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脏脏的脚底板,绷紧了唇。

她动了动脚趾,“我给你讲一遍吧。”

秦修玉终于抬眼看她了,“司马光,字君实,陕州夏县人也。光生七岁,凛然如成人。”

荆觅玉瞪他一下,“哼。”她跳下床,跑出去玩泥巴了。

秦修玉立即去找外婆,说她的脚底脏了他的床单。

她被外婆拉着去洗脚。她气呼呼地表示,再也不理秦修玉了。

这是她和秦修玉第一千零一次绝交。

第二日下午,天清气朗。外公外婆带着两个小朋友出去玩。

荆觅玉因为昨天的绝交,心里记着仇。她谁也不牵,大步走在前面,高昂着头。故意远离秦修玉。

她眯眼见到,前方飞着一个风筝,黑花的底色,像是一只跨腿的燕子。她“哇”的一声,步子追上前,嘀咕着说:“走路好累,要是我能飞就好了。”

她目光追着风筝跑。

风筝越飞越低,消失在临街的高墙下。她回头问:“外公,你会做风筝吗?”

外公左手拉着外婆,右手牵着秦修玉,桃眸绽笑,“外公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她笑哈哈地跳起来,“外公,给我做一个风筝吧。我也想要那样飞。”

“好啊。”外公爽快地应答。

她跑回外公外婆身边。

外婆笑着牵起她的小手。

四人走过旧街。

荆觅玉转头望向侧边小巷子。

这巷子很短,长不过五米。对面好像是一户人家的菜地。围栏此时正打开着。

刚刚风筝似乎就是飞在这里。

只是这一眼,她见到那里有火光冒出来。她瞪大眼睛去看。

菜地旁一个小池子还有一双手在扑通,越沉越下。

她傻眼了,立刻想起了司马缸砸缸。不过,那池子比水缸硬,砸不动。

这时,她看着那双手完全沉了下去。她从幻想中回神,赶紧喊着:“外婆,那里,那里——”

外公外婆转头,皆是一惊。

外公迅速地冲进去小巷。

她继续在喊:“外公,司马缸砸缸!”

难为外公竟然听懂了她的话,往池子里一望,赶紧捞起。

说来也怪,刚刚这火不大,外公跑过去救男孩时,火势却一下子窜上了天。差点外公都没逃出来。

外公抱起男孩,朝外婆大喊:“快跑!”

外婆左右手各拽一个,立即往远处退。到了安全距离,她向一家商店的老板说:“快叫消防车,对街着火了。”

老板赶紧拨电话。

外公抱着昏迷的男孩冲出来,放到地上,给他做心肺复苏。

好几个路人围过来,又再和商店老板说:“还有叫救护车来啊,有小孩淹着了。”

荆觅玉握紧外婆的手,看着路人们奔走相告。有人拿着水桶,想去浇火,但火势太猛,无奈退了回来。场面非常混乱。

外婆紧紧牵住两个小朋友,安慰说:“不怕不怕。”

围住外公的人群散去几个。

外婆走上前问:“怎么样?”

外公抹了抹额上的汗,“呼吸回来了,但是非常微弱,而且清醒不过来。就怕脑部缺氧太久,会有后遗症。”

外婆说:“已经叫了救护车。”

荆觅玉躲在外婆的大腿后,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他身下的地面,淌着一摊水。

外公又说:“那座池子应该是厨房屯水用的,不算深。还好我捞得快,不然水火夹击,这孩子必死无疑了。”

那边大火燃烧的速度异常猛烈,火势冲天。

周围路人们焦急地议论着。

过了一会儿,消防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相继传来。

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

晏玉在医院里昏迷了一个多星期。前三天,他血压极低,时不时抽搐。

医生给家属下了两回病危通知书。

从来不照顾儿子的葛山桃,每天过来探望。葛婧之放了学,就到医院讲故事给弟弟听。晏风华一天过来好几回。

晏玉的情况,在第七天稳定了下来。他醒来以后,忘了自己经历过大火,只记得溺水。

晏风华关切地问医生,失去的部分回忆能不能回来。

医生说:“是有部分儿童,溺水记忆出现偏差,不知道自己怎么掉进水里的。你儿子遇险是因为水,大脑缺氧,遗失部分记忆,也是有可能的。”

晏风华把晏玉送去神经科诊断。医生说:“是溺水后遗症,而非火灾。”晏风华这才相信,晏玉真的没了那段记忆。

此后,无法呼吸的感觉,和四周黑色的石壁,让晏玉时常惊醒。偶尔梦中,他听到父亲在他耳边叹气,“就当何扑玉对不起你吧。”这句话,不知是医院昏迷时,晏玉真正听见了,还是潜意识里,在给父亲找理由。

后来,何扑玉这个名字化成了人,开始频繁入侵他的噩梦。让他厌烦至极。他不知道这人是谁,这人在哪。

过了半年,某个瞬间,遗失的记忆突然回到了晏玉的脑海——他父亲见到了他,听到了他,却转身离开。而且,他父亲有一个向孔家扔东西的动作。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他越来越自闭。以前喜欢通过捣蛋,来吸引母亲的关注,但他现在对亲情没有了渴求。

揪在心头的反而是,何扑玉是谁?为什么对不起他?

前两年,晏玉在晏居突然听见了这名字。

当时晏风华刚刚得到一件玉钺,他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李双英说:“玉钺在古代是象征权力的瑞器,这是我收过最高级的古玉了。”

“比荆山之玉还贵重?”李双英问。

晏风华叠起腿,“你以后别再提荆山之玉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就算现在把荆山之玉拿出去拍卖,都不会有人来寻仇的。”李双英满不在乎,“我刚嫁给你的两个月,好几次都差点脱口叫出何扑玉——”

“李双英,你还说!”晏风华有些动怒。

“多少年了,你还这么谨慎。”李双英笑起来,“放心吧,我就是跟你说说。我不会把何扑玉的名字泄露出去的。毕竟,还得防着我前夫。”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以后我闭口不谈。”李双英说。

这才有了晏玉化名何扑玉竞拍的起始。他倒要看看能引出什么人来。

如今,晏玉通过荆觅玉的故事,以及晏风华和李双英的行为,基本猜到事件始末了。因此,他的心更加凉透了。

当年他父亲向孔家扔的,应该是火苗。而且,他父亲以为他见到了一切,为了斩草除根,放弃了他的生命。

再三确认他遗失了记忆,他父亲才没有再露杀机。

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荆觅玉万万没料到,当年外公救下的小男孩,竟然就是晏玉。

巧合,即是缘分。

她和晏玉回到了家,窝在沙发上讲述彼此的故事。

荆觅玉听完晏玉所述,沉思道:“我原来费解,为什么何爱玉要追杀我?现在明白了,他们背着命案,心里发虚。他们以为我是孔家遗孤,来报仇的。”

晏玉讽刺一笑,“我爸当年连我都不放过,他们信奉的座右铭,应该是宁错杀,不错放。”

荆觅玉赶紧抱抱他。

他搭上她的纤腰,“所以,你并不清楚孔家大火的真相。而且,你根本就不是三家人之一。”

“是的。”她点点头,“孔家的事,当年记者报道,说是炉灶忘关引发的悲剧。不过,我知道另外一桩命案。”

晏玉沉下眸子,“还有?”

“嗯。”荆觅玉的语气隐藏悲伤,“我外婆姓孟,她父亲,就是我的太姥爷,名叫孟有德,是一位红色资本家。1953年,十七八岁的荆来福、孔武、何大什,救了受伤的太姥爷。太姥爷感恩,分了一些钱给他们。谁知,他们觊觎太姥爷其余家财,合伙谋杀…太姥爷,逃开了日本军,躲过了国民党,最后却死在这三人手上…”

第68章阳崖

这时,晏玉的手机铃声响起。

荆觅玉的故事暂停。

晏玉一看是简誉的来电,就和荆觅玉说:“李双英有动作了。”

荆觅玉惊讶地看着他。她脑子里又开始谋划新计策。

“晏巳。”简誉话不多说,“李双英准备坐车去机场了。”

晏玉笑了笑,“正如我所料。”肯定往国外逃。

简誉又说:“杀手那边烟/雾弹很多,警察没那么快查到她头上。”

“我猜到了。”晏玉慢条斯理地说:“虽然她做事冲动,但在晏家待了那么长时间,阴谋诡计多少能学点的。”

荆觅玉轻轻贴近晏玉的手机,光明正大地偷听。

她的脸靠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手更热了。

每每她这么靠进来,他心里总有暖流淌过的抒意他想和简誉说的话,断在了喉咙里。

简誉那边没有说话。

荆觅玉什么都听不到,转脸看向晏玉,却见他目若桃花,惑人地看她。

她指指手机。

晏玉打开免提。

这种两人一起听电话的感觉,像是双方都把各自的隐私幕布揭开。她不禁嬉笑了一声。

简誉听到了她的声音,这还不单止,还有一声像是亲吻的“啵”声。从音色分辨,是男的亲女的。

简誉冷言冷语,“说正经事的时候请严肃点儿。”

荆觅玉推推晏玉,不给他亲了,躲闪的眼神带着娇嗔。

反而让晏玉看直了眼。“心尖上有了人,就忍不住想做点不正经的事。”这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想把她拆吞入腹。

这些话,平日里二人世界私下说,荆觅玉没当回事,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可换到有第三者的场所,她就羞怯起来,连捶晏玉三拳。

最后一拳又被他握住。

他摩挲着她的手背。

简誉注意到的晏玉的关键词在前半句——这男人有心上人了。

晏玉从来不相信爱情,现在却被月老砸了彩蛋。

简誉牵起笑意。

晏玉搂佳人入怀,笑对手机,“给我继续盯着李双英。我的人已经在晏居把事办妥了,你只要吩咐盯紧她,别让她有机会逃脱。”

“嗯。”简誉不想再听春风得意的晏玉说话,道别都没有,无情地挂断了。

晏玉非常大方,不和情场失意的好友计较。

他眯眼算计着什么,一手搭上荆觅玉的颈背。

她靠在他的胸膛。“你对李双英做了什么?”

“一件好事。”他吮住荆觅玉的唇瓣,舔舐勾动。

最近这两男女,四目一对,立即就天雷勾动地火,对亲热这件事上了瘾。

这一个长吻,唇舌缠弄,舌头甚至在空中交叠。

彼此的喘息声宛如催情剂,再夹杂着她的呻/吟。

见他有意脱衣,她忙不迭阻止。“先说正事。李双英怎么了?要逃吗?”

“她想出国。”晏玉低眉,轻轻解着皮带。

“动作这么快?”荆觅玉皱眉,“巴警官来不及阻止她了。”

晏玉抽出了皮带,“嗯,李双英买凶时,身份做了掩饰,警方没那么容易查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