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理解他的话。这有什么对不对?同样的对白,再讲几次,又能怎样?还画面美不美?

她当时心中慌乱,随口回了几句,现在早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就算他想表达以身相许的恩情,有过一回就好了。较真什么仪式感。

溺水的人世上多去了,没几个跟他一样,淹了一回就把脑袋淹了的。

晏玉笑了,“再来一回?”

荆觅玉摇摇头,不陪他疯,“不了。我今天还拉了几坨屎呢,能美到哪去。还有——”她强调,“我喜欢听我话的。”

他听话地给她夹菜。

小鸡雏都有印随行为。破壳的第一眼见到谁,谁就是妈妈。

荆觅玉回想晏玉在礁石上睁开眼睛的样子。

…她想不起来了。

不过,她灵机一动。“这样好了,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就是今天你撬门事件的起因,他是我的第九任,心理讲师。”

晏玉左唇角撇了一下,明显不乐意。他还在执着于NG的事。

他现在享受过程的乐趣,对和她的结局并不期待。但开头就存在一抹遗憾,总是有些计较。

“听我的话!”荆觅玉差点拍桌子。

“哦。”他就这么应了一声。

她又说:“吃完记得洗碗。”

“没有洗碗机吗?”

“我这租的房子,又不怎么开伙,买什么洗碗机。”她吃着他做的饭菜,摆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好好工作,学人当什么痴汉?今晚你就把我的门锁给弄回去!”

“哦。”

晏玉叫来那位老师傅换锁。

老师傅悄声问:“和女朋友吵架吗?”

晏玉笑了,“不是。”

老师傅把锁芯换上,“女孩子哄哄就好了。说几声爱啊情啊,入耳、中听。”

晏玉没回答。

他过往男女关系的建立,皆来自兴趣。看上汪珹莹,是因为觉得她鲜艳得纯真。追求她的过程,他既轻松又自如。

到了荆觅玉这边,他却想着,一定要有仪式感。这样将来回忆起来,才更有意义。

毕竟,这是唯一一个救过他的人。

毕竟,他的父亲见到他落水时,只说了一文不值的三个字:“对不起。”

第36章城堡

#036

巴智勇在前天去过一趟万港。

因为是私事,他没有出示警察证。

也幸好如此,否则公司肯定会传开:警察上门调查荆觅玉。

他看工作日荆觅玉都比较忙,就约了星期六上午。星期五的晚上,他发短信过来确认时间。

那时,荆觅玉站在厨房门口,监督晏玉洗碗。美男子洗起碗来,都特别养眼。

手机震了两下,她拿起——来自巴智勇。

她抬头再看晏玉的背影。

开弓没有回头箭。或许,在她为了何扑玉这个名字来到北秀之时,觅玉这事就不是她想停就能停的了。

和巴智勇的见面,荆觅玉约的还是OneFool。

孙燃和晏玉、张升荣在斜对面的咖啡厅确定合作事项。

距离不远的两间咖啡厅,生意相差甚远。连荆觅玉都怀疑,OneFool是不是要倒闭了。

巴智勇不懂咖啡,学着荆觅玉点了一杯大冰。

服务员离开之后,巴智勇开门见山地说:“荆小姐,我这不是查案,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交往那么多名字有玉的男人是为什么?”

荆觅玉平静地看着他,“巴警官说是不查案,口气还是很严肃呀。”

他抹抹嘴角,笑了笑,“习惯了,就一职业病。别见怪。”

“那容我问一句。”她今天的眼线画的长,将眼形拉得细细的,冷冽不少。“巴警官过问我的情感经历,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巴智勇哈哈地笑了,眉毛跟着抖了两下,“没错,既然是私事,应该由我先解释。”

笑了两声,他的眼神布上一层追忆的愁思。“我在寻找一个人。原名叫何扑玉,二十八九岁吧,右腿纹有一个长宽两公分的玉字。”他拉开外套拉链,从暗袋掏出一张宝宝照,呈在她面前。

照片上的宝宝大概一岁左右,趴在床上。穿着白T恤,蓝格子短裤。大腿似有一个模糊的字。

巴智勇说:“他是我儿子。”

荆觅玉瞳孔骤缩。

巴智勇预想到了她的反应,笑了下。“荆小姐,我再问,你交往那么多名字有玉的男人是为什么?”

她打量着他,“巴警官能保证说的是真话吗?不会钓鱼执法吧?”

巴智勇点头,“我说了,不是办案,就是朋友间闲聊。这点信誉我还是有的。”

荆觅玉左手抚上唇线。她明白,如果她承认正在寻找何扑玉,巴智勇会和她交换情报。如果她继续装傻,他就立即走人。

她的目光下意识往斜对角的咖啡厅望一眼。

晏玉在那里,不过她的角度见不到他。

这照片中宝宝的眉眼,和巴智勇有些相似。但晏玉的五官和脸型,和巴智勇没有重合之处。

她要赌,她赌晏玉不是何扑玉。

荆觅玉端着的姿势松懈了,悠哉地靠向椅背,“没想到,巴警官也在找他。”

“也?”巴智勇锐眼一眯。

“你不是早猜到,才来找我的吗?”她好笑地看他,“你曾说,你的线索到哪儿,我就在哪。一年多前,何扑玉这名字出现在芜阴古董竞拍会。后来到了北秀,至今还在这里。所以,巴警官也追随这个名字而来。”

“对。”

“那我们的寻人目标是一致的。”

巴智勇笑了,“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想不出原因,是他用这个名字欠了你情债么?”

荆觅玉眼睛微眯。他不知道她寻找何扑玉的目的?她眼珠子一转,模糊一句,“差不多。”

他追问,“你所说的差不多情债又是什么呢?”

她寻思着如何编理由,才能在得到情报的同时,又能隐瞒荆山之玉一事。

她缓缓说:“荆、何两家是旧识。后来,何家搬去了吴布市,和荆家经常书信来往。得知他们失踪了,荆家耿耿于怀。见到何家小儿子的名字,老人家坚持要寻回何家的根。长辈的执念,我们年轻人能顺着就多顺着。”

她望着宝宝的照片,“不过,他姓何,你姓巴?”

“他随母姓。”巴智勇解释说:“何大什是我岳父,我妻子叫何爱玉。儿子临出世,我去外地执行任务,和妻子只能偶尔通话。名字就由他们给取了,我也生气,怎么就不先跟我商量商量呢?妻子说,是岳父坚持后代要冠何姓,名字带玉,还得纹字。这字,我妻子右腿也有纹。我再问,她说和古董有关。至于什么古董,她没说就挂电话了。”

这时,服务员端上两杯冰咖啡。

巴智勇喝了一口,才继续说:“我任务完成回家,才知道他们不见了。邻居说,妻子去复祝市探亲的时候,丢了儿子。岳父和妻子出外寻子,再也没回来过。”

他抚抚照片,”这还是我按照妻子信上照相馆的地址,让老板给我重新洗出来的。”

他再喝一口咖啡,冰凉的口感稍稍平缓了他的心情。“我查过何大什和何爱玉。何大什在寻子没多久,就有了死亡记录。何爱玉不知所踪。至于何扑玉,我找到的都不是他。他失踪时才一岁多,要不是这名字恰好出现在和古董相关的地方,我都不敢相信他还活着。”

荆觅玉抬眸。是了,叫何扑玉的人有许多,但恰好和古董扯上关系,就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此时的巴智勇又是那种沙漠逢绿洲的表情。

她有些心软,劝慰道:“他既然出现了,那也是一丝希望。”

巴智勇琢磨说:“他当时才一岁多,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或许你妻子在儿子的衣物上留了什么信息?”

“这就只有天晓得了。”巴智勇攥着冰咖啡,“荆小姐,你找了这么久,有线索吗?”

荆觅玉摇摇头,把老周的话说出来了,“茫茫人海找个人,哪那么容易呢。”

“古董拍卖会,就是找不到竞拍者的信息,不觉得奇怪吗?”

她摇摇头,“这几年,上亿价格的古董文物有不少了。好些收藏家选择匿名,由第三方代理竞价。都是宝贝,怕被觊觎。”

巴智勇把咖啡推到一边,手肘叠在桌上,微微倾身。“那么现在,我来推测一下。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太难,你发现有人用何扑玉这名字在北秀竞拍,于是来到这里。”

荆觅玉吮着吸管,嘴角勾了勾。

巴智勇黑眸深邃,锐利无比。“你找不到竞拍的那个人。所以,就高调地寻找名字有玉的男人,用来向何扑玉发出暗号。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荆觅玉一口一口冰咖啡灌进喉咙。

“那么顺着这个思维,我再推测。”巴智勇目光炯炯地看她,“用何扑玉这个名字竞拍古董的人,是不是跟你一样,也在发出暗号,等人上门找他?而且,从顺序来看,这暗号他在先,你在后。荆小姐,你猜想过他的动机吗?”

“我哪猜得着,比不上你们警察的脑子。”她笑了笑,“新闻不是有嘛,捡到的孩子长大之后,发现自己父母不是亲生的,走上寻亲之路呗。”

巴智勇苦笑了一下,“如果他要寻找父母,不该去古董竞拍会,而是联系警方DNA信息库,采血入库。”

“那…或者就是凑巧?凑巧爱好古董,又凑巧选了何扑玉当网名?有些事可能我们想得复杂了,真相反而简单。”

“刑侦经验告诉我,太多巧合的事,大多都不简单。”

“…”其实,这也是荆觅玉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寻觅荆山之玉这事,牵起线头的会是何扑玉?他像是故意给她指引方向,但指引完之后,她在北秀这么久,他却不来找她。

“我还有一个推测。”巴智勇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好吧,你说。”

他仔细盯紧她,“母子姓名用同一个字的非常罕见,何爱玉、何扑玉。嗯…荆小姐名字也有玉。我推测,你所说的旧识家庭,基于古董的原因,都给后代起了玉字。何扑玉和你相互暗示,是为了古董。”

这警察果然不简单。荆觅玉有些后悔今天的见面了。

“荆小姐,如果只是故人寻根,你在过去的一年未免太上心了。”巴智勇察言观色何等厉害,他几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过,你除了频繁更换男朋友,其他一切如常,没有犯罪之意。”

她哑然失笑,“说了半天,巴警官是查完我,再找来的。”

“我习惯先线索再推论。”巴智勇摆摆手,“荆小姐虽说找人,但给我的感觉,更侧重于交友,而且身边名字有玉的男人,都不是何扑玉。”

荆觅玉心中一喜。这么说,晏玉不是。她笑起来了,“巴警官,我之前是想寻找何扑玉,最近懒了,不找了。”她伸手,友好祝福,“祝你早日寻回亲人。”

巴智勇与她交握,“方便告诉我是什么古董吗?”

“我也没有见过,上两代的事了。我累,不想继续了。”

“理解。”巴智勇点点头。“荆小姐,现在的你,比过去开心多了。我很为你高兴。”

“谢谢。”荆觅玉真诚地笑,“巴警官,谢谢你。没有你,我早死在歹徒刀下了。”

“好好生活。”

“嗯。”她朝他鞠了一躬,“如果我有何扑玉的消息,一定告诉你。希望你们早日团聚。”

“谢谢。”

荆觅玉过去斜对面那家咖啡厅。

这家门面较OneFool清新。

一推开门,嘈杂的声音传来,把店里的音乐都盖住了。她还是喜欢OneFool那种濒临倒闭的清静。

晏玉和孙燃坐在中间的那张圆桌,出色的外貌让女生们频频观望。只有两人,不见那个叫张升荣的十方老板。

热闹的咖啡店位置都比较窄,距离仅为一尺半。

晏玉的背几乎要贴上邻桌那女人了。忽然,那女人撩了两下长发。棕色的大波浪卷,甩在他的肩上。

他晃了晃手臂,竟然没晃掉。

荆觅玉疾走过去,搭上他肩膀,大掌一抚。

长发被拨开了。

她拉过旁边的椅子,硬挤在两男人中间,“嗨,小帅哥,远看你们真般配呀。”

晏玉和孙燃都习惯了她这造作的姿态,各自往旁边挪位置。

她拿起金属叉,在盘子里叉起一块小蛋糕,“工作的事谈妥了吗?”

晏玉说,“薪水翻倍是肯定的。至于能翻多少,看他实力。”

“我们家孙燃,格斗冠军呢。”护崽老母鸡的日常用语。

孙燃冷淡地瞥她,“你蛋糕都糊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