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显然已经习惯了宫里面的生活。”

两人同行,那些巡视的戍卫远远地跟着,倒也不妨碍说话。转过柳塘岸畔,映着粼粼的碧水,韶光瞧出他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态,不由莞尔道。

“你不愿意出宫,我只好在宫里面陪你。”

率性洒脱的男子,丝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仿佛那些引以为羞赧的话,在他而言最自然不过。倒是褪去了矫揉造作,颇是恣意和潇洒。

韶光却是听惯了,也未放在心上,然而望着他那随性的模样,就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来,嘴角不由轻轻地上扬。

轻媚的阳光映衬得女子肌肤盛雪,封齐修见她含笑望着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意乱情迷。仔细端详着,却发现她其实更像是借由自己,在想着旁的什么人。不由有些轻恼。

“我说那些,你居然丝毫不为所动。你的心究竟是石头做的么。”

他赌气道,“你可知,每次见你,我都想着,若有机会,还是要带你出去的。”

韶光眼底的笑意宛若悠云清淡,“我已经在宫中十五年,已经习惯了,你让我离开?”

“你并非生于宫中,只是命运所趋,不得已困在重重帷幕后。难道不想再出宫去看看?”

“看什么?”

“什么都好!去看看宫外的天有多蓝多高,看看市井乡间其实充满欢声笑语,或者像那些江湖侠士,去雪山,去大漠,去那些人迹罕至却美极了的地方!”

只要是远离宫闱,远离这九重深海,无论去哪儿都好。

令人神往的字句,轻轻叩击在耳畔。韶光望着那碧波荡漾的水面,曾经,也有一个人跟她说,要带她离开这皇宫禁苑,去扬州、去江南,与那个人一起,共同守护皇后娘娘辛苦打下的如画江山。

若非是身份不许,她是果真想要跟随着他的。无论天涯何处。

“我还记得,你说过,若我没有答应你,错过那一次,就要永远守着这宫了。”

封齐修有些气闷地转过头,随手揪下一根柳条放在嘴里咬,“别跟我说,到现在你都不后悔。”

韶光微微地笑,没有说话。

“…那么、你在等谁?”

封齐修忽然间有些明白了,却又不明白,不由这样猜测:“我不知道想的对不对,却总觉得自从进了琼华宫,或者是更早的时候,你变了,变得哪里不一样。而现在,你更是在等什么人。可是你等的那个人,就那么值得你舍生忘死,甚至要冒着随时有可能将身家性命赔进去的危险?”

待在宫里面,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却安之若素。

他难以理解。

韶光弯起眉梢,“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我也有。”

没有直接回答,却也坐实了他的想法。封齐修却还是有些出乎意料,心里面顿时就有些泛酸,又有些落寞,哼了一声,“这话倒说得铿锵。”

“身为首席大宫婢,你觉得我没这本事?”

韶光笑。

封齐修扁着嘴,继续冷哼,“岂敢,岂敢小瞧。”

“呦,这不是封统领嘛,怎么,又来缠着我们家阿韶啊。”

清亮的女音自不远处传来,此刻的封齐修心里郁结,没有表现在脸上,正堵得难受,一抬头瞧见施施然走过来的锦裳少女,不由挖苦道:“我说谁那么聒噪呢。”

他煞有介事地挠了挠耳朵,“下回能不能轻声些,你看看人家韶光,安静又不失端庄。再瞅瞅你。”

绮罗一听,整个人都要乍,脚底下加快了步子,走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你倒是说说清楚,我怎么了?你说啊,我怎么了?”

“吵死了。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嚷嚷。”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掐架,简直是有欢喜冤家的潜质。

韶光在一侧看得莞尔,轻轻推了封齐修一下,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好花堪折,莫要钻了牛角尖,错过了花期。”

封齐修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她话里面的意思,就被绮罗揪住了衣领,“喂,你跟我过来,我有事问你!”

“我说,你堂堂一个掌事,总是动手动脚的。诶,你别揪我,把领巾拽下来了!”

两人一个推搡,一个拖拽,映衬着初日的朝阳,背影是说不出的相衬。韶光望着望着,脸上的笑容也仿佛是染了那明媚之色,变得温暖。

这时候才想起来,她还没过去内侍监。此时此刻赵福全必定是不在局里面,太子内坊局的人却该是在那儿等她了。按照昨日书信上面所写,现在…该是抵达江扬了吧。也不知下一封信,是已经到了宫中,还是正在路上呢。

韶光想到此,步子也变得轻快,朝着那一片连横的敞苑走过去。

“我说大小姐,你找我到底要说什么?”

被绮罗揪到廊亭里面的封齐修,整理着脖颈上面的红巾,颇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道。

“我是有事情要问你的…”

扶着廊柱的女子,这时候却没有了方才的蛮横架势,声音软了几分,轻柔了几分。封齐修一听就乐了,不由凑过来,俯身去看她,“我说,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绮罗有些恼怒地转过身,却正好对上他近在咫尺的面颊,许是这两日巡视之事忙,下颚生出些胡茬,却不妨碍那张年轻而俊美的脸,尤其是一双眼睛,宛若是月下的小池,清澈见底。仿佛能在他的眼底,瞧见自己的倒影。

绮罗的脸顿时有些红了,掉过头去,头一次没有推开他,“谁让你靠得这么近了…”

封齐修瞧见她桃腮微醺,连耳垂都染上了淡淡的绯色,低着头,只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不由生出了更多的趣味和好奇,“说说,你想问我什么来的?”

“我想问…”

绮罗咬着唇,只觉得面热心跳,来之前在心里面折腾了好几遍的话,现在他人就在眼前,反倒是说不出口了。

“只是些许不甘。付出过,哪怕只是念想,毕竟也是付出了,得不到回报,就会感到遗憾。更何况,又是那么个心思单纯的人。”

“阿罗你知道么,其实他以为他在意的是这个人,却不明白,他在意的不过是曾经付出的真心。”

“在那个时候,不管是谁,他都会爱上。之所以是我,是因为那时,我恰好在罢了。”

绮罗又想起韶光的话。

“如果、如果那夜在绣堂里面的不是阿韶,是别人…”

绮罗猛地抬起头,瞧见他凑过来的俊颜,又飞快地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花泥,“我是说如果,你会怎么样?”

封齐修好半天才弄明白她的意思,愣愣地道:“不知道啊。”

绮罗正屏息等着,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回答,就急了,“什么叫不知道嘛!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我没有啊!你问我当时是你在场,会怎样。我想当时如果换做是你,说不定我们俩都没命了,哪还能活到今天啊!”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不中用是不是?”

“诶,你说归说,怎么又动手啊?我的耳朵,折了,折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