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钰眼圈通红,里面满布血丝,见他看来,低低地喊了一声,“父皇!”

皇帝看了秦钰片刻,对他道,“朕和你一样有眼光,当年看中了一个女子,亦是德才兼备,堪当国母。可惜,朕没福气。”顿了顿,又道,“你母后目光短浅,朕亦故步自封,这江山……朕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皇帝,这一生……也就只能如此了。”

秦钰眼泪在眼角里滚动,紧紧地扣住他的手,“父皇……”

第一百零六章诏书后事

皇帝看着秦钰,目光中露出不舍,见秦钰落泪,他眼角亦滴出了泪。

秦钰紧紧地握住皇帝颤抖的手,几乎不能出声。

“但幸好朕还有一个好儿子。”皇帝声音艰涩沙哑,隐约中带着一丝骄傲。

秦钰又喊了他一声,哽咽道,“父皇您可以的,儿臣遍寻天下好药,一定能治您的病……”

皇帝摇摇头,“朕知道,朕不行了。”

秦钰目光顿时红了。

皇帝转头,看向谢芳华。

谢芳华就站在床前不远处,一番话之后,静静地看着他。

皇帝忽然道,“钰儿,你出去。”

“父皇?”秦钰满脸是泪的看着皇帝。

皇帝道,“你去御书房房顶的第二个暗格里将朕早已经留好的遗照取来。”

“父皇!”秦钰跪坐在床前不动,“孩儿不走,让吴公公去取吧。”

“听话!”皇帝绷起脸,“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太子,不许流泪。”话落,补充道,“吴权另有用处,朕又事情吩咐他去办。”

秦钰抿了抿唇,还是没动。

皇帝看了谢芳华一眼,忽然笑了,“你放心,朕已经行将朽木,奈何不了她,也不会再奈何她。”

秦钰看向谢芳华,谢芳华对他点了点头,他无奈地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后,皇帝对吴权吩咐,“你亲自去英亲王府一趟、宣英亲王和王妃进宫。另着人去左右相府、永康侯府、翰林大学士府、监察御史府,宣他们即刻进宫。”顿了顿,又补充,“至于后宫……只派人去请皇后和太妃来就是了。”

吴权一听,心下了然,面上伤心至极,“是,奴才这就去,那八皇子和一众皇子呢?”

“太妃来了,八皇子得到信儿自然就来了。至于其他人……”皇帝闭了闭眼睛,“罢了,其余人都不必来了。”

“是,老奴这就去!”吴权转身走了出去。

转眼间,内殿内只剩下谢芳华和皇帝二人。

皇帝看着谢芳华,目光幽深,似乎要看尽她的眼底。

谢芳华面色平静,眼中平静。

皇帝看了半响,对她道,“朕活了一辈子,鲜少有人在朕的眼里看不明白。但朕自从见你后,就发现看不明白你。所以,朕不喜你。”

谢芳华淡淡道,“皇上怕是不止不喜我,但凡是姓谢的,你都不喜。”

皇帝嗤笑一声,“你说得也对,朕是不喜姓谢的,但是能容得下他们出现在朕的面前,但是容不下你。”

谢芳华挑了挑眉。

“但是朕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女子,本事之大,优胜天下大多男子。”皇帝看着她,“怪不得秦铮那臭小子被你折腾得不成样子,而太子非你不娶。你将朕这南秦顶顶出色的两个男儿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谢芳华沉下脸,“我一心护谢氏和忠勇侯府,铮小王爷入局,太子入局,全凭其愿。皇上说玩弄这样的话,未免太小看他们堂堂男儿了。”

皇帝闻言不向以往一样轻易发怒,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你说得也对。”话落,看着她,“朕刚说看不透你,如今似乎有点儿抓住你的软肋了。”

谢芳华眯起眼睛。

皇帝道,“秦铮和秦钰,总有一个,你是有心的。否则刚刚不会被朕的话所激,听不得那两个字的言语,与朕动怒。”

谢芳华看着他,“皇上都到这般地步了,就算抓住我的软肋,又有何用?”

“是没有什么用处,但朕也不想含恨而死。”皇帝说着,忽然又咳嗽起来。

谢芳华看着他,这时候的皇帝,哪里还有她初时从无名山回京的威严尊荣,只不过是一个即将病死余寿不多的老头。

“给……给朕倒杯水来。”皇帝咳过之后,对谢芳华道。

谢芳华转过身,走到桌前,给他倒了一杯水。

皇帝伸手接过,手颤抖,几乎抓不住被子,又道,“扶……朕起来。”

谢芳华上前一步,伸手轻轻将他扶起,拿过靠枕给他垫在身后。

皇帝端起水杯,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着水。

片刻后,皇帝将空水杯递给谢芳华,对她道,“你和铮小子大婚时,朕没喝成你的喜茶。今日……”

谢芳华本来拿了空杯子要送回去,闻言顿时停住了脚步。

皇帝忽然住了口,对她道,“再给我倒一杯来。”

谢芳华回头看着他。

皇帝也看着她。

片刻后,谢芳华转身将水杯放在了桌案上,并没有再给他倒水,而是淡淡道,“皇上若想活到明日午时,便不能再喝了。”

“多一杯水还能立即要了朕的命不成?”皇帝看着她。

谢芳华点头,“能!”

皇帝眯起眼睛,“太子给朕密信,若是朕不答应他娶你,他便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了。你可知道?”

“知道。”谢芳华点头。

“那你是个什么想法?你真嫁给太子?”皇帝盯着她。

谢芳华淡淡道,“我已经答应太子。”

“你为何答应太子?”皇帝又问。

谢芳华转过身,看向窗外,夜色深深,雾霭沉沉,天似乎被一块巨大的黑石压着,沉得让人喘气都困难,她看了片刻,平静地道,“总有理由。”

“好一个总有理由!”皇

好一个总有理由!”皇帝笑了一声,因笑得太急了,又咳嗽了起来。

谢芳华这次看着窗外,没有回头去看她。

皇帝咳出了血,将床沿和地面染得血迹斑斑,他用明黄的衣袖擦了擦嘴,衣袖上顿时沾满了血迹,他虚弱地又靠回软榻上,似乎对谢芳华说,又似乎对自己说,“朕这一生,汲汲营营,到头来却庸庸碌碌,一事无成。若是早知今日,当初先皇和太后让朕选的话,朕一准不要这江山,随母妃去了,兴许更好。”

谢芳华静静地听着,对于当年之事,她知道得不少,不无感慨。

“朕和谢英脾性相投,互相视为兄弟。当年,朕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所生之子,在先皇众多儿子中,身份自是微薄。他则是谢氏忠勇侯府的嫡子,比朕这个生在皇家的儿子来说,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朕唯一能跟他比的,就是才华了。”皇帝又道。

谢芳华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慢慢地转过身。

“我们都一起看中了崔氏的女儿,一个是清河崔氏,一个是博陵崔氏。同样两情相悦,可是朕的命到底不如他。朕没能娶成心仪的女子,只能看着她嫁给别人,那个人还是我的兄长。”皇帝又道,“而他则是达成了心愿,娶了心仪的女子。朕怎么能甘心?”

谢芳华听到这里,面色发冷,开口道,“所以,你就设了局,杀了我父母?”

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南秦所有人,甚至是天下所有人,都以为谢英夫妇是我杀的,朕本来也想除去谢氏,这么多年,便也不做解释。”

谢芳华挑眉。

皇帝道,“当年,我是想除去谢氏,所以,命谢英去缴平叛乱,可是在局势控制不住时,朕还是不忍,命人给他传密信,让他速速撤离回京。可是他说一旦离开,南秦江山便危矣,誓死不回。最终,便折陨了。”

谢芳华听着,眼中聚齐雾意,却声音冷冽,“我如何信你所言非虚?”

“你也说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帝道,“朕有何必要骗你?”话落,他敲了敲床板,指了指床板下,“这里有暗格,有你父亲的亲笔书信。”

谢芳华闻言立即快走了两步,来到床前,按照皇帝所指,打开了暗格,一封泛黄的信笺从里面掉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打开信笺,里面的字迹一目了然。

话语很简短,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之下所写。

但的确是她父亲的笔迹,忠勇侯府的书房中,小时候她总是临摹父母的笔迹。

眼泪顿时湿了眼眶。

“朕没骗你吧……”皇帝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谢芳华抿起嘴角,将信笺折好,“这封信既是我父亲最后的亲笔手书……”

“给你吧。”皇帝接过话。

谢芳华将信笺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看着皇帝,“父亲为南秦而死,临终肯请你放过谢氏。可是你并没有放过谢氏。”

“若没有这亲笔手书,没有他为南秦而死,你以为你和你哥哥能平安长大?”皇帝看着他,“前些年,你和你哥哥年幼,谢氏长房明里暗里和忠勇侯府做对,老侯爷疲于应付。朕若是早干脆果断此趁机下手,谢氏早已经不存在了。也就念在你父亲的死和他的这封信上。朕又等了几年,也算是对得起谢英兄了。”

谢芳华不再言语。

“罢了,朕都要死了,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朕这一生,的确失败。兄弟无情,夫妻无情,父子……”皇帝闭了闭眼,“在太子的心里,朕重不过你。”

谢芳华转过身,向外走去。

皇帝睁开眼睛,见她离开,并没有阻止。

谢芳华出了内殿的门,便看到了手里拿着诏书站在门口等候的秦钰,以及已经被吴权亲自请来的英亲王和英亲王妃。

三人静静地站在殿外,殿内的门并没有关着,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了等在这里的,也不知道刚刚的话他们听了多少。

谢芳华看了三人一眼,对英亲王和英亲王妃见礼,“王爷、王妃!”

英亲王点点头。

英亲王妃张了张嘴,过了好半响,才发出音,“华丫头,你……”

“我很好,您也保重。”谢芳华话落,转过头,对秦钰道,“在这皇宫给我安置了吧。”

秦钰点点头,挥手招来一人,吩咐,“带芳华小姐去我的寝宫安置,一切从优,不得慢待。”

“是。”那人连忙垂首,恭敬地道,“芳华小姐,请随奴才来。”

谢芳华颔首,那人头前带路,她慢慢地抬步,跟上那人。

侍画、侍墨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英亲王妃上前一步,想要拦阻,英亲王伸手拽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她止住了步。

吴权悄悄收回视线,挑开帘幕,进了内殿,对立面禀告,“皇上,太子、王爷、王妃都已经回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让他们进来。”皇帝无力地摆摆手。

吴权走出来请三人进入。

秦钰、英亲王、英亲王妃三人进了内殿。

皇帝目光定在了英亲王妃身上,眼神飘忽悠远,似乎看着她,又似乎透过她看着什么。

英亲王妃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皇帝,见到他的样子,也忽然回想起了当年,一时涌上多少年不曾有过的心酸。

英亲王似乎能体会个中

能体会个中滋味,并没有做声。

秦钰也没有出声。

过了片刻,皇帝目光渐渐清明,移开视线,对英亲王道,“王兄,你比朕幸运,比朕有福气,也比朕命好。”

英亲王点点头,“皇弟说得是。”

“朕这一生,身为帝王,只羡慕别人了。前半生羡慕谢英,后半生羡慕你。”皇帝又道,“如今朕活到头了,总算是解脱了。”

“皇弟万不要泄气,你的病一定能养好的。”英亲王眼眶发红地连忙道。

皇帝摇摇头,“王兄仁慈,性善,这么多年,哪怕知道朕一直念着紫菁,你也未对我置喙半句。一心一意为了南秦江山,为了我能做个好皇帝,可谓是鞠躬尽瘁。这也是朕这么多年,哪怕日夜想着对付谢氏,除去谢氏,也从来没想过对英亲王府下杀手的最大原因。不止因为英亲王府住着朕心爱的女人。”

英亲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有你在,即便南秦如今内忧外患,朕哪怕去了,九泉之下,也放心。”皇帝又道,“朕就将太子和南秦这江山都托付给你了。”

“皇弟!”英亲王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太子是你看着长大的,虽然他和铮小子互相不对付,但是大事儿上,却不曾含糊。”皇帝话落,叹了口气,“铮小子还没音讯吗?”

英亲王摇摇头,“没有。”

“朕一直纵容他,却也是真喜欢他。皇室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多的去了,嚣张跋扈张扬轻狂到极致的主儿却少得很。”皇上又道,“看来是看不到他最后一面了,他回来后,让他在朕的坟前给朕烧两张纸,上一炷香,也不枉朕纵容了他这么多年。”

英亲王留着泪点头,“他心里是记着皇叔对他的好的,不是真正的不知事儿,我一定……告诉他。”

皇帝点点头,看向秦钰。

“父皇!”秦钰又跪在了床前,将诏书递给他,“儿臣取来了。”

皇帝看着没开封的诏书,对他问,“你没开封看?”

秦钰摇摇头。

皇帝看着他,“若朕真应允了你的请求,废去你的太子之位,不将南秦的江山给你呢?”

秦钰垂下头,“儿臣无悔。”

“好一个无悔啊。”皇帝叹息一声,“你将诏书打开。”

秦钰应声,缓缓将诏书打开。

入目,正是皇帝的遗照,着太子继位,封英亲王为辅政王。

“父皇……”秦钰捧着诏书看着皇上。

皇帝点点头,对吴权道,“朕听到外面有声音,是不是左右相他们都来了?让他们都进来。”

“是。”吴权连忙去了。

殿外果然是左右相、永康侯、监察御史、翰林大学士等朝中重臣,以及皇后、林太妃、八皇子,以及得到消息的几位小皇子和公主都来了,等在殿外。

吴权出去后,领着众人进了寝殿。

顿时宽敞的帝寝殿内站满了乌压压一群人。

皇帝将众人扫了一圈,对皇后招手,“皇后,过来。”

“皇上!”皇后眼泡子红肿,似乎强压着情绪,走到了皇帝身边。

皇帝伸手拽住她的手,“这么多年,朕对不起你。”

“皇上……”皇后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毕竟是真心喜欢皇帝,即便日前皇帝不见她,她心有怨气,但生离死别之际,到底是压制不住。一夜未睡,待有人去请,说皇帝唤她,她还是来了。

“你是个好女人,只不过是嫁给了朕,嫁在了这皇宫,才苦了多年。以后,朕去了,你就不必再操心,好生地踏实地坐太后吧。”皇帝拍拍她的手。

皇后更是伤心地哭起来。

皇帝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头,以作宽慰,却发现抬不起手臂了,索性作罢,看向太妃,“太妃,你在这皇宫困了一生,八皇子虽然未到外出立府的年纪,但就此恩准他提前外出去立府,你便搬出宫去住八皇子府,安养天年吧。”

太妃也哭了,“多谢皇上。”

“八皇子好生孝敬太妃,没有她就没有你。”皇帝又道。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秦倾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了下来,跪在地上哽咽不能出声。

“左相、右相、永康侯……”皇帝看向朝中重臣,依次念下来,“朕不是一位好皇帝,千载之后,无功有过。众位爱卿跟着朕也遭骂名,朕对不住你们。”

“皇上……”众人跪地,人人悲戚。

“朕死后,太子继位,诏书如今就在太子的手里。你们好生辅助太子,延续南秦江山基业。”皇帝说着,声音忽然弱了,气力不支,“朕……就将南秦江山交给你们了……”

第一百零七章帝王驾崩

“皇上放心,臣等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倾力辅助太子承南秦万载基业。”

左右相、永康侯、翰林大学士、监察御史等众人齐齐沉痛地应声保证。

皇帝点点头,目光从众人身上移开,最后定在了英亲王妃的身上。

英亲王妃动了动嘴角,眼中蹦出泪花,无声地对他说,“我从未怪你,只是你我有缘无分罢了,你……走好。”

皇帝露出笑意,手臂垂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没了声音。

秦钰跪着上前,伸手去摇他,沉痛地大喊,“父皇!”

秦倾也跟着大叫了一声,“父皇!”

“皇上!”皇后扑到了皇帝的身上哭了起来。

众人齐齐抬头,只见皇帝面色安详,如睡着了一般,已然气绝,齐齐伏地恸哭。

秦齐的一生,诸多无奈,但不得不说,他除了对谢氏步步掌控,寸寸为营外,其实不算是一个庸君,他登基之初,推行了很多利民的政策,也懂得广纳良才,听得进劝谏忠言,不曾大修行宫,大兴土木,晚年虽然脾性暴躁,但不曾杀害忠良,朝中也无真正的大奸大恶之人,是个心有子民的皇帝。

他明明可以多活些时候,不是被病魔击垮的,而是被自己的内心击垮的。

许久后,秦钰在一片哭声中慢慢地站起了身。

“臣等拜见新皇!”以英亲王、左右相等人为首,齐齐站起身,又伏地下拜。

秦钰眼睛通红,面色哀恸地看着众人,涩哑地摆摆手,“众位大人起吧,父皇去了,父皇遗命,朕不敢不从,朕一定励精图治,好生治理南秦,今后,就仰仗各位大人了。”话落,他上前一步,扶起英亲王,“大伯父,您今后是辅政王,见到朕,免跪拜之礼。”

“多谢皇上!”英亲王沉痛地站起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左右相、永康侯等人齐齐叩首起身。

秦钰吩咐全城戒严,六宫鸣钟,寄以哀悼,于帝寝殿外搭建灵堂,筹备先皇后事。

帝王薨的钟声响起,一下一下,沉重哀戚。

谢芳华由侍画、侍墨扶着从帝寝殿出去后,到了秦钰的宫殿,并没有立即歇下,而是掌了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

秦钰的宫殿内,没有多余的花草,只有几株桂树。还没到金秋时节,是以,无花香。

桂树没有像皇宫内的花花草草一样,被修剪得整齐,而是肆意而凌乱地任意长者,纸条无规律,破显乱意,但看着却使人舒适至极。

这间房间并不是秦钰所住的主殿,而是他寝宫内的偏殿。

谢芳华在宫内坐了片刻,便听到了六宫鸣钟的声音。

侍画、侍墨一惊,看向谢芳华,小声说,“小姐,鸣钟了,难道是皇上……”

“皇上薨了。”谢芳华道。

侍画、侍墨不解,“不是说明日午时吗?”

谢芳华看着窗外道,“人在何时死,又岂有定论?他本来能挺到明日午时,但是心头的气劲一松,心气散了,便随时会撒手人寰。”

侍画、侍墨点点头,“那……您还去前面吗?”

谢芳华摇摇头,“不去。”

“小姐,您也累了,要不然歇下?”侍画、侍墨小心地问。

谢芳华摇摇头,“你们若是累了,自去歇下吧。”

“奴婢二人不累,小姐若是不累,我们陪着您。”侍画、侍墨摇摇头,又问,“皇上薨了,一定会立太子为新皇吧?”

谢芳华点点头。

“若是太子登基,那您以后……”侍画、侍墨咬唇,后半截话在看到谢芳华浅淡的面色时吞了回去。

谢芳华没答二人的话,亦没有说话,仿佛没听到,看着窗外。

钟声传遍了整个皇宫,传出了宫外,传出了京城。

京中各大臣府邸没进宫的官员和家眷们都得到了消息。夜半惊魂,齐齐惊醒,一时间,万家万户亮起了灯。

各大府邸内先派人第一时间进宫打探消息,得到了皇上驾崩,立太子为新皇的消息,朝中官员慌忙匆匆入宫,有品级的女眷也要进宫。

左相府内,左相夫人匆匆穿戴妥当,她是诰命的身份,自然要进宫,刚要跨出门槛,卢雪莹迎上了她。

左相夫人一愣,“莹儿?”

卢雪莹被钟声惊醒后,起了身,她被秦浩折腾小产后,一直回府养着,如今伤势经过调理,养好了个七七八八。听着钟声思索片刻后,便穿了素装,知道左相夫人要入宫,她便赶来了。对左相夫人道,“娘,我也随您进宫。”

“你也要进宫?”左相夫人看着她,“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好多了,进宫无碍。”卢雪莹道。

“可是……万一碰到秦浩呢?”左相夫人看着她。

卢雪莹道,“碰见就碰见了,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相府里不见他。如今我还是英亲王府的长媳,先皇是皇叔,我如今身体好得差不多了,若是不去,以后万一有人拿此诟病父亲,岂不是让父亲难做?”

左相夫人觉得有理,点点头,“那好吧,你跟我一起进宫吧。你是英亲王府的儿媳,依着皇室宗师的规矩,你既进宫,定然是要着重孝吊唁的,不过,万一你若是受不住,就告诉娘,娘帮你请旨回府休息,什么也不如身子骨重要。”

“女儿知道了

“女儿知道了。”卢雪莹点点头。

母女二人一起出府入宫。

右相府内,右相夫人自然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穿戴妥当,就要跨出门槛,忽然想起了李如碧,又匆匆地向李如碧的院子走去。

李如碧听到钟声后,也已经起来了,并没有穿戴。

右相夫人来到后,跨进门槛,见李如碧坐在床上愣神,她立即蹙眉,“碧儿,你在想什么?皇上薨了,钟声你听到了吧?快随我进宫。”

李如碧抬起头,“娘,我听说谢芳华昨日晚上回京了,如今就在皇宫内。”

右相夫人一愣,“你想她做什么?”

“据说她是和太子一起回来的,进了宫后,就随太子一起进了皇上的帝寝殿。”李如碧低声道,“这么说,她和太子的事情真的定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想这个?快随我走。”右相夫人瞪眼。

李如碧站起身,慢慢地穿戴,“太子一直想娶谢芳华,如今谢芳华回来了,没回忠勇侯府,没回英亲王府,而是直接进了宫,是不是代表,也许,以后她就不出宫门了?”

右相夫人无奈,“她如何都是她的事儿,先皇生前十分喜欢你,就冲着这一点儿,你也该进宫去吊唁,别想那么多,别磨蹭了。”

“秦铮是不是还没回来?他没见到皇上最后一面?”李如碧又问。

左相夫人冷下脸,怒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念着他是不是?你这几日静心,就只想这个了?你就跳不出他的火坑了是不是?你要气死娘吗?”

李如碧闻言住了口,“娘您别气,我随您进宫。”

右相夫人看着她,明明还是行止端庄规矩的大家闺秀,可是却再不是以前她喜欢的女儿,钻牛角尖拔不出来,她都不知道怎么去救她。一时间又气又怒,却又发作不得。她转身走了出去。

李如碧穿戴妥当后,跟在了右相夫人身后,母女二人再无交谈,一起出了府门进宫。

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和金燕得到消息,立即匆匆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