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

亭阁里,就这样静默了一瞬。

此时的风有些大了,亭阁的四周连个围挡都没有,夹杂着冰凉的雨丝肆无忌惮地灌进来。韶光将襟口紧了紧,环起双臂,感觉到些许的寒凉。在这个时候,就听见男子低沉的嗓音:

“若是你愿意,现在,本王就将你召进殿内。而麟华宫,也会成为你一生一世的庇护。”

疾风中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在繁复斗拱层叠而起的月檐上,又顺着瓦楞流下来,却是滴答滴答的,宛若是寂寥而宛转的曲调,在亭阁前的石阶上汇成娟娟的溪流。

韶光略微地一怔,反应了一下,却更像是她听错了;

仍是进殿?

为什么…

她已经将宫中的情势分析得那般透彻与他听,依照那样冷持而淡漠的秉性,该是最懂得分寸和利害关系。而现在却仍是要一意孤行。何时也开始想要插手宫局里面的事情了…

韶光很是莫名地抬眼去看他,男子幽蕴深锁的目光一如既往,那眼底仿佛缀满着凄迷的残花,凉薄却也蛊惑,端的是摄人心魄,只是瞳仁里或明或暗敛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情绪。

而他,在等着她的答案。

“殿下怎么会呢。是在拿奴婢取笑了。”

韶光这样淡淡地笑着摇头。

他眯起眼,有几分复杂地看着她,“你不信?还是你认为本王当真会威慑于那小小的内局,会怕那一帮卑贱下作的宫婢太监?”

“不,是殿下根本志不在此,不是么。”

只因为他是晋王,堂堂的晋王——官拜雍州牧,不仅是常年坐镇在军营,负责抵御突厥入侵,更加掌握着十二队戍卫和皇宫中一半的禁军守卫。那可是足以让明光宫和东宫两处都为之震颤的权势。所以太子与他一向不睦,太后又始终觊觎着,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能剥夺和削减。福应禅院里面的布局,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已处于庙堂之高,宫闱六局之中蝇营狗苟的钻营和谋划,对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在耳边一听、一过,也就罢了,连痕迹都不会留下半分,就更遑论去理会。而他也根本不屑于去理会。

——就像很多她奉之为性命的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殿下有经世的韬略,不是小小的一个宫闱就能困住的,也不应该困在这里。奴婢,却只是奴婢。何故因小失大呢。”

有些事,她看得很明白。

一语落,那站在雕栏前的男子倏尔就转过身,“你说本王不应该困在这宫闱,你又有多了解本王?”

怒意,在慢慢滋生,更或者,还有着很多其他的成分,就这样在他的眼眸深处不断地汇集、交错…直至再也抑制不住地汹涌泛滥而出——

杨广说到此,眸色已经愈加暗抑,如黑暗临渊,忽然就深邃得吓人,“所以一直以来,你始终都是那么想的,对么?而之前你的所做所言,也全部都是搪塞和敷衍!韶光,本王没看错你吧。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陡然靠近的距离,裹挟着压迫的凌厉,扑面而来的是侵略却也怆然的气息;

颀长的身躯足足高出她半个头,在她周身上投射下大片的阴翳。韶光退后了半步,咬着唇摇头:“奴婢从来都没有欺瞒过殿下,更加无意冒犯。”

“没有欺瞒?是啊,你真的是很聪明,擅长揣度人的心思,一旦遭遇事端,最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保全自己,如何全身而退。所以就算是有一千万个不对,也会想方设法地推到他人身上,怎么会做出‘欺瞒’这么不明智的事情来?”

杨广说到此,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易地将她整个提着带到自己身前,手上用了些力,该是相当的疼,“可你当真如你自己刚才所说的那般情非得已么?韶光,在装傻充愣、颠倒是非这方面,你还真是母后一手教出来的首席大宫婢!”

什么局势,什么迫不得已,统统都是借口;

他居然也会耐心地听着,耐心地看着,看着她一句一句,说得信誓旦旦,冠冕堂皇。

“一直以来,一直以来本王都纵容着你,纵容着你的那些小心思,那些自私的、忤逆的,甚至是在本王眼皮底下做的、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的小动作。所以才会让你这般有恃无恐,认为本王当真不会动你!”

手腕上火辣辣的疼,韶光咬着牙,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却硬生生地梗着脖子,不让自己哭出来,一字一顿地道:“奴婢没有…!”

“到了现在,还再狡辩?”

“奴婢真的没有,”她倔强地仰着脸,通红的眼睛,咬着唇直直地看他,“奴婢只是内局一个小小的女官,有什么资格和能耐跟晋王殿下一较高低…而且殿下也已经无数次向奴婢证明了,违背命令是什么后果,奴婢又岂敢做出什么小动作?!”

“你的意思,所有都是本王逼你…?”

杨广看着这样的她,黑眸深得吓人,眼睛里充斥着愠怒、失望和复杂,还有一丝丝的不甘和悲凉——“韶光,你果真就不懂么?”

幽邃的眼眸暗若渊潭,映着那身后漫天纷飞的雨丝,那样的目光,怎是凛寒强势的晋王该有的。

韶光咬着唇,半晌牵起唇角,却是笑得很苦,“奴婢该懂什么,又能懂些什么…自从殿下想要寻找娘娘留下来的那块凤牌,殿下和奴婢之间,不就只剩下利用了么…”

一直以来都是利用,他利用着得到情报、利用着操控形势,她又利用着安身立命、获取方便…自私,忤逆,两面三刀,他就是这么看她的——只顾保全自己,为了全身而退,而从来不会考虑到旁人。

是啊,她的确是这样的人,也已经习惯了做这样的人。然而他又何尝不是?

“利用,好一个利用!说得可真是贴切。”

杨广忽地就笑了,攥着她的手腕,自问自答地、又满是嘲弄地道,“没有错,本王之所以不会懂动你,就是因为你手里面掌握着的凤牌,就是因为还有利用的价值。可你付出过真心么?你是明知道本王不会拿你怎么样,又刚好处在眼下这个局面,越是乱,你反而就越是安全。才敢,才敢这么毫不在乎。”

深深的黑眸,眼底里忽闪而逝的某种东西,让人抓不住,却很想去追寻,在不知不觉间为之沦陷。他这样凝视着她,良久,复杂地开口:

“韶光,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说完,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再不看她。

韶光被甩得一个趔趄,然而望着男子的侧脸,心里忽的就涌起了一抹难以抑制的悲恸。

“本王记得之前就跟你说过,若是不能引为己用,就必定会处之而后快,绝对不会斩草留根——”

他背对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雕栏前,周身笼罩着那一如往昔的拒人千里的冷漠气息,仿佛方才一切浓烈的情绪都是她的幻觉,看错了,也听错了——只有那声音真真切切地回荡在耳畔,变得很淡很淡,仿佛是天边的一抹冷云,风一吹,就消散得无踪影。

“韶光,你真的让本王很失望。”

风送进来点滴雨珠,打在脸颊上,些许寒凉;

然而就是在这风里面,有些事情,仿佛也随着那忽如其来、而后即将又要转瞬而去的雨,渐渐地、渐渐地磨灭掉了。

韶光望着他的身影,心里面酸涩难抑,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拉他,却怎么也无法动弹。

她知道,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一旦有了想法,绝不拖泥带水。这恐怕就是所谓兵营多年锻造出来的狠厉和决绝。杀伐决断,只要出手就毫不犹豫、也绝不留情,以至于…连人世间最纯粹的真心都忘记了,忘记了自己的,同时也不再信任别人的。

而今明明是那样的近的距离,何时却是变得这般的疏远和陌生。

轻骨竹伞还没干,立在一侧,油毡纸的伞面上晕染着或浓或淡的水渍。就在他离开走下台阶的那一刻,仍保持着背对的姿势,那嗓音再度淡淡地响起:

“你真的是变了。”

他道。

“若是从前,怎么会如此直接地拒绝?甚至是连余地、连后路都不要了…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决绝?或者也可以说,是什么让你这么毫不犹豫地想要跟麟华宫、跟我,划清界限…”

亭阁外的雨已经停了。那合欢树早早地就开了花,花瓣飘在风中,像是谁幽然的叹息。

是她变了么,或许更多的,却是他从未真正相信过她。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韶光低下头,忽然明白了方才拿起轻骨竹伞时,从指间传到心底的一抹哀伤和悲凉。

总是在阴谋和算计里面相遇,又总是在阴谋和算计里面错过,以至于,终于还是要这么擦身而过…

四月十七日,司宝房女官韶光因破坏宫规,被革去六品女官一职,贬谪为低等宫婢;

四月十八日,罪责加倍,发往掖庭局。

上面的悉数罪名和惩处,都是由宫正司的宫婢报出来的,罪名都没来得及在司籍房那里登记,十八日就直接来了人,甚至是一句解释也无,就将她的腰佩收走了。

司宝房现在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活计要操持,又何来破坏宫规一说?不过这旨意是从麟华宫直接下出来的,亦似没有人敢去置喙。但司宝房里面的很多人都十分不解,一向不插手宫局之事的晋王,缘何忽然这般针对一个小小的女官,还惩罚得这么狠。

韶光收拾着包袱离开司宝房的时候,并没有惊动旁人,因此身边只有一个小妗,连个送的人都没有。

素白的绢裙,简单的发髻上只有一枚纯银发簪,包裹里面也就装着几件衣饰,很有些布裙荆钗的味道。所幸现在已经是回暖的时节,不算寒凉,否则睡在掖庭局的通铺上,倒是会非常遭罪。而在离开的那日也没有下雨,要不还真是有些应景了。

推开绣菀的门扉,外面刺眼的阳光扑面而来,韶光抬手挡了一下,这时就见小妗挎着包袱跟着走了出来。

“主子,奴婢跟你一起走。”

年轻的宫婢咬着唇,这样决绝而笃定地道。

韶光看着她,脸上不由浮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已经朝着局里面请了旨,一人担责,该是不会累及到房中伺候的婢子。你且安心留下来吧。”

小妗的眼睛一红,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主子,难不成你要扔下奴婢了。”

韶光叹了口气,“此去掖庭局,能否有机会再回来,都未可知。即便是有被赦免的可能,少则或许也是一两载的时间。何苦跟着一并受牵连呢。”

小妗一听,泪珠就掉了下来,使劲地摇头,“可是奴婢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主子,这样在主子身边也好有个知冷知热、一道说话的人。主子带奴婢走吧。”

韶光看着她,宫中多年,身边也不是没有过伺候的宫婢,然而昔年那些人死的死、走的走,到后来索性也就淡了。她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再想说些什么,这时候,后面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女音:

“你就带着她吧,难得有这么个忠心的丫头。”

韶光回眸,在绣菀外的回廊里,不知何时多了几道身影:绮罗,青梅,还有司衣房的琉璃,和司药房的半夏,宫正司的紫苏、忍冬…各色锦缎的宫裙,在廊内花树的映衬下摇曳缤纷,端的是婀娜多姿,相映成辉。

“你们怎么来了…”

回廊里站着的,都是昔日的同僚和知己。

绮罗这时候挽着双臂走了过来,脸上含着笑意,微扬的下颚仍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那贬谪的旨意下都下了,来个人送送,总不会怎么着吧。倒是你,居然隐瞒着消息,还想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当司籍房是吃干饭的!”

韶光有些失笑、又有些无奈地敲了她一下:“多事。”

“谁让你说也不说一声的,”绮罗扁了扁嘴,瞧见她怀里的包袱,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挂不住了,眼圈一红,道,“怎么弄成了这样?晋王不是一向都很青睐你的么,为什么突然就这么狠?去找过汉王了么,若是他肯出面…”

未等她说完,韶光就拽了拽她的胳膊,绮罗哽咽着,将后面的话悉数都咽了回去。

这时候,后面的几个女官也都围拢了过来,言语安慰间,无不是长吁短叹,感慨着宫中情势莫测,本就是聚少离多的日子,眼下却生生要分开了。

“此一去不知时日,多个人在身边照应着,总比一个人强,”青梅拉着韶光的手,眼睛也有些红,“带着她吧,也省得我们担心。”

小妗含着眼泪,在一侧使劲地点头。

韶光看着面前的几个人,那些心疼的、舍不得的、难过的心绪,都含在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里,连不善于表达的青梅都是,而绮罗就只是拉着她,不愿意放手,却又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心里面就忽的一软,有很温暖的东西在悄然地滋生。

就这么一会儿的光景,天色却比之刚才沉了很多。乌云遮挡住太阳的光线,渐渐阴翳下来的天际,眼看着似乎要下雨的样子。

韶光与她们话别,而后,朝着身畔的小妗轻声道,“走吧,这里距离掖庭局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小妗睁大眼睛,一瞬间露出欣喜的表情,“嗯”了一声,迈着欢快地步子跟了上去。一直到走出去老远,才想起来回头感激地朝着那些女官们鞠了个躬。

风吹起纯白的绢裙,前方的那道倩影,一抹曳动的裙裾若雪。前来的这些女子都不能再送,只得不舍地目送着两人离开,而绮罗望着望着,瞧见小妗道谢的动作,忽然就哭着笑了出来,“这丫头,都去掖庭局了,竟然也这么开心。记着,替我们好好照顾她!”

喊声回荡在宽阔的回廊,一声声地回音在此起彼伏;

韶光高高地一扬手,那脊背挺得很直很直,步履走得极稳,就这样顺着抄手游廊拐了个弯,消失在了众女的目光中。

——掖庭局在宫城的最西面,顺着广巷走出去,紧挨着用以运送蔬果柴薪等采办货物的厨城门,是犯妇及其亲眷和内局中谪罪之人的发配之地,做的也都是宫中最繁重和低贱的事。譬如平素的浆洗和洒扫等,尚算是其中很简单轻松的,还有劈柴为薪、饲养牲畜、清理粪便等活计,都在职责范围之内。

经过几座殿前广场,一直要穿过湖西坊,经过桂宫,出了广巷外的雍门,甬道的尽头就是掖庭局。

殿阁前的匾额是新漆的,被前日的雨水冲刷得油亮亮,里面也是宽敞的二进院,后面则连接着一大片的敞屋,住着的都是一些奴婢和宫人,各司其职,终日做着最单调和最枯燥的事务。

又回到了这里,依旧是暮春的季节。

韶光望着那高悬的灯笼,和灯笼上面贴着的字,简单的雕栏画栋,只有錾刻着最朴素的花纹,其余的彩绘和烤蓝壁画却是没有。

里面的垂花门和假山都还保持着原貌,均是前朝时候留下来的,一应建造和布置,一如往昔风貌。像这样的雕饰,比起内侍省宫局中的其他几部,不知寒酸多少。然而这一处宫殿却是宫城中年头最久的。历朝历代,在还没有宫闱局的时候,掖庭局就在了,经历过多少王朝更迭,仍然一直延续至今。

暴室的管事早已换了一拨,不再是原先的老人儿,见到进门的两人,不由吊着嗓门大声呵斥道:“哪个是贱婢韶光?”

小妗一听,就想上前反驳。

却被韶光一把拉住胳膊,小妗咬着唇,有些屈辱和委屈地看着她,韶光摇头。

“奴婢在。”

“何罪名?”

“…破坏宫规。”

管事的宫婢蹙了蹙眉,而后就“嗯”了一声,照着登记册子比对了一下,朝着身侧的宫人摆手,连眼皮都没抬地道,“都带过去吧,先在马圈那里伺候着。”

管事宫女的意思,是伺候宫中的马匹。

没有任何逗留的,韶光两个人径直被带到最北侧的一片敞屋,就挨着饲养皇家御马的马圈——

只隔着两道围栏,那边却是花梨木隔挡,用编织得十分齐整的稻草席子铺地,每一扇小门儿里面,也都是一批极好的骏马,毛色鲜亮,膘肥体健。平素由掖庭局的宫人一手打理。在小隔间的圈里,连一点马粪和杂草都不能有。

有宫婢正在给马匹刷毛,领路的宫人前脚过去,小妗后脚跟上,扑面而来的一股味道,让她忍不住掩鼻。

“这里是御马监的一部分,都是皇家的中等马和劣等马。上等马则一律养在南苑,不是你们这些贱婢能够接触得到的。但仍需小心伺候,倘若是哪一匹掉毛或是生病,小心你们的贱命!”

“往北是主子们的遛马场,都是开阔的地带,你们这些贱婢绝对不能过去。惊扰了主子,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往东则是通往明湖岸畔殿阁的广巷,更不能迈出那路阻一步,否则就是左脚杀,右脚发。你们已经发配到了掖庭局来,再度发配,就是往央河小筑守皇陵了。掂量着自己的贱命!”

那宫人一口一个贱婢、一个贱命的,这样颐指气使地叙述罢,朝着刷马的奴婢吩咐了几句,就摇头晃脑地走了。

留下韶光和小妗两个人,连看都不让看一遍,直接就塞过来一柄刷子,即刻上手。小妗瞧见面前那壮硕高大的骏马,足足高过她两个头,不禁有些怕,却被抓着硬是往前,就不小心踩翻一侧的水桶,弄得刷马的污水浑身都是。

几个奴婢见状,无不嘲弄地大笑。

这样折腾了一下午,直到晚膳时分,她们才被带去住的地方认门,然后又得回到马圈那边,学着如何给马喂草料、再往马槽里放些新鲜干净的水…

到了戌时,宫城里面就开始掌灯了,高悬起来的琉璃宫灯发出柔和的光晕,将湖西坊外的石板道照耀得一片迷离。

掖庭局里面的宫人睡的都是通铺,关上门,屋里面又潮又闷的,墙角里面都长着霉。若是下雨天,屋顶有些潲雨,就还会长出些蘑菇,白白的,露出头儿来,却又是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到住处安歇。

小妗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刚依一着枕头,顿时感觉浑身酸疼。

韶光这时打来一盆热水,将巾绢沾湿了,翻开小妗的手掌,轻轻擦拭着上面的血泡。

刷马用的刷子很硬,刷在马身上,必须使上大力。一下一下,顺着马鬃的方向,动作要一致而连贯。这样下来,没等刷完一匹马,胳膊就酸的不行,手掌心也被刷子磨得破了皮。

小妗一见此,顿时就要坐起来,却被韶光按了下去,“歇着吧。累了一下午,好好缓一缓。”

小妗咬着牙,眼泪顿时就冒了出来,“奴婢过来是要伺候主子的,居然让主子反过来伺候奴婢…奴婢真是太不中用了…”

“到了这儿,哪还有什么主子、奴婢之分。”

能挨得住,也就算是相依为命了;

坚持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韶光又换了盆水,用以简单的梳洗,然后就是将衣衫褪下,叠整齐了,才爬到通铺上躺下。已经许久都没有碰这么重的体力活,四肢疼得像是要散架子似的。

将自己平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将胳膊放平,不禁叹慰了一声。

这个时候,同屋的几个奴婢都睡下了。好些也都是刚来没多久,也都不适应这里的日子,日日累得浑身乏力,几乎是沾枕头就沉沉睡着。还能听到一阵阵轻微的鼾声。

桌案上只点着一盏蜡烛,小妗侧着身子躺,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小声地问她:“白日里刚来那会儿,主子为什么不让奴婢去跟她们理论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主子好歹曾是司宝房的典级女官。”

若是报上了名号,是不是就能分配到轻一些的活计…

小妗不禁这样想。

韶光睁开眼睛,望着天窗外那一轮高悬的月亮,声音很轻很轻:“年节的时候,一些新晋的宫婢因为犯了小错,被暂时发配到这里。其中有很多自恃家底殷实,以为终有一日会离开,根本没将掖庭局的管事放在眼里。里面就有几个特别蒙管事不喜的,来了没多久,就被遣去专门负责洒扫宫城内的积雪,只是扫了区区的几次,十根手指就被冻得废掉了。再也无法回到殿阁里面伺候。”

在这个地方,想要折磨一个人,有的是办法。根本不用亲力亲为那么费神。

小妗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诧和后怕地捂住嘴。

韶光看着她那红肿不堪的手背,些许叹然地道:“这里曾经待过很多很多的女官,好些,还是昔日位高权重的,品阶又岂止典级?在这里,谨言慎行、服从和内敛,才是保身之道。切记切记。”

小妗睁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韶光的目光里满是钦佩和赞叹,须臾,咬了咬唇,低声道:“让主子在这种地方受罪,真的是委屈了。”

韶光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