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瘦得过分的指结,藏满黑泥的指甲,和晏玉干净修长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丝毫不在意,把小袋子捂在胸口。

中年男子道了声谢,开车离去。

晏玉扔了伞。

这鬼天气,他撑了半天伞,也没为她遮到多少。

他在细雨中走回会场。

葬礼仪式已经开始了,孟家老爷正在读致悼词。晏玉的迟到,让孟家长辈面露不愉。

晏玉不理他们。

如果孟泛玉知道,他奋不顾身救回来的女人被孟家逼疯,恐怕黄泉之路都走得不安心。

因那份对孟泛玉迟来的欣赏,晏玉今天仁慈了一回。

毕竟,在场追悼的,孟家父母和那个被拦在门外的女人,才最真心。

离会场远了,车上的中年男子开口,“觅玉,你以后别乱跑了,你外婆发现你不见了,担心得不得了,你忍心让你外婆伤心吗?”

荆觅玉摇摇头,“不跑了…”

她握紧小袋子,偷偷地松松绳子,单眼望一下。

再扎起来。

回到医院,她洗了手。把小袋子摊平在床上,仔细地解绳子。

先出来的是那一颗糖。

这是泛玉的糖,要好好收藏。

她拆开他的生平简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然而,他的生平简介没有她。

可她是他的一生一世呀。

他说过的。

“觅玉,我舍不得你。”

“我爱你。我怕…这辈子你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样爱你的人了。”

“你一定要忘了我,开始新生活。”

“你别怕。你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男人。他守你这一世。我跟你约来生好不好?”

“忘了我,一定要忘了我。”

他越来越撑不住,到最后只重复着:“我爱你…我舍不得你…”

直到咽气前一刻,他说的都是:“觅玉,我舍不得你…”

第43章城堡

#043

境园地处北秀中心。哪怕景观园林再隔音,也比不上津洺岛那与世隔绝的清幽。

夜半时分,晏玉毫无睡意。

北秀此时下的这雨,就像六年前芜阴的那场。连绵不绝,却又无声。

他走到阳台,半倚在藤椅上。

当年那个瘦到不似人形的女人,俏生生地活过来了。她站在他的面前,有笑嗔,有娇气。他却认不出她。

她的那三年是如何度过的,因为跨越生死的爱情吗?

爱情这种无形之物,晏玉只在传说中听过,现实所见皆是珠残玉碎。

葬礼那天,他仅是欣赏孟泛玉。如今眺望北秀灯火,他生出一丝艳羡。连父母之爱都无法战胜的欲望沟壑,竟然让两个毫无血缘的男女给打败了。

荆觅玉无惧茫茫大海营救他的原因,晏玉如今了然。

她的本质和孟泛玉一样美好。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是天作之合。

但现在孟泛玉走了。

剩下的那一枚荆玉,落在了晏玉的掌心。

就是不知结局,是她将他抱上天堂,还是他把她拖下地狱。

荆觅玉坐在工作台,把镇静药那张小小的说明书仔细看了一遍。

这仅是安神助眠的药物。对幻觉这类病症,应该无效。

她打算先观望几天。如果再出现幻觉,就回复祝医院一趟。

她离开医院的那年,知道自己并没有痊愈。她求生意识不强。大多时候都在期盼死亡的来临。

爱她的人,无一不希望她好好的。但她就是无力,踩在这世间的脚步,似有千斤重。

活着,成为她畏惧的一件事。

外婆的病逝,更让她生无可恋。

但外婆有一个遗愿,交给了她。只有找到荆山之玉,她才能一了百了。

她卯足了劲,四处寻找。

在北秀待了一年多,她渐渐发现,这世间万物哪怕与她无关,也能让她绽放美好心情。

她猜,荆山之玉不过是外婆的缓兵之计。外婆只是希望她有事可做,过得充实些,活得长久些。

否则,这多年前的玉石,外婆为何以前不寻,却在病逝前突然较真起来。

荆觅玉对生活有了些不舍,也就不再执着觅玉了。

她有老周,孙燃,巩玉冠,秦修玉,友情拉了她上岸。

嗯,再加上一个晏玉。

十方俱乐部总址在郊区。

孙燃去过一次,公车、地铁都不方便。他拿到了吕老板拖欠半年的奖金,思考再三,他买了一辆新车。

车型普通,他就当代步工具而已。

星期五晚上,孙燃去4S店提车。

荆觅玉得知这一消息,表示要坐他的新车去兜风。

孙燃答应了。新车磨合期,多走走不是坏事。

她去,晏玉跟着一起去。

孙燃:「没问题。」

追求期的晏玉,上下班接送十分殷勤。

荆觅玉有免费车夫使唤,不用白不用。

北秀高峰时段,无论限号还是限牌,主要干道总是塞车。夜空被汽车尾灯照得透出深红色调。

荆觅玉打起瞌睡来,“今天午休时间被叫起开会了,好困呀。”

“睡会儿吧。”望着交通灯前长长的车流,晏玉不怒不躁,“一次绿灯,才过五辆车,我们要等比较久。”

她斜靠坐着,掀起眼皮看交通灯,那读秒的数字让她在心里数起了绵羊。“那我小寐一下。”

“嗯。”

她闭上了眼。

晏玉伸出右手,隔空勾画她的侧面线条。

这几天,他在她的脸上,找不到六年前红衣女人的痕迹。如果不是简誉斩钉截铁,他真想不起来。

偶尔心里惋惜,如果当年他再帮她多点,她空白的三年是不是能缩短,不那么辛苦。

绿灯亮了。车流中的刹车灯,一辆一辆熄灭,缓行,又再亮起。

晏玉把手收回来,搭上方向盘。他不是伤春悲秋的个性,理性在前——世上没有如果。

两人抵达4S店。

荆觅玉还没有醒,睡得甜甜的。

晏玉用手机和孙燃联系。

孙燃说:「还没提到车。」

最近北秀有车展,顾客多了,手续就慢。晏玉:「我在车上等。她睡着了,不想吵她。」

不用说名字,孙燃知道那个“她”是谁。

晏玉的花边事,孙燃听说几桩。不过,晏玉停留在荆觅玉身边的时间,貌似比那些绯闻都要长。

希望他是动真格。

孙燃回复:「嗯。」

晏玉在车里轻手轻脚,扔手机的动作不如往常随意。他把空调百叶转了角度,不让风口正对荆觅玉。

她睡得毫无防备,脸上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忍不住轻轻用食指刮了刮她鼻子。

她皱了下,“嗯——”长长的一声。她不愿醒来。

晏玉笑笑,不再逗她。

又过了几分钟,荆觅玉倏地睁开眼。昏暗的车内环境让她一时不知身处何方。

晏玉侧头,只剩剪影。“醒了?”

“几点了?”她回到了现实,撑着坐直身子,看向车窗外的汽车广告。“孙燃呢?”

“他还在里面等。”

她看着中控台的时钟,但想不起睡前的时间了。“我睡了很久?”

“半个多小时。”

她解开安全带,稍稍伸起懒腰,“你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好,不忍心。”

荆觅玉笑了。梦中的场景在醒来的一瞬就成了断片,但她记得,那是美梦。“我不会在你面前笑出了声吧?”

笑出声?“看来你真的睡得很好。”

她扬扬嘴角,偷偷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来世的梦。”

来世?也是虚幻的字眼。晏玉不再追问,熄火,开车门,“走吧。”

“孙燃在里面孤零零的,寂寞空虚冷,你刚才都不去陪他?”荆觅玉跳下车,拢了拢头发。

“我是追求你,又不是追求他。”晏玉回眸,“他寂寞关我什么事,我还怕他看上我呢。”

“哟哟哟。”她嘴一撇,眼一歪,扮个鬼脸,“瞧你这张祸水脸,迟早男女通吃。”

他调侃说:“男人进的那洞你也有,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荆觅玉猛地拍上他的脑袋。

真的疼。他停下脚步。

她凶道:“替你家长教训你这个不正经的孩子。”

他牵过她的手,“知道了,老妈子。赶紧走吧。”

孙燃买车这件事,最兴奋的是荆觅玉。

她扯着晏玉的衣袖,原地小踏步,“看到没,我们家孙燃有车了。”

晏玉被她扯过几次,深知她的小动作。他纠正她:“你家的,不是我们家。”

她最满意他的乖巧了,昂头阔步,“你们都是我养的。”

孙燃神色不见起伏,不过脚步自动离她远些,“你坐后面。我的副驾驶位,要留给我未来的妻子。”

话是说得好听,但荆觅玉双臂张开,晃着身子,从左后车窗到右后车窗,霸占了整个后排。

孙燃未来妻子的位置,被晏玉坐上了。

荆觅玉笑着拍掌,晏玉跟谁都般配,是少见的万人迷气质。她心中默念:祝你们白头偕老。

三人简单吃了饭,一起坐上孙燃的车,绕去了十方俱乐部总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