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两个象平行线一样的人,中间却被孩子这个变数搭了一座桥,成了一个“”型。

“娘娘,这些放到哪里?”

我回头看,喜福拿着两本书问我。

我招招手,她走过来把书递给我看。

居然…

还是以前刚认识乌云珠的时候,她借给我做消遣的书。明明也没有隔多久,才过去一年的功夫,感觉却象看到了上辈子的东西一样那么陌生。

“娘娘?”

“收起来吧。”

还是心烦。

这不是我接受不接受的问题,他那天晚上说的话很坦白,也算很诚恳。基本上,我觉得他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我和他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他愿意我谅解=美满夫妻?

开玩笑,不可能的。

先不说我们之间没有爱,看一下客观环境——后宫里大大小小的有品级的女人得有百十来个吧?都是他一个人的老婆。

我想什么有意义吗?关键是他怎么想?

他想——兼收并蓄?皇帝博爱也正常?

谢谢,我怕不卫生,谁知道他的手都摸过谁嘴巴都亲过谁…等等等等,我不算有洁癖,容忍度也很高,但绝不包括忍耐这种事情!

如果他想——嗯,如前世我所知道的那样,那会儿他就还称得上专一…不过是对董鄂氏专一…

也有可能。

可是太后会容许吗?她应该很乐见我受宠,但不是独宠!皇帝三宫六院都守活寡,就我一个人乐了,可能吗?

啊!想得头都要炸了。

为什么我什么人不好变非变成这个静妃呢?

结果一点也没觉得静,成天的闹心。

哄一会儿子,小家伙儿没点儿心事,吃了睡睡了吃,跟某种粉红色的大耳长鼻短尾巴家畜一样。

“娘娘。”

“嗯?”

“您有心事啊?”

“没有。”绝对是睁眼说瞎话。

但是我是主子吖,我说太阳是方的,喜月肯定也就跟着附和“的确是方的”。

“乾清宫那边议事大概也要散了,皇上肯定会来看三阿哥的。”

她那意思,您不用担心,皇上当然不会不来,只是表达的比较婉转。

喜月,你明明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我觉得聪明人想问题和我想不到一处去。

我低头看着摇篮,小家伙儿睡的很沉,脸蛋儿红扑扑粉嘟嘟的很可爱。

如果每个人都象小孩子一样,永远都这么单纯没烦恼就好了——

如果这只是个角色扮演游戏…一切都可以不顾后果,挂了还可以读档再来的话,也容易啊。

皇帝天没黑之前来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看起来很疲倦。

我也不能装视若无睹,适当的面子和温柔也得给。

“皇上累了?”

最好是累的你半死,快点滚回乾清宫去睡大头觉。

他站在摇篮旁边看了一会儿玄烨,儿子踢踢脚,挣挣手,没醒,嘴咕哝了两下又继续睡了。

然后他拉着我的手,在我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我只好坐在乳母孙氏让出来的位置上。

这个孙氏果然就是我的知道的那个孙氏——她老公姓曹,她儿子也姓曹,可以预见将来她的孙子曾孙也都姓曹…

扯远了。

不过将来她们曹家有个文不成武不就活的非常失败但是却写了一部伟大著作的名作家——曹雪芹啊。

皇帝看我注视着乳母出神,握着我的手紧了一下。我急忙回神,自我检讨一下,就算要冷落皇帝也不能做这么明显吖,好歹他是衣食父母顶头上司。

“皇上有心事?”

马上把喜月的话套来用。

他点点头,但是没有说什么心事。

好吧,我再问:“能和我说说吗?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替您解解闷…也还可以吧?”

他耷拉着头,说:“是圈地的事情…”

圈地?我好象知道…

满人入关后有干过圈地这事儿。就是我骑马跑一圈儿,规定时间里绕过的这圈地都归我所有,原来的农民地主统统也归我,成了我的奴才长工…

是条对满人来说优厚无比对汉人来说祸害很深的政策。

现在还在圈?这都进了北京多少年了,还没圈够啊?

皇帝看起来很苦恼…我用力想想,他似乎是反对圈地的。但是没有用,下边儿的皇亲宗室啊权贵啊…总之,就是他这个庞大机构的所有满人组合都是吆喝着要圈地的。汉官们一来没权,二来没胆,谁出来说反对圈地?恐怕明天就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自己反对圈地没有用,底下人结合成了一块铁板反对他。

“近畿土地,皆为八旗勋旧所圈,民无恒产,皆赖租种旗地为生…流民南窜,有父母夫妻同缢死者;有先投儿女于河而后自投者;有得钱数百,卖其子者;有刮树皮抉草根而食者;至于僵仆路旁,为乌鸢豺狼食者,又不知其几何矣。”

他眉头紧皱,手上的力气也不知不觉变大了。握得我的手开始痛。

不过我没动,也没出声。

这样的他…

看起来让人觉得很…很有人味儿。

虽然他当皇帝的时间不算长,而且一大半时间都由不得自己作主,政令也都无法上行下达…

但是这个人并不是那种只知道自己高高在上的昏庸皇帝,但是废止圈地这件事他办不了。我依稀记得,康熙做了二十来年皇帝之后,才算正式下达了废止令。

因为明明知道这条法令害民,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所以现在这么苦闷无助。

“太后知道这件事吗?”

“自然知道。”

“她老人家说什么没有?”

顺治摇摇头。

太后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太阳缓缓的落下去,窗纸上有点泛青灰的白色。

顺治伸过手来把我抱住。

外面可以听到乌鸦在叫,一声一声很苍凉。

晚饭他吃的很少,却喝了很多闷酒。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候,看来他今晚是不会走了。

玄烨晚饭后精神了好一阵子,我逗着他乐,顺治在一旁瞧着。他没有带折子来,也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即使是皇帝…无奈的事情也是一样要经历,一样要忍耐。

天差不多晚了,我搬出棋盒问他要不要下棋?他说不用。

卸了首饰和衣裳,又象昨天一样排排坐在床头。

他揽着我,我靠着他。

屋里点的香味道很浓郁,闻着就有一种暖饬的感觉。

眼睛有点发涩,他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来回轻轻摩挲,有点痒,也很温暖。

我听见他低声唤我。

阿蕾。

他大概也很累,这一唤里面多少低徊的说不来的情绪在里面。

屋里很静,喜月和孙公公他们都远远走开了。

他真的瘦了许多,手上骨节分明,锁骨也深刻清晰。

我觉得他的手伸过来的动作很慢…象是穿过了千山万水,走过了无数的难路。

熏笼里的香气都蒸了出来,让人目眩眼花。

唇的温度,手的温度,身体的温度…

脸上烫的很,屋里有点太热了。!

把厚锦的缎子被揭去一床,扯着剩下一条兜头包着自己。

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把我连人带被一起抱着。

“转过来。”象是哄孩子的口气。

我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固执的一动不动。

他另一只手拿着帕子,替我擦脸。

出了一层细汗,被子有些潮漉漉的贴在身上。

我吁了一口气,低声说:“睡吧。”

静思四十九

一转眼又到了近年关的时候,越到此时事情越多。皇帝又要给官员发过年的钱…真是破财的事。太后和顺治商量过之后,决定削减后宫用度,太后以身作则,过年一件衣裳首饰都没添,慈宁宫每日用度也减了三分之一。我也跟着减削,反正本来也吃了到每天的定额,点不了那么多只烛,烧不了那么多炭,正应该省下来的。不过我减自己可以,减儿子可不行,太后和顺治都不会答应的。

清朝的规律,皇子小的时候是子以母贵。怎么说呢,小玄烨现在是满蒙结合的象征…这比方有点让人哆嗦,但是实情如此。太后原话就是这么讲的,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他。

但是别的人似乎并不都乐意,比如淑妃就和人抱怨不够使,在太后面前也没少提起。太后涵养就是好,不愧是太后,权当耳旁风一样不理不问。其实我看她未必不后悔,这个娶儿媳妇倒底不象买菜,不合适了就扔了算了。这个淑妃——好象历史上后来还加封到了淑惠妃,这么个脾气实在不招人待见,但是你又不能把她关起来,也不能把她赶到一边儿去不见面,好象一块臭膏药,死死糊在背上,就是揭不下来了。玫妃一如既往的沉默,有时候看着她的沉默劲儿我都打怵——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起会咬的狗不叫这句话。

其实如果不是我这个意外,导致了她的命运也被小小的拨离了正轨——现在她应该已经是皇后了才对。

当然最受影响的还是那位云贵人…

如果不是我打岔子,她应该没有这么早进宫,应该还要一两年后的样子。但她现在已经进来了,并且已经怀上了身孕。

历史上她进宫就封为贤妃,然后没等到生孩子就加封皇贵妃,生完了孩子以后干脆顺治皇帝就要把新皇后再废掉让她当皇后——虽然没有成功,可是这一切说明了董鄂妃的待遇,不可谓不专情不荣宠…

但是现在这些风光尊贵,她边儿都没有摸到过,幽禁在景福宫里,无声无息的等孩子出世。

这样一想,对她的恶感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总觉得…好象是我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一样。儿子,专宠,地位…

进了腊月以后我没有消停过,时气不好,太后染了病,躺下了。后宫的事情要安排调理,于是这重担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又顺理成章的就扣在我身上了。我哪懂得这些啊!顺治还笑着安慰我不要紧,这都是有定例的,按着往年一样一样来好了,内务府的人也都是办事老到,不会让我一个人难做。但是今年和往年不同的是又赶上削减用度,那定例减不减呢?要减的话应该减多少呢?问太后一次可以,总不能次次都去问,她精力来不了,而且病中不耐烦。我也觉得无论大小事情都去请教她未免也显得我实在太不会办事儿。但是我自己的确又弄不来。所以顺治只要敢进永寿宫,马上就会被我揪住了来问问题。

原来我还担心过,这家伙一心仰慕汉学,自己也学过点儿琴棋书画的。我不通那些,和他可能没有共同语言——纯粹是瞎担心!现在我忙的脚打后脑勺,哪还有和他休闲消遣的功夫?

顺治一边拿笔替我记事项,一边苦笑:“你使唤人的功夫倒是见长。”

我用着得他当然得哄哄:“唉呀,我要是说出去,别人不得羡慕的眼珠子都掉出来,你这个身份这么尊贵的笔贴式外加账房先生,全天下也就我用得起。来来,你帮我看看这一项…”

孙嬷嬷抱着玄烨在外头哄他,顺治侧耳听听,嘴角挂着一抹笑,然后继续下笔写字。行动明明已经认了,嘴里却不肯认:“使唤人也不能白使唤——你给我什么好处?嗯?”

我笑:“当然有好处给你,你替我把这两样写清楚了,明天我好交待给人办。”

我起身往外走,他说了句:“小子脖子吹了风。”

外屋又怎么会有风?!

我低头…

领扣什么时候开的?我竟然没察觉到…而且现在也想不起来是怎么开的…

这个人…