骨之修为,但其人煞气与心机甚重,亦沾染了太多世故尘息,走在此间蓦然返观,恍然竟有几分惭愧无言之憾。

祭拜正一祖师之后,于偏殿中落座问茶。梅兰德这才有机会正式起身向泽仁行礼道:“兰德惭愧,设局欲解成总之危,却致泽真道友于险境中遇难。此兰德之过,特来拜山领罪。”

提到泽真,泽仁面有戚容,但他却很平静的起身虚手相扶道:“兰德先生不必自责,你并无过错,若在此说出领罪二字,那恐怕就是真的错了。听大有宗燕无欢转述,此事确属意外。莫说是我泽真师弟,就算是本人遇到了,也未必能安然脱身。世间总有磨难劫数,世事自古如此,修行就应该看得透彻。我泽真师弟以真为号,其中自有真意,此乃他之真、非你之失。”

两人重新落座,梅兰德问道:“兰德想请教泽仁掌门,为何我领罪便是错?”

泽仁:“请问兰德先生,你何罪之有?履谦昨日回山,已将事情经过说清,你们并无疏失可言。我能看出来,你是真心怀着歉意来到正一三山,但同时,你也是来求自己心安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梅兰德的额头竟见汗了,他赶紧躬身道:“您说得对,我确实是心中不得安宁!我是江湖出身,自幼遍观各种险诈心机,身在江湖良心早就没了一半,所以另一半更得好好守着。能结识成天乐这样的朋友,甚感暖慰,所以我愿意付出代价去帮他。

我设此局瞒过了天下修士,却也导致泽真道友遇难身殒。若说责任,其实泽真道友之死责不在我等众人,而在世上那些居心叵测的凶徒、在他们所怀贪残之心。我能看得清楚,所以想帮成总避过,也一再提醒泽真道友,可泽真道友仍不幸殒落,令我更加难以心安。”

泽仁仍然很平静地说道:“事已至此,若是正一门责罚你,你领责就能心安吗?更何况你并无可责罚之处,正一门岂能因弟子殒落而泄愤于人!若是在此地,想让我说出原谅之语,先生有错才有可原谅之道,但我不认为你相助成总之举有何错。

所以对先生而言,并不是不能了悟泽真之真意,只是抱憾而已,而我们都很抱憾。兰德先生之名我早有耳闻,你出身江湖、少年老成,熟知人间各种机巧,与人打交道是从来不会吃亏的。今日为救护成总设此局,却有这样的结果,是否引以为平生之挫?那么我想问你,我正一门弟子与人打交道,会不会吃亏呢?”

泽仁这最后一句话非常难答,若是说正一门弟子与人打交道从来不吃亏,那就有仰仗天下第一大派之威欺压同道的意思?若说正一门弟子与人打交道吃亏的话,岂不是堕了天下第一大派的威名?

梅兰德没有说话,却发送了一道神念,他告诉泽仁,进了正一三山之后便明白,正一门弟子根本不会考虑这种问题,泽真也从来不会想这样的问题。若有他人计较,那纯粹就是自己想多了。

泽仁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泽真师弟今日为凶徒所害,正一门已有近百年没有遇到这种事情了。可能有些人已经渐渐淡忘,本门立足江湖所守护的是什么?泽真师弟可能认为没人敢轻易加害于他,结果还真有;但此事之后,恐怕就很少人起此歹念了,这是泽真师弟在生死之际所做到的。”

泽仁掌门的法号中有一个仁字,为人也极其宽厚仁和,各派长辈也从来不见他有什么脾气或者架子。但他此时以正一门掌门的身份说出这句话来,却令梅兰德感到不寒而栗。泽仁说得对,泽真虽身殒,但往后再有正一门弟子行走江湖,谁还敢轻易乱打主意?

自从和霞陨落之后,近百年来,正一门也处置了很多门中不肖弟子,但像泽真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出现。一位泽字辈的末徒便斩了两位出神入化的高手,还让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都要到正一三山当面交代。泽真遭遇此事所做的,便是让同门不会再遭遇此事。

梅兰德:“可是这仍令人抱憾,我们都希望他能无恙!”

泽仁:“我和霞师叔当年陨落,守正师祖亦终身抱憾,但并不代表和霞师叔做得不对。兰德先生既出身江湖,见证过世间那么多诡秘险诈,是否常听人感叹世道不公、世人无义?”

梅兰德:“那是当然。”

泽仁:“那你认为世道是否有公,世人是否有义?”

梅兰德怔住了,这可不是酒桌上聊天感慨的话题,而是在这种场合这么正式的问出来,简直就类似修行人之间的论道了。他想了想才郑重答道:“当然有,若无公,何以谈不公?若不知义,何以谈无义?因为没有见到,才会发此感叹;但若根本没有,又哪来这样的感叹?”

第840章、携青锋入昆仑,留真言点来人

泽仁又点了点头:“你既能如此说,那就能明白泽真之真,也能明白正一门所守,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但也是修行中的大收获。先生精擅江湖门槛,所设瞒天过海之局,也令我佩服。泽真师弟可能并无你这等心机,但他入了你这个局,那便是真局。你原先的计划是错的,泽真才是对的,你想清楚没有?”

梅兰德额间的汗意更加明显,不得不点头道:“我玩过这么多年江湖门槛,从来就没有栽过。但这一次,泽真道友才是对的。”

梅兰德为何要这么说话,并不是他这个江湖局设的不够巧妙,实际上他是站在局外有挂碍,泽真的建议才是真正完美的江湖门槛。但这位真人行事,却不像梅兰德想那么多,也不是刻意在运用机心。

假如他们真的把成天乐和神器惊门都救了出来,当时会怎么做呢?必然不是梅兰德先前的那种安排,泽真的建议是最合理的。

泽仁又开口道:“你的自责,也令人甚感安慰。因为你内心不安,不仅是因为设局受挫,更是因为连累了泽真。但我想问,你等结成四神十二时大阵飞天之时,能否抵挡我守正师祖留下的神霄天雷符接连两击?”

梅兰德看了看在座的其他人,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泽仁的神念中已有解释,以那两道神霄天雷符之威,若是接连击出,众人所结四神十二时大阵也会被破。破阵意味着什么,阵中无飞天之能者就会当场掉下去,更保护不了阵中受伤的成天乐。

泽真借走了飞螭爪,带着赝品画卷先行离去,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他已经接连祭出了两张神霄天雷符,却仍然殒落。假如遭遇金乌与白陆离者是梅兰德等人,众人也必有伤亡。也就是说泽真很清楚,假如是自己都挡不住的对手,四神十二时大阵也必破无疑。

梅兰德可能心中难安的是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泽真?外人也可能非议,明明是成天乐遇险,为何遇难者是泽真?而泽仁却告诉他,这并没有区别,既然有金乌、白陆离那等人出手,就会有人付出代价。就看是为了什么目的去付出代价,守护的是什么?

说完这番话,泽仁又发送了一道神念,转述了燕无欢等人到正一三山所说的事情经过。梅兰德立刻皱眉道:“大有宗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速度那么快?”

泽仁看着梅兰德的眼睛道:“这种事情,兰德先生应该最明白,但我正一门却无可指责大有宗。他们逼金乌自斩、送还了泽真师弟的遗物,我也只能且应该道谢。因为若没有他们,我可能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兰德:“是的,若没有他们这种人,世上哪有那般险诈之事!刘大有若亲自来正一三山,我可能还不会这么说,可他当时明明在场,却只派燕无欢来,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泽仁微微点首:“这是我佩服兰德先生的地方,你能将很多事一眼看透,但若仅止于此,欲求证更高境界的修为恐怕艰难。修至世间法尽头可超脱飞升,可一味迁就此念,却修不至世间法尽头。这是我近日度苦海劫时的一点感悟,恰好向兰德先生分说。通达不讳机巧,可不失真意;而机巧却碍通达,则真意难明。兰德先生既设了一个瞒天过海的江湖局,就把这一局的前因后果想透,也就能安心了。”

梅兰德再度起身行礼道:“多谢泽仁掌门指点,我想求见和锋前辈。”

泽仁却摇了摇头道:“我和锋师伯已不在正一三山,他携剑去了昆仑仙境陆吾门,和光师伯也陪同他一道前往。临行前知你要来,所以有话留下。”

梅兰德:“是留给我的吗?”

泽仁:“既是留给你的,也是留给诸位的,甚至包括刚刚度过苦海的晚辈弟子我,说的却是泽真之事。”

话中伴随着神念,转述了和锋前辈临行前的感慨。泽真于修行途中陨落,那这一世修行的意义何在?行止本身就是意义,既可予世人参证,甚至也是本人生生世世的参证。和锋早已度苦海有出神入化之能,那么苦海中所历何事?

既是芸芸众生一世,也可以是轮回中无尽前世,若动念卷入其中,便不得勘破,所以有苦海可见前世种种的说法,也有苦海中作众生观之观的感悟。那么此世之行对来生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很玄妙,道家并不刻意强调这一点,甚至不会提到轮转之说,修的就是今生,或者不断在修证今生。

勘破超脱众生族类的心境,才可能脱胎换骨,在此基础上继续修证,才能谈得上穿越到达苦海的无涯之岸。那么在苦海劫一世又一世的轮回,是很玄妙的体验,仿佛世上众生都可能是你的前世,这不是看见,而是定境中自身真切的经历。

不可动念被卷入,却要将之观得清晰透彻;不可纠结其中,却身在其中,前世种种于此生已无碍,方可度苦海劫成功。这是指度过苦海劫的情况,看上去好像前尘种种与今生已没有关系。但是在苦海中时呢?又不可能没有关系!每一种见证都当时心境的勘悟。

假如泽真再入轮回,来生之人并不知道前世之事,但若有幸修至苦海,那么他还会经历泽真的一切。今生所证,便是来生勘悟之福缘。有关无关,甚为玄妙,但这一世绝不白修,而在生生世世或芸芸众生所证之中。若再来之人能够出神入化,心境中也包含泽真此世的证悟。

泽仁最后说了一句自己的感慨:“我等今生所行,无论是否再入轮回,皆包含在生生世世的修证之中,求道者不必去谈轮回只求超脱,但世间众人皆在此道中,无论是否自知。”

来访的梅兰德、仰玉人、史天一、訾浩等人皆未度过苦海,这都是他们将来要求证的境界,但这一世能否修成是未知之数。而和锋之言与泽仁的感慨则点破了一件事,这些其实已是他们一直在求证的。

第841章、宗主胡不亲至,秘训死士何为

比如梅兰德年纪轻轻已是老江湖,自幼耳濡目染阅尽人间险诈,他精通各种江湖门道、善用人心行走江湖游刃有余。这是当然是好事,甚至是大享受,但他是否在不知不觉亦将身心沾染呢其中?是否将每一次设局、每一道门槛当成了此生的追求,而失去背后的真意?他已拥有如今的修为境界,修行中就要反思这个问题。一世不证,何以证生生世世?

众人皆沉默良久,若有所思。最后还是仰玉人首先开口道:“昆仑仙境陆吾门,究竟是怎样一派宗门?”

泽仁答道:“诸位既知陆吾神仑丹,那也应清楚此丹方是昆仑仙境上古山神陆吾所留。但陆吾门却非陆吾所创,而是后世修士立此宗门、追尊陆吾为祖师。它在昆仑仙境中已传承千年有余,但这一派宗门地处偏远,向来少有人知。想当年东西两昆仑之战,他们根本就没有参与。白陆离是其太上长老,虽有出神入化之能,也从未过问两昆仑之事。”

和锋去了昆仑仙境陆吾门,还有和光前辈同行,这两位联袂出手,绝对是震动昆仑修行界的大事。白陆离身为陆吾门的太上长老,既然露了身份,陆吾门也必须有个交代。若是此事与宗门无关,那还好说;假如陆吾门也有牵连,比如门中高层早已知情,那么这一关恐怕就很难过去了。

和锋真人性情刚正严厉,早已威震昆仑修行界,他老人家可是谁的面子都不必给的,此次爱徒身殒,当然更不会姑息奸佞。众人皆没有多说什么,只希望和锋前辈不要因此事太过悲痛,甚至隐约担忧陆吾门千年传承是否会断送在白陆离手里?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与其宗门传承有牵扯。

泽仁在偏殿中待客,众人将拜山的来意说清,修士之间的交谈问论自然另有一番深意。泽仁最后说道:“有些话,还是等成总回来后再说吧。如今他尚未脱困,尔等既是为了解救他而设局,正一门暂时也不会揭穿此事真相,对外不会多说。

你们既然来了,不妨在正一三山多盘桓几日。武陵乡与正一门有千年之缘,想当初成总去武陵乡拜山,我也曾暗中提醒过,今天仰长老来了,便是前事之缘法。正一门非常欢迎诸位,你们曾与泽真并肩作战,正一三山礼待诸位,便等于敬重已逝去的泽真,请你们千万不要客气。”

梅兰德等人在正一三山做客三天,第二天见到了和曦前辈,并与诸多正一门弟子皆有结交,三天后才告辞离去。至于飞螭爪,原本就是梅兰德托泽真带回正一三山的,最终却被燕无欢送了回来,梅兰德当然也就没有再取走。

泽仁送行时曾说道:“飞螭爪就留在本门,待春村师叔自己来取,如果他来的话!”虽然言语中称春村为师叔,但提到此人时,一向温厚的泽仁掌门也面现怒容。

几人回到姑苏万变宗,仰玉人、高朴、高拙几日后告辞离去。而在他们离去之前,史天一为云端午举行了入门授戒仪式,云端午正式成为题龙山弟子、与史天一同辈。随后易塞北亦告辞,他本就与王欣怡、樱舞儿约定于瑶池结界边再度会合。

年秋叶是最后一个离开万变宗的,在外人看来,她定是很不放心身受重伤的成天乐。雪山碧玉湖出了这一系列事端,早已传遍昆仑修行各派,闻者议论纷纷。

除了极少数知情者,大家都以为成天乐得到了神器惊门、目前正在万变宗中养伤,就连万变宗弟子都是这样认为的。但万变宗尊长却下了封口令,门下弟子一律不准提这件事,问也不许问!

泽真殒落也是震动修行界的大事,很多人甚至在担心,万变宗是否会与正一门交恶?而有人则暗暗窃喜,希望事态就向这个方向发展。根据大有宗的说法,是成天乐施了调虎离山之计,让泽真带了赝品惊门先行离开,自己却在一众高手的保护下,带着真正的惊门逃回了苏州。

更有好事者还四处宣扬:大有宗总管与两位长老拜山,第二天就出来了,正一门还特意道谢;可是万变宗的客卿长老带着总管訾浩去拜山,却足足被扣了三天,也不知交代了多少事情、接受了多少问讯。

神器惊门已现世,据说就在姑苏万变宗,但已经没有人能打它的主意了。且不说法海神僧与陈昱霖剑仙还在苏州坐镇,就连万变宗道场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以万变宗如今的实力,门中虽没有出神入化的绝世高手,但天下任何一派都已不敢小视。

更何况,正一门的泽真已经为掩护成天乐以及惊门付出了那样的代价,谁再去打主意的话,就等于向正一门以及有关各派寻仇,那就是自找杀身灭门之祸了。而万变宗的客卿长老梅兰德一直没有离开姑苏,但也没有再露面,应该是正为闭关疗伤的成天乐护法。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风声,有人说成总正在历换骨劫,当劫数来临时身受重创,这一关恐怕过不去了,很可能就要殒落于定坐之中。至于神器惊门最终的归属,恐怕还是未知之数。也有自作聪明者私下揣测,成天乐与万变宗如果识相的话,应该乖乖的将惊门送到正一三山去,不应该留在自己手中。

比如大有宗宗主刘大有便有这种想法,他既然没有得到惊门,当然也更不愿意成天乐得到。万变宗若有此物,在雪山碧玉湖又与武陵乡形成了并肩作战的同盟,那么将来更是如虎添翼。可是这件神器如果归正一门所有,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但不论大家怎么想,反正成天乐就是一直不露面,万变宗也没有丝毫消息传出来,猜测他重伤难以渡劫的消息就更多了。远在雪山碧玉湖的刘大有当然也听说了这些传闻,不禁心头暗喜,他虽没有机会向成天乐下手,但成天乐这一关恐怕自己过不去。

燕无欢到正一门拜山之后,又回到了雪山碧玉湖来见刘大有,不仅带回了昆仑修行各派的议论,也转述了在正一门拜访的经过。就在那雪山绝壁隐蔽的洞府中,刘大有与燕无欢有一场私密的谈话。

燕无欢与两位供奉长老进入正一三山,首先接待他们的是泽名与履世。履世听闻泽真的噩耗,悲愤之余问了一句:“贵派刘宗主为何未至?”

燕无欢当然做了一番解释,场面上的话算是说过去了。到泽仁掌门接见他们的时候,泽仁仍然问了一句:“贵派刘宗主为何未至?”燕无欢只得又解释了一番。

后来和锋长老单独召见燕无欢,把他叫到了承枢峰半腰的凉亭中,见面的第一句话仍然就是:“贵派刘宗主为何未至?”

同样的话竟然连问了三遍。履世只是感到很意外,认为刘大有应该亲自来。而泽仁问的话语气平淡,却令人感到一种自然的威严,显然是对燕无欢的解释并不认可,却仍然让燕无欢硬着头皮再解释一遍。等和锋开口时,话语仿佛带着凌厉的剑意、无形中能穿透身心,燕无欢当时就出冷汗了。

燕无欢能理解为何师尊不至正一三山,每回答一遍这样的问题、解释一遍事情的经过,就如心头加了如山重压,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出现在那个地方根本就没怀好意。正一门并不能拆穿他们,更不会无端质问别的事情,只是问这一句而已。问完之后,都以礼表示了感谢。只是这连声谢,不知燕无欢听来是什么滋味?

燕无欢转述事情经过时,原本尽量少用神念,只是描述事实而已。说实话,仅仅从行为本身而言,大有宗的确没有任何可罪责之处,所以刘大有才敢派人来。可是到后来,燕无欢也不得不以神念将当初的场景尽量清晰的描述,仿佛这样才显得自己无辜且对得起那声谢。

和锋听完了燕无欢的介绍,神念中伴随他当时所见的场景,其中当然省略了某些内容。和锋直截了当道:“首先赶到战场、向那金乌出手的一群禽妖,他们并非修士而是死士。”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和锋就是指出了这么一个事实。此前燕无欢没有提过这茬,没想到和锋前辈一开口就揭破了。燕无欢只得低首解释道:“我的原身是鹰,修行中结识了不少开启灵智的飞禽。我教其修炼并训练他们,他们誓死效命。”

和锋怎么能看穿这些?那群禽妖率先赶到战场,看见金乌随即出手,显然是接受过有组织的训练,围攻中誓死不退甚至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也只听从燕无欢的号令,当然是一群死士。

和锋又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在别人面前,这可能是个不需要解释的问题,或者是外人并不清楚的秘密,但在这里,燕无欢却不得不答道:“修士未尝不可是死士,勘破生死以证道。譬如泽真道友面对凶徒视死如归,亦令无欢敬佩万分!”

第842章、爱己身惜他人,杀伐中见悲悯

和锋抬头看了燕无欢一眼,目光凌厉如电,语气很凝重地说道:“你想说我徒泽真也是死士吗?大谬不然!我不是这么教他的。我将两道神符都交给了他,就是不希望他出意外。他很清楚那两道神符之威,就连另一批人的四神十二时大阵也难以抵挡。若真有连他都抵挡不了的高手出现,他若不涉险,则余者皆险。

昆仑修行界皆知我性情刚烈,出手毫不容情、一生杀伐甚重,而泽真的脾气太像年轻时的我了。我一直想看他能否得到我的真传,如今清楚他是真正的懂了,他知道爱惜自身也知爱惜他人。斩金乌与白陆离是杀伐之举,却避免了同行者受到这两名高手的残害,这是杀伐中的悲悯,你可知这悲悯真意?”

燕无欢的后背已冷汗涔涔,和锋虽然没有施展任何神通法术,但目光仿佛就是最犀利的拷问,他躬身答道:“多谢前辈指点!对于泽真道友的不幸,您以及正一门将如何处置呢?”

和锋:“处置?我徒泽真已经当场处置了!他斩了白陆离、重创金乌,所以你赶到时才能逼得那金乌自斩。至于我,今日就将启程前往昆仑仙境陆吾门。”

燕无欢赶紧解释道:“我也只是听那金乌转述,才知泽真道友与白陆离同归于尽,并未见到白陆离本人。后来清理战场发现一只白离宝瓶,据本门宣威长老介绍,那是白陆离行游蛮荒所炼成的一件神器,这才得以确认。但我不知白陆离所作所为是否与陆吾门有关,或者只是他的私人行为。”

和锋反问道:“金乌已自斩,当时只有你与她交谈过,也只有你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是你说出了白陆离的名字,所以我才会去陆吾门。你是怕我出手太重,将来陆吾门不敢报复正一门,却迁怒于你大有宗吧?”

燕无欢赶紧点头道:“我的一点小心思,让前辈给看穿了。我确实只听金乌提到了白陆离,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陆吾门与此事有关,所以斗胆请前辈一定要慎重。”

和锋:“你听说过我的威名,怕我因爱徒之死而大开杀戒,所以想劝阻我?看来刚才所言杀伐中的悲悯,你还是有所体会的。但我去陆吾门并不是算账,而是履言。当神器惊门将要现世的消息传出时,正一门宣布不参与争斗,而行杀夺宝之举者,正一门定会追究。

你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吗?这不仅是一种震慑,也是正一门会做的事情。泽真已经这样做了,我当然也会。其实我也希望白陆离之举与陆吾门没有关系,但又怎么可能一点牵连都没有呢?他是陆吾门的第一高手,数百年来唯一出神入化者,陆吾门中皆是他的晚辈。

如果弟子有失,为师者有不教之过;若尊长有失,门下又怎会不受影响?泽真是我的弟子,行事有意无意间不可能没有模仿我的地方,那么白陆离的门下呢?我此去昆仑仙境一是要追问陆吾门与此事有没有牵连,二是想看看如今它是怎样一派宗门、门中都是些什么人?”

燕无欢唯唯道:“前辈所言极是。”

和锋:“我虽在说陆吾门,其实对我正一门而言亦是同理,而听者是你,你也应该想到大有宗。尊长有失,可能导致弟子行偏;而弟子有失,尊长亦有其责。燕无欢,你是刘大有的传人,潜移默化间不可能不受其影响。若是自己有失,莫要累及尊长,若是尊长有失,更得指出其偏。

你既是修士亦是死士,从你训练的那批妖禽身上,我仿佛也看到了你本人。你如今已修为大成、突破真空妙有之境,却还在做那样的事情、于我面前坦然承认,说明你也是誓死效命之人。但你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惜之慎之,不要仅仅成为一名死士。”

这便是和锋对燕无欢的对话,若仔细琢磨其中含义,和锋有非常明显的暗示,就是指燕无欢与刘大有之间的关系、他跟随刘大有修行过程中渐渐发生的改变。这些话如果在燕无欢口中说出来,显然对刘大有不敬,但和锋可没有什么顾忌。而有些话在外人听来难免有挑拨之嫌,可燕无欢对刘大有绝无私藏之心,一字不差的都转述了。

燕无欢最后对刘大有说道:“师尊,你这次没有亲至正一三山,弟子明白是为什么。但在此事过去之后,弟子认为您还是应该去的。”

刘大有点了点头道:“是的,待此事过去之后,我会亲往正一三山致歉。…无欢,你离开正一三山后,万变宗的人也去了,其中真的没有成天乐吗?”

燕无欢:“弟子仔细打探过了,成天乐的确没去正一三山。訾浩、梅兰德、仰玉人、史天一四人去了,他们在正一三山被留了三天。而成天乐回到姑苏万变宗后,便再无任何消息,连万变宗本门弟子都不可打探。”

刘大有嘴角一撇,露出一丝嘲意:“我没去也就罢了,最该去正一三山的人其实是成天乐,他竟然也没去,这件事便有意思了!”

燕无欢:“我也觉得奇怪,成天乐为何不去正一三山呢?泽真可以说是为他而死,这无论如何是交代不过去的!万变宗只去了总管訾浩与客卿长老梅兰德,他的安排竟然与师尊您几乎是一样的。”

刘大有:“他可能是在学我吧,因为大有宗派去的也只是总管与长老,他也想这样蒙混过关,可事情能一样吗?要么是不敢去,因为他若去正一三山必须带着神器惊门,而他不想把惊门交出来;要么就是如传闻那般,他正在闭关历劫。受如此重创入换骨劫,恐怕生机渺茫,这是天意助我除此心腹大患!”

燕无欢:“大有宗虽没有得到惊门,但此番雪山碧玉湖之事,我们也大有收获。若成天乐一死,万变宗亦将风光不再。如今的形势已经很清楚,需要有人站出来引领两昆仑妖修。它不应是在雪山中为了成天乐大开杀戒、断送泽真的万变宗,而是师尊与大有宗的功业,师尊也应惜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