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画、侍墨已经生起了火炉,火炉上放了酒壶,她们又去采摘海棠花,放在酒壶里。

不多时,香味便飘散了出来。

秦怜如馋猫一样地盯着酒壶,样子十分垂涎,对谢芳华道,“我从第一次喝温酒煮海棠的时候,就再也忘不了这个滋味了。幸好你这里的海棠和落梅居的梅花一样,四季盛开,花开不败。想这样喝酒就可以这样喝。”

谢芳华不说话。

“不过可惜,你若是嫁给李沐清,就要进右相府了,右相府可没有海棠亭。”秦怜又建议,“芳华姐姐,你会舍不得这里的海棠花吗?要将它们搬去右相府?”

谢芳华摇摇头,“不搬去,听说右相府有个青竹园,也是极好。”

“是极好,我去过右相府,不过也没看到。青竹园是李公子的园子。”金燕看着她,“你若是喜欢,嫁给他后,每日就可以看了。”

秦怜嘟起嘴,“比海棠亭的海棠和落梅居的落梅还要好吗?”

“各有景色,虽然不是个开花的物种,但是青竹四季常青。”金燕摇头,“各有各的好。”

三人正说着话,侍书来报,“小姐,右相府的李小姐,永康侯府的燕小郡主来了。没提前下帖子,您可见?”

“哎呦,她们两个怎么也和咱们凑一块来了?”秦怜看向金燕,奇怪地问,“李如碧她们知道咱们来这里?”

金燕摇头,“我没说!”

秦怜看向谢芳华,“你的前小姑子和未来的小姑子撞在一起,不太好吧!让她们明天来,否则没准我一个忍不住,就要跟她打架了。”

“那你就为了酒忍着点儿,别打起来。”谢芳华瞥了她一眼,对侍书道,“将人请来这里。”

侍书应了一声,去了。

秦怜有些不高兴,“她们两个可都是喜欢我哥哥的,以前有多不待见你啊!如今这是看你和我哥哥悔婚了,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你也说了是以前的事儿了,以前是以前。”谢芳华听到壶盖被里面烧热的酒壶顶的轻响,她拿开壶盖,放在桌子上,淡淡道,“不管怎么说,她快要是我小姑子了,不能拒之门外。”

秦怜顿时吃味,咂咂嘴,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不多时,侍书便领着李如碧和燕岚来到了海棠亭。

谢芳华扭头看去,李如碧还如昔日一般,容貌姣好,端庄娟秀,燕岚比她容貌稍逊,但行止也不差多少。她想着举南秦高门府邸的女儿们,论起来,世代底蕴,她忠勇侯府的小姐最当得起大家闺秀的称呼,可是其实则不然,她是徒然背了这个称呼而已,是最不是大家闺秀的闺秀。

李如碧和燕岚来到,见还有金燕和秦怜,似乎不意外,显然是知道二人来了忠勇侯府的。

谢芳华含笑请两人入座。

“唔,味道好香。”燕岚看着温酒的那个玉壶,问,“里面煮的海棠?”

秦怜白了她一眼,“是我要求温酒煮海棠的,你们两个有口福了。”

李如碧对谢芳华微笑,语气虽然淡,但是比以往见面,多了些和气,“哥哥本来想来找你,听说金燕郡主和秦怜郡主都来了府中,料想你不会闷,便说明日再来找你。”

谢芳华点点头。

秦怜转头瞪了李如碧一眼。

李如碧不以为意,反而对秦怜笑着问,“听说王妃病了,如今可好了?”

“不劳你操心!”秦怜哼了一声,又看了谢芳华一眼,“我娘得的是心病。”

谢芳华仿佛没听见,拿过酒壶,给每个人的面前都斟了一杯酒,“火候差不多了,你们尝尝。”话落,又问燕岚,“夫人这些日子胎势可稳当?”

燕岚点头,“我娘如今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养着身子,按照你给列出的单子安排每日的药膳,若不是不能走动,就想亲自来谢你了。”

谢芳华闻言不再多问,端起酒杯,对四人示意。

“小姐,您不能喝酒!”侍画走过来劝谢芳华,“您可是有伤的人。”

“你这杯归我了。”秦怜一把夺了过去。

谢芳华虽然想说喝一杯没事儿,但也不想争执,侍画给她倒了一杯茶放手里,她接过来,“那我就喝茶,你们自便吧!”

“你本来就该喝茶!”秦怜嘟囔了一句,自己捧着酒杯喝了起来。

金燕、李如碧、燕岚三人都是有些酒量的,端起酒杯,优雅地品着。

两杯酒下肚,秦怜果然倒在了桌上。

“是将她先送回去,还是稍后跟你一起走?”谢芳华问金燕。

“先把她安置在你这里的客房吧!我走时带上她。”金燕道,“刚来不久,这小妮子就先醉倒了,我却还没待够。”

“也好!”谢芳华对侍画、侍墨吩咐了一句。

二人将秦怜托出了海棠亭,去了客房。

剩下的四人便在海棠亭一边品着酒,一边闲聊起来。

谢芳华两世今生加起来,鲜少有这种女儿家的聚会,她也不善与人相处,但此时到发现,若是没有那些揪扯的情事儿,嫉妒,勾心斗角,攀比,其实女子在一起,也是很好相处的。

她与这三个人虽然以前交情都不好,但是后来打交道的每一件事儿却是深刻。

与金燕,自然是因为茶楼她诉说一番心事儿,然后又因她告知,她才冲去了皇宫,救了中锁情引的秦铮。进而,撞破了李如碧不计后果对秦铮的爱。燕岚则是因她娘来求她。

经历了事情,到如今,反而能平和地坐在一起闲谈说笑。

三个人在府中待了大半日,响午饭则是在海棠亭用的。下午时候,天色将晚,三人才离开。

金燕自然带走了还没醒酒的秦怜。

谢芳华回到房间后,便倦得睡了。

第二日,李沐清果然吃过早饭后就来了,见谢芳华气色不错,微笑地道,“听说昨日你太累,睡得早?可休息过来了?”

谢芳华偏头瞅着他,“你今日来找我,是来陪我解闷,还是有什么安排?”

李沐清看着她,“若是你不太累,歇过来了,我想今日请你去我府里逛园子。”

谢芳华一怔。

李沐清温柔地道,“昨日妹妹回去与我说,听你曾提了右相府的青竹园。今日便打算带你去逛逛。也让你看看我的院子和园子。”

谢芳华想了一下,“以后多的是时间。”

李沐清认真地看着她,低声道,“你真这么觉得?我却不敢肯定。”

谢芳华看着他,半响后,笑了笑,“好吧!今日就去先赏一赏右相府,我的确还没去过。”

“右相府虽然没有温酒煮海棠,但是有一种庄子送上来的果子酒。酒味极淡,你有伤也不怕,也能喝一些。”李沐清道。

谢芳华笑着点头。

侍画、侍墨为她收拾装扮了一番,二人去了荣福堂,忠勇侯自然不拦着,大手一挥,让他们出了门。

忠勇侯府距离右相府隔了三条街,也不是太远,不多时就到了。

李沐清扶着谢芳华下车,向府内走去,过了一门,便见右相夫人带着人等在二门的垂花门外,她一怔,“你娘……”

李沐清笑看着她,“她听说我要去请你,知道你来,便等在了这里。”

谢芳华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走上前,给李夫人见礼。

李夫人一把拉住她,笑得和气,“你身上有伤,快别多礼。清儿今日临出府才跟我说了要请你来。我匆忙之下,没什么准备,就怕怠慢了你。”

“夫人客气了!”谢芳华看向李沐清。

“娘,我带她去我的园子赏青竹,自己人就不用您客套陪着了。您不是今日打算出府去看永康侯夫人吗?去吧!”李沐清对李夫人道。

李夫人瞪了他一眼,“不去了,看永康侯夫人改日再去。”

李沐清一叹,“娘,您就去吧!让妹妹留下来就行。您是长辈,有您在,我们不自在。”

李夫人似乎没想到自己儿子如此直白地赶她,似乎噎了一下,点头,对谢芳华道,“那你们自己玩,我去去就回,中午你留下来吃饭,咱们再闲聊。”

谢芳华自然点头,“好!”

李夫人又对李沐清道,“你妹妹在准备果子酒和茶点,你们先去你的院子,她稍后应该就会找去。”话落,又嘱咐了两句,才离开。

李夫人带着人离开,谢芳华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李沐清揶揄地看着她,“你似乎看到我娘有些紧张?”

谢芳华想着右相夫人这种女人,哪怕心里再不喜欢什么,应该也是会笑脸相迎的。李沐清求亲,她不见得喜欢她。这是人的直觉。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为了别的男人闹得轰轰烈烈受伤的女子做儿媳妇儿,在母亲的心里,自己的儿子最好,自然值得更好的。

“估计受你曾经给我说的那些事情影响。”谢芳华自然不会对李沐清说她的感觉,低声问。

李沐清笑了一声,“别怕!稍后让妹妹给永康侯府的燕小郡主传个信,让她想办法尽量地留她在永康侯府待一日。”

谢芳华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免得谁都不自在。”李沐清扶着她向他的院子走去。

谢芳华不再说什么。

不多时,来到李沐清的院子,他的院子只有三两个小厮,院中有几株花木,甚是寻常。小厮见李沐清扶着谢芳华进来,连忙见礼,之后悄悄避远了。

“青竹园在后院!”李沐清笑着道,“与你的海棠苑差不多,是个园中园。”

谢芳华点头。

李沐清扶着她直接越过前院,来到后园。入眼处,亭台水榭,两旁种植的是青竹,绿油油的,甚是葱翠。水榭上是竹子编的桌椅。不远处有一处暖阁,窗帘没挂落,隐隐可见到藏书。

“那是书房?”谢芳华指着暖阁问。

“嗯,夏天的时候,这里有水榭,凉快,我大多时候就在这里看书。冬天的时候,便在院中的书房。”李沐清笑着道,“要去看看吗?”

谢芳华摇摇头。

“那就去亭子里坐吧!歇一会儿,你又出汗了。”李沐清扶着她向亭子走去。

来到亭子,谢芳华坐下,便见李如碧和婢女端着茶点匆匆走来。

李如碧的笑容比昨日多了些,在李沐清的面前,显然是个被宠的妹妹,他先是嗔了李沐清一眼,“昨天我回来见你的时候,你可没告诉我要接她来,今天一大早就接了人来,还去得太早,让我好一阵忙乱。”话落,又对谢芳华笑着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哥哥急成这个样子。”

“右相府实在是太客气了。”谢芳华笑了笑。

李如碧放茶点的手一顿,便若无其事地笑着坐下,“若是我和哥哥,便也会如去你忠勇侯府一般,闲话自在。可是我娘有命,一定要好好招待你,我就不敢怠慢了。”

“娘被我支走了!你可以怠慢她。”李沐清给谢芳华倒了一杯果子酒,“你尝尝,喜不喜欢?”

李如碧扑哧一声笑了,“哥,也真有你的。你没看到,娘离开的时候,脸都被你气紫了。”

谢芳华端起酒杯,品了一口,“挺好喝的。”

“你若是喜欢,稍后给你送府里去一些。”李沐清道。

谢芳华点点头。

李沐清见她没拒绝,笑容深了些。

这一日,果然如李沐清所说,右相夫人去了永康侯府,便被养胎多日不能出府门的永康侯夫人拖住,聊了一日的闲话。而右相府内,李沐清、李如碧陪着谢芳华,从水榭的凉亭,到李沐清的小书房,又去了李如碧的院落逛了一圈,中午在右相府留饭,悠闲消磨了一日才被李沐清送回府。

一直关注李沐清和谢芳华动静的人,纷纷宣扬,这二人情投意合,有成就美满姻缘之像。

转日,便到了右相府和忠勇侯府约定换庚帖的日子。

本来这样的日子,谢芳华身为闺阁女儿,是不方便露面的,但是父母早逝,兄长又不在府中,老侯爷也不是古板避讳之人,所以,一早就派人去请了谢芳华。

侍画、侍墨精心地给谢芳华装扮了一番,去了荣福堂。

右相今日特意请了早朝的假,辰时已过,便和李沐清进了忠勇侯府。同时带了媒人,请的是翰林院王大人。

一众人刚在画厅入座,王大人很好地充当媒人的角色,将男女双方夸了一番,简单走个过场,然后请双方拿出庚帖,交换了庚帖,婚事儿便定下了。

庚帖刚拿出,外面便传来一声尖着嗓子的高喊,“圣旨到!”

众人齐齐一惊。

右相和忠勇侯对看了一眼。

李沐清看向谢芳华,抿起嘴角。

谢芳华也看着李沐清,片刻后,也抿起唇角。

片刻寂静后,忠勇侯摆手,众人随她一起出外接旨。

传旨的人是吴权,并没有进府,而是高喊了之后,便等在了府门口,见一行人出来,他笑道,“老侯爷、相爷、王大人有礼了!杂家手里有两份圣旨,一份是忠勇侯府的,一份是右相府的。”

忠勇侯和右相齐齐点了点头。

吴权拿出一卷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忠勇侯府小姐谢芳华,温婉端庄,知书达理,才貌过人,德贤淑良。英亲王妃心甚喜之,宁死也愿得此儿媳。英亲王于南秦有护卫江山之功,朕不愿他晚年孤苦。另,谢芳华对秦铮情深意重,痴心一片,不惜性命闯落梅居,检验其情其心。秦铮虽然自小顽劣,秉性奇差,但也不是无故伤人之辈,这中间定有误会。忠勇侯府于南秦江山有鞍前马后之功劳,朕再三思索之下,不愿坏此姻缘。今开古之先例,特在收回圣旨之后再复下旨,特赐婚于二人。秦铮有生之年,不准休妻。圣旨后,三月内完婚。钦此!”

------题外话------

最近,我真是亚历山大,打滚,撒泼,卖萌,画圈圈,亲爱的最美的你们,有票没?别留着啦,我容易么我……

第九十一章你的盾牌

圣旨一经宣出,满堂皆惊。

谁也没想到,皇上在今日,竟然下了这样一道圣旨。

竟然开古之先例,赐婚、悔婚,收回圣旨之后,还复又下了圣旨,真是古来未闻。连活了一辈子的忠勇侯都愣在了当地,右相和王大人在朝堂大半辈子,也仿佛第一次才认识当今皇上一般,惊异不已。

李沐清紧紧抿着唇,看着那道吴权手里的明黄圣旨,眼底昏暗一片,但脸色却是奇异的平静。

谢芳华也看着那道明黄的圣旨,侍画、侍墨扶着她站着,那些字眼飘进耳中,不准休妻,三月之内完婚,她面色有些恍惚。

一时间,圣旨读罢,大门口黑压压一群人,静寂无声。

吴权读完圣旨,看到众人的神色,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咳嗽了一声,十分和气地道,“芳华小姐,上前接旨吧!”

神色各异的众人被这一声打破,回过神来。

谢芳华由侍画、侍墨扶着上前一步,她看着吴权道,“英亲王府是不是也该有这样一份圣旨?”

“回芳华小姐,皇上派人去西山军营传旨了!英亲王府那份圣旨送去西山军营给铮二公子了。”吴权看着她道,“宫中的侍卫比杂家腿脚利落,那份圣旨又是先一步出宫的,这时候估计该到铮二公子手里了。”

“秦铮不会拒旨不接吧?”谢芳华又问。

吴权连忙摇头,“哪儿能呢!昨日深夜,皇上派人传了传信去给铮二公子,谈论了此事,铮二公子没反对,如今圣旨过去,铮二公子肯定会接的。”

谢芳华垂下头,伸出手,“那公公将圣旨给我吧!”

吴权连忙将圣旨递给她。

谢芳华有伤在身,不便行大礼,便垂首道谢,“谢芳华谢皇上恩典!有劳公公了!”

吴权总算是呵呵地笑了,然后转过身,对右相道,“相爷,这里有右相府的圣旨,杂家是在这里宣读,还是随您去右相府?”

右相稳了稳心神,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看了谢芳华手里的圣旨一眼,说道,“既然赶在了这里,就在这里宣读吧!”

吴权点点头,拿出第二份圣旨,展开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右相府小姐李如碧,性情温和,才貌双全,端庄识理,颇有大家闺秀风范,朕有四子秦钰,才华满腹,仪表出众,是一众皇子典范。今将李如碧特此赐婚四皇子秦钰为妃。三月内完婚!钦此!”

众人又是一惊。

吴权这回宣读这份圣旨比刚刚那道圣旨明显轻松,读罢之后,见右相愣神,笑呵呵地道,“相爷,接旨吧!杂家喝完忠勇侯府的喜茶,稍后也随您去相府讨一杯喜茶喝。”

右相醒过神,连忙接过圣旨,“老臣谢主隆恩!”

皇上这也算是打一巴掌给了一颗枣,搅了李沐清的婚事儿,却将李如碧赐婚给了秦钰。

南秦只要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知道,哪怕如今三皇子、五皇子监朝,风头无两,但也不敌一个四皇子秦钰。未来能继承大统的人非四皇子莫属。李如碧赐婚给秦钰,无疑是将右相府的荣华又推进了一个高峰。秦钰一旦登基,身为正妃的四皇子妃,便是正宫皇后,母仪天下。

皇上也算是弥补了今日第二次赐婚打了右相府脸的损失,谁也不能说出什么来,相反还会羡慕右相府能得此富贵。

“恭喜老侯爷,恭喜相爷。”王大人此时也从刚刚压抑的气氛中拔出来,笑着对二人道喜。

忠勇侯叹了口气,对右相道,“我还真是看重你家的小子,可惜,我就一个孙女。”

右相看了李沐清一眼,到底是父亲,虽然女儿指了一门好亲事儿,但是儿子的姻缘谁来补救?但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道,“是犬子没有福气娶芳华小姐。”

忠勇侯拍拍李沐清肩膀,“李小子,若是你不嫌弃,以后你尽管喊我爷爷,华丫头没福气嫁你,以后你能娶个比她好十倍的。”

李沐清低下头,黯然却平静,“是沐清没福气,爷爷不嫌弃,得您看重,即便婚事儿不成,我对于忠勇侯府也不会拿自己当外人的。”

“好,好小子!”忠勇侯又拍拍他肩膀,转身请右相、王大人,吴公公入府。

右相和王大人自然不能就这么离开,在忠勇侯的谦让之下,进了府。

下人们散去,三两聚在一起,说着今天这两道圣旨。

不多时,门口便剩下谢芳华和李沐清以及扶着谢芳华的侍画、侍墨。

二人一时都没说话,静静地站着。

似乎过了许久,谢芳华才开口,“你送我回去如何?”

李沐清点点头。

一路无话,回到海棠苑,李沐清在门口停住脚步,低声道,“虽然,我觉得求娶你,十有八九不会成,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至少我做了,心中便再无遗憾了。”

谢芳华看着他,“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好,何德何能,当不得你一番情义。”

李沐清终于浅浅地笑着摇头,似乎伸手想将她乱了的发丝拢起,但到底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出去,轻声道,“你与这京城的大家闺秀都不同,京中这些女儿家,仿佛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包括我的妹妹,长久的礼数使得她失了性情,只困在闺阁一方天地,再聪明,眼里却也只是装着小儿女的情长。你可能不晓得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看出不同,这份不同有多引人注目。虽然不能让人人都喜欢你,但是,却是喜欢你的开端。”

谢芳华看着他,静静听着。

“你不觉得自己哪里好,才更难能可贵。你看似带着面具,却其实又没带面具,你维护忠勇侯府,将家族重担挑在肩上,视为信念,是多么明显夺目。从你身上,能看到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明明被世家大族的条框束缚,可是或坐或立都有一种自发的随性而为。”李沐清笑看着她,“不了解的时候,只是被你的不同吸引,了解之后,才更移不开眼睛。”

谢芳华摇摇头,“没你说的这么好,我其实冷情冷性,执拗认死理,不撞南墙不回头。”

李沐清失笑,“若不了解和你不熟悉的人,你的确是冷情冷性的,但与你熟悉相交的人,你却是最心软的。”顿了顿,他摊手,“你看,就比如说你对我,你对我不甚喜欢,但念着我对你的情,不想伤我,你心里明明清楚,我们不可能结得了亲,却还是依照我想要塑造美好的回忆陪了我两日。尤其昨日,我一生铭记。”

谢芳华低下头。

“昨日送你回来,我就想着,我请你逛了我出生就住的院子,寻常生活的地方。即便今日不能与你结亲,有这一日,我喜欢的女子,在我生活的地方陪了我一日,我也无憾了。”李沐清看着她,“你看你,心岂不是软得跟水一样?尽你所能,给了我你能给的。你这样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哪怕我求而不得,往后被人提起来,茶余饭后添了谈资和乐子,我都不觉得后悔。”

谢芳华抬起头,轻轻一叹,“李沐清,你很好,你会娶一个比我好十倍的女子,待你如一。”

李沐清看着她,眸光有些潮意,片刻后,他终于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似笑似恼地道,“以后怕是再没机会抱你了,再让我抱一下吧!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是好面子的人,哪怕断了手足,也不能光着身子不穿衣服是不是?以后,秦铮若是再敢伤你,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我都定不饶他。我才不会和燕亭一样背井离乡,远走天涯,独自伤心。我会入朝,在朝中稳稳地待着。子归护不了你的时候,还有我。我不当哥哥,也不要你当妹妹。你有哥哥,我也有妹妹。我就当你用得到的盾牌,无论是谁,你都可以拿我去挡。”

谢芳华本不是感性的人,那日游青湖,李沐清的话只是说到了她心里,不气恼他而已。可是今日,终于在他这一番话下,成功地让她泪流满目,哽咽说不出一个字来。

无以为报,不求回报,才最是令人难受。

片刻后,她的眼泪便打湿了李沐清的衣襟。

李沐清慢慢地放开她,掏出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泪,须臾,绽开笑意,打趣道,“你看你,还说什么冷情冷性,明明性子最软,我两句好话,你便感动了。你这样子,会让我忍不住这一辈子都用好话哄你得好处,哪怕你嫁了秦铮,我若是以后娶个不如意的媳妇儿,便跑去你府里蹭吃蹭喝蹭住,就算他黑脸,未必能打得走我。”

谢芳华忍不住破涕而笑。

李沐清收起帕子,又凝神看了她片刻,之后,不再多言,慢慢地转过身,离开了海棠苑。

谢芳华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背影笔直,如他后园子的青竹一般,一步一步离开,走得慢,但是再未回头。她嘴角的笑慢慢地收起,唇瓣轻轻抿紧,在他身影消失之后,许久未动。

侍画、侍墨在李沐清上前的时候,二人已经退去了一旁,如今见他走了,二人上前扶住谢芳华,眼眶发红,“小姐,李公子真好……”

是啊,李沐清真好!

可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接这道第二次赐婚的圣旨……

“皇上怎么又突然赐婚了?”侍画、侍墨低声问,都十分不解。

谢芳华收回视线,看着手里的圣旨,豆蔻的指甲攥紧,圣旨上很快被她掐出了印痕。她沉默许久,才笑了笑,“右相府是皇上早就准备给秦钰的辅助之臣,怎么能让它与忠勇侯府沾边?李沐清更不能娶我了。”

“可是就算如此,为何还要给您和铮二公子赐婚?皇上不是最不喜英亲王府和忠勇侯府结亲吗?”二人还是不解,这圣旨来得太突然了,几乎是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此一时,彼一时。”谢芳华轻声道,“皇上病情加重,控制不了英亲王府了,也控制不了忠勇侯府了。但英亲王府毕竟是姓秦,守护的是秦家的江山。英亲王和皇上一样看重祖宗江山。只要有英亲王在一日,就不会让江山易主。所以,比起杀不了我,又不能任我脱离掌控,还是将我推到英亲王府比较妥当。”

“可是您和铮二公子……”二人担心地看着她。

“我和秦铮……”谢芳华抓着圣旨的手忽然松了松,然后又攥紧,摇摇头,“扶我回房。”

侍画、侍墨见此不敢再问,连忙扶着她向房中走去。

进了房间,谢芳华将圣旨放在了桌案上,疲惫地躺在软榻上,闭上了眼睛。侍画、侍墨不敢打扰她,悄悄出了房门。

半个时辰后,言宸推开门,走了进来,见到桌子上的圣旨,他打开看了一眼,“我鲜少有佩服的人,如今倒是不得不佩服他了。”

谢芳华睁开眼睛看了言宸一眼,知道他口中说的他是谁,没搭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谋定而后动,狠得下心,手段果决。”言宸放下圣旨,叹了口气,“这一辈子,你恐怕都脱离不了他的手心,是好还是坏。”

谢芳华复又闭上眼睛,忽然问,“言宸,北齐好吗?”

言宸一愣。

“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姑姑,虽然在无名山已经是北齐的边境,却也未踏入北齐的土地。”谢芳华轻声道,“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去北齐?”

言宸看着她,笑了笑,“这一生漫长得很,你若是想去北齐,总会有机会去的。”

谢芳华点点头。

外面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不多时,谢云澜推门而入,他进来后,先看了二人一眼,也走到桌前看展开的圣旨。片刻后,他将圣旨合上,缓缓落座,并未说话。

一时间,屋中虽然坐了三个人,却甚是安静。

直到福婶匆匆而来,才打破了这份安静,福婶进了画堂,看到三人,先是一怔,须臾,她苦着脸走过来,“小姐,你还真要嫁给铮二公子啊!”

“圣旨已下,不嫁的话,就是抗旨不尊。”言宸道。

福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李公子多好的人,真是可惜了。”话落,她走到近前,“铮二公子伤您的伤还没好呢!这若是嫁了他,你们俩以后可怎么相处?”

“福婶,你来找我,可是有事儿?”谢芳华睁开眼睛问。

福婶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如今既然圣旨赐婚,三月内完婚,准备嫁妆便不用私下了,可以大张旗鼓的准备。今日圣旨赐婚后,日子紧,多不过两日,大约就会换庚帖,采纳,下小定之礼,然后还有大定之礼,我过来问问您的意思。”

“准备吧!”谢芳华道。

福婶点点头,“那早先的嫁衣和选中的那些布料,可还照用?您受伤后,我恼怒之下,都给停工了。”

“照用吧!”谢芳华又道。

福婶又为难道,“咱们府中没个女主人,如今又分族分宗了,也不好再请六房的夫人来……”

“我虽然在养伤,但这等小事儿也可以办办,福婶若是信得过,就交给我吧!”谢云澜忽然道,“采办之物,打点事情,我还是能做得来的。”

“那感情好了!”福婶一喜,“老侯爷不可能亲自去办这些,我需要打点小姐陪嫁衣物首饰绣活等琐事儿,侍书要支撑整个府的迎来送往,人手还真不够,世子不在,没个主持大局的。有公子您在,老奴就宽心了。您不是外人,出面做这些正好。”

谢云澜点点头,面色平静。

“右相和王大人刚走,英亲王和王妃来了,老侯爷正在和英亲王叙话。商定各礼的具体日期。”福婶又道,“王妃这段日子瘦了一大圈,今日见了她,我吓了一跳。不过还好,人倒是精神。铮二公子没来,人据说还在西山大营。”

谢芳华点点头。

“王妃和老侯爷商讨完事情,估计会来您这里。”福婶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