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玩具而已,那些人真幼稚。她看见自己一脸漠然地转身,回到一个小小的房间里,脱了鞋子上床,把头埋在屈起的双腿间。

真是幼稚,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她才不稀罕呢!

下一秒她的房里充满了芭比娃娃,漂亮的芭比,一只又一只。穿着白色蕾丝裙的露莎碧站在她面前,栗色的卷发,大大的眼睛,几乎也是一个芭比娃娃。

“你不要吗?你真的不要吗?”声音甜甜诱惑着她,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有些手足无措。一颗心被提得高高的,有种渴望已经到了咽喉处就要说出来时,露莎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冷笑,“可惜,这些都是我的,我一个都不会给你!”

咽喉处的炙热一下子变得又冰又腻,像蛇一样滑回她的心脏,慢慢盘息。 她才,她才不稀罕呢!

谁要那种鬼东西!她有她的指甲就好了。

刚那么想,房间里就出现了好多好个黑色的小盒子,盒盖在她面前自动跳开,露出一匣匣美丽的指甲。她颤颤地伸出手去,离她最近的那只盒子突然跳起来咬住了她的手,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异常清晰地响起,几个男人围着她,死命抓着她,用钳子一根一根把她的指甲拔了出来……

程沉猛地坐起,浑身冷汗如雨。

视线前茫茫一片雪白,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光影和颜色,一瓶天堂鸟花在不远处的小几上灿烂开放。恍若隔世。

“你醒了。”温柔的声音,谨慎地自身旁传来。

她回过头,看见了简兰达。

他放下手里的书,将椅子拉近了些,端详她的脸,叹道:“你做噩梦了?”

有关于昏迷前的记忆回到了脑中,她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然后开始四处找纸笔。她要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她要告诉他美夕子是杀害水晶她们的凶手,她还要问他……默未倾在哪里……

简兰达柔柔地阻止她,笑了一笑,“医生说你已经可以说话了,如果你想告诉我什么事,就亲口说出来,好吗?”

她的目光闪烁着,咬住了下唇。

“来,试试看,不难的。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醒来就看见他了,肯定是Werran伯爵这么刻意安排的,给她关心,给她鼓励,帮助她恢复声音……一想到这个,心中莫名地就开始逆反,为什么他叫来的人是简兰达,而不是她希望的那个人?

程沉闭紧嘴唇,表情倔强。

简兰达等了好一会儿,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努力呢?如果像以前那样因为不可能而无法做到,情有可原,但是现在明明可以,为什么要放弃?你在和谁赌气?你的父亲?你的姐姐?还是默?或者说,是跟你自己?”

程沉的睫毛在听到默一字时颤了一下,她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流露出很多问题。

简兰达说:“你想问我默现在怎么样了?”

她迟疑着,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开口问我,我就告诉你。”

这个家伙,居然也会耍手段!逆反情绪变成了怒意,她一把抓过身后的枕头朝他丢过去。

简兰达接住枕头,吃惊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唉,他怎么忘了?这个小姑娘吃软不吃硬,受不得半点要挟。

但是,其他事情也许可以妥协,这件事情却不能让。他将枕头放回她的床上,慢慢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只有开口问我,我才告诉你他的情况。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先走了。”说完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那瓶天堂鸟突然变得很刺眼,程沉第二度抓起枕头扔了过去,“哐啷”一声,瓶子从几上掉下来,摔在地上碎成好几块。

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那个家伙才不重要!他不重要!

虽然她肯原谅他,但也不代表……也不代表……

思绪在这一处卡住,后面的字句怎么也接不上了。程沉捂住脸,开始不停地颤抖。她还是对那家伙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啊,那些情绪还是在主宰她的思维和意识啊,怎么办?

她究竟应该怎么办?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4yt..☆☆☆

午夜十二点,四周静悄悄。 程沉掀被下床,床下没有她的鞋子,只好光脚踩在地上,轻轻拧开门把,探出头去,外面的走廊里悄无一人。

关于这里她并不陌生,十年前从楼梯上摔下来后,她就被送至此地,住了整整半年。这幢以天蓝和浅白色为基调的建筑,是世界上最出色的治疗中心之一。

她沿着墙壁慢慢地走,也许是在床上躺的时间太久,全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走过十米左右,向右拐,她记得,在那处有咨询台,可以打听什么病人住在几号房。

咨询台后,两个护士小姐正在值班,她伸头看了一眼,又将身着缩回到拐角处。怎么办呢?要怎么才能不露痕迹地问出他的下落?

嘀咕声轻轻地响了起来,一护士伸了个懒腰,叹气说:“怎么还没有人来交班啊?我都困死了。”

“知足吧,比起海伦来你那点辛苦算什么?听说她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另一个护士边打资料边回答。

“没办法,谁叫她是我们这最出名的高级护士,伯爵指名要她,她哪逃得了。而且虽然辛苦,但钱也多啊,一天就抵我们一个月的薪金呢!”

程沉眼睛一亮,她们提到伯爵了,快,快说下去,继续透露点相关的信息出来啊!

谁知那两小姐后来话题就扯到金钱上面,谈了有5分钟左右,当程沉已快放弃时,其中一人忽又说道:

“对了,听说204号房的那位病人是这的老顾客了?”

204?那不是她的病房号吗?怎么扯上她了?程沉咬了咬唇,倾耳聆听。

“你说那个姑娘?是啊,她也真够可怜的,在母亲肚子里时她妈妈乱吃药物,搞得她一出世就全是病,消化系统严重衰弱,还有癫痫症……”

程沉的手突然握紧,指甲都嵌入了肉中——癫痫!这两个字像道诅咒,死死地缠在她身上,一时间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了起来,下面的几句话就没听清楚。

两个护士在长吁短叹一番后又转移了话题,这回终于说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

“看来大人物也不能事事顺心嘛!Werran伯爵也蛮倒霉的,一个女儿已经弄成这副样子,现在连儿子都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

她们说的是他吗?一颗心顿时剧烈地跳了起来,她伸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领,生怕漏听一个字。

“关于这个你听说了吗?据说整件事都是殷达学院一个学生干的,她炸毁了整整一层楼!幸好炸的是顶层,要是底层就更糟糕了,因为底层的实验室里很多化学材料都是易爆且有危险性的。”

“我早知道了,这几天的报纸上都登着呢,那个女学生也真够变态的,杀了一个又一个,现在躺在这的两个算好运气的了,起码还活着。”

女学生?难道他们知道是美夕子干了的吗?又是怎么知道的?两个还活着,一个是自己,那么另一个就是……

他还活着!

一颗心低低地放下,然而不到一秒又颤颤地提起——虽然活着,但必定伤势很重,那天他流了那么多那么多血,一个人身上哪有那么多血可以流?

果然,护士接下去的话就给了她重重一击:

“那种活法和死有没什么区别了,听说明天由院长亲自主刀,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连一半都不到,我看不乐观。”

程沉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下子冲了出去,踉踉跄跄跑到咨询台前,吓了两个护士一跳。

她急急抓住其中一人的手,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不行,不行,她还是无法出声啊……再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出声啊……

护士惊悸地看着她,其中一人想起她是谁,惊叫道:“你不是204号房的病人吗?这么晚你跑出来干吗?快回去睡觉!”

她摇头,拼命地摇头,拉着那人的手不放,嘴唇颤抖,满腔的话都挤在一起,像团乱麻越缠越紧,越紧越无能为力。

“你想说什么?”护士看出她有话想说,然而想起她不会说话,于是便取过一旁的纸笔递给她。

程沉连忙抓住飞快地写:“默未倾在几号病房?”

“默未倾?你是说你哥哥吗?”

她愣了一下,哥哥一词对她而言太过陌生,但随即连忙点头。

“他在四楼的加护病房,不过——”话还没说完,程沉就往电梯处跑了过去,依稀听见护士在后面叫道:“但是你不能见他呀!他……”

电梯到了,她进去匆匆按下close键,后半句话没有听到。

☆☆☆.4yt..☆☆☆

4楼的加护病房,一共有10间,她一间间地找,直到第八间才看见外面的资料卡上写着——“默未倾,19岁,病因:楼层爆炸时被硬物砸伤,多处骨折,脑部受损严重昏迷。主治医生:圣彼得。罗恩。”

一个看起来非常疲惫的护士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认得她,她是海伦,十年前就是这位护士照顾她的,没想到十年后换她来照顾他。

程沉走到加护病房前,隔着玻璃往里面看,里面的光线很暗,只留了几盏壁灯,昏昏幽幽的,依稀可以看见一个人全身缠着纱布躺在床上,鼻上罩着氧气罩,手和腿都插满了管子。情形和她十年前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这是报应吗?是老天终于听见了这么多年来她内心的怨恨和呼唤,所以故意布下这么一劫让他也尝尝她曾经吃过的苦?可是……可是……她已经原谅他了啊,早在爆炸那刻他将她扑倒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时,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恩怨都随着楼层的倒塌灰飞烟灭,再不存在!

她已经不恨他了,她不恨他,为什么还要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手按在玻璃上面,玻璃结出了一片雾气。玻璃变热了,但她的手却又湿又冷。

海伦护士忽然醒转,抬起头看见她,吃了一惊,“对不起小姐,这个时间不允许家属探望……”再看到她的脸时,表情又变,

“美杜莎小姐?” 程沉慢慢地转过头,她的眼睛变得很迷蒙,闪烁着不定的忧郁,那副样子,格外惹人怜惜。

“美杜莎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海伦上前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全是冷汗。“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到处乱跑的。”轻轻地责怪一句,取过一旁挂着的外套披在她肩上,这个小人儿,和十年前一样,还是那么沉静孤僻,可是她脸上那种哀伤的表情却是从不曾见过的,原来她也会为别人这么担忧。

程沉的嘴唇动了几下,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海伦看看玻璃窗里默未倾,明白了她的来意,便温柔地说道: “你想知道他的病情?”

程沉点了点头。

海伦叹了口气,“很糟糕。”

程沉的眼睛又变湿了几分,沾了水气的瞳仁更加纯黑剔透,美丽得仿若不在人间。

海伦心中怜意顿起,她轻轻将她拉到身前,低声说道:

“听说大楼爆炸时你们是在一起的?幸亏他用身体护住你,你才没受什么伤,可是他……就很不妙。”

程沉咬住了唇。

“他的脊椎血管破碎了,有可能会导致脊椎坏死,腰部以下失去知觉,以至于半身瘫痪。所以,情况……很糟糕。”

程沉捂住了嘴巴,肩膀开始颤抖。

她只是残了一条腿而已,而他则有可能半身不遂!

她抓过递来的信笺写:“他有可能康复吗?有可能完全康复吗?”

“据说只有30%的希望。”

程沉的脸变得惨白惨白。

见她那个样子,海伦连忙又安慰说:“但是,30%的希望也是希望啊,如果病人意志力坚强,能创造奇迹也不一定。你不就是吗?你当初只有0.6%的希望都能够靠自己的毅力恢复健康,我们要相信奇迹的确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程沉咬了咬嘴唇,又写:“那他的大脑呢?他会不会变得和我一样,记忆力严重衰退?”

海伦脸上露出了同情之色,“这些现在都说不准的,一切要等到手术完他本人醒过来后再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我听说他是个天才,智商高达二百?”

程沉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她又走到玻璃窗前,望着里面半死不活的默未倾,双手在玻璃上慢慢贴紧。

上帝,请救救他,请你救救他!

她不要他死,她不要他变成这个样子,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想要的,真的,哪怕她再恨他的时候,她都没想过要诅咒他有一天也变成残废啊!

她不恨他了,一点一点也不恨了……

请你救救他!

程沉双腿一软,滑坐于地,海伦的外套掉落到地上,她用力抱紧那件外套,像抱着最后一个希望。

可是,那希望飘着飘着,怎么用力伸手都抓不住。

她知道错了,上帝,求你,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