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告诉他,是因他诸事缠身,没必要再为你添烦。何况,你不是说,他前生爱的也是我?那你让他记起前世,有何意义?”

地母脸冷下去:“有何意义?当然是折磨你们。上辈子他可没有属于过你,这世也一样,我要你慢慢地看着,他再一次成为我的。”

孔嫀按捺着胸中怒气:“不要再痴心妄想…我劝你赶紧往生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地母道:“既然成了魇,那就没法往生了,所以,只能拖着你们陪我。”

孔嫀愣了愣,与她对峙了一会儿,玹琏却到了。两个女人的面色都微变。

“天女来此做甚?”他看向轩辕辰绾。

对方道:“那师弟过来做什么?”

“我找我紫上阙的峰主,自是有事商议。”

玹琏直言道:“天女若无事,可协同角峰救治伤者。”

因噬魂兽的出世,魔界加剧了对人界的攻势,天界派去人界众仙中,伤患增多,时常有伤者被送至紫上阙演武广场。

这意思是,他同意留下她,是要她做事的。

轩辕辰绾居然没有生气,只道:“知道了。”说完离开。

孔嫀看着轩辕辰绾的背影,想到地母正藏在她身体里,将他们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心里就一阵发毛。

她问:“帝尊,你过来做什么?”

“给火宵阁和赤舍布结界。”形势越来越严峻,这样他放心些。

跟着他布完两边结界,孔嫀道:“帝尊,你最好少跟天女独处。”

玹琏闻言笑了笑。

孔嫀一下就懂了,他以为她在吃味呢。但她也不辩解。

他道:“我本就不跟女子独处。”又特别申明:“除了你。”

他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瞥过来,带上只有两人独处时才会有的玩味,孔嫀无言,这个人,方才明明还一本正经地扮她上司。

玹琏进了赤舍查看孔雀王的身体情况,又拉过孔嫀的手腕握了握。

他道:“你爹与你的内元情况很相似。”

孔嫀不解:“什么意思?”

玹琏:“内元不时会自发地在内丹外游离,像是随时准备被调用。”他垂目思索…道:“等我炼两颗归元丹,再将你们的功体重新梳理一遍。”

孔嫀点点头,又道:“你每天这样忙,还要分心给我和我爹…帝尊,你可会觉得我事情太多?”

玹琏心疼她的傻气:“我连你都不能照顾好,如何安心去做别的事?”

孔嫀趴到他肩上,慢慢笑起来。

玹琏又逗留了一阵才走。

近黄昏时,离钲提着几只螃蟹、鱼和菜,流汐提着一坛子酒,一齐来了徵峰。

三人组依旧默契配合,孔嫀控火,离钲指挥精铁烤板自动给食材翻面,流汐加调料。

大快朵颐时,离钲还不忘道:“好久没吃烧烤,小师妹的火候掌握得是越来越好。”

大家都有点感概,紫上阙宁静悠闲的日子,已经逝去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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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处的一角中,地母正在问练风歧:“怎样?我提出的要求,妖皇同意了吗?”

对方摇头:“妖皇不同意。”

“我要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他居然铁了心拒绝。他怎的变得如此彻底。”

练风歧道:“听说妖皇对妖后可是十分呵护,难道他前世并非如此?”

地母嗤笑:“墨隐澜前世,可是纵横六界的妖帝潮幽。”

“西嫘曾经救过受伤的潮幽,后来又领命接近潮幽,要跟他做朋友,借以打探妖界消息。她自己送上门去,潮幽岂会放过,加之恨她爱的是莲业,对她可是狠心恣意得很。”

“潮幽将他所在的月汤湖冻成了冰,把西嫘困在冰湖里,什么人也不让她见,什么声音也不让她听,什么东西也不让她碰,什么话也不跟她说,一片死物,能接触的只有他一个人,整整关了七百年。西嫘渐渐地,连她爱的莲业都记得浑噩了。”

“潮幽有天突然娶了桑陈为妖后,但还是一边占有着西嫘,将她当成自己的私有…”

练风歧听完,道:“这可全然是两个人了。据百里绮心说,孔嫀皱皱眉头,墨隐澜都要心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地母沉声道:“你说什么?”

练风歧认真回想,也不知是哪句话惹到了地母。已听她道:“就是一个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练风歧摸摸鼻子,心道转世哪还是一个人。墨隐澜他们也算倒霉,遇上这么一个蛮缠的。不过他可不敢说,他还得靠地母帮他指点灭宿天鬼身。

他转移对方注意:“娘娘,你不是说,你要毁掉玹琏?”他始终记恨着玹琏坏了他的好事,鬼界十殿本是极好的修炼之地。

地母看他一眼:“慢慢来,你急什么?”

炼风歧正是急切地想报仇,道:“那娘娘准备怎样做?毕竟玹琏的修为着实可怕。”

“我已经安排好了…有孔嫀在,何愁他不入瓮。”地母道:“我要回去看戏了,你继续办我交给你的事。”

“是。”练风歧消失。

原在火宵阁里的孔嫀,此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云雾茫茫的湖中,只是这湖水却被凝冻成了冰。

她刚刚还在和师兄他们烤鱼吃,怎的突然到了如此空旷无人之境。

雾气如纱飞散,她就看到前面有道身影。

男子身型高大,身着玄黑锦袍,孔嫀看清他的样貌,立即大喊:“隐澜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然而她立即发现,自己的嘴虽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男子走到她面前,凤目里尽是漠然和嘲弄。

墨隐澜的眼神令孔嫀有点怔,他时常这样看别人,但从不这样看她。

她道:“你怎么了,隐澜哥哥?”

对方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手落在她颈后微微收紧,靠近道:“我说过,不要触怒我,你总是记不住。”

她就问了他一句,怎么就惹到他了?

孔嫀这才意识到,墨隐澜看到的她,似乎是另一个人。她开始慌了,这究竟是哪里?为何她无法与对方交流。

下一刻,她已被粗暴地推倒在冰面,男子的身体压住了她。

孔嫀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挣扎。这个人根本不是墨隐澜,他是谁?

见她挣得太剧烈,对方嗤笑着起身:“跟了我这样久,还在想那个男人?他要是在意你,会明知我对你的心思,还把你送来我这儿?人家称心做着他的帝主,可不曾找过你。想来他也是觉得,用你一个人,换来妖巫界不生事,划算得很。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不知女子又说了什么,男人笑得更冷:“我跟你说了,他早就与地母喜结良缘,另有美人在怀,你就是不信。”

孔嫀顿时愣住,他说什么,与地母喜结良缘?难道她回到了地母提及的前世?

对方无声看她片刻,转身离开了。

孔嫀随即发现自己陷入了冰层里,再也不能随意活动。

她只得试着又喊那个人:“隐澜哥哥,你不要走,你回来,回来!”

然而无论她怎样呼唤,也不再有回应。周围只余一片虚无静寂。

她闭上了眼,许多模糊的意识,流水般涌入她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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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嫀已被离钲和流汐安置在火宵阁。接到传信的玹琏和重峨立即赶了过来。

她躺在榻上,闭着双眼,不停在喊墨隐澜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迷茫恐慌。

离钲怒道:“小师妹这是怎么了,墨隐澜对小师妹做了什么?”

重峨压根不敢去看玹琏此刻的脸色。他只看着孔嫀道:“帝尊,小师妹这是入了幻境?”

“不,她被魇住了。”

玹琏手指凝出银色光华,化作串串勾连的玄文,缓慢旋转,没入孔嫀头顶。

少顷,孔嫀的睫毛颤动,睁开了眼,她坐起来望着玹琏,目光仍怔忪,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咬自己的舌尖。

玹琏立即伸手握住她双颊,迫使她张开嘴。他沉声道:“你做什么。”

他太用力,待他将手移开,孔嫀仍感到疼痛:“我怕你又是我幻想出来的。”

显然,她只是身体苏醒,意识仍在梦魇之中。

玹琏皱眉,在这世上,竟有他无法消除的魇力?

孔嫀蓦地扑进了玹琏怀里:“过了这样久,为何你现在才来?”

玹琏揽着她,低低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离钲和流汐眨眨眼,愣在原地,他们看到了什么?

孔嫀突然又挣开了他:“你把我送给了潮幽吗?”无波的语调下,难掩死寂和绝望。

潮幽?重峨几人都是一愣,那不是上古妖帝?

玹琏眯了眯眼,接着她的话道:“没有。我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

“那她呢,你到底有没有娶她?”

玹琏道:“她是谁?”

“娑罗心。”

玹琏道:“没有。我只爱你,怎会娶别人。”娑罗心,他知道这个名字,仙史有记载,这是地母之名,但在她承袭地母神位后,就没有再用过这个名字。

玹琏眼神冷锐,想起孔嫀之前缠着他问前世,问上古神史。难怪,她当时的反应那样不同寻常。

离钲和流汐已然懵了,帝尊这样自然地脱口说他爱着小师妹,而且他们在说什么,为何完全听不懂。

重峨向离钲二人道:“梦魇之境不同于幻境,不能强破,只能化解,否则,有可能让受魇之人伤及心智。”

两人明白了,帝尊什么都顺着小师妹,是在帮她解开梦境。

只是,谁让小师妹坠入了梦魇之境?

孔嫀笑道:“潮幽果然是骗我的,我就知道。”

笑过之后,她慢慢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先前并不敢哭,怕眼前这人已经移情别恋,现在他告诉她,他没有,她终于才能在他面前落泪。

她在冰湖里年月累积的,无法倾吐的孤独和煎熬,原本被她深深抑制着,今天终于破开缺口。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害怕被爱人抛弃的感觉,原来叫人那般痛入骨髓,曾将她对未来所有的憧憬都摧毁。

连离钲都看出来,孔嫀现在的情绪极为脆弱不稳。

她哭够了,又问:“你真没有成婚?那你敢不敢昭告天下,娶我当你的妻子?”

玹琏道:“当然可以。”这应当就是此魇境的症结所在,只要他给孔嫀一个婚礼,她就能醒过来。

他并未犹豫:“重峨,立即着执事堂准备婚嫁事宜,同时向五大天域发诏帖,邀各门族仙首参加我与…”他顿了顿,迎着孔嫀期待的目光,轻声道:“西嫘的婚礼。”

流汐的眼刀飞向重峨,大师兄先前说什么?帝尊为了给小师妹解魇境,才什么都顺着小师妹?所以,帝尊这是连自己都顺出去了?真当她是傻的?

等等,但是帝尊说的是他和谁成亲?

…西嫘?上古女神西嫘?

流汐与离钲瞪大眼默默对视,帝尊的脑子是不可能坏掉的,那么坏掉的一定是他俩的。

孔嫀见他立即就答应了,反倒生出了点羞涩:“时间不要太赶了,先准备几天再说吧。”

玹琏什么都依她:“好。”

孔嫀先前眼里只有玹琏,现下才看着流汐三人问:“他们是谁?你的新部下吗?”

“…”新部下三人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自报了名号。

玹琏道:“你们回峰去吧。”

“是,帝尊。”

房间只剩孔嫀与玹琏两人,孔嫀立即问:“莲业,你怎么不亲我?”

这个名字令玹琏的面色微变,他略思索,倾身轻吻了吻她的脸。

孔嫀满意地下了床,她已被困太久太久,首先就冲到梳妆案上的璃镜前。

她左右照了照,拍拍自己的脸,还好,还好,脸上未因成日愁苦而生出几道褶子,还是一样光洁漂亮。又摸摸耳际,瞬花铃也还在。

她不想问莲业是怎样将她带出来的,也不想问他为何要过这样久才救她,她根本不想再提,那一段没有天日的过往。

月汤湖只有月亮,她迫不及待拉着玹琏的手,来到了庭院里,感受阳光下的天地万物,哪怕只有落日余晖,残霞抹天,仍叫她兴高采烈。

“唉,真想不到,居然是我对你求亲。”她点点他的胸膛,唉声叹气。

“…”玹琏听明白了:“那,要不我对你重求一次?”

孔嫀扶着他要跪下去的身形:“那倒不必。”

她看一会儿霞色,和玹琏坐在石头上,又要求他:“你吹叶子给我听吧。”

玹琏目光复杂看她片晌,隔空摘了一片绿叶在手。

她直接点曲儿:“我要听西嫘的小山蛙。”

玹琏:“…”

她问:“怎么了?不想吹给我听?”

玹琏:“不是。”

孔嫀咬咬下唇:“还是你已经忘了?你自己为我编的曲儿。”

玹琏慢慢道:“西嫘,其实你沉睡了许久,我们曾经的战友,都在抗魔中消失,而我的一部分记忆,也受损了。这是个全新的天界。就像你所看到的,我这座邸宫也是新的。”

“是这样吗?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她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嗯。”他轻抚她的背,安慰她。

孔嫀过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道:“那你随便吹点什么吧,只要是你吹的,我都喜欢。”

而她话刚落,就猛地站起来。她看到了远远飞来的轩辕辰绾。

她看着对方:“娑罗心。”她呼吸变急,看向玹琏:“你不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为何在这里?”

玹琏看轩辕辰绾片刻,站起朝孔嫀道:“我所知的只有我们两人。至于她,那是辰绾天女,你为何叫她娑罗心?”

孔嫀诧异:“你连娑罗心的容貌都忘了?”

玹琏:“记不清,我仅记得你的样子。”

孔嫀微怔,嘴角扬起,笑得明艳动人至极。

玹琏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地母喉间涌起一股热流,险些呕血,她以为她过来,会看到哭闹不休的孔嫀,最好是她遭受魇境创击,心神溃败,滚离紫上阙。谁知会是这样一幕。

玹琏…比她想的要难以把握和应付。

然而她还得佯作轩辕辰绾,问:“师弟,她在说什么胡话?”

玹琏未答,却是道:“以后你不要再来徵峰。”

地母一愣:“我是过来找你的。有个伤者中的毒很是奇怪,我听说你在徵峰,就过来看看。”

玹琏语调稍缓:“你先去演武广场罢,我稍后过来。”

担心她无事做,玹琏重新将流汐与离钲唤了回来。

他交代孔嫀:“你帮着他俩,去重炼被魔气污浊的武器可好?”

她立即道:“好。”

玹琏又道:“你现在的新名字叫孔嫀,有新的身份,一会儿让他们细细告诉你。”

孔嫀从来都对他深信,她反应了会儿:“好的。”

玹琏看向离钲和流汐,两人接下这有一定技巧难度的任务,都直了直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